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风就在那里第8章 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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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市拳赛。

这种拳赛没有规则,没有秩序,没有文明。双方死斗如困兽,用尽一切残忍方法将对手打败,哪怕挖眼折手,断腿开脑,也死伤自负。但因奖金极高,这一非法勾当吸引着无数人趋之若鹜。

拳击场内灯光灿如白昼。

第一场比赛刚分出胜负,现场气氛热烈,观众吹着口哨,呼叫下一对选手登场。

姜鹏带着骆绎周遥还有一干兄弟坐到贵宾席上,转着腕上的手表,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场中。

首先出来一位近两米高的巨人,稍稍一吼,浑身肌肉便一块块堆砌,竟像绿巨人;尤其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面目狰狞,似兽非人。

他的出现让观众热血沸腾,纵情高呼。

骆绎转眸瞥一眼姜鹏,后者眉梢轻挑,脸上写满了不以为意。

第二位选手出场,这位男子身材高大,肌肉健硕。他看上去和普通拳击手并无多大差别,独眼神阴狠如狼,时而闪过阴森的光。

周遥原以为观众对他的登场会无所反应,没想现场热烈至极,欢呼声冲破天际。

周遥这才反应过来,这恐怕是一位常胜将军。

果然,姜鹏嘴角浮出一抹笑容:“他代号叫杀手,60场58胜。再打一段时间,可以去美国参赛了。”

他抽了一口烟,扭头看向骆绎,“骆老板,在客栈我就看出你身手不错,来都来了,大好的机会别浪费,男人嘛,下去切磋切磋。他虽然是专业的,但斗完这一场得耗损不少,别说我欺负了客人。”他笑着调侃,手里的烟对着骆绎点了点。

常胜杀手都来了,还说不是欺人太甚?周遥暗暗咬牙。

骆绎表情却分外冷静,一言不发观察着那位杀手。

两位选手先后走上拳击台,简短地做最后热身。

骆绎忽平静开口:“我并没有和人窜通害姜鸿。”

一声哨响,双方开打。巨人咆哮,挥舞拳头向杀手发起攻击,后者如闪电般躲开。

姜鹏看着拳击台,眼中冷光闪闪:“你认为我会相信你?”

“不认为。”骆绎确定道。

如此回答,姜鹏扭头看他。

“但我这边,得把话说清楚。”骆绎目光从拳击台收回,转向姜鹏,“你弟弟的死,不是我害的。——道理跟你讲不通,立场还是得摆明。”

两个男人对视着,眼神中暗流涌动。

周围人声鼎沸,他们的对话周遥却听得清清楚楚。

拳击台上,巨人连环暴击,可行动不便,一次次打空。杀手如泥鳅,在巨人的招式切换间飞速游移。

巨人频繁不中,周遥手心冒出了汗,终于见他抓住一次机会,拳头挥向杀手头颅,周遥心提到嗓子眼,双目欲裂,盼他打中!

可杀手偏头躲过,刀过柳叶般闪到巨人身后,突然如灵猫高高跃起跳到巨人背上,抓住他的头。巨人伸手去揪,正中对手下怀!杀手眼中寒光一凛,双手握住他手臂两端,发力一折。

咔擦一声。周遥毛骨悚然。

凌刑还没结束,杀手骑在巨人身上,冷酷地一扯,巨人手臂彻底被废,倒地痛苦嚎叫。

形势扭转只在一瞬之间。

现场一片欢呼,周遥抓紧了座位扶手,心脏狂跳。

一招毙命。

那杀手哪里像姜鹏说的会耗损不少,分明是小小热身后状态更勇。

他站在场地中央,举起拳头,像一个王者;激动的观众脱了衣服拿在手里甩圈,向他呐喊致意。

姜鹏笑一笑,接过刚才未完的对话:“骆老板,我不信你,所以交给上天。”他手指向天空,“让它来判断,你赢了,你无辜,上天饶过你;你输了,你有罪,你活活被打死。”

周遥呆愣地看着拳击台上的血,很久都没有任何反应。

身旁骆绎已站起身,问姜鹏:“她呢?”

“你遵守我们的协议,她就跟这事无关。比赛结束后,我会把她送回去。”

“好。”

骆绎把风衣和薄衫脱下来,扔到周遥怀里:“拿着。”

周遥如从噩梦中初醒。

她抱紧他的衣服,一瞬不眨仰望着他。

他平静地把最后一件T恤脱下来扔她怀里,这一扔,目光才移过来,和她的轻轻碰撞在一起。

周遥望住他,嘴角开始颤抖,渐渐耷拉下去,瘪一瘪嘴,眼睛就红了。

周遭人声如沸腾的池水。

他站在灯光下,俯视着她眼睛里漾漾的水光,弯下腰,手指深入她发间,握住她的头,问:“哭什么。不相信我,觉得我要死了?”

她闭紧嘴巴,用力摇摇头,眼中泪水却更多。

他拇指轻轻触了触她的耳朵,眼神微变,声音沉下去,说:“不准哭。”

周遥立即把头仰高,深深吸气,让眼眶里的水倒回去。

“听话。”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站起身了,眼神渐渐变得冷厉,说,“好好看着。”

一种压迫而镇定的力量自头顶而下,

周遥突然就相信,他一定会赢。

周遥盯着骆绎走下去的背影,扭头看姜鹏:“你说话算话?”

姜鹏笑一笑,眼神幽暗。

周遥心底一沉。

骆绎走上拳击台,四周嘘声不断,喝倒彩声此起彼伏。

白色灯光照在骆绎赤裸的上半身肌肤上,在精瘦而紧实的肌肉下留下一道道阴影。

他下颌紧绷出一道冷硬的弧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唯有眼神锐利,杀手目光交锋,绕着拳台走了半圈。双手垂于身侧,有意识地活动着指关节。

周遥抱着他的衣服坐在场边,紧张得牙齿咯咯打架。

台上两人相互试探了几回合,骆绎并不急于发力出手,他刚才观察过,对方最擅诱敌深入继而反攻。

短暂几次交手后,观众不满意了,嘘声四起,要求加快进度。

骆绎置若罔闻,倒是杀手实力在他之上,很快便连连出击。骆绎冷静至极,一一躲避,却也知对手还未使出全力。

果然,几番保留试探后,杀手改变战术,一拳击向骆绎面颊,骆绎才躲过,另一记拳连环击来,速度太快,打中他下颌。

骆绎后退几步撞到边线上,脸上挂彩,鲜血直流。

没有喘息的机会,杀手飞身上前直取骆绎的眼窝。骆绎眼神一冷,居然迎面朝他冲撞上去!

围观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杀手始料未及,被骆绎撞翻在地,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迅速分开后各自站起来,眼神凌冽盯着对方。

周遥蹲在椅子里,抱着骆绎的衣服,大半张脸埋进衣服里,只露出红红的眼睛,固执地盯着场内。

杀手没抓到骆绎眼睛,倒在他脖子上抓出两道血痕。

骆绎的肌体早已覆上一层汗水,胸膛之上,汗滴汇集滑落。

他眉骨在流血,身上的疼一处也顾不得,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手身上。杀手速度太快,极难对付。再这么拖下去,他的胜算只会更低。

骆绎勾一勾唇,眼里闪过血一般杀戮的欲望。

他终于主动冲击,风一般卷到杀手跟前,出手快如电光火石,一拳打在对方太阳穴!

现场一片惊呼。

周遥惊喜,差点跳起,没想杀手生生挨住这一拳,齿咬鲜血,掐住骆绎的脖子死命冲撞,将他扑倒在地,狠狠一拳砸向他的腹部。

骆绎口吐鲜血,额头上青筋暴起。

拳击场上,胜败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杀手不做停顿,第二拳,第三拳,接连大力砸下去,骆绎已无动弹。拳击台摇晃如垮。

“别打啦!”周遥含泪尖叫,飞扑下去,姜鹏一个眼神,几人上前将周遥摁死在椅子上。

周遥大哭:“别打啦!别打啦!——”

她的声音瞬间被淹没,观众们嗜血的欲望全上来了,振臂高呼:“撕了他!撕了他!”

骆绎满脸是血,如地上一滩死泥。杀手站起身,嘴角一勾,随即变得面无表情,恭敬看向贵宾席那边。

姜鹏微笑,落了个手势。

杀手冷酷地抬脚朝骆绎的头颅踩去,周遥惊愕地瞪大双眼:“不要!”

她被人控制着,哭喊,尖叫,挣扎,眼见那脚要踩碎他的头,可一瞬间,骆绎眼神突变,骤然一记扫腿,后者一秒被掀翻在地。骆绎紧跟而上,力拔千钧的一拳砸落他脑门。

杀手头颅撞进地里,整个拳击台轰隆作响。

周遥惊呆,眼睛还是湿的。

现场顿时间鸦雀无声。姜鹏脸色如土,眉心紧拧。原来他只是在等待杀手松懈的时刻,那便是——胜局已定的时刻。

杀手意欲还击,骆绎早已猩红了眼睛,连续第二拳砸在他胸腔之上,“轰”一声闷响,在场之人头皮发麻,寒毛倒竖。

周遥抱着他的衣服,双手双脚都在冷颤,局势对骆绎有利了,可她再也坐不下去。

她起身就走,被几个手下拦住。

她眼泪簌簌下落:“我不看了。”她呜呜直哭,肩膀一抖一抖,“太可怕了,我真的不想看了。我只是一个学生,没见过这样的,我真的受不了了,求你们别让我看了。”

姜鹏冷冷看着台上的骆绎,眼神阴狠,并不理会她。一个手下开口,说:“大哥准许你回茶室等着。”

拳击台上,骆绎和杀手两败俱伤,杀手挣脱了挟制,在一旁大口换气。

骆绎也伤的不轻,他靠在边线上,沉沉喘息;他的额头上,光露的前胸后背上布满冷汗;唯独眼神狠戾如初。

他正面对着周遥的方向,余光瞥见她在人群里穿梭跑动,朝他做了一个手势。

两分钟?

骆绎已近溃倒边缘,体能到了极限,视线也模糊了,但他清楚对手好不到哪儿去。刚才他招招使出了全身力气。

全场观众呐喊,为杀手助威,等待终场的爆发。

最后一招,火星撞地球。

杀手拼尽全力冲向骆绎,飞身一脚踢向他头颅,

骆绎迎面而上,踏着他的身体飞跃而起,双脚剪住他的脖子,一个气势如虹的绞杀。

枪杀雁落,杀手头颅砸地,失去知觉。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无数双眼睛盯着场中浴血而胜的那个男人。

骆绎微晃着站起来,擦一擦嘴边鲜血,嘴角邪气地勾起。他回头看向观众席上的姜鹏,姜鹏紧握着座椅扶手,面色铁青。

周遥再次冲进场内时,就撞见了骆绎那染血的眼神,阴狠的,野性的,原始的,残忍的,而又充满霸气的。熟悉又陌生,让她脊背发凉。

在那样的眼神里,姜鹏站了起来,冷笑:“你的对手打了两场比赛,为了公平,你得再胜下一场。”

一位肌肉健硕的拳击手已等候一旁。

现场一片哗然。

而周遥毫不犹豫就朝骆绎扑过去。

在那一瞬间,灯光突然熄灭。斗兽场陷入一片漆黑。

停电?

所有人迷茫诧异议论纷纷之际,一只冰冰凉凉的小手钻进骆绎的手心,拉他。

“跟我走。”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周遥抓住骆绎的手,他从拳击台上跳下来,光露的胸膛劈头撞她脸上,男人的热气和汗水蹭她一脸,粗重的喘息声近在耳边。

人声嘈杂,周遥回头望,不远处隐约两点微弱的荧光,她怕他走丢,双手抱紧他的胳膊,快速朝荧光走去。

不耐烦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停电了?”

“怎么会停电?”

周遥很快到达荧光处,捡起散光的手表装进口袋,拉开大门。

突然,姜鹏的命令穿透了黑暗:“别让台子上那人跑了!”

手下们即刻朝场地中央冲去,然而观众被禁止携带手机和明火,只有姜鹏带了打火机,可当他想分辨方向时,却发现火机不见了!

绝对的黑暗让人失去方向感,手下们和观众撞成一团,摔倒声,咒骂声,呼叫声,闹哄哄的像养鸡场里闯进了几条狗。

周遥拉着骆绎逃出斗兽场。

这是一条“L”型的长走廊,连接着拳击场和茶室。走廊上只有一扇窗子,盖着厚厚的窗帘。可此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呼吸慌乱急促,空余的一只手在墙上飞速摸索,时间漫长得可怕,在她怀疑已错过时,终于摸到那扇窗。她心中一喜,刚要爬,身后不远处的门被撞开。

几人快速跑上走廊:

“跳闸了!快去开电闸!”

“赶紧开电闸,把他们找出来!”

对手追过来了!

周遥一惊。身边男人握紧了她的手,迅速摁着她贴到墙壁上。

万幸的是,对手也在黑暗中,看不见周遥在哪儿。

“他们肯定藏在观众席里。等电开了就逃不了。”

“太暗了,他妈的看不到路,顺着墙根走,速度快点!”

几人摸索的声音从墙壁上传来,窸窸窣窣。

周遥腿脚颤抖,心跳如擂。那几人摸索着,手指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朝两人过来。周遥紧紧捂住口鼻,停住呼吸!

越来越近,他们来了!听声音,两侧墙壁都有人!

身边男人突然握住周遥的身体,轻轻往前横跨两步,站在了走廊中央。周遥抓紧头发,生怕发丝飞出去。悄悄站稳后,周遥感觉到了那几人的气息,近在咫尺,她心跳几乎停止。

黑暗中,那几人也停了下来,似乎在感受什么。

周遥紧紧咬着牙关,汗水密集滑落。

一秒被拉得格外漫长,离她仅有半米的地方,有人开口:“操,你摸我干什么?”

“刚才是你?”

“不是我难道是鬼?”

“你俩吵什么,快去开电闸!”

两侧的人摸索着往前走,擦肩而过!

周遥猛地张大了口换气,依然不敢发出呼吸声。短短几秒,冷汗已将她浑身湿透。

她竖着耳朵听,那群追赶者在“L”形拐角拐了弯。

周遥立刻跑回对面墙壁,手刚触碰到窗帘,突然松开,她扭头看着身边的男人。绝对的黑暗里,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犹疑半刻,空余的那只手立马伸过去摸索,她慌慌地摸上了他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她触到了血,仍然迟疑,又滑下去摸他脖子……

“你摸什么?”他低低开口,嗓音暗哑。

周遥的手顿住,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小声道:“我怕我拉错人了。”

骆绎:“……”

“现在才验货,不嫌晚了?”他居然还有心情调侃。

就在这时,拐角那边传来一道光,伴随着惊呼:“着火啦!救火!着火啦!”空气中也飘来木头的烧焦味。

周遥再度紧张起来,她掀开窗帘,推开窗子,爬上窗台,要拉骆绎,骆绎自己跳了上去。

两人翻过窗台,逃去户外。

上天怜悯,夜幕已降临。天空黑云密布,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那把火应该能拖住他们一段时间。”周遥分不清方向,有些害怕地问,“我们往哪边走?”

“往公路方向走。”

“你知道方向?”

“大概记了一点。”骆绎拉着她,先往远离火光和人声的方向跑,很快跑到一处田埂上,骆绎担心后边有人追来,拉着周遥往庄稼地里走。

他察觉到她在发抖,轻声说了句:“别怕。”

周遥小小地“嗯”了一声。

走过一大块种地的山头,又经过放羊人的羊圈。乌云终于散开,隐约的天光洒下来,黑色的山脉映在灰色的天空下,白灰色的公路像一条细细的带子。

骆绎迅速判断了一下地形,他们站在小山峰上,山谷里有个村庄,乡村土路通向公路;可现在他们不能往那边走。骆绎选择了沿山脉走过去。

山坡斜滑,骆绎攥着周遥的手腕,防她摔倒,这才问:“你刚才干了什么?”

“我顺走了姜鹏的打火机。”周遥轻轻喘气,“我之前跟姜鹏讲话的时候就发现了电闸,在茶室的落地钟旁边。我刚才跑回去,把梅兰竹门上的纸撕下来点燃,塞到电闸箱里头去了。还好房子老,都是木头做的。”

骆绎听她讲着,没说话,只在夜幕中无声地弯了一下唇角。

又听周遥低低说了一句:“我以为你不会来,想自己逃生用的。”

骆绎半晌没说话,过了很久,说:“你很聪明。”

“谢谢你来救我。——你呢?不要紧吧?”周遥急问,“伤得重不重?”

骆绎隐忍地扯一扯嘴唇:“没事。”

周遥抬头望他,看清了骆绎的轮廓,他光裸着上身。

夜里的山野,冷风肆虐。

周遥这才想起自己把他的风衣和T恤穿身上了,立刻脱下来还给他:“那件毛衣没法带,就扔了。”

“没事。”骆绎把衣服穿上,已经佩服她还晓得穿上携带。

周遥问:“会不会冷?”

他摇摇头。

山路坎坷,骆绎扶着周遥从高处跳下,手机在口袋里撞了周遥一下,周遥愈发心急,刚才手机被关,现在没信号,林锦炎唐朵他们一定急疯了。

“哦对了,你的手机放在柜子里,我也拿回来了。”周遥把手机递给他,“看看你的有没有信号?”

骆绎摁开手机看一眼,没有,遂关了屏幕。

可就在那一秒钟的亮光里,周遥看见他嘴唇惨白,额头仍暴着青筋。

周遥的心沉了一沉,但什么也没说,闷头赶路。

两人再也无话,沉默地快速行走。每走一段时间,骆绎便找一个高点看看公路的方向,确定前路正确。即使遇到采药人走出来的便利小路也不走,他们始终坚定地在树林斜坡里穿梭。

在绵延的山上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了公路旁。

但骆绎依然没有贸然上公路,而是沿着公路旁的山脉走了约十多分钟。直到手机有了微弱的信号,骆绎才带着周遥下山,到山脚找了一处隐蔽的凹地,离公路有一段距离,却又能清楚地看清公路上的形势。

他把周遥藏好,自己也藏下,给扎西打了个电话:“我把定位发你手机上,让你二叔来接我。”

扎西的二叔是镇医院的医生。

骆绎放下手机,不继续走了。他整个人变得迟缓下去,坐到地上,低下了头,很久没说话。

周遥听见他一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到后来,呼吸声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沉重。

那么长的崎岖山坡,他一路攥着她提着她,身体的疼痛已堆积到极限。

周遥跪坐在他身边,伏低身子,歪头看他的脸,见他疼得眉心紧皱,冷汗涔涔,赶紧拿袖子给他擦擦。

骆绎垂着头,眼神移过来,抬起看她,眼皮上的折痕更深。他目光笔直地盯着周遥,一瞬不移。

周遥的心突地磕了一下,砰砰直跳。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稍稍红着脸,把手缩回来,小声问:“你看我干什么?”

他抬手,忽然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耳垂。

周遥瞪大眼睛看他,面红耳赤。他没什么表情地收回手,搓了搓手指,低声说:“有灰。”

周遥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思管这个?

骆绎再度低下头,重重地喘气。

这时,手机亮了,一个未存的号码,是姜鹏。

骆绎吸一口气,抬起头。

接起电话,他瞬间变了状态,表情沉稳,声音有力,听不出半点受伤的气息:“我已经到镇上。”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又过几秒,骆绎勾起惨白的唇角,淡淡笑出一声:“我的确不知道你那拳庄的位置,但大致方位是清楚的。我特地在拳击台上滚过一圈,裤子沾了那大块头的血。如果拉几只警犬去那附近找,你说找不找得到你的窝点。”

周遥暗叹他心思缜密。

夜风冰冷,从远处的山脉吹来。姜鹏说了很长一段话。

“可以。一笔勾销。”夜色衬得骆绎眸光冷冽,“但我想确认是谁通知你来找我。”

风声突然小了下去,周遥听见电话那头姜鹏回答:“请小妹子喝茶的时候,我告诉你了。”

周遥疑惑,喝茶的时候?——那枚祖母绿?

骆绎笑出一声:“和我想的一样。”

“骆老板,之前的事,咱们各占一半,就既往不咎了。今晚之后,或许还能合作呢。”

“呵。”骆绎稳稳地挂了手机。

“我也给师兄打个电话,不然他们要急死了。”周遥刚拿出手机,却发现骆绎手抠地面,眉头紧皱,额头上豆大的汗直往外冒。

周遥惊愕:“骆老板!”

他疼得面容扭曲,突然攥住她的手,力度大得要把她的手腕折断。

“你再坚持一会儿——”周遥惊慌失措,慌忙拿他手机想打电话催促。

他抬起头,汗水迷眼,死死盯着她,下一秒却神色一变,骤然栽进她怀里,没了意识。

骆绎醒来的时候,病房里空无一人。

窗帘开着,窗外阳光灿烂,天空又高又蓝。

后来的事他记不太清,模糊记得周遥抱着他的头呜呜哭。

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开始琢磨起那颗祖母绿,成色和阿桑脖子上戴的一样。

听姜鹏的意思,应该是吴铭送的。借刀杀人?

骆绎意识到,他需要援助了。

屋内光线忽然变了少许。

骆绎挪眼过去,病房门被推开,周遥踮着脚尖,无声无息地溜进来,像一只猫。

她拎着一个保温盒,慢动作地悄悄关上门,又慢动作地悄悄转过身,一眼撞见骆绎正无声地看着她。

“你醒啦。”周遥脸上绽放大大的笑容,跑过来。

骆绎倒没什么表情,问:“你在表演默剧?”

“……”周遥轻轻白他一眼,看他是病人,没跟他争辩,又把保温盒打开,笑眯眯道,“熬了好久的鸡汤,快趁热喝。”

她端到他面前,骆绎愣了一愣,颇为奇怪地看她:“你做的?”

“怎么可能?”周遥一挑眉,又笑道,“我请餐馆里的厨师做的。——不过这只鸡是我亲自挑的,我看它长得就很有营养。”她还有点儿邀功的意思。

骆绎要笑不笑的,说了句:“谢谢。”

周遥跟他客气:“应该的,你也是因为救我才受伤。”

骆绎淡淡道:“照这么说,你被抓走,是我害的。”

周遥说不过他,瘪了嘴:“你就不能好好喝汤别说话么?”

话最多的人倒怪别人话多。骆绎不说话了,一心喝汤。

周遥抬着小脸,盯着他碗里看:“把鸡肉也吃掉。——还有鸡肝,吃了对身体好的。”

外头传来医生的嘱咐:“已经没什么大碍,过会儿再检查一下,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啦。”这是阿敏的声音。

周遥立刻从病床上站起来退到一边,骆绎看了她一眼。

扎西阿敏他们走进病房,

“老板你不是下来进货么,怎么会跟人打起架来?”扎西进门就问;

阿敏则一如既往地贫嘴:“一把年纪了还学小愤青,脾气能不能好点——”

骆绎眼神禁止,两人条件反射地闭嘴,正想着难不成老板受了气不高兴,一转眼见周遥站在一旁冲他俩笑,面色略微尴尬,两人就猜到了什么,不多说了。

阿敏岔开话题,对周遥道:“哦对了,你的朋友都在问你呢。”

“我昨晚还有今早都跟他们打过电话了。”周遥说,“谢谢啊。”

下午出院,直奔昨天停面包车的地方。

扎西开车,骆绎坐上副驾驶,从杂物盒里拿了打火机和烟,烟刚咬嘴里,周遥见了,立时就皱了眉,上前一步把他嘴里的烟夺下来,道:“不准抽烟!”

骆绎微张着唇,眼神笔直而吃惊地盯着她。

阿敏和扎西也都诧异极了,老板和她什么关系?!

伙计们看着,骆绎难免有点脾气。

他表情恢复冷静,朝她摊出一只手掌:“拿来。”

平静之下带着压力。

周遥终究还是有点儿怵他,咬咬唇,要还给他,可心里斗争一下了,头一昂:“说了现在不准抽烟。”

扎西和阿敏两人更惊讶,

骆绎微眯起眼,低低重复一遍:“拿来!”

周遥也犟了,一挑下巴:“不给你又怎样?”说完要走,骆绎突然开门下车,周遥撒腿就往路边跑,骆绎两三步追上去,抓住她的手举高了摁在墙上,瞬间把她制服。

周遥脸通红,挣了挣,可手被他固定在头顶,如何也挣不脱。

骆绎平淡俯视她半刻,抬起眼眸,从她手里把烟拿回来,这才松开她,坐回车上,重新把烟咬在嘴里。

车内的扎西和阿敏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出。周遥板着红彤彤的脸,杵在原地不动。

骆绎打燃了火机,凑到嘴边刚要点烟,瞥一眼后视镜,镜子里的周遥很小一只,她紧咬着嘴唇,瞪着那块墙壁出气,眼睛要红不红的。

他手慢慢一松,打火机灭了。他头靠在椅背上无言半刻,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再度开门下车。

“啧——给你给你!”骆绎说,到周遥跟前拍了拍她脑勺,转身时,那支烟就别在了她耳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