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二十九 听时(四)
“太高深。”黎灿摇头,“臣没看明白。”
“姜放?”皇帝又问姜放。
“臣看是吉祥胜了。”姜放也不明白其中奥妙,只是吉祥替皇帝下场比试,自然是必胜。
皇帝很高兴,将身上的荷包分赏给了吉祥和辟邪,对黎灿也另有赏赐,“你们都来,朕有话问你们。”皇帝对姜放和辟邪道,随后想了想,“陆过不也在京营里么,也叫他来。”
皇帝在姜放的帐中坐了,一会儿辟邪卸了甲,和陆过一同请见。皇帝很随和,连辟邪也赐了座位。
“这两天议的都是进兵与否的事。你们怎么看呢?”皇帝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停在陆过身上。
“臣……”陆过起身,躬着身为难,目光瞥向姜放和辟邪,却见那两人都是微笑不语,丝毫没有替他圆场的打算。陆过无奈道:“臣人微言轻,但在皇上面前,不敢有语不吐。臣看……”他想了想,“大军当进,且需急进。”
“什么缘故?”皇帝问。
陆过走至姜放帐中的军图前,道:“皇上请看。努西阿河上下千里,两岸雪山耸立,江面狭窄,河床深险,水流湍急。臣自小所读兵书,都言道:努西阿河乃是中原北方的天险,千里长河,只在百里渡口可行大军。是故中原与匈奴交恶百年,都是反反复复争夺努西阿渡口。”
“此话不错。”皇帝点头,“但大将中也有人觉得震北军和凉州军十六万兵马守住渡口绰绰有余。均成的人马分散,没有异动,如此僵持之际,现在重关的兵马倒不如休整一季,以备入秋大战。”
陆过道:“臣却很赞成监军的见解。”
皇帝看了看辟邪笑道:“他的见解极多,且不知你说的是哪个呢?”
“臣也以为均成急于南下,绝对不会拖到秋季。”
姜放笑道:“臣也这么以为,就等着人抢着说呢。”
陆过哭笑不得,接着道:“均成觊觎中原多年,此前虽然忙于扫平草原内患,但这十几年下来,必有一战而胜的韬略。”
姜放哦了一声,追问道:“你看他会如何突破努西阿渡口?”
“强夺渡口是两败俱伤的战法,均成不会行此一招。”陆过笑道,“但要说他的谋划,臣才疏学浅,真的猜不透。”
辟邪一笑,转脸不语。
皇帝不愉道:“看来我中原无人,几万万中原子民,多少年才出一个武状元,还是不如一个北狄均成。”
姜放道:“陆过,且不说均成如何南攻,若你掌握震北军,又当如何防守努西阿河?”
陆过透了口气,“一春交战之下,震北军和凉州军的残兵仍有十五六万,再派重兵防守努西阿渡口,功效也不过如此。”
“你这话说得倒似劝朕退兵呢。”皇帝拂袖而起,看着军图皱眉,“均成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辟邪站在皇帝身后,笑道:“皇上,陆过才刚说了,大军应急进……”
“对啊。”皇帝被他提醒,抚着军图转脸看向陆过,“既然大军屯于努西阿渡口功效不大,那么所谓急进,又向哪里去呢?”
陆过指着渡口以南百里的出云隘口,道:“当以重兵防守出云城隘口壕营。”
“为什么?”
“一旦匈奴开始强夺努西阿渡口,此处的重兵可以进而守之;哪怕最坏被匈奴夺下渡口,也至少可以保证渡口的残兵可在此止住败势。”
姜放已开始点头,皇帝想了想,道:“这是‘当进’的缘故。那么何以要‘急进’?”
话又兜了个圈子,陆过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得笑道:“臣觉得匈奴那面静了。要发难的话,应已有动作了。再者……”他低声对皇帝道,“皇上身边自有高人,知道的比臣多得多。”
“跪安吧。”皇帝点了点头,“你这个武状元名副其实,才堪大用,朝廷没有选错人。”
陆过退出,帐中片刻沉默,皇帝看着姜放和辟邪冷笑:“你们两个,好得很啊。”
姜放赔笑道:“皇上,陆过大才,臣要说的话都让他说尽了。”
“辟邪,朕只问你,”皇帝瞪了姜放一眼,“陆过说的急进究竟是什么意思?”
“回皇上,”辟邪道,“陆过的意思奴婢猜个八九分。其一,匈奴抢夺渡口已有成算,也就是在这几天;其二,匈奴不会强夺渡口,必然已自均成王帐分重兵南下,此时突袭均成王帐,倒也有可乘之机。”
“你为何不劝谏朕进兵突袭均成?”皇帝讶然。
辟邪笑道:“奴婢所虑的是,突袭均成王帐应遣哪支骑兵?乐州军中骑兵不过两万,京营拱卫圣驾,不可轻动,震北军与凉州军就在前线,稍有调防便易为匈奴所觉,剩下的只有洪州兵马四万,可有胜算?”
皇帝想了想,笑道:“若以乐州骑兵与洪州军共进,又当如何?”
“恐怕皇上便再也见不到乐州两万骑师了。”辟邪道,“洪定国多半会带着这六万人远遁,待匈奴击破中原王师,他与洪州军一南一北加击,倒成就了洪老王爷的盖世奇功。”
皇帝叹道:“无论如何,放弃这一大破匈奴的机会,也是可惜。”
“大破倒也不见得。”辟邪道,“匈奴此番营地散落,如此偷袭最好的结果是斩毙均成,却伤不到匈奴精兵。皇上劳师动众地亲征,若不杀得匈奴二三十年太不起头来,岂不亏了本?”辟邪一笑,“若不将洪凉凉州兵马的元气耗尽,岂不白辛苦皇上走了这一趟?”
“你已胸有成竹,朕不逼着你说明。”皇帝点了点头,“朕信得过你。”
“是。”辟邪微微分了分神,旋即撩起袍角,跪在皇帝脚下,叩首道,“皇上放心,皇上绝没有错爱奴婢。”
“那就好。”皇帝点头,命姜放退出,待帐中没有人了,才从衣袖里摸出一个奏折来给辟邪看,道,“这是户部罗晋的折子,说是军饷中有笔款项查无去向,原是你划出去的,对不对?”
“正是的。”辟邪笑道,“就是先前禀明皇上知道的那件事,款子划出去,这时已经在抓紧办了。”
“这折子朕就留中了,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罗晋他们就更不用说了。”皇帝起身走出帐外,对吉祥道,“回去吧。”
吉祥侧身让皇帝先行,看了辟邪一眼,袖着手急急地跟着远去。
姜放与辟邪恭送礼毕,回到帐中,姜放微笑道:“对皇帝而言,破匈奴,耗藩王是两件首要的大事。主子爷呢?若不将震北军握到手里,主子爷也岂不白跑了这一趟?”
辟邪哧的一笑,扭头不语,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道:“从均成王帐驻扎的日子算,要有动静也就是十日之内的事。今日该说的话都说了,皇帝是个急性子,晚上就会出个计较。”
姜放点头,却见辟邪望着水面上漂着的茶梗出神,笑道:“主子爷?”
“啊。我倒是在想着阿纳。”辟邪回过神来,道,“谍报里说阿纳并未跟随均成王帐南下,自断琴湖一带便与大军分道扬镳。屈射氏里人传均成父子为一个女子反目,我却觉不然。均成、阿纳何等英雄,又是至亲的父子,岂会为一个女子生分?”
“主子爷这是在疑惑阿纳的动向?”
“正是的。”
一时小校进来请开夜饭,姜放和辟邪又请陆过、黎灿、李师同来。姜放领兵时律己极严,照例是没有酒的。黎灿不尽兴,冲着陆过使了个眼色。李师匆匆吃完,扔下筷子道:“你和吉祥究竟谁胜谁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