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水第22章:突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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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建荣从秦海涛家出来后,在溪口宾馆住了一晚,第二天早饭后才去见的秦池。无论如何,他的七千万真金白银只换了一串破珠子,固然始于自己的贪念,但说出大天秦海涛也甭想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况且,他还想乘人之危低价接盘自己的公司!爱屋及乌,反过来也一样,秦池是秦海涛的亲叔叔,自己虽然有短攥在秦池手里,秦池也有把柄攥在他手里,乌鸦站在猪背上,谁也别想再把谁像狗一样呼来喝去。
 
  老天打盹的那一刻,江河带着沈奕巍搞出的防洪预案,走进了王石山总工程师临时下塌的煤码头招待所客房,孟建荣则走进了琴声瑟瑟、溪水盈盈的临江茶楼。
 
  在一间隐秘的包房中,秦池已沏好了茶在等他。秦池昨天晚上打电话让孟建荣过江,现在已然快到中午的饭点了,孟建荣才姗姗来见,秦池估计他过江后肯定先去找了秦海涛,两人谈得一定不愉快,要不然,他的眼睛也不至黯然如豆,一点光亮都没有。将心比心,七千万人民币不翼而飞,换个人也许早崩盘了,孟建荣还拿得住架,就算不孬。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孟建荣话带哀怨问:“秦局长,抛石护堤折腾了我好几天,刚回江北屁股还没坐热呢,您又叫我回来,要是秦海涛,也舍得这么使吗?”
 
  孟建荣出言不逊,但秦池不能再像上次一样来横的了,他有大事要让孟建荣去办,必须晓之以利害,让他心甘情愿,所以他没有接话,端起茶碗,掀开盖喝了一口,一伸手示意孟建荣:“大红袍,最好的,趁热喝。”
 
  孟建荣礼节性地抿了一口,茶道他远在秦池之上,依他看来,无论什么好茶,秦池喝起来也必如牛饮,所以从来不和他论茶。放下茶碗望着秦池,他想知道秦池着急忙慌地叫他过江,到底所为何事。
 
  秦池放下茶碗,叹了一口气:“又出娄子了。”
 
  孟建荣这一段烦心事遇了不少,已到了虱子多了不觉咬的程度,就有一搭无一搭地问:“什么娄子呀,什么娄子您秦局长能堵不上!”
 
  秦池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径自点燃,深吸两口后一字一顿地说:“海岩抛石护堤偷工减料,许多江段没按规定抛石,洪峰一旦到来,这些地段会形成巨大旋涡,防洪堤的抗洪能力不但没有增强,反倒被削弱了!”
 
  孟建荣一听急了,啪一拍桌子,一时茶汤四溢:“这个海岩,都什么时候了,这种钱也敢黑?作死呀!”
 
  秦池的脸色也阴云密布,他瞪了一眼孟建荣:“这事也怪你呀,抛石护堤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全程监控呢?今天去喝茶,明天去歌厅,你以为我不知道?”
 
  孟建荣一脸委屈,他站起身原地转了一个圈,又坐下来冲着秦池说:“秦局长,我哪里有这种闲心?还不是为了那七千万,我要和拍卖行打官司,不得找司法界的朋友帮忙吗?那是一群爷,人家有空儿时我不能说没工夫吧,是我在点头哈腰求人家呢!”
 
  秦池把抽了半截的香烟摁灭在烟缸里,端起茶碗又轻轻抿了一口,吧嗒吧嗒嘴,嚼碎两片茶叶咽下后说:“我可以听你解释,那洪峰能听你解释吗?告诉你,再过四十八小时,不,还剩不到三十个小时了,长江特大洪峰就要到达东江港。前几次洪峰都是小级别的,防洪堤安然无恙,这次就难说了。江河和沈奕巍已经在煤码头防洪堤与溪口大堤之间构筑了一道子堤,明摆着是要弃守防洪堤。你想想,防洪堤的质量问题肯定包不住,江河本来在集装箱码头改造工程上,对你就形成了很深的成见,再加上防洪堤暴露出来的问题,他要办你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孟建荣颓然坐在椅子上,双目无光,脑门冒汗,他想起了昨晚秦海涛的建议,喃喃地说:“莫非,我真的要到南方去当个茶楼老板?”
 
  秦池不知道侄子和孟建荣谈了些什么,听孟建荣这么说,不屑地摇摇头:“建荣,一旦事发,漫说你跑到南方,你就是跑到厄瓜多尔,也有国际刑警的一纸通缉令通缉你!”
 
  嘎,嘎!——一串闷雷滚过,孟建荣向窗外看去,刚刚从乌云层中透出的一点点光亮已经没了,天又暗下来。路旁的梧桐树冠被狂风吹得抖成一团,就连公路上的高压线也在狂风中上下起伏,雷声雨声如枪炮一样响起,盖过了汽车的鸣笛。路上的行人纷纷躲起来避雨,一眨眼工夫,繁华的大街上已空无一人,只有为数不多的几辆汽车像蜗牛一样,在狂风暴雨中缓缓爬行。
 
  秦池叹一声:“我50多岁了,这样几天不停的雨还从未见过,长江特大洪峰真是来头不善啊!”
 
  孟建荣更是像被雨打湿了的泥人,瘫成一团坐在那里,恨恨地念叨:“这个海岩,这个海岩……”
 
  秦池看孟建荣的样子,知道该起网了。他的目的是要让孟建荣完全听命,而不是就此萎靡不振,失去斗志。
 
  秦池眯起眼看着孟建荣,有些混浊的双眸就像暗堡下的一对枪眼:“建荣啊,事情也没有那么悲观,幸亏我发现及时,派工程部在危险地段下了钢筋笼,防洪堤溃堤的可能性不大,顶多是暴露出一些工程质量问题。这些问题洪水过后如何处理,关键是看谁来操东江港的盘!”
 
  孟建荣的目光本是将熄的残烛,秦池的话如一阵风,又把它吹亮了:“您直说吧,要我怎么办?”
 
  “你马上调一支施工队,驻守在闸口附近,确保我一声令下,半个小时内能抵达闸口!”
 
  孟建荣有些不解:“煤码头的机械队设备和技术水平在全东江都是一流的,为什么不用他们?”
 
  “现在东江港上上下下都不愿封堵闸口,江河跑到省府去找程省长,请求下放封堵权,你用脑子想一想,机械队属于沈奕巍管辖,这种情况下他能听命于我吗?”
 
  “我拉施工队上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有安排。”秦池站起身,踱到窗前。窗外大雨如注,玻璃窗被雨点打得噼啪乱响:“我手上有省防汛指挥部的红头文件,江水一旦到达警戒线必须封堵闸口,现在,水位已超过警戒线快一米了,我下令封堵闸口,乃天经地义,你组织实施,是替天行道!”
 
  孟建荣转悠着眼珠,琢磨着秦池这几句话的可信度。
 
  “闸口一旦封堵,江河犯罪的事实就可坐实,洪水过后,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他,不被枪毙就是运气。”
 
  “您这么一说,我就踏实了!”孟建荣站起身,走到秦池身后,脸上有了笑容,“到那时,东江港必是您操盘无疑。”
 
  秦池转回身,看着孟建荣:“东江港连遭重创,再找一个局外人来操盘,除非省里是想彻底断送了这个企业!建荣,我告诉你,到了那时候,防洪堤暴露出的问题,其处置权就在我手里,可大可小。闸口封堵了,煤运停止,但基建不会停,你赔的那七千万漫说不一定打了水漂,就是真打了水漂,守着金饭碗,你还怕没饭吃?这回赵达夫到东江,我和他私下谈了,让他在未来琊山矿煤化工项目的基建工程上关照你一下,他也答应了,都是自家朋友,你只管放心就是!”
 
  吃了秦池给的这颗定心丸,孟建荣心情好了许多。司法界的朋友告诉他,那家拍卖公司背景太深,打官司胜诉没有把握。不过,只要在东江港不事发,秦池所言则并非是在糊弄自己,他在东江港经营多年,扳倒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前两年沈奕巍实名举报,到头来秦池不也毫发无损吗?拜好一尊佛胜过乱插十炷香,眼下还是要靠紧秦池这棵大树。想到这儿,孟建荣笑着奉承秦池:“秦局长,您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跟您合作吗?就因为您宅心仁厚,总为朋友着想,为人仗义!”
 
  秦池一笑,拍拍孟建荣的肩膀:“现在还不是唱赞歌的时候。”
 
  孟建荣认真订正:“我哪里是唱赞歌,分明是事实嘛!”他站起身,突然想起了什么,不放心地问:“秦局长,江河到省里要封堵权,会不会如愿以偿?”
 
  秦池肯定地说:“不可能。程志才四十多岁,仕途上无可限量,他怎么可能为了东江港押上自己的前程?除非他脑袋进水了!”
 
  “那就好。”孟建荣放了心。
 
  秦池瞟了一眼孟建荣:“你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还是把你自己的事情办好。我问你,必要的时候,工程队半个小时到达闸口有没有问题?”
 
  “您放心!”孟建荣摘下挂在墙上的雨衣,往外走:“离闸口两
 
  里地就有我的一支工程队,我马上回去坐镇,您一声招呼,二十分钟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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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水继续上涨,大雨仍然下个不停。下午三点,天已黑得像晚上一样了。在溪口,刘黑子带着一群光着脊梁的汉子构筑子堤,沈奕巍也只穿了一件跨栏背心扛着沙袋奔走在人群中。
 
  赵小苏跑过来,对沈奕巍说:“秦局长叫你马上回去,召开紧急党委会,只差你了!”
 
  沈奕巍停下脚步:“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秦局长临时动议。”赵小苏话语中似乎也有情绪:“江局长不在了,他就是最高负责人,他有这个权力。”
 
  江河离开溪口不过几个小时,无论江东还是江北都没有突发事件,一切按部就班,秦池突然召开紧急党委会是何用意?沈奕巍琢磨着,招呼了一下刘黑子,我去开会,你照应着,就跟赵小苏走了。
 
  刘黑子望着沈奕巍的身影消失在雨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对川流不息的人群喊:“兄弟们,加油啊!与天奋斗,其乐无穷——”
 
  他忽然看见人群中有一个白发老人,打一把雨伞正在子堤上指指划划。走近几步一看,原来是省防总的王副总指挥。他知道这位老人来头不小,听说连江局长都被训得一愣一愣的,手里似乎操着东江港的生杀大权,沈头临走时让他照应着,对这个老头万万不可怠慢,就走上前去,凑到老人耳旁喊了一句:“老爷子,风大雨急,您老这么大岁数,回去休息吧!”
 
  王总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睬,依旧大着嗓门对正在打桩的工人喊:“你给我重复一遍。”
 
  工人回答:“我们工程部对子堤质量有严格要求;桩贯入度控制不小于3米,垂直度向内倾斜3—5度,在桩顶下30公分处采用直径20—30公分的横担全数绑扎牢固,桩间空隙采用1米—1米5竹排板满扎。”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扯着嗓子喊:“要求是要求,要做到精心施工,一丝不苟!”
 
  一阵狂风把老人的伞刮飞了,刘黑子紧跑几步把伞捡回来,打开后撑在老人头上。老人确实有些体力不支了,他看了一眼刘黑子,没有推辞,目光中闪过一缕感激。道路泥泞,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泥坑,老人艰难地在子堤上巡视,虽有刘黑子打着伞,身上的衣服早被雨水浇透,一不小心,皮鞋陷在了泥水里,老人索性光了脚。
 
  “老爷子,您岁数大了,没必要跟我们年轻人较劲,我送您回招待所吧!”
 
  王总停住脚步:“你是谁,怎么命令起我来了?”
 
  刘黑子看老人板着脸,目光中却满是友善,嘻嘻一笑说:“我吗?人称刘黑子,东江港防汛抗洪突击队队长,眼下,是这里最高级别的指挥官了!”
 
  老人一笑,摘下眼镜伸到雨中冲洗了一下镜片,再戴上,望着刘黑子说:“队长?官不小啊。那我问你,你们这沙袋怎么个摆法,操作上有什么要求啊?”
 
  刘黑子为老人打伞,自己整个身子淋在雨里:“老爷子,沙包要错位码放,十字交叉,关键是沙袋与沙袋之间不要有缝隙,第一层和第二层的接缝处摆好后还要用脚踩实踏牢。及格吗?老爷子。”
 
  “嗯,不错。”王总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小伙子,你这么给我打伞,我心里也不落忍,这样吧,你把伞收起来,反正你我都淋湿了,你扶着我在这面斜坡上走上一趟,我要亲自感受一下如果江水上来,可能产生的流速与流量。如何?”
 
  “我背您吧!”刘黑子弓起身子。
 
  “不可以,不可以!你背我,我怎么敢受?”老人连连摆手。
 
  刘黑子无奈,只好一手打伞,一手扶着老人,沿子堤上下走了一趟。
 
  老人似乎很满意,在雨中扯着嗓子问:“黑子,你现在最想干什么?”
 
  刘黑子回答:“我想睡觉。”
 
  老人停下脚步,看了看雨中加固子堤的人群,他们的步履开始沉重,早没有了当初的欢呼雀跃:“黑子,你们在雨中干了多久?”
 
  刘黑子呼出一口气:“十四五个小时总有了吧?”
 
  老人一拍大腿:“这怎么行,就是钢打铁筑的人也承受不了这么高强度的劳动啊!没有人替换你们吗?”
 
  “有,应该是两班倒,可是很多兄弟不肯休息,两班连上了。”
 
  老人停下脚步,望一眼
 
  延绵三公里的子堤才起了一米多高,神色有些忧虑:“黑子,你去把江河叫来,我有话要说。”
 
  刘黑子回答:“江局长上午去省城了。”
 
  老人嘿嘿一笑:“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这个江河,关键时刻敢擅离职守,我看他是老太太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刘黑子为江河鸣不平:“老爷子,江局长是个好局长,他拼死拼活,为的可不是他自己呀!”
 
  老人一摆手:“我知道,何劳你多说。头上三尺有神明,他是为公为私,自有天地为证!”
 
  老人话音未落,一声惊雷炸开,一道闪电掠过。
 
  老人退而求其次:“那,把你们沈局长叫来吧!要想个办法呀,搞这种疲劳战术可不行,人受不了,子堤的工期和质量也无法保证!我刚才看了一下,沙袋等防洪物资也所剩无几了,这子堤起码要两米高,不然,起不到应有的防护作用啊!”
 
  东江港仅有的家底快用完了,刘黑子也正为物资紧缺着急。刚才他把这个问题汇报给沈奕巍,沈奕巍倒不紧张,拍拍他的肩膀说,黑子,不用担心,用不了一个时辰,琊山矿的物资就运到了,耽误不了咱们用。
 
  可是,眼瞅着两个时辰都快过去了,琊山的车和人在哪儿呢?
 
  刘黑子心急如焚,他正要去找沈奕巍,突然有一彪人马浩浩荡荡杀来,一个个头戴矿工帽,身穿矿工服,一水二三十岁的青壮年。
 
  苍天有眼,琊山矿的援军到了!
 
  廖汉中走在队伍最前,到了子堤,他叉腰站住,对黑压压一片矿工喊道:“兄弟们,时间紧迫,我就不跟大伙多啰唆了,三百人分成三组,先把东江港的弟兄们替换下来,打桩、填土、扛沙袋。帮人就是帮己,东江港高枕无忧了,咱们琊山矿也才有好日子过,干完活,我让煤码头杀猪宰羊犒劳大家!得,动手招呼吧!”
 
  王总一看,有些莫名其妙:“这不是琊山矿的廖汉中吗?这个山大王怎么跑这里来了!”
 
  琊山矿的队伍嗷一声散开了,工地上又呈现出一派生龙活虎的景象。廖汉中回头看见了王总,稍一愣神,上前一把握住老人的手:“呀,王总工程师,王副总指挥,您这么大年纪,怎么也在雨中浇着呀!”
 
  刘黑子见琊山矿的矿工们来了,心花怒放,听廖汉中问,就插了一句话:“劝老爷子回去休息,老爷子不听!”
 
  廖汉中不由分说,招呼过两个矿工:“你们俩把王总给我架回招待所休息!”又一指刘黑子:“告诉你们沈总,琊山的大批抗洪物资已经运到大堤下的仓库了,第二批、第三批物资也会源源送到,叫他把心放回肚子里!嘁,这个小老弟,连我也不放心,一个钟头就给我打了八次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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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奕巍来到指挥部时,临时用作会议室的一间简易房里已坐满人。从人们脸上的神色看,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秦池面前摆着一只玻璃茶杯,茶杯里的茶水喝去多半,显然已等了沈奕巍一段时间。
 
  沈奕巍一坐下,秦池就说道:“沈副局长到了,咱们现在开会。”
 
  沈奕巍问道:“秦局长,出了什么事?”
 
  秦池目光环视着众人,说道:“江局长不在,若非出了大事,这当口上我也不会召开紧急党委会……”
 
  秦池此话一出,众人神情一下紧张起来,工会刘主席焦急地问:“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老秦,你快说。”
 
  秦池并不着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从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再向郭副局长和刘主席让了让,两人摆手,目光急切。秦池放下烟盒,才叹了一口气,显出痛心疾首的样子:“今天早晨,我看见刘黑子带人在正对着变电站的那段防洪堤下面投放装满石块的钢筋笼,我心里直纳闷,刚做完抛石护堤,又投放钢筋笼干什么?一问才知道,这一百多米防洪堤下面,稀稀拉拉只投了那么几块石头。一开始我还没太在意,以为是抛石作业过程中两船交接时疏漏所致,后来越琢磨越不对劲,让工程部派人检查,结果查出了大问题,像这种稀稀拉拉只投放了几块石头的地段,竟然好几处!”
 
  郭副局长狠狠一拍桌子:“他妈的,这不是成心毁我们吗!孟建荣这个混蛋想干什么?在座的都是老码头,大家心里都清楚,洪峰到来时,那些没有抛石的地段,必然会形成巨大的旋涡和湍流,对防洪堤造成结构性的破坏呀!”
 
  一向和善的章总会计师也脸色铁青道:“秦局长,孟建荣这样做哪里是抛石护堤,简直就是蓄意破坏,我们要立刻向市公安局报案。”
 
  “对,马上报案!”人们齐声附和。
 
  秦池伸出双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冷静,然后不紧不慢地说:“这事和孟建荣没有关系,孟建荣已经向市公安局报了案,现在基本上查明,是我们商务处的海岩中饱私囊在里面做了手脚,唉,没想到啊!抗洪期间,市局对这类案件特别重视,接到孟建荣报案后立刻前往采石场调查,发现海岩有重大嫌疑,同案的还有采石场一个副场长和他们船队队长。”
 
  郭副局长有些不解:“老秦,抛石护堤工程和商务处没有任何关系,海岩怎么会卷进去?”
 
  秦池冷笑道:“这个海岩真是利欲熏心,孟建荣在采石场购买二十万方石料,委托海岩代为办理,先付了一半账款。海岩和采石场一个副厂长达成交易,三百万一条龙作业,对外宣称投放二十万方石料,实际上只投放了十多万方石料,孟建荣结清账款后,多出的二百万由采石场方面划给海岩,海岩、那个副场长和船队队长三人分赃。”
 
  郭副局长再次狠狠一拍桌子:“海岩简直是狗胆包天,这种钱也敢拿,他不要命啦!”
 
  秦池也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海岩已在逃,案情细节公安方面还没有公布,这些事有公安方面处理,我们先不要去管。现在关键是下一步怎么走,让海岩他们这么一折腾,我们的防洪堤已成为险堤,洪峰到来时,没有投石的堤段很有可能溃堤,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在座的各位都罪在不赦!大家议议,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
 
  沈奕巍一直冷眼旁观。秦池突然召开党委会,沈奕巍就觉得有些蹊跷,但秦池到底意欲何为,还琢磨不透。现在听到他要大家议议补救措施,心里大体有数了。抛石护堤中海岩偷工减料的情况远没有秦池说的那么严重,什么时候了,海岩就是再利令智昏,也不敢将石料拦腰砍去一半!他问过工程部,石头稀少的地方也就两三处。这符合海岩的性格,雁过都要拔毛,但每只雁拔几根,他会拿捏权衡。他所以跑路,肯定还另有因由。那两三处险堤已通过下放钢筋笼补救了,沈奕巍让工程部根据防洪堤目前的状况以及洪峰可能的最大流速与流量进行了认真测算,最坏的结果是漫堤而不是溃堤。漫堤和溃堤大有不同:漫堤就是洪水漫过防洪堤,因为有防洪堤作为一道屏障,其流速与流量会相对减弱,子堤的作用就会凸显,洪水再大,也会给封堵闸口争取到时间;如果是溃堤就不得了了,洪水一泻千里,子堤无坚可守,闸口能不能按时封堵上就存在了变数。
 
  洪水一旦冲过溪口大堤的闸口,灾难性后果无可避免。
 
  沈奕巍发言了:“秦局长,我认为情况并非像你说的那么严重。”
 
  秦池脸一沉,不客气地打断沈奕巍的话:“沈副局长,此事关系到江北千百万人的生死安危,我希望你的发言不要掺杂个人意气!”
 
  沈奕巍一见秦池火了,心里更为有底:“我还没说完话,你何出此言?”
 
  秦池把茶杯一墩:“事情明摆着,你说防洪堤没有问题,一旦溃堤,而闸口又来不及封堵,事后问责,防洪堤是我主持修建的,我就要因此而万劫不复!”
 
  沈奕巍直视秦池,目光毫不妥协:“修建防洪堤花了一个多亿,你不是一再说可以抗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吗?”
 
  秦池冷冷一笑:“我现在依然这样说。可是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在座的哪位见过?谨慎一些有何不对?与千百万人的生命财产安全相比,我个人的得失荣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况且,抛石护堤又适得其反。”
 
  沈奕巍针锋相对:“秦局长说的好听,只怕是心里另有图谋。”
 
  秦池拍案而起:“沈副局长,这是党的会议,你不要血口喷人!”
 
  在这之前,秦池力主不到最后一刻不封堵闸口,是为了鼓动起大家的情绪,他料定江河为了封堵权很可能会亲自赴省,江河不在,
 
  正好是他封堵闸口的绝好时机。闸口一旦封堵上了,就坐实了江河抗命的责任。至于说别人会拿他的前后态度不一致做文章,他也有了自我辩解的理由,一是海岩之事使煤码头防洪堤无险可守;二是他已听市里的朋友说,检察院很快会出面干预。有了这两道金牌,谁也奈何不了他。唯一的障碍就是沈奕巍,和这小子交手已不是一回两回了,软硬不吃,那时他羽翼未丰,尚且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现在已是大权在握,不先把他放倒了,什么事也难做成,所以他有意激怒沈奕巍,只要他一失去理智,就会有破绽露出。
 
  郭副局长打圆场:“老秦,言重了,奕巍不是这种人!”
 
  章江也表示不满:“这是党的会议,我们都是党委委员,每个人都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嘛!”
 
  沈奕巍冷静下来,秦池前后态度的巨变,让他突然明白,秦池以往的表态不过是施放烟幕,最终的目的是要由他下令封堵闸口,以给江河按上一顶抗命的帽子,由他取而代之。他压抑着心中的怒火问:“秦局长,你的补救措施是什么?”
 
  秦池见沈奕巍不急,心想这小子历练出来了。他不想再多费周折,估摸着江河再过几个小时就该返回东江港了,尽管他料定江河绝无可能拿到封堵权,但最终由谁下令封堵闸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他又点燃一支烟,啪一声把打火机摔在桌子上:“既然我们煤码头防洪堤已经失去了有效的防护作用,我们就必须面对现实,立即封堵闸口!”
 
  沈奕巍举手示意:“我反对!”
 
  郭副局长连忙说:“奕巍,说说你反对立即封堵的理由。”
 
  沈奕巍感激地看了郭副局长一眼,他意识到秦池是在有意激怒他,这时,他的情绪万万不能失控,怒是心魔,会导致一个人做出错误的抉择。于是深吸一口气,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说:“秦局长,防洪堤没有抛石的地段,我们已经采取了有效的补救措施,根据我们测量和计算的结果,决不可能溃堤。另外,我们加紧修建的子堤已初具规模,再加班加点干上十几个小时,肯定会在洪峰到来之前构筑完毕,这道子堤完全可以保护好我们港口的关键设备,缓解洪水对溪口大堤的冲击,甚至可能把洪水挡在溪口大堤之外!”
 
  秦池喷了一口烟,打断沈奕巍的话:“你们连夜修出的那条破子堤,能比我用钢筋水泥修建的防洪堤坚固吗?笑话!”
 
  沈奕巍看了秦池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子堤修建经过严密的科学论证,也有相关数据给予充分的支持,况且它与防洪堤所处的地理位置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管不管用,洪水来了就会立见分晓!”
 
  秦池又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国家的利益、人民的生命财产是可以拿来随便试的吗?岂有此理!”
 
  章江也觉得秦池的态度前后变化太大,话说得有些危言耸听,他尤其感到不能理解的是,再过几个小时江河就回来了,事情并非紧迫到必须分秒立定的时刻,秦池有必要如此专断吗?就说:“老秦,你也不要激动,既然是开会讨论问题,就应该允许人家发表不同意见嘛!奕巍,你继续说。”
 
  沈奕巍点了点头。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江局长已经去了省城,向程省长要求下放闸口封堵权,即使封堵闸口,也要等江局长回来,他是抗洪总指挥,港务局局长兼党委书记,由他下令才名正言顺。我们经过实战演练,两个小时完全能够完成封堵,现在离特大洪峰到达还有二十多个小时,为什么一定要在江局长离开溪口时实施封堵,秦局长,我怀疑你的动机?”
 
  章江点头称是:“小沈说得有道理,有什么事等老江回来再定不迟。”
 
  秦池马上借题发挥:“我正要说这事呐,汛情如此严峻,江河作为溪口地区防汛抗洪第一责任人,擅离职守,跑到省城去要封堵权,这事上党委会了吗?”
 
  章江道:“上没上党委会就不要追究了,江局长的行为大家都能理解。”
 
  秦池听了章江的话愈发不满:“老章,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嘛,还有没有一点原则?你怎么总是在和稀泥,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省市两级领
 
  导和大航局领导已经对我们非常不满,一再警告我们不要为东江港一己之私干扰防汛抗洪的整体部署。省市两级防汛指挥部的意见是立即封堵闸口,在这种情况下,江河还要去省里要求下放封堵权,简直就是赌博!万一溃堤把江北十多个县市淹了,就算江河以一死谢罪,我们在座的各位也难逃干系!同志们,我再说一次,现在、马上、立即、必须实施封堵闸口,举手表决吧。”
 
  咣当一声,赵小苏神色慌乱地推开门,气喘吁吁说:“秦局长,出事了,市检察院来了俩检察官,在煤码头办公楼里,要传讯局长!”
 
  秦池听了,心里暗喜,来得正是时候,表面上却装出火冒三丈:“传讯局长?他们要传讯哪个局长,港务局四个局长呢!”
 
  赵小苏见秦池发火,神情更紧张了:“他们要传讯江局长,我说江局长去省城了,他们又说要传讯职务最高的责任人,我想那就是要传讯秦局长吧。”
 
  郭副局长冷冷地哼了一声:“洪峰没来,检察官先来了,他们动作倒是蛮快。小苏,他们为什么要传讯秦局长?”
 
  赵小苏说:“还不是为封堵闸口的事,他们说长江水位已经超过防洪堤警戒线,按规定必须立刻封堵闸口,港务局到现在还没有封堵,是对江北人民犯罪,要秦局长去见他们。”
 
  “放他妈屁!”秦池看了众人一眼,爆了粗口,“到现在还
 
  没有封堵闸口是我的责任吗,老子不去!”
 
  郭副局长道:“检察院来了人,不去不好吧,这样吧,奕巍是煤码头防汛抗洪第一责任人,实施封堵闸口的现场总指挥,老秦不去,他去倒也名正言顺。”
 
  沈奕巍和郭副局长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站起身:“好,我去挡一下。”说完立即走出会议室,一出门,沈奕巍就对赵小苏说:“小苏,你去告诉那两个检察官,让他们在煤码头办公楼里老老实实待着哪也别去,现在江边非常乱,出了事我们不负责任。他们一定要传讯,就让他们到闸口上来,我是煤码头防汛抗洪一线指挥,我的位置在溪口闸口,不能离岗,有话让他们过来说。”
 
  赵小苏会意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沈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