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鼓密码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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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公元1940年春天,古城西安,国民革命军第八战区司令部刚出完早勤回到住所的战区情报处中校副处长韦迪,突然感到自己的眼皮在跳。他用手揉了一下,停一会;不揉,又跳,是左眼皮。小时候,他经常听阿妈念叨:右眼跳挨,左眼跳财。就是右眼皮跳,有祸,要挨揍;左眼皮跳,有喜,要有财进。如今战火蔓延,日军对西北攻势日趋凌厉,他一个军人何喜之有?何来财进?不过,他隐隐约约有预感:有事要找他。

他的预感一向很灵。

韦迪正想着,传令兵有些急慌地跑来敲门,“报告 韦副处座,战区高长官已到您的办公室,请您速去参加紧急会议。”他一惊,事来了,还真快!略显阴暗的办公室里,战区分管情报的高副参谋长神色严峻地坐在韦迪的办公桌前,左手按着桌面上的一行密电,目光定格在“巴黎”二字上。“近日,在巴黎城郊一座神秘庄园,惊现中国失踪多年的稀世珍宝一仲家 雌雄铜鼓....”说是会议,实际上是一次秘密会晤。

“报告!”门外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音量低沉雄浑,震人耳鼓。

“进来!”高副参谋长抬起头。

房门推开,裹挟着一股劲风,身着笔挺军服的韦迪站在门边。他两眼透射精光,站姿像树桩一样。

高副参谋长脸上荡起微笑,摆了下手,“就咱俩,随便一点。”

韦迪狐疑地刚坐下,高副参谋长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代之是异常的严密肃。“军统局戴笠局长亲 自给胡长官通了电话,点名要你去重庆接受一项特殊密任务。

“戴笠局长?”韦迪脸上闪过难以名状的表情。

“对,戴笠局长。”高副参谋长盯着韦迪。

从军前,韦迪是金陵大学历史专业的高材生;投笔从戎后,在青年军任机要副官,后被选送到德国普鲁士学习军事。在欧洲学习的日子里,他发现许多珍贵的中国文物散落在欧罗巴大陆,有的被不识货的文物小贩放在街头贱卖。他以独到的专业所学和超常的情报天赋,成功地为祖国追回了-批流落异国民间的珍贵国宝。他的才华和作为,让远在中国的特工之王戴笠刮目相看,并以酸溜溜的口吻嘲骂下属:专业的搞不过业余的,真是一群废物!

学成归国,韦迪被分配到第八战区组建特战中队。他带领队伍几次出其不意地奔袭日军要害机关,屡立奇功,声名鹊起。戴笠耳闻,破天荒地两次向老友胡宗南提出,要调韦迪到军统工作,并许诺让他担任军统西安站中校副站长。对于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军人,这是一个梦寐以求的殊荣,但却让韦迪淡淡地拒绝了,原因谁也不知道。这很让一向傲慢的戴笠没有面子,倒是胡宗南长官越发欣赏他的孤傲执着。没过多久,胡长官破格提升他到战区情报处任中校副处长。

鉴于曾有这么一段往事纠葛,戴笠局长钦点他去执行特殊的任务,就不令人意外了。只是韦迪心里七上八下,即将面临的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特殊任务?

高副参谋长的手掌,不经意地按在桌面的密电上。韦迪透过他的手掌边沿,隐约看到“仲家雌雄铜鼓惊现巴黎”的字样,他的身子不由抖了一下。

韦迪比一般人清楚,传说已久的神秘的仲家雌雄铜鼓,正是他的家乡,西南贵州,盘江流域,仲家民族心目中最为神圣的图腾神器。

传说历史上的盘江流域富藏黄金,夜郎国在此建都立国,掘地下黄金拓展疆土,国力日渐强大,一度藐视天威赫赫的大汉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夜郎国招来了灭顶之灾,大汉朝派大军颠覆了夜郎国。国破家亡来临之时,伤感不已的夜郎国王把王国所有黄金宝藏秘密,巧妙地隐匿在天工巧匠特别打造的一对铜鼓里,以图将来光复国家时取用。铜鼓分雌雄两面,要想揭开宝藏秘密,必须雌雄合璧,缺一不可。

自大汉开始,历朝历代朝野江湖,围绕这对铜鼓演绎了无数次血雨腥风的争斗。一直到了清代,传说贵州巡抚以同仲家联姻的手段,骗走仲家族老秘密保管的雌雄铜鼓,人背马驮重兵押送到金陵,献给了到江南巡视的乾隆皇帝爷。大清朝疆域辽阔,富甲四海。乾隆皇帝爷根本不在乎铜鼓中隐有什么宝藏秘密,倒是鼓型鼓貌的精美绝伦和能敲奏天籁鼓乐的神妙,让乾隆爷喜爱不已,常年挂在书房欣赏把玩。驾崩之前,遗嘱雌雄铜鼓必须陪葬。乾隆爷死后,雌雄铜鼓伴生的血雨腥风故事暂时划了一个句号,盘江两岸方才得以平安祥和,休养生息。想不到,在此国难当头时,这对招惹是非的铜鼓却诡异地惊现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

高副参谋长看到韦迪一直沉默,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韦迪啊,戴笠局长钦点一名非军统特工前去面授机宜,这是殊荣,你可要珍惜啊!”韦迪从沉思中醒过来,他点了点头。

 

云贵高原向东南丘陵倾斜的缓冲过渡地段,南北盘江像母亲柔长的双臂,温柔地环抱着黔西南这块神秘的土地。传说中夜郎古国的首府京畿永丰州就横跨北盘江两岸,素有“滇桂锁钥”之称,又有“滇喉黔腹”之说。

《华阳国志》和范晔所修《后汉书》均有提及,夜郎王兴于遁水(今北盘江),生于三节大竹,被后世族群称为“竹王”。文献中有“武僰夜郎根,夜郎僰子孙,夜郎竹根本,夜郎水发祥”的记载。“武僰”是春秋时期活跃于金沙江中下游、乌江以及北盘江流域的庞大族群,夜郎的主体夷濮部属“武僰”分支,主要活动在黔中、黔西北和黔西南境内。北盘江流域的永丰一带,是夜郎古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区域。

永丰城北十余里地的北盘江白崖渡口,自古就是滇黔两省通江达海的码头要塞。云贵两省大山深处的稀有矿产,珍贵药材,从渡口.上船顺水而下,直达广州磨刀门码头;花色各异的洋货、洋枪等舶来工业产品,沿珠江、红水河溯到北盘江,再从白崖码头下水,由马帮分运到云贵各地。商贾小贩、江湖豪客、烟花女子云集古城永丰,演绎了数不胜数的离奇故事。

抗战开始之后,平坦的滇黔公路覆盖了沧桑的古驿道,缩短了永丰古城和渡口古镇的距离。汽车的喇叭衔接了轮船的笛鸣,马帮的铃声变得渺小悠远,南来北往的溃兵难民,流亡学者学生,充斥和沸腾了古城的喧嚣和繁华。

永丰古城有许多谜,这些谜让永丰人不识庐山真面目。其中之一,就是在嵯峨迷离的喀斯特峰林里,巧夺天工的古老建筑错落分布,谁也说不清楚它们建于何朝何代。群山环围的岐阳坝子,山峰林立、犬牙交错;洗布河像根飘带,弯弯曲曲地穿梭在峰回路转的峰林之中。古城的亭台楼阁,就依山傍水地附贴在千姿百态的山石上。有根有据的出,土文物和文字记载证明,奇石古城就是古夜郎国的国都遗址,古夜郎人的智慧结晶。民国初年,一位文化大师乘飞机从天空鸟瞰永丰城,发现古城竟是一座天然的八卦阵图,就是奇山异石与亭台楼阁浑然一体的迷宫。大师惊叹不已,称古夜郎文化比玛雅文化更为文明,可惜世人知之甚少。

地方志曾有记载,几次外族入侵永丰城池,尽皆晕头转向不知西东,最后一败涂地,投降缴械。而今,千百年的光阴沧桑,古城峰林已被毁坏多处,早破了迷宫玄机和风水。尽管如此,古城永丰仍然弥漫古风遗韵,不解之谜多如天上繁星。世居古城的仲家民族,仍然引以为豪,毕竟也算古老帝国的皇城根儿。永丰的奇特之处,还数城西十里地远的圣母峰。广阔的岩鱼大坝里,拔地而起两座酷似女人丰满双乳的山峰。山峰高耸蓝天,云遮雾绕,一直是当地族人的图腾圣地。至今有诗为证:哺云哺雾哺日月,养精养气养天地。每年母亲节,盘江两岸的仲家人,滇黔两省民众,甚至东南亚华人均络绎不绝、人背马驮来到圣母峰朝圣磕头烧香,祈求圣母神灵护佑,保家人年年平安、岁岁吉祥。到此朝圣者世代相传,从未间断。据说圣母峰灵验无比,尤其是对孝男孝女,烧过香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说峰前一座巍峨的土台,就是当年夜郎王会见汉朝使臣的歌台遗址,至今仍然荡漾着氤氲王气。

再是永丰居民,除了城中外来居民,盘江大小支流两岸,绝大多数是仲家原住民,大山深处则是苗人。传说夜郎国君就是仲家族人,故仲家人均以夜郎古国后裔自称。他们勤劳勇敢,好歌善舞,精通武术和巫术。仲家有自己民族的语言文字,是一个充满智慧的民族。

话说永丰城文昌宫,文博社团暨文博馆馆长陶春花,此时正在自家深重的庭院里,心事重重地等人。

陶春花年逾半百,依然风姿绰约。她年轻时不仅以貌美如花能歌善舞享誉永丰,更以足智多谋、敢作敢为闻名盘江两岸。丈夫蒙天放死后,孀居的她依然撑起蒙家大院在黔西南仲家族众中的核心凝聚作用,让盘江两岸仲家唯其马首是瞻。她要等的人叫岑昌南,蒙天放生前的老表兄弟,让人谈之色变的北盘江大峡谷红崖寨的寨主。在盘江仲家人中,他也算是一名呼风唤雨的汉子。

平常,陶春花一般有要事都是飞鸽传书。上午 她接到邮差送来的一封信函,信中说到一个让她惊心动魄的消息。不得已,陶春花飞鸽传书给岑昌南,让他下山进城有要事面议。

蒙家大院是永丰城一座恢宏而神秘的古老建筑,人们已记不清它有多少年的历史了,反正每一代,蒙家子孙必大兴土木翻修一次,到了蒙天放,据说已是三十多代传人。陶春花嫁到蒙家之后,十多年都没有搞清大院的结构和秘密。还是蒙天放临死前一年,他好像预感将有不测,须把大院完全交付爱妻陶春花。于是花了半月功夫,带着陶春花把大院的密室秘道走了一遍,并亲自教授密室秘道开启机关。

此番经历,让陶春花大吃一惊,她压根没有想到,自己一直居身的大院里,竟藏有如此玄机。蒙家大院内的十来座大小院落均有耸卧石山,石山之中均有玲珑洞穴,洞穴之间互为连通。不知洞穴秘道者进入,必将晕头转向,误入地下暗河,从而闷死其中。院中有三条洞穴秘道接通城外,这三条秘道只有蒙家几位核心人物知晓。

蒙氏家族到了蒙天放这一代,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其父蒙元初是永丰著名绅士,他对晚清政府的腐败无能深恶痛绝,毅然让大儿子蒙天雄、二儿子蒙天平、四儿子蒙天均带领二十多名永丰弟子去南方参加革命党。抓阄轮空留在永丰的蒙天放,承担起守候蒙家大院的重任。让永丰人引以为傲的是蒙家三雄和另外十五名永丰弟子均在孙中山大本营卫队,不幸的是全部壮烈就义在广州黄花岗。几年过后,蒙天放在永丰也离奇死亡,蒙家大院就只剩下陶春花一群孤儿寡母。

陶春花经常自比命苦的佘老太君,又自愧远远不如,没有政府要用她去挂.

帅,她也没有机会去领军出征,相同的只是都有一群儿女家眷,在风雨飘摇中支撑着蒙家在盘江一带的声望。她始终坚定一个信念,这个信念是蒙天放临死之前的交待,就是要以生命为筹码,誓死捍卫仲家人世代恪守的誓言,绝不让非分之人取走先祖埋在盘江地下的宝藏。因为她的坚强和过人的文韬武略,一个孤身女流,反而历练成了盘江仲家的核心人物,只要她咳一声,盘江两岸必然群山回响,漫天应和。

她卧室床头的铃铛响了三声,这是岑昌南到了后院的信号。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衫,打开衣柜,从秘道去到蒙家后院的书斋。自从蒙天放死后,清静的书斋就成了院中的禁地,蒙家除了她,只有贴身丫环翠儿偶尔进去清理卫生、摆放鼓物品。

“大姐飞鸽捎去鸡毛信,只催速来,可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岑昌南的额头还在滚动汗珠,他端起书桌上的茶壶,咕碌碌灌了一气凉茶。他也年近五旬,但身体仍很健壮,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了坚毅和倔强。

陶春花没有说话,把捏在手里的信函递给岑昌南。岑昌南疑惑地看了陶春花一眼,展开信笺,低头看起来,眉头渐渐紧锁。看完后,吃惊地看着陶春花,“大姐,这是真的吗?圣物居然会在巴黎现身?

陶春花眼里冷光闪烁,“不管 是真是假,这时候传起圣物惊现于世的舆论,江湖必将为之鼎沸,永丰自此又要不得安宁,我们得未雨绸缪。”

“怎么会在巴黎惊现圣物呢?”岑昌南接过陶春花递来的毛巾,揩了揩头上的汗水,“大姐,您说咋办?盘江的仲家人听您的号令。”

“昌南,每临大事须有静气,我们不能无动于衷,但也不能慌乱。”陶春花望着墙壁上她和蒙天放结婚时在贵阳阿嘛相馆的合影,脸色异常严竣,“必须牢记圣主遗言,若要取走仲家圣鼓秘密,除非世上没了仲家男女!’

岑昌南为刚才的冲动脸色微红。他放缓语速,“大姐,我们该去巴黎迎回圣物,它是我们仲家的瑰宝。”

陶春花想了想,“我估摸,圣物现在可能已经在归国途中,大中国能人太多,我们都已得到信息,恐怕早已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我亲自带人去截,决不能让圣物落入非分之人手中。”岑昌南态度十分坚定。

“茫茫大海,你去哪儿截?”陶春花神色凝重,“知道圣物在哪儿,截下它并不是难事,关键是我们现在两眼一抹黑。所以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圣物行踪,圣物在江湖上走的时间越长,趋之若鹜者越多,血雨腥风必定更甚。我们取得回圣鼓,取不回贪欲的人心啊!”她语气很是忧虑。

岑昌南让陶春花这一说,真不知咋办是好。义兄蒙天放死后十多年,族中大.

小事务均都听命于大姐。有时他觉得在她面前,自己的智慧会荡然无存。他征询地看着陶春花,“大姐,我们是否把注意力放在天津和北平?从信上看,圣物归国的第一站应该是天津塘沽。”

陶春花幽幽叹了一口气,“圣物惊现巴黎,突然失踪于塞纳河畔的密林山庄,欧洲各家报纸又都作了报道。倘我猜测不错,此时此刻,茫茫大海上正在进行一场波诡云谲的殊死搏杀。当然,能够把圣物拿到手中之人,绝非等闲之辈。”岑昌南再不敢贸然建议,默不作声地听陶春花继续说话。“昌南,我请你下山,把圣物现世的消息告诉你,是让你转告族人,过不了多久,永丰必将风云聚集。各个山寨要办好自己的事,看好自家的门,警惕待命。北平那边我会差人严密注视,如需人手,我会及时通知你。”

说到北平,岑昌南忍不住又说话了:“都十几年了,按说相晋老哥是个厚道人,作怪的还是吴亚文。我是担心法国归来的圣鼓回到北平,雌雄合璧...”..

岑昌南话未说完,陶春花挥手打断,“昌南,你不用担心,千百年来,谁也没有能让圣物雌雄合璧,我只担心祸起萧墙,涉及无辜之人。

岑昌南点头应诺,告辞陶春花要回山寨,正准备启动书柜暗广】进入出城秘道,又让陶春花叫停了,“昌南,宰相马家最近可有动静?我心里总是不够踏实。”岑昌南一听,笑了一下,“还是老样子,马老杆每天背着猎枪在林子里转悠一气,然后就会到木屋,对着红崖鬼画桃符,练他的书法。一二十年了,我看不会在这个时候弄出个子丑寅卯来。

陶春花一脸严肃地望着他,“昌南,千万不能大意失荆州啊,什么事都有可能的,我们可别大门守住了,让狗从篱笆缝里钻进了家!”陶春花一提醒,倒真让岑昌南想起一桩蹊跷的事,“对哕,大姐!刚才我从白崖关过来,正巧碰上阴滩寨子里的族人在稻田里摆围子,准备晚上放簸箕神,我看见马老杆跟着在那儿瞎转悠。我想他是外族人,又是男的,不会弄出什么意外吧?”

陶春花脸上马上呈现警惕之色,倘若马老杆借故托放簸箕神的仲家女儿帮忙,不也可以从仲家祖上那儿询问到要问的东西么?当然,先祖在天之灵,对后.

人灵魂对话的内容极其有限,不过对别人的心计还是不得不防。她吩咐道,“昌南,传下去,族人放簸箕神,倘遇有人托他们在先祖那儿讨教什么,一是坚决拒绝,二是马上报告,违者将受蛊毒刑法。”

陶春花的眼睛里闪过一束慑人的冷光,岑昌南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表态马上照办后,从秘道离开了蒙家大院。

 

宰相是距永丰城十八里地的古镇,坐落在圣母峰的南麓。取名宰相,只因当年蜀国丞相诸葛亮率蜀军南征时,曾在这里安营扎寨,屯兵办公。宰相有两绝,一绝是风光美丽。古镇紧邻三岔河畔,镇中三条清溪交叉环绕,小桥流水,古木苍翠;二绝是镇中盛产美女,闻名滇黔两省。

古镇原是一个仲家古寨,寨外孔明城的颓垣断壁让萋萋荒草掩没了上千年。

直至清朝康熙年间,盘江,上游,云南平西王吴三桂举兵反清,烽火硝烟之时,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人背马驮,浩浩荡荡地来了,上千男女。这些人在孔明城的废墟上搭起帐蓬安营扎寨,自称是江西临川府的马家,为了却明朝时在宰相屯兵的祖先马总兵的夙愿,迁徙到这块神奇的土地安家乐业。

马家有钱,不到几年功夫,就在孔明城的废墟上重新建筑了一座城堡,又称马家大寨。马家大寨与宰相老镇浑然一体,壮大和繁荣了宰相古镇。

马家大寨近千幢房屋连成一片,一色的青瓦坡屋,三滴水封火白墙,颇像中世纪欧洲地中海城堡。一条清粼粼的小河和厚实的五面石寨墙,将大寨和镇东的老街区断然分开。大青石砌就的寨墙内,大小楼房鳞次栉比,四角连营。大寨四周,十多座高大碉楼,凭借百十号护院兵勇和毛瑟快枪,足可以抵御一股较大的外来武装侵略。

当下的寨主马鼎荣,系马家在宰相的第九代子孙,如今也是五十出头的老人。他瘦脸长须,常年一身汉家长衫;两只细眼,给人精明强悍的感觉。他因在盘江上游的深山里开办金矿,家境富足,又乐善好施,被选为永丰商会会长。在永丰,马鼎荣也是一个跺跺脚,地皮就要颤三颤的人物。

此时,马鼎荣正在马家大寨的宅子里等人。十年的江湖历练,已让他遇事波澜不惊,马家上下没有谁看得出他有心事。他的心事也是源于来自北平的一封信函。写信给他的北平人,算起来是他的堂叔,现任北平燕京大学图书馆馆长吴亚文,平西王吴三桂的第八代嫡系子孙。

要不是十八年前这个堂叔来到永丰考古,凭借先祖平西王留下的《告子孙家书》联络,宰相马家尚不知道先祖平西王当年揖放清兵入关之前,在北平还有一脉吴氏香火。堂叔与他长谈三夜,彼此沟通了先祖寄予后世的期望。明确分工:马家一脉,走破译红崖天书的路,寻找夜郎古国的财富;北平吴家,由堂叔暗中监视可能破译铜鼓密码的那相晋,走铜鼓破译密码寻找夜郎财富的路子。殊途同归,以找到夜郎宝藏为最终目的。

堂叔吴亚文的亲笔书信透露,失去音讯数百年的雌雄铜鼓之雄鼓惊现法国巴黎。雌雄铜鼓现世,如果一旦被别人掠去,雌雄合璧,意味着夜郎宝藏秘密就有告破可能,马家在宰相数百年的苦苦等候就将化为乌有。

想到这点,马鼎荣的内心有如浪奔潮涌。他是在等候族弟马卓文,马卓文又叫马老杆,是宰相马氏家族的才子,专门潜心研究破译红崖天书的神秘人物。马老杆迟迟未到,马鼎荣心乱如麻。

终于,马老杆推门进来。他满头是汗,看样子是接到信后,从下岩老林子翻越鹅翅膀赶过来的,他的身上还沾有荆棘和野草味,“二哥,慌慌地召我回来,有啷子急事?”一脸学究气的马老杆拿起马鼎荣身边的红炮台香烟,自个儿点燃-支抽起来。看来,他和不怒自威的马鼎荣关系非同一般。

马鼎荣默不作声,把手中的信函递了过去。

马老杆看完书信,脸呈惊愕之色。透过缭绕的烟雾,他定定地看着马鼎荣,“二哥,....”.

“卓文,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真是天亮才见马牙霜呀。”顿了一下,马鼎荣看着马老杆:“你的作业,做了二十年了吧?原说今年可望杀青,把握到底有多大?”

马老杆消瘦的脸抽搐了一下,“二哥,按计划进度,今年倘若雨水正常,多有几场闪电雷雨,十月可望收官。只.....”.他望了一下窗外的蓝天,“你看 都五月了,雨云还没有一朵,今年可别是大旱啊,那样就釜底抽薪了。”马鼎荣摸着额头,半晌没有作声。过了好一会,他缓缓抬起头来,语调十分沉缓,“卓文,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那个东西早不现身晚不现身,偏偏在我们快要成功的关键时刻现身,好像是在跟我们作对。要是有人捷足先登,你几十年的心血白费不说,先祖平西王寄予后辈的大业就要断送在我们这一代了。”马老杆第一次看到马鼎荣如此忧心,他点了点头,“二哥,堂叔不是和我们分工,那条路由他们走吗?不能都由我们包办吧?”马鼎荣摇了摇头,“堂叔毕竟是一介书生,理想得很。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铜

我们想复杂点,才不至于事到临头陷于被动。”说到这儿,他突然话锋一转,码“卓文,能不能向丫儿再咨询一下,有没得办法让破译工作提速?”

提速?能保持正常速度就谢天谢地了!马老杆心里咯噔了一下。四月下旬,峡谷来了一场雷雨,不知啷个搞的,闪电之中就没有看清天书倒映水面的回影。在十来年的研究中,这种异常还是第一次出现,他正等待下次雷电出现去查找原因。提起丫儿,他心里就涌起酸楚,“二哥,你是知道的。丫儿鲜花一般的生命,就是因为向我们】泄露了仲家先祖秘密,中了无名蛊毒,枯萎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真不忍心再打搅她了。

马鼎荣看了马老杆一眼,长叹一声,“卓文,别怪二二哥冷酷,我是一心只有先祖平西王的大业啊!”说完,沉默不语。

马老杆低头抽烟,半截香烟抽完,他抬起头来,看到马鼎荣提早苍老的脸上泪水纵横,心里又是一阵酸楚。二哥为了先祖平西王大业,殚精竭虑,透支生命。他一咬牙走出了客厅。

马卓文自幼聪慧异常,在宰相马家私塾里读书,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考试从来都是第一名。夜郎古国的遗风遗韵和盘江两岸俯首可拾的文物古董让他耳濡目染,深受熏陶。他从小迷恋大峡谷红崖壁上的天书,有时去下岩马家老林子,坐着一看就是一整天。考入金陵大学后,一次同乡聚会,他惊喜地遇上永丰仲家姑娘王丫儿,她在金陵女子师范学校读书。青春美貌和莺儿般的歌喉让他一见倾心,很快两人就坠入了爱河。在金陵的日子里,两人谈起未来理想,马卓文就提及盘江峡谷的红崖天书。说他来金陵读书,带着天书拓本遍访国学大师求教,均无一人能懂,感叹夜郎老祖宗给后人留下一个磨头皮的千古之谜。他一脸的忧郁感动了丫儿。丫儿问他非要去解天书之谜吗?他断然答道,这是他一生的志向。丫儿闪着明亮的眼睛告诉他,她可以帮他。

春节他们回到永丰,王丫儿带着马卓文到了她的家乡小花江,盘江峡谷中一个风光旖旎的小山村。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在一块收割了稻穗的稻田里,一群年轻仲家男围住能歌善舞的王丫儿。在巫师诡秘的咒语催眠下,王丫儿手舞足蹈之后虚脱了一天一夜。醒来后,王丫儿悄悄告诉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马卓文,她已从仲家先祖那儿窃问到了破译红崖天书的方法。马卓文摇头不信,只是感念她的一片痴情。后经王丫儿多次恳求,他按照她讲叙的方法,去红崖试了一次,果然有了心得。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专门搬到下岩,以看护老林为名,等待雷电交加的日子。

可从那以后,丫儿莫名其妙地患了怪病。全身长满了怪疮,皮肉流脓,奇臭无比。马卓文走遍大江南北,遍请名医为她治疗,均毫无效果。丫儿幽幽地告诉他,她的病是医不好的,因为她泄露了仲家秘密,背叛了圣主,遭了报应。早在告诉他秘密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说得马卓文潸然泪下。从此,他把她带到下岩,筑了一间木屋陪伴着她.....

北盘江大峡谷的一处缓坡,-片郁郁葱葱的老箐林子密密匝匝,林子对面,就是闻名遐迩的丹霞红崖,蝌蚪一样的天书符号镶刻在红崖半壁上。马卓文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从一间结实的小木屋里请出了在此养身的王丫儿。

王丫儿身材婀娜,长发过腰,只是满脸烂疮,看上去恐怖怕人。正午的阳光透过老林子的间隙洒在草地上,光影斑驳陆离。王丫儿像名囚犯,拖着哗哗啦啦的脚镣和手铐走到草坪上。她是害怕病毒发作时,自己难以忍受会轻生,特意要求马卓文给她戴上的。她告诫自己不能死,她要用残生帮助马卓文完成破译天书的夙愿。

她抬手遮拦了一下刺眼的阳光,露出口中白牙笑起来,“卓文,阳光好温暖哟。

马卓文的鼻腔涌出一阵酸楚,眼眶湿漉漉的,“丫 儿,太阳真是好着呢,想同你说说话。

王丫儿笑了,像个天真的少女,似乎忘记自己是个面容丑陋不堪的人,“卓文,别瞒丫儿,你可是有困惑了?”

对马老杆来说,王丫儿的笑是一种世间绝版的凄美,感伤之余,他怔了怔,

“没呢,就是只想同你说说话,真的。”他实在不愿同她提起破译天书的事,那些事,让他一直堵在心里,已经整整十九年。

王丫儿仍旧笑着,“卓文,你的眼睛不像我的,你的眼睛能让别人看出你矛盾的内心。破译天书肯定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要是张三李四都能破译,还等得到你吗?给丫儿说一下,到底碰上什么.难题了?”

马老杆晓得自己的想法瞒不过王丫儿,她冰雪聪明,对红崖天书的破译有着魔鬼般的天赋。他的困惑,这个世界只有她能解答。“丫儿,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破译天书的工作本来很正常,按计划今年有望揭晓。我原打算,等任务完成铜

之后,我和兰馨带上你,去上海北平把你的病治好。然后我们远走天涯,找一个码清静的地方安渡晚年,可...”..说到这儿,他迟疑地望着王Y儿。王Y儿用狗尾草编织了一顶草帽戴在头上,吸了一口林子里吹来的清风,

“卓文,你有困惑就说嘛。我是废人一个,只要能够解开这个千古谜团,只要能帮助你了却心愿,我的残生就有光华,你说是吗?”

马老杆沉沉地叹口气,咬了一下牙,有些不忍地看着王丫儿,“上次雷鸣电闪,映在潭中的字迹不清....”

王丫儿没有惊讶,相反一副慢条斯理模样,“在天堂 与圣祖先人对话,白驹过隙,已是十九年前的往事。现在还在苦苦琢磨,我就担心会出误差,我们都变老了呀!”

马老杆羞愧起来,“都怪我,当年同二哥赌气,荒废了四五年时间,要不早该完成了。”

“别这么说,世间之事皆有定数。”王丫儿边说,心里似在盘算什么。片刻,她又开了口,“卓文,我的年龄恐怕不灵光了,但我愿意再去一趟天堂。你赶快去小花江请梁师傅,择日再放一次簸箕神。如果我不行了,只能说明是天意,只有看哪个能歌善舞的小姑娘能够去向老祖先叩....”

马卓文看着不像人样的王丫儿,心如潮涌,“丫儿,你的身体都成这样了.....”他摇了摇头,泣不成声。

王丫儿又笑了,只是这次是苦笑,“卓文,破译天书是你我的宿命,你赶快照我说的去办。”

马卓文哽咽着点了点头,泪水湿了他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