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风就在那里第11章 沉醉
轮番的抢救接力下,溺水的救援队员终于回了气,被立即送往医院。
救援队把被困的一批人带回去做了个记录报告,再送上了上山的车。
临行前,救援队队长看那批学生各个落汤鸡,惊魂不定,没狠心骂他们;可手下一名队员差点丧命,他心里头憋的火也没处泄,转头便把骆绎狠狠训斥一番:
“你开客栈当老板的,别光想着收了钱就啥事不管,要记得提醒游客哪里有危险。这是道义也是责任!你这样当甩手掌柜,是会闹出事的。
当然,出了事谁都不用负责,全赖搜救队!没救着人,该骂;救着了,理所当然;就算有人牺牲,网上点根蜡烛撒个花转头该干嘛干嘛去了。我们的命没那么值钱,也不指望你们多高看,但起码给点儿尊重!出来玩就好好玩,别他妈瞎折腾跟蛾子似的尽往危险地方扑!”
骆绎一句话不反驳,点头认错;
林锦炎等一干人面红耳赤,无颜以对。
苏琳琳替骆绎委屈,小声辩解:“其实骆老板提醒了的——”
夏韵轻轻捅了她一下,低声:“说的就是我们,好好听着。”
苏琳琳明白了,立刻闭了嘴挨骂。
唐朵和纪宇惭愧不已,过去队长九十度鞠躬道歉,队长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挨不住那阵仗,尴尬地挥挥手赶人:“走吧走吧,以后别有机会见面,都安全最好。”
唐朵一听,眼睛红了,抹着眼泪上了车。
末了,骆绎勾着队长肩膀,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话,拍拍他肩膀把他送走。
骆绎再上车来,大家都情绪低落,周遥歪头靠在车窗边,目光呆滞。
骆绎没什么表情,扫一眼车里的人,公事公办的语气:“今天的事是个教训,都给我记住了。——但也别给自己太大负担,回客栈了好好休息。”
说完也没心思理他们,转身要下车。
周遥眼皮一抬,突然起身趴到前方座椅的靠背上,唤:“骆老板你去哪儿?”
骆绎刚走下一级台阶,顿住脚步回头看她,半刻,摇了摇手里的摩托车钥匙。
“我跟你一起走。”周遥从座位里挤出来跑去他跟前,目光征求,“我想坐你的摩托车回去,好不好?”
“周遥——”纪宇唤住她,轻声说,“留下来,大家一起说说话吧。”
“我不要。”周遥别过脸去。
她现在不想坐在这辆车里,一点都不想。
“周遥,”林锦炎说,“今天的事太突然,我们都很意外,就当是一次经验教训,大家一起谈谈心吧。”
唐朵也说:“是啊,我们好好聊聊,把心结解开,明天才能一起重新出发呀。”
“我不去了。”周遥回头看他们,说,“我不走洛克线了,你们去吧。”
车上六人面孔震惊。
骆绎回头看她,神色复杂。
唐朵赶紧打圆场:“你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我们推迟一天——”
“后天也不去。”周遥看着他们,平静地说,“我们七个人的行程和进度本来就不一致,我这次过来的工作已经提前做完。后边的路,我不想陪你们走了。”
她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对你们没有不满,真的。我只是,不想再跟在这个团队里了。我不想再因为少数服从多数而去做我不想做的事,去我不想去的地方。我也不想再成为被折中的那个少数人。——我在客栈里休息几天,等你们回来了一起返京。”
“周遥,”夏韵喊住她,哽咽,“你别太自责,这只是个意外。再说那个救生员不是已经活过来——”
“就差一口气!如果死了呢?!”周遥突然打断她的话,她眼眶有些红,很快别过头去望一眼天空,又回头看她,“如果出事了,你们都会安慰我,但安慰有什么用?!就像队长说的,你们转头就会忘记,继续各自的人生。只有我!背着一条命这辈子都没法安心。”
周遥说到这儿,只觉遍体生寒。那一刻被噩运单独挑中,被孤立被抛弃的恐惧再度席卷心头,那时的她多恐慌多可怜。
她拼命给救生员摁压胸口的时候,她的同伴上前拉她安慰她,可那样的安慰苍白无力,甚至虚伪可憎,她要的是那个人活过来!
只有骆绎,不肯放弃地继续施救。
他的坚持,比同伴们所有的安慰都真实可触。
最后,她扑在他怀里呜呜直哭,说:“骆老板,谢谢你。如果他死了,我就完了——”
而他说:“我知道。”
什么是一颗真的心?
那就是。
车厢内气氛微妙,骆绎似乎对他们的谈话没兴趣,抄着兜下了车,周遥紧跟着跑下去:
“骆老板我跟你一起!”
“周遥!”林锦炎起身要去追,
一直不说话的莫阳抬脚拦住:“让她去吧。”
林锦炎冷声:“我是带队的,队伍不能散掉!”
苏琳琳突然尖叫:“你让她去吧!”
车内一时落针可闻。
夏韵难过极了,劝双方:“你们都怎么了?现在已经没事,为什么非要搞成对立的样子?大家都一样难过,有什么区别?!”
莫阳讽刺地笑出了一声,几双眼睛朝他看来。
“你们知道当时在水中央,看见救援队过不来我们可能会死的时候,我说了什么吗?——出发前表达过反对意见的是我们三个,偏偏被困的也是我们三个。为什么不是你们被困?为什么不是我们站在岸上看着你们,担心你们,盼望你们被救?”
没有人吭声。
“后来救生员出事。周遥精神崩溃,问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偏偏是她成了害人凶手。巧了,我也那么想。我庆幸死的不是救我的那个,不然我会像周遥一样疯掉。这种事,我宁愿安慰别人,也不要成为被安慰的。可最该体会这种悔恨的,难道不应该是你们?现在你们问我区别在哪儿?”
莫阳淡淡道:
“区别就在于,当时被困的,被救的,不是你们。所以你们不会懂——命运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会突然变得多么可恨的不公平。”
苏琳琳接过话:“所以我请求你们不要再摆出好同伴的姿态,说什么谈心聊天解开心结。真想和好,就别再安慰,也永远不要再提这件事。”
秋天的太阳明媚而刺眼,高原上气温却很低,阳光照在身上也没有半点暖意。可周遥看着骆绎的背影,想起他奋力救人的瞬间,原本发凉的心,渐渐温暖复苏过来。
小镇集市上人来人往,骆绎和周遥一前一后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正值旅游旺季,大巴车一辆接一辆。
骆绎走到马路边,停下来回头看周遥,她紧跟着一步追上去。
骆绎领了她过马路,路口没有交通信号灯,车挤人人挤车,走到半道,他拎住她半只胳膊,拉着她从车与车的缝隙间穿过。
到了路的对面,骆绎停下看她,说:“你全身都是湿的,坐摩托车会被山里头的风吹出病来。”
周遥低下头,两手揪着湿漉漉的衣袖,赌气道:“反正我不坐那辆车。我宁愿走回去。”
隔了半晌又不高兴地顶嘴,“你之前怎么不早说,这会儿知道我衣服湿了?刚才看不见吗?我都下车跟你走了一路了,现在反悔想赶我回去,没门儿。我都说了不跟他们走了。我不管,我就要坐你的摩托车。”
他居然有耐心听完她一箩筐的指控,
他看着她瘪起的嘴巴,许久,笑了:“谁说赶你走了?”
周遥干瞪眼。
他好笑,道:“我说一句,你就非得十句顶回来。少一句你都不依,你都吃亏了是么?”
周遥撇撇嘴角,别过头去,十分理直气壮:“谁让你不说清楚?”
他盯她侧脸看半秒,拔脚:“走吧。去换身衣服。”
“诶?去哪儿换啊?”周遥赶紧小碎步快快地跟上去。
街角的服装店,
周遥在两排衣架间慢慢踱步,这家店的衣服款式还行,不算过时俗气,但也没有周遥看得上的。她希望骆绎过来帮她一起挑选,眼神时不时往外头瞟。
可骆绎似乎没耐心看她逛衣服,斜靠在店门口抽烟。周遥冲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看衣服也漫不经心了。
骆绎抽着烟,观察着不远处的吴记,阿桑在里头忙碌,没见着吴铭的身影。隔了一会儿,阿桑看见了这边的骆绎,愣了一愣,很快闪开到里屋去了。
骆绎勾起一边唇角。
他抽完一根烟了,周遥还在店里头转悠,半天也没选上一件。
骆绎扔了烟头,拿脚碾碎了,走进去,问:“你跟这儿选对象呢?要不要把每件衣服的出厂地和日期都拿来给你瞧瞧?看看跟你八字配不配?”
周遥瞪他一眼:“跟你最不配。”
“那倒是。”他笑一笑,又皱了皱眉,说,“随便拿一套,换下湿衣服走人。”
“不行。”周遥昂下巴,“我只穿漂亮的衣服。”
骆绎砸一下舌,目光迅速在架子上扫一眼,挑了件白色毛衣出来。周遥嫌弃脸,拿手指给他看:“我不喜欢这边的蕾丝。”
骆绎塞回去,一挑眉梢:“你不是喜欢穿蕾丝么?”
周遥张口就反驳:“你什么时候看见我——”
哑口,突然想起那件内衣,
“……”周遥小声咒骂,“流氓。”
骆绎:“说谁呢?”
周遥:“说你!”
骆绎寻着衣服,漫不经意地笑一声:“恶人先告状。”
“说谁恶人?”
“你。”
“我恶人?呵。我——”周遥气得笑出一声,“难不成我内衣扔那儿是想勾引你?”
“我可没说。你说的。”骆绎淡淡应付,手指在衣架间拨弄。
“你——”周遥鼻孔冒烟,还要挽回战势,骆绎拎了一件红裙子到她面前,“这件呢?”
周遥眼睛一亮:“好看。”她接过来,“我刚才怎么没看到?”
“谁知道你眼睛往哪儿看?”骆绎不动声色地说着。
周遥霎时脸一红,心想难道刚才偷看他被捉包了?
骆绎倒过了这一茬,找了件白色风衣给她。
周遥抱着衣服灰溜溜逃进洗手间,等换了衣服出来,整个人焕然一新,身子也干爽温暖了很多。
她跑去骆绎跟前转了个圈:“好看吗?”
骆绎看她半刻了,说:“还行。”
周遥笑容垮下来,不满地斜睨他:“你什么眼光?”说完跑回去,把湿衣服装进塑料袋,回头又问骆绎:“你呢,你不换衣服?”
“我身体好,里头的衣服已经被体温烘干了。”骆绎付了钱,抬抬下巴,说,“走人。”
周遥站在原地,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男的都这样。”骆绎简短说着,回头看她一眼,见她不信,朝她伸手,“喏。”
周遥狐疑地走过去,一根指头伸进他袖子里摸了摸,里头的T恤真的干了。
她收回手时,触到他的肌肤,很烫。他并没在意这个小细节,转身出了店。
周遥一声不吭地跟着他后头,默默地就红了脸,心想,这里的秋天好冷啊,要是晚上能跟他一起睡觉,肯定很暖和。
队伍找了新导游,开始最后一段旅程。
临行前,林锦炎单独把周遥拉到一旁做思想工作,想说服她和大家一起出发,但周遥心意已决,怎么说都不肯。
林锦炎长叹一口气,最终放弃,只叮嘱她一个人在客栈注意安全。
同伴们离开后,周遥开始打扫房间,完了洗一大堆衣服,又洗头洗澡,忙活一圈后无事可做,于是独自坐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发了很久的呆。
忽然听到楼下院子里传来男人们说笑的声音,周遥耳朵尖,听见骆绎低低的哼笑混杂其中,立刻爬到床上趴在窗户边往下头望。
店里的伙计们聚在院子里谈笑,男的女的都有。
骆绎单手抄着兜,立在一旁抽烟,看他们闹。
小姑娘小伙子围着扎西逗乐。扎西今天穿了藏服,很隆重的样子,其他人也都打扮得有头有脸的,好像要集体出门做什么大事。
周遥默默趴在窗台上,看他们笑。
骆绎无意间抬眼,瞥一眼她的窗户,就看见她毛茸茸的脑袋歪在上边,表情有些孤单的样子。
他看着她,慢慢地吐出一口烟。
她的队伍出发时,他看到了,同伴都走了,就剩周遥。
周遥见他看到了自己,发问:“骆老板,你们要出门?”
骆绎说:“扎西的哥哥结婚。”
“藏族婚礼?”她直起脑袋,眼睛亮了亮。
“想去?”骆绎问。
周遥点点头。
骆绎说:“下来。”
周遥飞快溜下床,在箱子里翻来找去,最后换了件白色毛衣,配海蓝色的阔腿裤,还对着镜子把头发梳了好几遍。
她确定自己收拾得很漂亮了,冲自己咧嘴一笑,春光满面地下了楼跑进院子。
骆绎正咬着烟,听到动静朝她这边看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注意到她此刻美好的状态,短暂之后又移开。
一伙人热热闹闹往村子里走,
骆绎走在最后头,问周遥:“怎么不穿那件裙子?”
“去别人婚礼不好穿红色。”周遥答。
骆绎淡笑一下,说:“这边不讲这个。”
周遥想了想,跑到他前边,张开手臂给他看:“我这身不好看?”
“……”他不回答,绕过她继续往前走了。
扎西的家就在亚丁村里,是一栋很大的藏式碉楼,城堡一样,屋子旁边是田地和花圃,粉粉绿绿的,很是好看。
由于结婚,附近的屋顶上、树上、到处挂满了彩色的经幡,用来收集上天的祝福。一条条旗帜拉在空中迎风招展,抬头望去,湛蓝的天空被切割成了一块一块,蓝宝石一般。
扎西作为新郎的弟弟,自然要去接新娘。骆绎问周遥,要不要凑去看热闹,周遥早已迫不及待。婚礼上还有什么比看新娘更叫人兴奋的。
新娘是同村,家离得不远,新郎春风得意骑了马去接。男方的亲友唱着歌跳着舞快快乐乐跟在后头。到了新娘家门口,欢乐的气氛达到高潮,新郎下了马,被大家伙儿蜂拥着往屋里挤。
周遥也乐颠颠跟着跑,却被骆绎揪住她后衣领给扯了回来。
下一秒,站在楼顶的小孩子们提着桶往楼下泼水,一伙人浇成了落汤鸡。
水花溅了周遥一脸,她愣了半秒,随即哈哈大笑。
迎亲的人湿了头,更热情地往屋里冲;女方亲友齐齐拦住,说得先在院里唱了歌跳了舞。
这倒不是难题。大伙儿都爽快,男人们扯开嗓子就唱起了歌子,女人们舒展身姿便跳起了民族舞。
周遥在一旁看得正欢儿,被一个跳舞的姑娘扯进队伍。周遥丝毫不扭捏,学着她们的动作就欢欢乐乐地跳了起来。
骆绎在一旁静静看着。一众人里头就她一个小小白白的脸,格外显眼。她皮肤原本就白,白毛衣的光反在脸上,愈发白皙。那阔腿裤又长又宽,像一条海蓝色的裙子,跳舞时随风涌动,如海上的波浪。
周围人影攒动,骆绎目光笔直看着她,看她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像山里盛开的花儿。
很快跳完,一片起哄声鼓掌声。
散了场,她目光明亮,在人群里四处寻,找到他的位置,立刻跑来他跟前站好。她拍着胸口喘着气,脸颊上笑容未散,红润有光。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慢开口:“悠着点儿,别高反了。”
周遥轻轻喘气,嗔怪道:“来那么久了,怎么还会高反?”
他正要开口,
又听人们起哄:“绊柴火儿!绊柴火儿!”
周遥立即伸着脖子望,拉着骆绎的手臂摇了摇,问:“骆老板,绊柴火儿是什么?”
骆绎看一眼袖子上她细小的手指,有些漫不经心,说:“你马上就知道了。”
院子中央摆上一堆木柴,亲友们哄笑着把新郎抬起来,周遥正纳闷,就见众人突然把新郎抛向空中,新郎坠落到那堆柴火上!
周遥一惊,立刻别过头去。
过了半刻,人们的欢笑声重新传来,骆绎轻轻拍了拍周遥的肩膀。
周遥脸上已没了兴奋劲儿,小声道:“这个太危险了。”又嘀咕一句,“要是我结婚,我才不让他们这么摔新郎,摔坏了怎么办?”
骆绎道:“等你结婚,自然有你们那儿的闹法。”
周遥不同意,抬起下巴:“反正我不准他们闹。谁闹就把谁赶出去。”
骆绎逗她:“要是新郎乐意闹,你把新郎也赶走?”
“……”周遥冲他翻了个白眼。
进了屋,见着了众人簇拥下美丽的新娘。新娘穿着橘红色的藏服,头发编成小辫儿,坠满珊瑚蜜蜡和绿松石,光彩照人。
新娘的父母和亲友们正给她戴哈达送祝福,很快新娘脖子上挂满了白色的哈达。
长辈们拉着新娘同她说话训诫,周遥也听不懂,便先行离开,走的时候偷偷抓了一把瓜子和花生带在路上吃。
骆绎和她一起往回走,一路上,彩色的经幡迎风飞扬。
路边堆着了石头堆,每块石头上都画着彩色的符号,那是祈福用的玛尼堆。
经过一个玛尼堆,有一块石头掉在一旁,骆绎弯腰捡起来放回石堆之上。
周遥难得见他这样,意外:“你在祈福?还是你有什么心愿?”
“没有。顺手捡一下。”骆绎拍拍手上的泥土,问,“你呢?来这儿的外地人都会转转神山,许许愿。”
“心愿么,自己实现才有意思。”周遥昂起头,明亮道,“求佛做什么?我来这儿是为了实验数据。不去野外考察,天天求佛就有用了?”
“那倒是。”骆绎笑一声,问,“不跟同伴一起出去,没关系?”
周遥脸上笑容淡了少许,道:“我研究的项目跟他们不一样,而且——我真正的同伴也不在这儿。”
骆绎又弯腰捡了一块石头放在玛尼堆上,似乎随口一问:“哦?在哪儿?”
周遥指了指头顶湛蓝的天空。
骆绎眉心稍稍蹙起。
秋风拂面,阳光稀薄,
周遥扯起一丝笑容,道:“你听说过阿斯伯格综合征吗?自闭的一种。但他是个天才,比我爸还厉害的天才。我现在研究的项目就是他一手开发的,也是他命的名。”
“后来呢?”
“研究进行到一半,他——出了点意外。后来项目被我们接手。这就是我目前最大的愿望吧,早日成功,但这不需要求佛。”
骆绎“嗯”一声,没再多问,似乎不感兴趣。
周遥也没再过多地讲述。
走过一段路了,她抬头望一眼空中飘扬的经幡,忽然说:“我那个朋友,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四夕罗,誉满天下的誉。——罗誉。”
“的确是好名字。”骆绎说。
新娘接到新郎家,婚礼正式开始。
喇嘛们诵经祈福,新人诚心祈祷。一对新人手中沾了青稞酒,朝天空和大地挥洒,敬天敬地,感恩父母。
周遥坐在小板凳上,托腮看了很久,转头问骆绎:“骆老板,你说,人是在什么时刻突然想结婚的?”
骆绎看一眼那对新人,两人紧握着手,每每对视便眼波流转,恩爱模样羡煞旁人,他收回目光:“觉得可以和一个人过一辈子的时候。”
周遥歪头想了一会儿,问:“可你不觉得一辈子很久吗?怎么确定呢?”
骆绎手里捻着一粒花生米,说:“不过完一辈子,谁也无法确定。年轻时就说确定,多半是冲动脑热的,所以结婚得趁早,不然等想明白了,就不想结了。”
周遥问:“那你现在是想明白了,还是没想明白?”
他眸光闪了闪,反问:“你觉得呢?”
周遥眼里流出一丝沮丧,蔫蔫地说:“想明白了。”
骆绎把花生米放进嘴里,嚼着,嘴角弯了弯,不置可否。
周遥没精打采地拿筷子夹了几粒玉米粒吃吃,又问:“骆老板,你曾经有过想结婚的一个人吗?”
他看着走过来敬酒的熟人,随口说:“有过。”
周遥心里有些刺痛,微微一笑:“那感觉应该很神奇。——我没有过。”
有人来敬酒,骆绎应酬了一杯,放下杯子了又开始捻花生米,淡淡道:“你还年轻。”
周遥执着问:“既然想过要结,后来为什么又没结了?”
这个问题被周围的人声淹没。藏族人爱酒,碰上喜庆更要多喝几杯。同坐一个屋檐下,哪管认不认识,端起碗便干。
骆绎被周围人敬了好几道,再也无暇顾及周遥这边。
周遥耷拉下肩膀,瘪了嘴,盯着自己碗里的酒看了一会儿,索性也端起来一口闷掉。
大人们笑着,小孩子跑着,婚礼热热闹闹直到夜晚。
伙计们四下散开找不着影儿了,有几个已经喝成烂泥。
周遥也喝得小脸通红,脚踩浮云。
骆绎把她拎出门了,训斥:“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喝什么酒?”
周遥翻白眼,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酒了胆子大,嗓门也大:“就准你喝?我就喝了一点儿,还没你的十分之一呢!”
“还犟嘴?”骆绎眉心抽了抽,握住她胳膊往客栈走,迈开几步了又问,“走得动路吗?”
周遥甩开他的手,无语:“你太小看我了。”隔半秒,眼珠一转,笑眯眯把脸凑到他跟前,“我要是走不动,你背我回去?”
骆绎看她一眼:“我叫扎西来。”
周遥咬牙切齿地白了他一道。
夜里的山林里,空气清冽;举头望,夜空璀璨,漫天繁星。
山风轻轻吹着,周遥清醒了不少。她望着天空走路,脸上带着笑。
骆绎提醒:“看前边,别摔着。”
周遥望星星,说:“你帮我看呐。”
骆绎无话了,看着前边的道路。
今晚月光很好,两人隔着一人的距离平行而走,
周遥说:“我有一年在印度,也参加过当地人的一次婚礼。可我记得最深的不是婚礼。而是婚礼过后,也是现在这样,天上全是星星。客栈老板家的小女儿光着脚丫去接我,她拉着我的手,走在深夜的石头小巷里。”
骆绎听着她的描述,画面跃然眼前。
“啊!我想光脚丫了。”周遥说,她笑起来,突然就脱了鞋子,光了脚丫子,在前边自在地走。
她海蓝色的裙子像滚动的云,雪白的脚丫踩在泥土上,留下浅浅的脚印,连五个小小的脚趾头都那么清晰。
或许是黑夜作祟,骆绎的心像突然被羽毛撩拨了一下,仿佛那小小的脚丫踩进了他心里。
他走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前边那一串脚印,一言不发。
走到半路,星光暗淡下去,不一会儿,狂风涌来,天突然就下起了雨。
“快跑!”周遥转身回来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在雨里飞跑,她一路跑一路哈哈大笑,却也不知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回到客栈,夜已深。所有人都入睡。
周遥一身雨水,脸上的笑容收也收不住。
屋外骤雨急下,
骆绎不动声色地松了周遥的手,克制地同她拉开距离,交代:“早点上楼睡觉。”
周遥耍赖不走:“骆老板,我要喝牛奶。”
公共区一片昏暗,只有吧台亮着两盏吊灯。
骆绎在水龙头下慢慢把手洗干净了,拆开一盒牛奶,倒进奶锅里,他拿木勺搅动着锅里的牛奶,想起月光下她牛奶色的耳朵和脚踝。
有一种危险的气息在慢慢靠近。
他知道她在凝望他,他目不斜视,把牛奶温好了,倒进玻璃杯,端到吧台上。
她正托着腮,手一松,一头趴下去,大大地喘了一口气,滚烫的热气喷在他指尖。
骆绎隐忍地收回手,语气严厉:“快点喝。”
他这次没在吧台里待着,出去在公共区把散乱的椅子靠枕整理好,特意花了很长一段时间。
待整理完走回去,周遥牛奶还剩一大半,依然嘴唇上沾着牛奶,抱着杯子在那儿咬来咬去,就是不乖乖喝。牙齿不听话,屁股也不消停,在转高脚凳。
骆绎看着她转来转去的屁股,莫名有些心浮气躁,他过去一手摁住了高脚凳,周遥转不动了,扭头愣愣地看着他:“你干嘛?”
“别转。”他皱眉,“椅子倒了,摔了人,谁负责?”
周遥瘪嘴:“放心,不会找你赔。”说完又要转凳子,骆绎大手紧紧摁着,周遥力气小,转不动,嚷:“你放开!”
骆绎声音低下去,语气有些危险:“我说了让你别转,听不见?”
他的气息自上而下,周遥头皮一麻,屁股不转了,细牙咬着玻璃杯不吭声。
骆绎警告着催促:“一口喝完了走人。”
周遥闷声半刻,终于昂起脑袋,反抗:“一口喝不完!”
骆绎黑眸沉沉,低头看着她,许久,突然就奇怪地笑了一下。那笑叫周遥有些心虚。
他凑近,抬起周遥的下巴,拇指在她唇边轻轻一划,牛奶渍被抚得干干净净。
周遥眼睛缓缓瞪大,屏气看着他。
“周遥,”骆绎低声问她,“满意了吗?”
周遥仿佛心跳骤停,她被他捏着下巴,仰着脑袋,一句话说不出。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骆绎勾起一边唇角,问,“还不满意?要怎样才会满意?——这样?”
他低头下去吻住她的唇,霸道,强势,没有一点温柔辗转的过渡。周遥懵掉了,只觉体内的空气全被他吸走。她呼吸困难,头晕目眩,瞬间感觉没了半点力气。
怀里的人软成了一滩水,骆绎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点了火,但他突然一时抽不了身了。
周遥满脸通红,目光湿润地看着他。
骆绎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他原本只想惩戒一下,现在却觉得那把火渐渐不可控制。
他还算清醒,退后一步了打量着她,笑出一声:“傻了?”
周遥缓缓摇一下头,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又用力喘了一口气,然后,大着舌头说:“骆老板,我喘不过——气来。我好像——高反了。——真的。”
骆绎:“……”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吧台壁,说:“手伸出来。”
周遥乖乖把手伸过去,他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她指缝间的穴位,又轻轻地一根一根扯她的手指,周遥被他揉得舒服极了,凑过去问:“这样可以治高反?”
骆绎抬眸,看一眼她那精神满满的样子,高反个屁!
他一把扔开她的手。
周遥急了,大着舌头:“我真以为高反了,刚才。”
他皱眉:“正常说话!”
周遥争辩:“你刚把我舌头咬到了!”
骆绎:“……”
他别过眼去,一挑下巴:“你那牛奶还喝不喝了?”
“喝。”周遥赶紧抱过来,仰起脖子咕噜咕噜一会儿喝了个干干净净。
公共区里,一片漆黑。
周遥回到房里了,蜷到床上,才开始慢慢回想刚才的深吻,热烈得让她此刻想起都耳朵发烫。她咯咯直笑,高兴地翻来滚去,不停跺床板。
而楼下,
骆绎走进房间,关上门,他立在门廊里,抬着头想了一会儿,拧了眉,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