蓬莱间第七个故事 饕餮客 四
四
满汉楼后厨，所有人已经乱成一团。
“什么意思？换下一道菜？”林建南扯着嗓子问，“那那条鱼呢？有什么评价？好还是不好？”
“都没有说。”一向沉稳的穆媄也有些按捺不住了，“不过从他说完那句话开始，就再也没有动过筷子。”
“这就是不满意呗……”阿离悻悻地说。
“你怎么见得？”林建南翻着大眼珠子。
“不好吃，就不吃了。难道还能是因为太好吃了，舍不得一次吃完，要打包回去当消夜啊？”阿离有些丧气地说。
“事事皆有可能！干爹他老人家一百年才来一次，一百年才吃一次的东西，你会不会很珍惜？”
“贱哥，要认干爹你自己认好了，别把我们大伙也掺和进去。”
“叫林叔！我叫声干爹是为了表示对江湖前辈的尊重，还不是为了你们老大好！”
“别吵了！”陆雨岚吼了一嗓子，“这是我的厨房！”
争吵的两个人不敢出声了，陆小姐平时和和气气的，可在后厨那真是说一不二，谁敢在她的厨房里放肆，说不定真的会面临生命危险啊！别忘了厨房里可有不少凶器，什么菜刀呀、铁锅呀、热油呀之类的……
陆雨岚狠狠瞪了那俩家伙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而是走到一直沉默着的天野虎彻身边。
天野虎彻从回到厨房开始，就像一条蔫掉的秋黄瓜，垂头丧气地坐在那眼百年老灶边。老灶是用青石砌成的，已几经修缮，但灶心的石砖一直都没有换过，几百年来一直经受着灶火的洗礼，仿佛黑曜石般乌亮。
白起也靠在那眼灶边，抽着烟，仿佛是在取暖，始终一言不发。
陆雨岚往常年不熄的灶眼里扔了一把干果木，拉起了风箱，火渐渐旺了起来。
“你做的菜没问题。”
天野虎彻像是大梦初醒，缓过神来看着陆雨岚。虽然他已经和白起算是不打不相识，但因为这两天时间太紧，一直在筹备着这三道菜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跟陆雨岚为之前强买满汉楼的事情好好道歉。陆雨岚的态度虽然说不上拒绝合作，但一直也都是冷冰冰的。可是没想到今天第一个站出来安慰自己的，竟然是这个曾经被自己欺负过的小姑娘。
“陆主厨……你……”天野虎彻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是厨师，我看了你做菜的全过程，没有一点问题。”陆雨岚拉着风箱，“那道菜已经做完了，现在你需要做下一道菜了。”
天野虎彻傻在了原地，面前这个瘦弱的女孩拉着硕大的风箱，熊熊火焰在灶心中剧烈燃烧着。
“喂！你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磨蹭！”看见天野虎彻还呆在原地，陆雨岚有点急了。
“好……好……”天野虎彻赶忙抄起了锅铲，重新抖擞了精神。
“这道菜需要猛火爆炒！”陆雨岚猛地加快了速度，风箱轰隆作响，“需要更大火的时候大声喊我！”
“陆主厨……你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对你？”陆雨岚仰起脸笑了，“因为你曾经差一点就打败了沈醉！如果输在这里，沈公子的威名不是白白落空了！”
“说得也是啊，我曾经只差一点就赢了那个人啊……”天野虎彻喃喃。
“来，我帮你一起拉！”阿离蹲下来，和陆雨岚一起握住风箱的把手。
“我们帮你配菜。”穆媄和紫弦齐声说。
一时间找不到什么事干的林建南灵光一闪：“要不……我给你唱个小曲儿助助兴吧？”
“你们……”天野虎彻又快说不出话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白起来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吸着烟走向前厅。
这道菜应该成了吧……
第二道菜，青菜一把。
从切菜到入锅调味，再到出锅装盘，只需要一分钟！这就是所谓的锅气！
天野虎彻没有再劳烦穆媄和紫弦，为了让饕老尽快尝到带着锅气的菜，他这次亲自小跑着把菜端了上来。
“请您品尝！”
天野虎彻瞪圆了眼睛，好像饕老再不吃的话，这次就该换他把饕老给吃了似的。
“香椿。”饕老脸色比之前和缓了一些，用筷子挑着盘子里的青菜，“这个菜选得不错，恰好应了时令。”
“这盘香椿芽是今儿下午现摘的呢！”林夏也赶紧跟着说好话。
“嗯！吃青菜一定要讲究时令！现在正是吃香椿的好时候。”饕老点头，“这道菜是考基本功的菜，炒出来的香椿要嫩中带脆才是佳品。”
“小虎，刚才那条鱼讲究可是多得很，这个青菜又有啥讲究？”林夏又开始帮腔了。
“材料无非是嫩香椿芽，油要用炼过腊肉的菜籽油，因为里面带了咸味和肉味，所以不用再加别的调料了。”
“的确，好的勺功才是这道菜的关键。”饕老推了推墨镜，“这道菜……你颠了几勺？”
“您老吃就得了！哪来这么多问题啊？你是问题少年啊？”林夏忍不住了。
“不！”天野虎彻制止了林夏的无礼，“饕老这个问题问得很关键！”
“为啥？”
“爆炒的青菜，颠勺的数量决定了青菜的熟度，也考验了厨师对于火候的把握能力。”虎彻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厨师这一行，最考验人的就是两样，刀与火！掌握不了火的人，还算什么厨师！好在我今天有一眼火气很大的灶，所以这盘菜我只颠了一勺。”
“一勺？”饕老也有些惊讶，“只需要颠一勺就够了？”
“火足够旺的话，一勺就够了。”虎彻重重点头，“请您品尝一下吧！”
饕老好像赞许一般地点了点头，夹起一片菜叶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会，竟然又一次放下了筷子！
“什么？这还不够好么？！”天野虎彻愕然叫道，“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刚才那道菜和这道菜，到底您有什么不满？！”
饕老叹了口气，好似颇为无奈的样子。
“你的刀工、火候、用心都无可挑剔……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饕老摇摇头说，“我吃不出这菜里的味道……”
“吃不出味道？”天野虎彻有点蒙了，自己做了这么久的名厨，还从没听说有人吃不出自己菜里的味道！
“实在是有些遗憾。”饕老对一边沉默良久的白起说，“我感觉自己今天来错地方了，这里已经不是当年的满汉楼了。”
他说着就要起身离座，却被白起拦住了。
“等一下。”
饕老并不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能把自己怎样，还是执意要离开，但当他看到白起那双宛如万古寒冰的眸子时，冷汗不由得从全身每个毛孔冒了出来。
“哎哟……”饕老像个老江湖似的笑了，“遇上了硬茬子。”
“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白起冷冷地说，“只是想让您把第三道菜吃完。”
“还有那个必要么？”
“很有那个必要。”
“那好吧！”饕老无所谓地摊摊手，又坐回椅子里，“尽快结束吧！”
白起没再跟他多说什么，却转头对林夏说：“你们去后厨吧，告诉阿离可以开始了。”
“什么可以开始了？”
“说了他就知道了。”
“好吧……”林夏不再向下追问了，她知道白起是个极有计划的人，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于是她拽起已经傻眼了的天野虎彻，端起那盘青菜走向后厨。
一边向后厨走，林夏一边挑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眼珠咕噜一转。
“分明很好吃啊！”
清香咸鲜，脆嫩多汁，简直是自己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青菜了。这么好吃的东西那老家伙尝不出味道？！难不成是脑子出问题了吗？
“小夏姐，你怎么把菜又端回来了？”阿离站在厨房门口抱着肩膀。
“老头子不吃了。”林夏一脸丧气，“白起让你准备开始……别问我是啥意思，他没说。”
“哦！哦！”阿离倒是毫不意外，大声招呼着大伙，“来来来！所有人都跟我出去！咱们先去对面的Fugin喝碗热汤。”
“所有人？”林夏不解，“难道让白起自己给那老头子做羊肉吃？”
“说不定不用做了，老大搞刑讯逼供这一套很在行的哟。”阿离笑着眨了眨眼睛。
“不会吧……”
林夏嘟哝着跟在大伙后面，门外大雨滂沱，天地间只剩下雾茫茫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