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风就在那里第7章 黑拳
一进户外用品店,老板就笑着来迎客:“刚才阿桑给我打过电话,骆老板,你亲自来进货,我会给你最大的折扣。”
“谢了。”骆绎说。
周遥不乐意跟骆绎一起,自个儿在店里四处走四处看,翻了几件冲锋衣,感觉质量一般,一看价格,呵,好意思要一千三。
况且,这个adididas是什么鬼。
晃悠一圈了,回头见骆绎已选好东西,老板正一边把货品往塑料袋里装,一边噼里啪啦敲着计算机算账:“氧气罐二十个,五十五乘以——”
“等等!”周遥走去柜台旁,探身从塑料袋里翻出一个便携式氧气罐,“你说这多少钱?”
“五十五,都按进货价给的。”
“多少?”周遥皱眉,“零售价都没这么贵。”
老板一脸尴尬,嘿嘿笑:“小姑娘你不懂——”
“这牌子我认得,我买过的。最普通的牌子,”周遥看看标签,抬眼瞅他,“居然要五十五?不要了!——把袋子里的都拿出来,我们不要了。”说着就要把塑料袋里的都翻出来。
老板乱了,求助骆绎:“骆老板,我这真是进货价。你看——”
骆绎并不了解,以前都是吴迪进货,账面上就是这个价。
周遥也回头,幽深深地看着骆绎,一副他要是叛变她就能不高兴一年的眼神。
骆绎摸了摸鼻子,咳两声,说:“听她的。”
周遥立刻就扭头看老板,微笑:“要也可以的,你便宜一点。”
老板没了办法:“哎呀,看在都是朋友,五十二了。”
“少三块钱能干嘛?”
“那五十。”
“四十!”周遥说。
“哗,真不可能,四十五,真不能少了。”
“我们买那么多,还有帐篷登山杖,得按批发价给。不然下次不来你家做生意了。”
“哎,四十就四十,小姑娘,你砍价也太厉害啦。”
“还有那帐篷,你刚说多少钱来着,不算数的,重新算——”她趴在柜台上,随手抄起了纸笔和计算机,
骆绎无事可做,退后到一旁,靠在墙壁上,拿了根烟出来抽。透过袅袅的烟雾,他看着她像个小管家婆似的忙活,男人眼里的情绪深不可测。
正看着,她侧过脸来,表情空茫,接着眼睛眯啊眯的,小嘴微张,越张越大,突然就打了个喷嚏:“啊湫~~~”
骆绎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她打完了,揉一揉鼻子,自言自语:“谁在想我?”
骆绎:“……”
她回过头去,继续和老板讲:“两千一百九十八,四舍五入算两千。”
老板惨呼。
骆绎极淡地笑了一笑,看向户外,笑容就收了,不出所料,又见熟人。
各种装备器械买好,老板一脸愁苦地送两人出门。周遥赠送一句:“谢谢老板,下次介绍朋友光顾。”
待出了门,周遥还不忘调侃骆绎:“诶,这家店指不定之前坑了你多少,骆老板,要不要报复一个?你那什么心不是特强吗?不趁机发挥一下?”
“……”骆绎瞥她一眼,“我有什么损失,都是成本加二十了卖给游客。”
“……”周遥停住,盯住他的背影,磨着牙吐槽,“奸商。”
周遥帮着骆绎搬东西上车,一转眼看见上次那个跟踪者。她把氧气罐放在车上,安静了面孔,小声提醒:“骆老板,那个人又来了——”
“没事。”他说,把一捆登山杖装上车。
“哦。”周遥没再多问,他知道就行了。
东西都装好,太阳也升得老高,照耀着金黄山脉间这个灰扑扑的小镇。
骆绎关上后边的车门,问周遥:“肚子饿没?”
周遥:“干什嘛?”
骆绎:“想吃饭吗?”
周遥眼睛一亮:“你请我?”
他弯一下唇:“不然呢?”
“想。”周遥笑,“骆老板请客,不吃白不吃。”
“看来你很能吃。”
“当然。”
“那算了,还是回去吧。”骆绎改变主意。
“……”
周遥板起脸,拿眼斜他。
他看她那小表情,又觉得好笑:“逗你玩的,走吧。”走了几步发觉周遥没跟上,生了根似的杵在原地瞪着他。
“啧,还禁不起逗。”他挑了眉走回去,两指揪住她手肘处的衣袖,拉她挪窝,“——走了。”
“是谁说逗了要报复的?”周遥嚷。被他拖走。
骆绎带周遥到一家餐馆门口,周遥先进了馆子。骆绎走上台阶,回头看一眼,那人还跟着。
骆绎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过去,很快,不远处那人拿出手机,看了几秒,接起来。
骆绎眯眼看他,问:“陆警官,过来一起吃饭?”
没有回答,骆绎看见他挂了电话,进了一旁的店。
骆绎收了手机,一转身周遥没影儿了。他走进店里四处寻一眼,周遥已经找了位置坐好,正冲他招手。
骆绎过去坐下,把菜单抽出来递她跟前,说:“看看想吃什么?”
周遥歪着头翻开菜单,细眉一挑,道:“什么最贵吃什么。”
骆绎手抄兜里,点头:“行。”
周遥瘪嘴:“吃穷你!”
骆绎:“那你得加油。”
周遥:“……”
周遥好歹都说不过他,干脆认真看菜单,来回翻几页,刚才那一茬就忘了,她指着单子问他:“这个烤羊肉好吃吗?”
骆绎看一眼,说:“不是最贵的。”
周遥:“……”
还不换话题,果然记仇。
周遥默默地继续翻,目光被烤牦牛肉吸引,图片上卖相很好的样子,哗,还真是不便宜。
正琢磨着,骆绎的声音传来:“你现在看中的这道菜,是他们家特色,值得一试。”
“那我就要吃这个。”周遥昂起下巴,半确定半请示地看着他;骆绎点一点下颌,表示应允。
周遥莞尔,低下头继续翻看。
骆绎耐心等着,无意间想起他曾带燕妮来过这家店,那时她也看中那道菜,因价格原因点了另一道,后来是骆绎下单时换了过来。刚才他已做好换菜的打算,但显然,周遥不劳他费心,也完全不跟他客气。
点完菜,周遥说:“我去下洗手间。”
骆绎点了根烟抽。
正是中午吃饭时间,进出的客人不少。骆绎他们坐的是四人桌,服务员过来打商量:“不好意思,现在客人很多,您这边是两位,能不能帮忙换个两人桌?”
“可以。”骆绎起身。
“谢谢了。”服务员忙道,“您请跟我来这边。”
换到偏静的两人座区域,座位挨着窗户,阳光灿烂。
他咬着烟,倒了两杯茶水,一杯放在周遥的位置上。
又抽了半根烟,他看向通往洗手间的那道门。不一会儿,帘子掀开,周遥轻轻松松走出来,一到原先那张桌子前,愣了一愣。
她惊讶地回头看看来时的路,仿佛确定自己没找错桌子,可桌上分明坐着四个陌生人。
她一脸困惑,四处张望,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圈。
骆绎遥望着她,渐渐,牙齿轻咬下唇,唇角微微牵起。
她目光到处寻,长发像散开的裙裾,终于,她看见角落里的他,大眼睛瞬间一亮,原本茫然的脸上立刻绽放笑容,朝他奔跑过来,像走失的孩子在人群里找到亲人。
骆绎唇角的笑容却缓缓散开,那一刻,她在跑,但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桌椅,食客,服务员,墙壁……
只有她在笑着,朝他跑来。
他的心,很轻地动了一下。
她跑到他面前坐下,喘着气,眼睛里亮光闪闪,自己都觉得特好笑:“我还以为你跑了呢,心想你也不该跟我开这么大玩笑。”
骆绎垂眸,磕了一下烟灰:“以为我逗你玩?”
“是啊。刚找不到你,还以为逗我说请我吃饭,然后一个人跑了,留我在这儿出洋相。”
骆绎:“……”
她对他在户外店门口说的那句话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执着。
“呵。我有那么无聊?”他短促一笑,夹着烟到嘴边,发现已烧到尽头。他扔了烟蒂,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放下茶杯,说,“我去买包烟。”
“去吧。我在这儿等着。”周遥仰头看他起身,说。
骆绎走到街角的小卖部里买了包烟,没直接回餐馆,而是走到一处小卖部旁僻静的小巷子里背靠着墙壁抽起烟来。
很快,传来脚步声。
陆叙走到他对面,双手插兜,靠着墙壁看他。
骆绎微眯着双眼,吐出一口烟雾了,把烟盒递给他。陆叙抽出一根烟来,自己掏出打火机点燃。
骆绎收回烟盒,问:“你住哪儿?”
陆叙回:“招待所。”
骆绎点一点头,表情意味不明。
陆叙说:“我查到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吴记的那块石头,你猜那买家怎么发现石头有假?”
“嗯?”骆绎应付一声,没什么表情。
“我找到那买家问了,说是有个陌生电话提醒他,他猜着告密者是吴记的竞争对手。”陆叙说,“要不是那电话从中作梗,买家早把石头层层转手卖去别的地方。”
骆绎说:“是挺有意思。”
陆叙观察着骆绎脸上一丁一点的细微表情变化,然而看不出任何破绽。他说话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跟他对招如同拳击棉花。
陆叙追踪骆绎两年多了。
当初的翠玉佛塔案令业内震惊,国内最顶级的鉴宝师团队对一尊价值七千万的清代文物看走了眼,最终间接导致一家拍卖行破产。真佛塔不知所终,甚至不知道它是否真的出现过。这个业内臭名昭著的走眼事件让那鉴宝师再无立足之地。
鉴宝师们被警方调查了几个月,一无所获。
可陆叙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一个团队会集体看走眼,更无法解释真的佛塔在一个月后出现在缅甸;最令人怀疑的便是那鉴宝团队的老大——此刻站在陆叙面前淡定抽烟的人。
陆叙怀疑他暗地里和丹山勾结,一起做着偷梁换柱和非法洗钱的买卖,然而追踪多年,他没让陆叙找出半点证据。
两人一猫一鼠,一开始还你追我躲,你赶我藏,碰上照面了便冲突不断,但后来竟也都习惯对方的存在了,居然时不时还能心平气和地抽根烟聊聊天。
陆叙思绪回笼,看一看巷子两头,没人来往。
“听说,最近丹山的人要抓你?怎么,窝里斗了?不如反了他,到我这边来。”
骆绎看一眼手表,出来十分钟了,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才抬眸看他,说:“我跟他不是一窝。”
陆叙哼出一声略带嘲讽的笑。
骆绎抬一抬眉梢,也懒得跟他较劲,淡淡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和你一样在找他。”
那个样貌不明,年龄不明,或许生死都不明的人;那个仿佛世上没人见过的人。
“不过,他的人开始找我,就说明我的路走对了。”骆绎说。
陆叙看着他,没有接话。
骆绎再度看一眼手表,从墙上站直了身子,说:“再会。”
回到餐馆,饭菜已经上齐,周遥却不见人影。
骆绎没有周遥的手机号,坐在桌边等了一分钟后,莫名其妙地猜想她会不会起了玩心故意跑掉,以此耍他逗他。
小孩儿么?刚才那“游戏”可以玩一天。
这想法叫骆绎觉得无聊幼稚得可以,他低下头摇了摇,无奈地对自己嘲笑出一声。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骆绎以为是周遥,接起来道:“别闹了,回来。”
“骆老板——”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姑娘被我请过来坐坐了,骆老板要不要也来聚一聚?”
骆绎眉心蹙起半刻后,迅速判断出声音的主人:“是你。”
听到声音的瞬间,骆绎迅速从记忆里搜刮出了与之匹配的那张脸。
一个月前,住在305七人间里的某一位男士。
夏韵出事那晚,所有人或惊慌失色,或怒气冲冲,唯独他的表情模糊在视野边缘。
周遥和卷发女起冲突那夜,室内之人表情复杂,愁容难解,唯独他旁观看热闹。
仅在最后时刻,说了一句调停的话:“这事就到此为止了,行吗?”
“是你。”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似乎在等他确定。
骆绎在记忆里翻找,登记入住时,他递交过身份证。地址是C市。
骆绎说:“你叫姜鹏。”
“骆老板好记忆。”对方笑一声,声音粗哑。
“有事?”骆绎淡淡问,又从烟盒里揪出一支烟。
姜鹏说:“请骆老板过来喝茶。”
骆绎说:“我不喝茶。”
“骆老板不来?”
“不来。”
这并不在对方意料之中,电话里有一秒的停顿。
在他尚未接话之前,骆绎毫无兴趣道:“我是开客栈的,不是幼儿园阿姨,那小姑娘有事,她的同伴自然会想办法。真出什么事,也坏不了我客栈里头的生意。”
姜鹏顿了几秒,继而哈哈大笑:“骆老板,你这人很有意思。可以可以,听你的,喝了茶就让她走。”
语峰一转,
“——不过这片儿一年总得走丢几个外地游客。给人拐了还是给狼吃了,谁也不晓得。”
骆绎捏着未点的烟,薄唇紧闭。
“骆老板,现在门口停着一辆车,我弟兄们没啥耐心,一分钟不来,可就走了。”
骆绎点燃烟,面无表情地抽了几口,外表纹丝不动,脑子却飞速运转,搜索着可能和姜鹏这个名字有关的人物。
最终有了结果。
和那身份证地址在同一个城同一个区的,骆绎只认识一人,刚好也姓姜,叫姜鸿,和他私交不浅。姜鸿曾是拍卖行老板,受假拍卖物影响导致资金断流经营不济,破产后跳楼自杀。
骆绎和姜鸿是好友,知道他有个哥哥,但仅限于此。
他猜测对方极有可能是姜鸿的哥哥。如果只是找他寻仇泄愤,周遥应该没有危险。
只是,他突然想起了周遥的脸,不知道她会不会害怕得红了眼眶。
半分多钟后,在那车要发动之时,骆绎起身,从兜里掏出几张钱丢桌上,出了餐馆。
上车前,他迅速扫一眼四周,然而,陆叙不在附近。想到居然会期望陆叙在盯梢,骆绎凉淡地勾了勾唇角。
手机很快被没收,眼睛也蒙起来。
这是一个中式风格的房间。黄木沙发,黄木案几,壁橱里摆放着各类大小型盆景,苍松,枯木,不一而足;柜旁一座落地木钟,钟摆来回摇晃。再看四周,墙上挂着水墨山水画,一侧是日式推拉门,门上糊着画有岁寒三友的白纸。
面前案几上摆着茶盏,熏香炉里烟雾袅袅,是淡淡的檀香。
周遥回想着不久前发生的事,一个男人突然从身后箍住她脖子,手里匿着把尖刀胁迫她起身出门上车,押她到此处,路上约一个小时。
一小时车程,她到哪里了?
她一路都在记忆,听见很大的风声,行驶到一半,车从公路上下来,转到乡间土路。有牛叫,有马嘶。可惜她对这里并不熟悉,无从做判断。
原本她还有些害怕,但现在坐在这里看着面前的人,她反而镇定下来。
周遥此前没仔细打量过305的男人,两次冲突中见过三个,这个印象最浅。现在对视,只觉他和在客栈时安静内敛的状态判若两人。
姜鹏面相十分周正硬朗,多看几眼还透着男人味。他翘着二郎腿,双臂舒展搭在沙发上,眉宇间是掩藏不住的霸气与戾气,连身后站着的两位面无表情的肌肉男都被他压制下去。
周遥一路紧张过来,嗓子里烟熏火燎,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姜鹏见状,浓眉一挑,道:“不怕我在茶里下毒?”
周遥微微一笑,颇有礼貌:“姜大哥跟我无冤无仇,害我这个小小学生做什么?”
她在悄悄跟他套近乎,顺带示弱。
姜鹏一笑,眼神意味不明:“早看出了,你这小姑娘有点胆色。”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上次掰根手指就唬住了一屋子人。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能装腔作势的。”
周遥被他揭穿,背后骤然冒出一丝冷汗,脸上却没有半点显现,笑着接过他的话头:“姜大哥果然道行深呐,一眼就看出我几斤几两,谢谢大哥当时没拆穿我,放了我这小丫头片子一马,让我假威风了一下。”
倒真会说话,见招拆招,让人没法儿上火。
那一口一个脆脆的大哥,还不停给他戴高帽,姜鹏脸色千变万化,最终竟还是顺了少许。
周遥见状,揣摩半刻,试探着轻声:“姜大哥,你跟骆老板有恩怨?”
姜鹏从茶杯沿投射过来一道目光,锐利而明亮。
周遥一吓,却仍保持微笑,稍稍遗憾道:“不过,我只是客栈里的住客,和骆老板没多大交情。这趟只怕白抓了,骆老板不会来的。”
对面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姜鹏放下茶水杯,道:“他已经来了。”末了,道,“我不会看错。”
周遥瞬间沉浸在前一句的震惊里,根本没理会后一句的意思。
“他来了?”周遥难掩惊讶,手指轻颤地指一指地面,“这儿?”
姜鹏幽笑:“和你隔一道门。”
周遥瞳孔大张,立即扭头看向那道松竹梅的纸糊木门。可这边光线明亮,对面是如何景象她看不透,连模糊的影子都看不见。
一想到刚才她为求自保对姜鹏的那番殷勤奉承全落到骆绎耳朵里,周遥面红耳赤;可再一想此刻隔着一扇门,他就在这里,没扔她孤身一人,迟来的害怕和委屈又渐渐涌上心头,百感交集,她喉咙发痛,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隔了好久,才低低地问:“你——不和骆老板谈谈?”
“我和他没什么可谈的。”姜鹏皮笑肉不笑,眼睛里一闪而过一丝狠厉。
周遥手心微微发凉,虽不懂他们之间的恩怨,却也不难分别出那阵杀意。
“你——”她要说什么,姜鹏已先开口,“倒是你,小妹子,和你说话比较有意思,我俩多聊聊。”
周遥强自镇定,扯扯嘴角:“聊什么?”
姜鹏慢慢揉着额头,回忆:“我在客栈住那会儿,听人说,你们是来找宝的?”
“不是。勘查地质,不是找宝。”
“你对玉石在行?”
“——还行,怎么了?”周遥稍稍警惕。
“既然来了,帮我一个忙。”姜鹏抬起手指在空中点一下。
他身后的男人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案几中央。
周遥看看盒子,又看看姜鹏。后者唇角一勾,抬抬下巴,示意她打开。
周遥拾起盒子打开,一道璀璨的光芒折射而出,晃了她的眼,一块绿色的宝石,青翠欲滴。周遥默了半刻,说:“祖母绿,三克拉左右。——怎么了?”她抬眼看姜鹏。
姜鹏追问:“值这个数吗?”他比了个手势,道,“送我的人说,这块是哥伦比亚祖母绿,最好的祖母绿,值这些钱。”
周遥皱眉:“绿中偏黄——”她举起那枚宝石,对着天上仔细看了一会,摇摇头,“不是哥伦比亚产。那个偏蓝。”
“不是?你确定?”姜鹏眯眼盯着她。
周遥稍稍垂下眼皮,低声说:“不信可以拿去显微镜下看里边的母岩碎屑。”
“哦?”
“哥伦比亚祖母绿里有页岩石英长石之类组成的三相包裹体。”周遥瞥一眼那扇门,有些心不在焉,匆匆说,“熟手的话,外观就看得出,你这的确不是哥伦比亚产,可能是巴西的。比你刚才那个数便宜百分之三四十。”
“哦。”姜鹏点了点头,黑眸幽幽看着周遥,说,“小妹子,你蛮厉害。”
周遥根本没那个闲情逸致去理会他的夸奖,只想问他会如何对待骆绎,却怕问了更糟,左右为难之时,姜鹏再度开口:“那再请你帮一个小忙。”
说着,几人带了四块原石上来。
周遥一看就明白了,让她帮猜哪个里边有翠。
周遥一时无法冷静,也搞不清目前形势,他分明是找骆绎清理恩怨,怎么变成找她帮忙,没完没了。
可既然如此……
周遥握紧了拳头,一咬牙,抬眸看他,斗着胆子向他提要求:“我给你帮忙,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该——”
“放过?——好说。”
周遥表情立刻平定,问:“有手电跟放大镜吗?”
“有。”
周遥起身拿了工具,初看这几块石头,水洗得干干净净,倒没有废的,她沉默半刻,说:“只能赌个几率大小,没有绝对。”
“那可不行。”姜鹏偏一下头,幽幽道,“有人欠我一笔钱,拿石头来抵债,不过呢,他送来四块石头,我只能选一个。剩下的马上得还回去。
这里边,只有一颗石头,价值百万,赌对了归我,赌错了归他。无论输赢,帐一笔勾销。——但,我只准赢。
我给你十分钟时间。”他拿拇指指一指身后的落地钟,“你把它找出来。——找不出来,就别和我谈条件。”
周遥几不可察地咽了一下嗓子,咬一咬嘴唇:“好。你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
周遥蹲跪在案几边,观察原石外表,一会儿拿手抚摸纹路,一会儿凑近看纹理;一会儿拿强光照,一会儿拿放大镜瞄。
第一块石头皮壳整体结构松散,色泽交杂,呈不均匀的灰色,虽有一两处零星的松花,但分布不规则,颜色较暗,放大镜下还隐约带有黑点。
周遥判断,里边有绿,却少而次。
“这个不值钱。”她把它推开,看一眼落地钟,已经过了三分钟,她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瞥一眼纸门,坚信她能把骆绎带走。
接下来一块褐绿色石头,表皮结晶很细,大片大片的绿色覆盖皮壳。周遥心里已有初步判断,虽然时间又流逝了一分,但她丝毫不敢怠慢,几乎是要让眼睛穿透放大镜伸到石头缝里似的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它只是典型的串皮绿,外表给人满绿假象,实则无好货。
姜鹏在一旁翘着二郎腿抽着烟,慢悠悠看着她,瞧一眼落地钟,五分半了。
“这也不行。”她已完成一半,落了半口气。拿手背抹一下嘴唇,全是汗。表情却更坚定了。
梅竹兰的门那头安静无声。
她争分夺秒挪到下一块石前,偏黄色的石头表面有一丝丝一片片的绿,连绵不断又变化万千。
“色花,种头不好,不值。”
几番看下来,周遥眼睛胀痛,看哪儿都是手电筒的白光。望一眼,七分十五秒。前三个都不是。
“那就是剩下的最后一个。”姜鹏淡笑,起身去拿那块石头。
周遥看一眼那道门,突然扑上去抓住那块石头,仰望着他:“让我再确认一下。”
姜鹏笑容微凝看着她,周遥小脸通红,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细汗,眼神有种近乎神经质的坚持。
姜鹏松了手。
周遥用力揉了揉眼,又竭力睁了睁,挨着石头一寸一寸地看,那目光恨不能在石头上凿出一个洞。
是最后这一块吗?
——对,就是这个,皮壳柔润有光,细腻而粗细均匀,一层散带绿色飘飘如散,通体并无其他杂色。
玻璃种,这里边有色,水也上好——
周遥突然心一凉,面前的强光像火灼烧着她的眼,她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光线能穿透的幽绿最深处那一点细纹是——
裂痕?!
不可能啊。
周遥把眼睛睁到最大,目光能变成一把刀,手电筒的光线刺激得她都要流泪了,那究竟是什么——裂痕?
如果不是这一块?难道是前边三块之中的某一个?
周遥顿时如遭雷击,脑子一片空白,她抬头看挂钟,已过去九分四十秒。
细细的汗沾湿了周遥的额发,她手里紧攥着手电筒,一动不动。
“想好了?”姜鹏在一旁发问。
周遥不吭声,没有,真的没有。还是她弄错了?究竟哪一块??
“你似乎最看好这最后一块。我选它了。”姜鹏勾勾唇角,拿起最后一块,示意身边的人来收东西,“把剩下的送回去。”
周遥突然站起身:“等一下!”
她脸上因高度的紧张和亢奋,全是潮红:“一个都没有!”
姜鹏脸色骤变。
周遥定定的,重复一遍:“一个都没有。”
“你说什么?”
“你手上拿的这块。有色,有种,但有裂纹。其余三个也都不是好货。这四个里边,你说的价值百万的石头,没有。”
“你什么意思?”姜鹏冷声。
“意思是,你被骗了。”周遥喘着气,声音颤抖。
一旁的人皱了眉要上前,姜鹏抬手将人拦住,他眼神阴鸷,盯着周遥看了一会儿,突然间下令:“把这四块全开了。”
手下一愣:“老大,说好了的,赌一个,另外三个得还回去。多开一个得赔钱——”
“我给他赔!开了!”
手下们愣了愣,互相交换眼神。
姜鹏压低声音:“我说开,你们没听见?”
众人哆嗦一下,赶紧去开。周遥看得出姜鹏已经震怒,她立在一旁,冷汗涔涔,眼睛一瞬不从石头上移开。
慢慢开出来,第一块杂,第二块次,第三块花,第四块鲜翠欲滴。
“这块真值钱!”手下磨着石头,惊呼,“前三块白开了——”
话音戛然而止,翠玉底下,一条深深的裂痕浮现出来。
这石头败了!
所有人顿时大气不敢出。
姜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盯着那石头看了半刻,转头看周遥;
周遥也看着他,嘴唇干枯,微微喘着气。
几秒之后,他忽然诡异地一笑,说:“你赢了。”
周遥瞬间只觉脚软,仿佛浑身力气被抽走。
她缓缓吸气,平定心绪,回沙发前坐下,揣测着姜鹏接下来是否会暴怒。
但他没有,他异乎寻常的冷静,冷静得让人恐怖。
不知他会将怒气发泄在骆绎身上,还是会先找另一个人发泄。
手下人拿着石头,心有怨气,要立即去解决那人,姜鹏却低着头笑,摆弄着手腕上的手表,慢慢道:“时间还长。事情一件一件来,他跑不了。——
把石头收好,跟他说老子还没选好,明天亲自上门送还。——
今天,我还有一位人物要会会。天大的事也拦不了。”
周遥一怔,猛地抬头:“刚才你不是说——”
姜鹏浑身的冷怒都散发出来,他阴险地笑:“我说‘好说’,是指你。你,可以安全无事地离开。”
一瞬间,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愤怒直冲周遥头顶,她几乎要扑上去撕他骂他。
周遥死死攥着拳头,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你说话不算话。”
姜鹏勾起一边唇角:“小妹子,别乱说话。我已经答应,你可以安全离开。”
她不争气地红了眼睛,咬牙:“我走,那骆老板呢?你要把他——”
话音未落,梅兰竹门拉开,对面是和这边相似的小客厅,骆绎坐在红木椅子上,面容平静。
随着门开,他抬眸看她一眼,眼底似波澜不兴,却又似浪涛万里。
周遥的愤怒在一刹那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无尽的委屈与自责,她想跟他解释,她不是乖乖跟人过来,她想反抗,但没有办法。她以为破解石头就能救他,结果火上浇油。
她眼睛更红了,小声说:“我不是——”
“我知道。”他简短地打断了她的话,眸光深深,深如水。
短暂的目光相触,他再不多看她一眼,他看向姜鹏,淡淡地开门直入:“你是姜鸿的哥哥。”
“你还记得姜鸿这个名字。”姜鹏冷笑连连,“自他死后,你可有一天在夜里不能安宁?”
骆绎坐在椅子上,八风不动。
“姜鸿那么信任你,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你倒好,和外人串通了以次充真,把他害得倾家荡产,跳楼自杀。你要拿什么赔?!”
他突然一拳击向骆绎的腹部!
周遥惊愕地瞪大眼睛,捂住嘴巴。
骆绎没还手。椅子散架,他摔倒在地,估计疼得厉害,下颌的肌肉咬得紧紧绷起。
周遥浑身颤抖着,不敢出声。
姜鹏笑了,大笑起来,眼里有种激烈的疯狂。
他蹲下去,拍了拍骆绎的头:“骆老板,请你过来,是给你算一算账,你心里也清楚。这笔账记了两年多,该了结了。”
几人押着骆绎和周遥在后边,姜鹏走在前头。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扇大门。
门那头传来男人们叫嚣的声响,却不似一般状态下的男人,更癫狂,失控,像一群雄性的野生动物,嘶吼着,喊叫着,疯狂而原始。
这种声音让周遥背脊生寒,危险和恐惧像虫子一样顺着她的脚心往上爬。而在门开的一刹那,这种恐惧到达顶点。
铺天盖地的男人嘶喊声。
灯光中央的拳击台上,一个浑身肌肉的健壮男子被另一个男子一拳打爆了头,鲜血飞溅,围观者欢呼雀跃。
黑市拳赛。
周遥原本只在新闻里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