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二十二 贺冶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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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璧德正在为此事忧虑,闻言大喜,这便去给兵部写禀贴。辟邪又修书给姜放,说明只要长枪手和弓箭手各五千人调至上江即可。如此一闹,也差不多要半夜了,由小顺子服侍着睡下不一会儿,一顿闷雷下来,便听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声。辟邪翻身坐起来,支开窗,向东首打量,果见一条人影没头苍蝇般乱撞,想是自己才刚听得没错。

    “师傅,怎么了?”小顺子迷迷糊糊地问。

    辟邪披上衣服道:“我去去就回,你千万别动。”他翻窗而出,跟在那人身后,越看越觉得眼熟,紧追几步,那人已腾地回过身来,被辟邪一把捂住嘴,拖回房中。

    小顺子忙着披衣起来,看清面前的人,吓得魂飞魄散,“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年轻人咧开嘴笑,“我找辟邪来的。”

    辟邪气得无可奈何,命小顺子关严了门窗,压低嗓子厉喝:“你疯了么?李师!”

    “我没有疯!整日里憋在京城,腿脚都施展不开。你看震北军已然出塞,为什么我不能跟去!你去给我安排,我要去北边!我要……”李师声音刚拔高,便被辟邪一掌扇在地下。

    “你先杀了我罢!”辟邪几乎被他气得又要咳嗽,小顺子呼了一声“打得好”,端过水来让辟邪消气。

    李师瞪大双目,紧握拳头逼近过来,怒道:“你想我是为什么上京找你来的。”

    “我知道了……”辟邪叹息,“你是个闲不住的闯祸大王。怪我把你扔在京城不管。”

    李师听他这么说,怒气顿消,缠着辟邪道:“震北大将军上个月就发兵出塞,我急得什么似的,却不敢进宫找你,今天街上看到皇帝摆驾出京,听说是到上江来,我想这里好歹也来过,所以找来了。你给我想个法子,让我跟着震北军吧。”

    “知道了,知道了。”辟邪道,“你老实说,就你一个人来的么?沈飞飞呢?”

    “他不肯来,他上回让明珠姑娘教训了一回,说是再也不惹祸了。”

    “怎么没有你怕的人?”辟邪笑道,“这里的侍卫都是你的手下败将,多半认得你,你先不要走动,今晚躲在我屋里,明日我给你安排个热闹的地方。”

    辟邪原本最担心的是让吉祥察觉到动静,好在吉祥侍奉皇帝在倚海阁,当中隔着密林,有些路程,别的侍卫论耳目聪明尚不及李师一分,暂且放下心来。次日一早让小顺子找出替换的宫衣,强令李师穿上。

    李师道:“我不穿太监衣服。”

    “呸!”小顺子怒道,“师傅不是宦官?师公不是宦官?美的你!不穿拉倒,省得白糟蹋了我的衣裳。”

    李师嘟着嘴勉强穿了,小顺子已赶上他的身高,却不如他魁梧,衣裳紧紧绷在李师身上,十分滑稽,逗得小顺子拍着手笑。

    辟邪嘱咐道:“李师没有腰牌,不能出门。小顺子,今日你就哪里都不要去了,给我看着他。”

    “是。”小顺子见李师还紧跟着辟邪,忙一把拉住,“我的师叔,我的爷,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饶我一条小命吧。”

    辟邪打起伞抽身就走,转眼消失在林中小径里。李师坐卧不安地等了一天,有人前来送饭时还让小顺子撵在里屋,直到天黑了,辟邪方才回来,命小顺子解下腰牌给李师,又将油衣裹得结实,戴上斗笠,左右打量了一会儿,笑道:“也能充个数,跟我来吧。”

    李师跟在他身后一叠声地问:“去哪里,去哪里?”

    “闭上你的嘴。”辟邪被他粗豪的声音吓得一个寒战,“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这样的人就该和那闯祸的祖宗凑在一块儿。”他拣了人少的小路,蜿蜒了半天,才到了江边一片联营,亮了腰牌,辕门前守营的军士都认得他,行了礼放入。

    辟邪带着李师直奔中军帐,掀开帐帘,里面只立了一个青年,脸上扑扑风尘,目光飞扬骄傲,向着辟邪懒洋洋抱了抱拳。

    “这是京营枪棒教头黎灿。”辟邪对李师道。

    李师摘了斗笠,上下看了看黎灿,道:“怎么是个小白脸儿?”

    黎灿指着他问:“这个愣头青是谁?”

    “你这个人心眼儿也恁小。那日让我撞破了你的事,总让你惦记着杀人灭口。你我如今都是京营中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我见你在身侧,总有些寝食难安。不如这样……”辟邪轻松写意地往椅子上坐了,“这是我的兄弟李师,惹了无穷的麻烦,不能在侍卫面前露脸,求你照顾一二。这个大把柄抓在你手里,你我各有牵制,今后能放心了吧?”

    黎灿道:“这不叫各有牵制,只是你要挟我罢了。他什么官职?”

    “没有官职,想给你做个贴身的亲随,还须给他弄个腰牌。”

    黎灿冷冷道:“那不容易么?门外就是一万张腰牌,随便杀个人,就有了。”

    “你敢?”李师立时大怒。

    “交给你想办法吧。”辟邪摆脱了李师,把棘手的事扔给黎灿,当真浑身轻松,心神俱爽,从李师腰带上摘下小顺子的乌木牌,道,“我兄弟与陆过很熟,找他帮忙也可。我走了。”

    “且慢!”黎灿和李师都是大叫。

    “这就完了?”李师更是大怒,“你又是把我往外一推了事?”

    辟邪将他拉到一边,低声抚慰道:“怎么会?这是你能距我最近的地方了。我每隔两三天便会往这里来。再说,”他眯着眼睛瞥了黎灿一眼,“这个人的武功比之姜放尚有过之,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不妨拿他喂喂招。”

    “当真?”

    “我和他交过手,你一试便知。”

    李师不住搓掌打量黎灿,黎灿被他看得一身冷汗,道:“干什么?”

    “嘿嘿。”李师喜不自抑地笑。

    辟邪又道:“我和姜放有很多十分机密的书信,件件都事关中原气数,百姓安危,想找个武功极高又亲近的人来往传递,保护信件不失,除了你似乎无人能担此重任,你愿意帮这个忙么?”辟邪来得匆忙,上江至京营姜放处一时消息传递不便,正在头痛,正好有李师闯来,倒多了个帮手,此时不遗余力地哄着他,李师不由心花怒放。

    “好!我来。”

    “那些信件,都会夹在京营和我往来的公文里。此事极其机密,无论陆过、黎灿,还是沈飞飞,你都不要透露半分。”

    李师整肃了精神,认真道:“是。”

    辟邪心中暗笑,嘱咐黎灿教给李师军中礼节。李师每两天在小合口和上江之间往返一次,带来各地谍报。辟邪除了让小顺子取信,有时自己也抽空来,总见黎灿笑嘻嘻心满意足的样子,李师脸上、身上轻伤累累,知道黎灿又将满腔怒火尽数撒在李师头上,李师却甘之如饴,追着询问黎灿枪法的破解之法。

    辟邪道:“我们这一门到了师傅一代已经传承了近百年,历代都侍奉皇室。我们身处大内,如何大开大合地习武?故而比之招式,更注重内功心法。你要我在招术上指点你,还不如寻姜放、明珠亦或沈飞飞更好。”

    李师疑惑道:“可黎灿却说你的招式精妙得很呐?”

    “不然,这是我的内功修为到了,就比方我在楼上往下看你,你的一举一动我尽收眼底;你在楼下看我,却只能看见我露了露脸罢了。内力修为也是一样,到了一定的层次,所谓招式不过是一时应变的机巧,看去都一目了然。黎灿的枪法虽然霸道,却无诡异之处,纯粹的一股刚强之气,悉由内力发送。如果你的内功能够练到他的程度之上,也能想办法克制。要论到招式,黎灿的枪法中剑意盎然,再者他的软剑也有独到之功,我要你和他多交手,就是为了弥补你招式上的不足,机会难得,好好把握吧。”

    “我明白了。”李师点头道,“可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塞北呢?”

    “快了快了,你现在军中挂了号,将来找个因由调到震北军中,也方便得很。”辟邪敷衍他,“你的伤不要紧?”

    “不要紧,不要紧!”李师大笑。

    “你看来很高兴啊。”辟邪道,“现在可闲不住了吧?”

    李师挠着脑袋,“算是吧。别说是我,就是你不也很高兴?看来少了很多心事似的。”

    “是么?”辟邪想了想,“你说的没有半分道理,最近千头万绪的事情已让我焦头烂额了,怎么会没有心事?”

    他又找黎灿说了几句闲话,告辞沿着江岸缓缓转回行宫,一路江山似画,烟雨如织,小顺子替他打着翠竹伞,仍有细雨随着江风扑在脸上,没走多远,青苔碎石的小径上透亮的雨水也渐渐沾湿了鞋面,他忽然驻足,问道:“小顺子,你喜欢上江么?”

    “喜欢。”小顺子干脆利落地道,“少了好多额外的烦恼。要是明珠姐姐也在,就更好了。师傅呢?”

    “我也喜欢住在上江。”辟邪点了点头。

    丛林江水似乎隔开了太后、隔开了家仇、隔开了嫔妃的纠缠、隔开了朝臣的喧嚣,全心全意忙碌在繁琐的政务中,倒使他平静喜乐。

    “大捷!”大路上骏马飞奔的蹄声,报捷的军士不住欢呼,“震北军大捷——”

    辟邪和小顺子转过头去,正见快马一掠而过,欢声在细雨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