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水第22章:突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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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海涛也出现在江北大堤上。
 
  他是放心不下卢茜,刚才他去港务局找卢茜,遍寻不见人影,还是机房的姑娘告诉他,昨天晚上卢茜熬了一宿,整理出各种数据后先发给了沈奕巍,又认真核实一遍后连早饭也没吃就过江了。秦海涛不禁有些心疼,男人靠吃,女人靠睡,动辄熬夜,再水嫩的姑娘也得成了风干的鱼啊!
 
  沈奕巍目送赵小苏走后,一扭脸见一个男人在大堤上大声喊卢茜,直觉告诉他,此人八成是秦海涛。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比较平和地面对情场上的竞争,可是一旦见到情敌,他才发现自己的平和不过是没有被狂风掠过的湖面,一旦有风吹过,根本没法做到水波不兴,他迎上去问:“这里是抗洪重地,你找卢茜是公事还是私事?”
 
  秦海涛看了一眼沈奕巍,从做派举止上判断出了他的身份,就用挑衅的目光望着他:“这里既不是军事重地,又不是洋人租界,我在自己的土地上找我的女朋友,难道还要分公事私事吗?”
 
  沈奕巍目光毫不退让:“这里虽然不是军事重地、外国租界,却是抗洪第一线,抵御百年不遇的洪水是东江港目前工作的重中之重,我作为东江港抗洪副总指挥,在非常时期,自然有权利要求我手下的干部不为抗洪以外的事分心,这样简单的道理难道还很费解吗?”
 
  秦海涛哈哈一笑:“恕我眼拙,如果我没有猜错,阁下想必是沈奕巍沈副局长了?早就听说东江港有金童玉女之说,玉女已经成了我的女朋友,剩下金童一个人挂单儿,我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秦海涛早就想会一会沈奕巍,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在和卢茜的交往中,他能感受到她情感的天平偏向哪边,所以他并不把沈奕巍放在眼里。有一句话说得好,女人无所谓正派,正派是因为受到的诱惑不够,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沈奕巍虽然挂了一个副局长的虚名,但家徒四壁,一度要靠开黑摩的补贴家用,一个男人成功的标志是什么?物质财富的占有当然是一个重要标志,在这一点上,沈奕巍和自己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卢茜虽然不是一个拜金的女孩,但是在潜意识中难保不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况且,在气质、学识上自己也并不逊色于沈奕巍啊!
 
  沈奕巍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腰缠万贯的商人,面露不屑说:“如此说来,面前这位该是秦海涛秦总了。秦总的话颇为自许,但有两点我还是提示你注意一下:第一点,卢茜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并非由你单方面认可,至少到目前,还没有谁确定胜出。第二点,物质财富占有的多少只是一个人富有与否的标识,获取物质财富的手段是否正当和拥有财富以后的支配方式,才决定着一个人品行的高下,决定着一个人到底可以走多远。从这个意义上说,秦总也未必能够笑到最后。”
 
  秦海涛没有想到沈奕巍语锋犀利,句句如箭镞一般射过来,他不肯示弱,话锋一转,以守为攻:“沈副局长,预测是江湖术士的伎俩,我是企业家,注意的是现实。”
 
  沈奕巍针锋相对:“秦总经理,此言差矣。历史是现实的一面镜子,而现实又会在某种程度上折射未来。佛教里说的因果报应,辩证法里说的偶然和必然,其实阐释都是这一人间大道。秦总经理商海征战,鉴古知今,想来不会漠视这样一条历史轨迹吧?
 
  以江湖术士一语而否之,估计秦先生自己也未必能净心以对!”
 
  秦海涛已有些招架不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个沈奕巍如此淡定犀利,怪不得江河看上了他,力推他执掌了煤码头的帅印,此人上任不到一年就让煤码头凤凰涅槃,看来并非偶然。
 
  秦海涛不甘心,哈哈一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再提醒沈总一句,我既是卢茜的男朋友,还是你们煤码头的客户。你们一再宣称要为客户提供最优质服务,现在看恐怕有些言行不一吧?”
 
  沈奕巍哈哈一笑,听办公室的女孩们说秦海涛学识渊博,巧言能辩,没想到交手不过三五回合就挂出了免战牌。
 
  这时,赵小苏跑过来,大声喊道,沈头,我把你的话已经传到了。沈奕巍答应一声,对赵小苏说,这位秦先生是我们的客户,他有什么合理要求,要尽量给予满足。他在合理上加重了语气,尔后看一眼秦海涛,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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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茜赶在洪峰到来之前,从江东回到了江北。一踏上北岸,卢茜就震惊地看到,一条三公里长的子堤,奇迹般地横亘在洪水肆虐的长江岸边。上千名职工,仍旧在斜坡上奔跑着、忙碌着、喊着、叫着,每个人都如同上满了弦的钟摆,她也被大家的情绪感染了,抱起一只沙袋,一步一挪地向子堤走去。沈奕巍的手机从午后就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她不知道沈奕巍为什么不接电话,但她知道沈奕巍一定在加固子堤的队伍里。沙袋对卢茜来说太重了,完全超出她体力极限,仅仅走了十几米,她就跌倒在泥水里。
 
  有人把卢茜扶起来:“卢茜,这种活不是你们女人干的!”
 
  卢茜抬头一看,是秦海涛。秦海涛把卢茜扶进一个工棚,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卢茜擦去脸上的泥水,问道:“海涛,你怎么也到这来了?”
 
  秦海涛笑了笑:“我的煤不是也在你们煤场吗,这么大的雨下了快一天一宿了,我过来看看,别都给我冲进长江里去。”
 
  卢茜用手撩了撩额头上湿漉漉的头发:“你放心,有奕巍他们守着,所有客户的煤,一个煤渣也少不了。”
 
  秦海涛又笑了笑,脸上甚至露出了赫然之色:“我不是不放心煤,我是不放心你。”
 
  卢茜心生感动:“海涛,这么大的雨你跑到工地上来,不是为了看看我吧?”
 
  秦海涛点了下头,这么大的水我能放心吗?找到机房,说你过江了。你也太好强了,扛沙袋的活是你干的吗?秦海涛刚刚受了沈奕巍的奚落,忽然冒出一个阴暗的想法,就装作欲言又止的样子,说卢茜,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按弗洛伊德的说法,许多梦都是生活的一种预演,我这心里跟长了草似的。
 
  卢茜看了秦海涛一眼:“什么梦呀?叫你说得这么神乎其神,好像有什么灵异之事发生。”
 
  秦海涛向工棚外看了一眼,放低声音说:“我梦见昨天下半夜有两棵小扫帚星从夜空坠落,落在了咱们东江港,还在地上砸出了两个坑。”
 
  卢茜望着秦海涛,目光中露出疑惑的神色。
 
  秦海涛继续说:“我不骗你,还有更邪的在后面呢。那两块陨石落地后居然幻化成两块人头大小的石头,一个稍小一些的是沈奕巍,另一个……”
 
  卢茜打断他的话:“另一个是江河,对不对?海涛,你也是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人,怎么脑子里能有这种胡思乱想?”
 
  秦海涛一脸委屈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信,所以犹豫和你说不说。我告诉你,玄学在西方已经成了一门显学,研究者不乏其人。比如说人在咽气的那一刻,体重会轻上五钱,通过高科技观测手段也可以观测到,人的脑瓜顶上会有一股气流飞出,那其实就是人灵魂的重量。基督教认为,人有原罪,在生命存续期间,行善与否决定人死后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咱们的佛教也讲今生来世,生死轮回,老人家不是也早就说过嘛,物质不灭,不过是粉碎罢了。”
 
  卢茜不屑:“那你的意思是说,江河和沈奕巍都是妖孽转世?”
 
  秦海涛苦笑一声:“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不过有些事确实让人费解。你想想,江河上任的第一天就发生了沉船事件,而且有白衣女鬼出没;这才消停了几天呀,东江港又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如果我的预感不错,后面还会有灾难降临。这地方真不是吉祥福地,还是远离为好。我实话告诉你,这回是特大洪峰,你们打这道子堤纯粹是徒耗人力物力,后面这道闸口早晚得封上!”
 
  卢茜瞪了秦海涛一眼:“海涛,你都说了些什么呀?越说越不靠谱。你说几句提气的话行不行?”
 
  秦海涛双手在卢茜肩头轻轻按了一下,说:“卢茜,这种时候我当然不会劝你从抗洪一线撤下来,不过这场洪水过后,你辞职吧,我们换一个地方发展好不好?”
 
  卢茜惊异地瞪大眼睛:“你开什么玩笑!我们东江港正处于上升期,属于朝阳型企业,我凭什么辞职呀?”
 
  “卢茜,我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秦海涛说,“这场洪水过后,东江港恐怕三五年都缓不过劲来,人挪活,树挪死,你在一个半死不活的企业里待着有什么意思?”
 
  卢茜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你瞎说了,只要不封堵闸口,洪水过后我们肯定有大发展!”
 
  秦海涛又向工棚外看了看,凑近卢茜耳旁说:“刚才我去了我叔叔那里,他正给孟建荣打电话,说今晚十点一定要把闸口封上。你知道,这一封东江港要恢复元气可就难了。”
 
  卢茜一听脸刷一下白了:“江局长还没回来,他们怎么能封闸口?”
 
  秦海涛道:“你还不知道吗,市检察院都来人传讯你们江局长了,我叔叔说紧急情况下肯定要司法介入。现在江水上涨得这么厉害,超过了警戒线快一米了,恐怕上面很快就要下令强行封堵闸口,他是东江港防汛抗洪常务副总,封堵闸口也是职责所系。”
 
  卢茜急得直搓手:“这可如何是好?我去找沈奕巍商量一下,一定要等江局长回来再做决定,实在不行的话就叫沈奕巍抗命,不调工程队上去。”
 
  秦海涛听卢茜一口一个沈奕巍,心中不免失落,就嘲讽地说:“你别让沈奕巍自毁前程了,他算老几?敢抗命!孟建荣有一支施工队就在两公里之内,全是大型施工设备,封堵令一下,他们十几分钟就能拉上来!”
 
  “孟建荣混蛋!”卢茜咬牙切齿说,“他怎么甘心给你叔叔做走狗,一点节操也没有?”
 
  秦海涛没有想到说了这么多,卢茜依然无动于衷,一脸苦笑道:“大小姐,你嘴下留点情行不行?这种时候方方面面都是迫不得已,节操早就碎了一地。”
 
  “不行,就是封堵闸口,也要等江局长回来。”卢茜坚定地说,“海涛,你再去做做你叔叔的工作,让他一定等到江局长回来再做决定,我还是要去找沈奕巍商量个对策,孟建荣要想干涉门儿都没有!”
 
  秦海涛拉住卢茜胳膊:“你冷静些,我叔叔那边我可以再去说说,但封堵令真要下来,你们也要执行,现在是非常时期,可千万别头脑发热和上面对着干。”
 
  卢茜急着去找沈奕巍,心急火燎道:“知道了,你叔叔那边有什么动静,及时告诉我。”
 
  沈奕巍光着脊梁,手持一把大号铁锹,正在拼命挖土。见卢茜黑着一张脸急呼呼气呼呼直奔他而来,心头倏然一惊,莫不是谁嘴快,把老卢叔遇难的消息告诉她了,还是秦海涛奏了他一本?后者他不怕,如果是前者,自己真是无路可退,唯有跳进长江一途了。他呆呆地站着,迎上去也不是,躲起来也不敢。
 
  卢茜走过来质问:“沈奕巍,你的手机呢,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沈奕巍这才想起来,手机落在防汛指挥部了:“卢茜,不好意思,手机忘带身上了。”
 
  卢茜狠狠瞪了沈奕巍一眼:“你一个港务局副局长兼煤码头总经理,别整天光板脊梁把自己弄得像个民工,两件事,先听好的先听坏的?”
 
  沈奕巍这才放下心,把铁锹往地下一插:“先听好的。”
 
  卢茜抹了一把额上的雨水,说:“最终精确的数据出来了,综合各种水文资料,经过周密计算,洪水漫过防洪堤延斜坡上行,以子堤低点为基准,只要水位标高不超过1.5米,我们的子堤都能挡住。1.5米以后的数据还在计算,先给你一颗定心丸吃。”
 
  沈奕巍问:“江局长知道了吗?”
 
  卢茜道:“第一时间机房就发送到他手机上了。”
 
  沈奕巍以手加额:“上天保佑,天佑东江港!”
 
  卢茜道:“先别高兴,还有坏消息,孟建荣的施工队恐怕要拉上来封堵闸口。”
 
  “他敢!”沈奕巍抡起铁锹,狠狠砸在一块石头上发出当一声响。
 
  卢茜看着他,冷冷地说:“发狠有什么用,我还想发狠呐!你赶快拿个主意,孟建荣肯定是奉命上来,不行的话给江局长打个电话,问问省里边是什么态度,去了这么久,也该有个结果了。”
 
  赵小苏气喘吁吁跑上来,边跑边喊:“沈总,拦不住啊,市检察院那两个检察官,要你立刻到他们那里去,要给你宣读什么令!”
 
  “扯谈!”沈奕巍真急了,“我们在江边拼命,他们吃饱了撑的,扯什么淡!”
 
  卢茜拉着赵小苏说:“小苏,你回去告诉他们,不管宣读什么,也得到闸口来宣读,沈奕巍现在不能离岗。”
 
  赵小苏点头道:“我说了,他们不听!”
 
  “再去说!”沈奕巍吼一声。
 
  赵小苏一离开,卢茜就焦急地说:“奕巍,怎么办,你赶快拿个主意!”
 
  沈奕巍考虑了一下说:“孟建荣的施工队要是奉命上来,我们用什么理由阻止他们?在省防指没有把闸口封堵权下放给我们港务局时,我们如果明着抗命,市检察院可就真有理由拘捕江局长了。”
 
  卢茜亮出底牌:“如果我去找刘希娅,让她出面阻止孟建荣,你说可行吗?”
 
  沈奕巍犹豫着说:“刘希娅倒是有这个能力,她去阻止最好不过。可是她和江局长误会已深,她还能出面吗?”
 
  “希娅心里是有咱们局长的,估计她不会拒绝。”卢茜沉吟着说。
 
  沈奕巍也没有别的办法:“看来只有找她了。我听说他们艺术系组成了一支演出队,在东江抗洪一线慰问演出呢!你赶紧去找吧,我给你派车!”
 
  说着,沈奕巍扔下铁锨,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忽然想到,自己下了封口令,几个知情人断不会把老卢头遇难的消息在这种时候告诉卢茜,但难保卢茜不会抽个空当跑到医院去探视,从这里往返一次溪口医院,来回不过两个小时,一旦得知真相,卢茜断然难以承受,现在情形万分危急,万万不可再节外生枝了,于是站住脚,对卢茜说:“值此危急时刻,作为抗洪指挥部成员,你一步也不准离开自己的岗位,要确保我随时可以找到你!”
 
  卢茜很少见到沈奕巍以这种语气、这种神态和自己讲话,不免有些诧异:“你这算是副局长在下命令吗?”
 
  沈奕巍点点头:“你可以这样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