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城这家人(平安扣)第四章2
杨丽华不认识毕成,但她缝过外甥的衣裤,认识孩子的装束。她忙上前,果然是大刚。孩
子跑出家门,没处可去,就近爬上一棵大树。盘坐在树杈上,听着大人们焦急地呼喊他的名字,有种报复的快意。慢慢地困劲儿上来了,就倚着树杈睡着了。天快亮时,他被冻醒,肚子饿得咕咕叫。从树上下来,眼前一黑,歪倒在地上,被在外头游荡了一宿的毕成发现背回来。
杨丽华连哄带劝,大刚总算答应回家,从毕成背上出溜下来。“中啦。”毕成如释重负,揉着肩膀:“这孩子死沉死沉的,幸亏玉皇大帝帮着背了一路。你是大刚舅妈,就是树生媳妇喽,你不是死了吗,啥时又活过来啦?”
毕成一只脚趿拉着鞋子,一只脚光着。杨丽华看出他精神不太正常,不过人家把外甥找回来,她心存感激,真心实意地说:“你也没吃饭吧,一块儿到家里吃点东西?”
毕成也不客气,拉起大刚就走,杨丽华小跑着才能撵上。看到外孙毫发无损回来,刘兰芝鼻涕一把泪一把搂在一块。王树生把找回的小猫抱给外甥看,大刚饭也不顾吃了,抱着小猫亲了又亲。毕成狼吞虎咽地吃着,唔鲁唔鲁说:“猫是老虎的老师,回头让它教你上树,你就不会掉下来了。”
天亮了,正在团里排戏的林兆瑞赶回来,看孩子平安无事,才放了心。见到林兆瑞,毕成哆嗦一下,眼睛放出异样的光,叫了声老林就嗷嗷哭起来。林兆瑞一阵难受,他知道毕成
又想起了过去,想起震后毒辣辣的太阳,血腥和尸臭。那场灾难对这位老街坊打击实在太大了,失去亲人的折磨,使原本就脆弱的毕成彻底垮了。
陶瓷厂恢复生产后,叫毕成去上班,头一天就发现他精神不太正常。他拔掉狼毫笔上的毛,用笔杆沾颜料在瓷器上涂抹。涂满一个杯子,叭,摔地上一个。又涂一个杯子,叭,又摔一个。主任过来喝住他,毕成头也不抬:“好了,四大美人画好了,拿去烧吧!”
厂里正跟医院联系要把毕成送过去,老毕却偷偷跑出来,在外面流浪了好几天。林兆瑞和刘兰芝商量:“老嫂子,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毕成这样子要是没人管,没准有一天会冻死街头。要不这样,让他先住在我那儿,回头我跟厂里联系,送他去治病。你平日给他做口饭吃。”
刘兰芝想了想,树生一家三口挤一屋子,自己跟大刚住一块,实在没地方再收留一个人,就说:“中,都是老街坊了,远亲还不如近邻呢。看看他被褥衣服的,缺啥短啥,我们来做。”
饭后,杨丽华烧了壶开水给毕成洗脸,王树生找出工具给他理发刮胡子。毕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愣地问:“这么精神的小伙儿是谁,工人新村没见过呀?”杨丽华开心地笑了。一旁的大刚,突然觉得舅妈比以前好看了许多。
杨丽华承担起所有的家务,包括林家和毕
成的浆洗缝纫。当会计的她精打细算安排伙食,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两家人都觉得自从杨丽华进门,家里一切都有了条理。
中秋节这天,王树生厂子分梨。他洗净削皮,切了一半给媳妇:“你尝尝,京白梨挺水灵,挺甜的。”杨丽华没接。王树生不解,说这梨润燥、化痰,大家都吃了,连毕叔都吃了一个呢。
“树生,你知道吗,分梨的寓意就是分离。以前跟婷婷爸就曾分过梨吃,当时我还不以为然。现在我信了——我可不要跟你分梨(离)了!”杨丽华一脸认真地说。
阳光从屋顶排风扇口射进来,几束光柱中,飞舞着细微的尘埃。三台大洗衣机轰轰作响,淹没了一切声音,机器戛然而止时,又死一般寂静。可没过几分钟,就被妇女们说笑声打破,十来个已婚妇女就像一池塘蛤蟆一样聒噪。每到这时候,林智诚就会烦躁不安,恨不得捂上耳朵逃得远远的。可他必须装出若无其事,脸上不能带出一点厌烦神态。这是他残疾后的第二份工作,他不想再失去了。
地震后,厂里照顾安排他到食堂负责兑换饭票。后来因为跟厂长外甥、棒材车间的二顺打架,这份清闲差事弄丢了。林智诚十分留恋那段自由时光。那时,他一周只上两个全天,一间小屋子给他提供了一处宁静的港湾。他很少与工友们交流,就连一个食堂的刘爱国话也
不多。隔着小窗口,在钱和饭票的交换中,他想跟熟悉的人说句话就说句。不想说时,顶多在递上饭票时说上一个字:给。对这个少言寡语的年轻人,厂里有着各种猜测和议论。认识的人都说:他变了,不再是地震前的那个有说有笑、多才多艺的工会干部了。
洗衣工们大多是随丈夫进城,震后又沾光上了班的农村妇女,眼界不比一个村子或一个洗衣房更大。林智诚的到来让她们非常稀罕,好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过来。最后她们一致认为:这一条半的残腿,跟那张英俊的面孔,实在太不般配了。她们惋惜地咂着嘴。后来,不知从哪打听到小林还没对象,大家一下子来了精神头。组长李姐像是无意的随口问:“小林,你那个……还能起来吧?”
林智诚一时没明白啥意思,女人们嘻嘻笑起来。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已婚妇女,平时说话还带“把儿”呢,更何况当着一个残疾人——严格说来,白净面孔的林智诚在她们眼里,根本不算真正爷们儿。
有人起哄:“组长,别这么直接好嘛,人家还是童男子呢。”李姐满不在乎,又往他裆里一指:“小林,你那个东西没有残疾吧?”
林智诚臊红了脸,急得直摇头。
李姐干脆得很:“好,腿脚有毛病不算毛病,只要不像瘫子一样,那个没问题就成。小林你放心,大姐们帮你找个女人。”
这
下,班组里的女人有了事干,这个介绍腿脚有毛病的姑娘,那个介绍刚刚丧偶的小媳妇。李姐呢,重点介绍自己侄女李英,高中毕业,虽在街道瓶盖厂上班,属于大集体,可是个健全人,洗涮做饭能照顾你。林智诚的自尊每天都处于崩溃边缘,回来说起这些,冯红听了哧哧笑,后来一见他就拿这个打趣:“今天又介绍个什么样的?”
碍于大家的好心和热心,林智诚忍了。他耳边老响着刘爱国的叮嘱:“你要忍口气,低低头,服个软,不会到这份上。二顺那个混球,仰仗他舅撑腰在厂子里平趟,你跟他争兢能有你的香应?要不是你姐夫出面,求人弄脸的,你不要说去洗衣房,恐怕连饭碗都砸了,厂子非开除你不可。小诚啊,要学会适应环境!”
林智诚知道,组里的女人们只是俗气,没有坏心眼。他要在这里待下去,就要学会和她们打交道,适应她们语言和思维方式。可在介绍对象这事上,他还是找出种种理由拒绝,哪怕是应付或搪塞,他都做不到。他觉得,如果自己跟别的女人见面,是对冯红的背叛。
李姐不高兴了:“小林,我侄女对你挺上心,老追着我问啥时见面。不管你心甜不心甜,见一面总不算过分要求吧?”
话赶到这儿,林智诚只好实话实说,承认自己有对象了。李姐不信,非让他拿出证据。冯红觉得好玩,给
了林智诚一张舞台照。
礼拜五下午,洗衣机刚刚停歇下来,大家放下手中活计喘口气当儿,林智诚拿出照片给大家看。李姐先嚷了起来:“哟,小林,你这不是拿大姐们开涮嘛。这是你对象?我还没老到眼花,认识这是李铁梅!”
“这就是我对象!从前在京剧团演李铁梅,只是地震后不怎么上台了。”
组里人都围拢过来,传看着照片,将信将疑。李姐看着他:“小林,你艳福不浅啊,搞个这么漂亮的对象,怪不得对我侄女连掸都不掸一下。”林智诚傻呵呵地笑着。李姐突然有些不高兴,轰赶着大家:“都围在这儿干啥,干活去,干活去!”
一会儿,林智诚有了尿意。腿残疾后,方便变成了最不方便的事情。而在洗衣房,更是让他犯怵,组里就他一个男的,就一个有门没插销的破厕所。妇女们方便时不关门,已经形成习惯,他一来大家都别扭。他在厕所附近踅摸一阵,咳嗽两声,判断没人,才架柺上了台阶,战战兢兢,背顶着门,提着裤子,不时还要提防着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尿憋好久了,他刚痛快淋漓撒出来,就听见李姐声音从外面清晰地传进来:“看小林人不错,好心把我侄女介绍给他,谁想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原来人家早有对象了。”一个女人劝道:“组长,你也别生气,谁知道真的假的。就算真有这回事,用不
了多长时间也会蹬了他。这么俊,又是唱戏的,咋会看上一个瘸子?到那时,小林还不上赶着求你?”李姐哼了一声:“但愿吧。”
林智诚手一哆嗦,尿都淋到了裤腿上。
他阴沉着脸,叠着刚刚烘干的工作服。震后好长一段时间,他的世界是灰色的,多亏有姐夫的照顾,有冯红的不弃不离,让他觉出世间还有真情在。可他毕竟残疾了,对爱情没了从前的自信。他正胡思乱想,李姐凑过来跟他一块叠着衣服:
“小林呐,不是姐挑唆你跟对象关系,说句不好听的话,搞文艺的靠不住。当初你姐夫在部队当排长时,迷上文工团一个女兵,还闹着跟我吹呢。结果咋样?人家说蹬了就蹬了他,看上了一个营长。这种人啊,说好听的叫爱攀高枝,说不好听的叫水性杨花,谈谈朋友处处对象玩玩中,要结婚正经过日子还得咱们这样的人。我侄女的事,你搁心上再想想,也不要你一时半会儿拿主意。”
这一天林智诚的心情真是糟透了。下班赶到公交车站,汽车刚刚发动,他紧赶慢赶,喊了好几声,车子才慢吞吞停下。到站下车,他架拐走得很慢,平时十多分钟的路走了足有半个小时。这时,听到后面一串车铃声。一回头,见冯红轻盈地从一男的车后座上蹦下来,朝对方摆摆手,一扭屁股走过来。他停下等着她,努力压着火。冯红低头走
路,嘴角漾着一丝笑,一抬头看着满脸怒气的林智诚,吓了一跳。林智诚道:“哟,坐上二等了,成天有人接送,难怪这么眉飞色舞。”
冯红打了他一下:“什么呀,团里小张下班遇上了,顺道捎一截。看你这针鼻儿大心眼!”
“看他娘们唧唧的我就长气,谁知道他窝藏什么狼子野心。”
看见小诚眼里嫉妒的火苗,冯红又气又乐:“看你,好像面对不共戴天阶级敌人。手里要有刀,还不杀了人家呀?”
“那没准!”林智诚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说。
“好了,好了,以后我自己骑车还不行?”冯红看这么说下去又要掐起来,便做出一副和解的姿态,手伸过来:“来,看你怪累的,我搀着你走。”
王卫东把柱子弄进了城,安排到城建技校搞行政,后来又先斩后奏,没跟家里打声招呼就拉了结婚证。林智诚知道后连连摇头:卫东这步棋,走得臭,终身大事咋能这么草率任性?
不过,这也让他联想到自己:跟小冯搞这么长时间对象了,是不是也该有个结果了?
冯红晚上要过来,林智诚跟李姐请假早走会儿,路上买了些花生瓜子回家。王家院子门口,杨丽华正在贴春联。一看清秀的赵体,林智诚就知道春联是爸写的。杨丽华看到他,忙招呼过年带小冯一块来家吃饺子。林智诚笑道:“好哇,小冯馋了好久了,我姐夫和馅儿的饺子
,就是比别处香。”
杨丽华又问起毕成近况。林智诚告诉她毕成住院后病好了不少,脑子也清醒了。两人正聊着,什么地方喇叭里传来一阵歌声:“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这是电影《甜蜜的事业》的主题歌。正拿出另一副春联,往背面抹浆糊的杨丽华,停顿了一下。他们这茬人,只知道处朋友、搞对象,在她心目中,爱情这个词和夫妻间的私密举动一样,总有些羞于见人。像是自言自语,她说:“现在真是的,什么歌都敢唱。”“改革开放了嘛。”林智诚附和道。这歌甜脆、悦耳,倒不难听,冯红没事儿就哼哼,歌词他都快倒背如流了。
正说着,大刚拉着婷婷,穿着簇新的衣服跑出院子。杨丽华叮嘱他们离放二踢脚的远点。大刚说舅妈你放心,我们上林姥爷家看电视。两人看到林智诚,一个叫舅舅,一个叫叔叔。林智诚领他俩进了院子。
林兆瑞买了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这在整个工人新村是头一份。他在家时,每天都招惹来一大帮人。他好热闹,看着一屋子的老人孩子,总是乐呵呵的,有时还要奉送茶水、瓜子。当爹的是高兴了,儿子却气哼哼的:小院失去了往日宁静,连小冯都不好意思晚上来了。为这儿,林智诚唠叨了好几回。
这时辰爸还
没回来,看来又要在团里熬夜了。林智诚想着,把电视给孩子打开,拿了花生瓜子让他们吃,转身架柺进了自己屋子。真累呀,他长出口气,把身子放倒在床上。望着糊满报纸的顶棚,他想起请假时李姐那眼神,提醒他的话。这帮老娘们,头发长见识短,总认为他和冯红不大可能,会上当受骗。看来只有拉了结婚证,她们才肯相信。可结婚那么容易吗,之前他不是没念叨过,冯红一听就摇头,一百个不情愿,说时机不成熟,家里也不会同意。看他一脸沮丧,冯红便偎过来,话里透着温存:“结婚就是个形式,咱俩感情好,不需要什么来证明。人家身子都给了你,还有啥不放心的?”
话是这么说,林智诚还是心事重重。人啊,越是珍惜的,越怕会失去,随着时间推移,林智诚对这份情感变得不那么自信了。“不行,今天一定要跟她好好谈谈。”他打定主意。
天渐渐黑下来,林智诚坐起来拉开灯,目光停留在冯红的棕色牛皮旅行箱上。单身宿舍年前打扫卫生,小冯把东西临时搬到他这里。鬼使神差,林智诚拽过箱子,双手摁下两边弹簧扣子,咔吧一声打开锁。里面除了日常换洗的衣服,还有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绛红色喇叭裤。他愣了一下。
“还真臭美呀!”冯红进门时,林智诚把喇叭裤扔到她面前,脸上像挂了一层霜。
冯
红爱美,身材又好,赶时髦买了条喇叭裤,可又不敢当他面穿。见林智诚发现这个秘密,她脸有些红:“人家喜欢就买了嘛,又没说一定要穿出去。”
“喜欢?你出去看看,穿喇叭裤的,戴蛤蟆镜的,都是些啥人,流里流气,不三不四!”
“谁说的?团里就有不少人穿,就是好看,显身材。”
胃里有些酸水往上泛,林智诚强咽了下去。地震前那个春夏之交的夜晚,不光在身体上,也在他心理上留下一道疤痕。要不是那晚冯红穿件颜色鲜亮,衬托出婀娜身材的印花的确良上衣,又怎么会招惹来两个小流氓,惹出那么大麻烦。现在,他能想象出,这条喇叭裤穿在冯红身上啥样子。紧裹着屁股,紧包着大腿,喇叭状裤腿飘飘摆摆,一走一阵风,肯定又会勾来男人贪婪的目光。
“跟谁显身材呢?显身材给谁看呢?不要跟我说跟人家飞眼,是显你眼睛大,打情骂俏,显你有表演天赋。”他阴阳怪气道。
冯红脸色由红转白,不定又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林智诚耳朵里:“别人这么糟践我还不够,你也这么说!”
“怕人说,别做那事儿啊。你以为箱子有锁,我就不知道你臭美买条裤子。你以为剧团离我远,那点儿糟事烂事瞒得过我?”林智诚使劲抖落着裤子,抬高声调。
冯红火往上撞。从前,她在家里是个任性的丫头,就连父亲——全
家人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的老军人,她也敢顶撞。只有她说别人,何曾被别人这样奚落过。她喜欢林智诚,才和他睡在一块。既是给他吃个定心丸,证明对他的感情,也是跟家人赌气,越是反对的她偏要去做。可这么做,她内心深处还是有着一层隐忧的,怕林智诚因此瞧不起她,说她轻薄;怕林智诚听风是雨,瞎琢磨。现在,林智诚一怒之下说的这番话,戳中她的肺管,冯红再也忍不住了:“林智诚,你太过分了!你不尊重人,把裤子给我!”
“拿去,拿去吧!”林智诚歇斯底里,拿起剪子来刺刺啦啦地豁着裤腿。冯红过来就抢,争夺之间,划伤了手指。
“林智诚,你别后悔!”冯红捂着伤口,哭着跑了出去,险些撞在闻声出来的两个孩子身上。
简易房只有一层隔音很差的苇笆墙,两人的争吵,那边坐床上正在给婷婷做单衣的刘兰芝听得一清二楚。她想过来解劝,又感觉好像自己听年轻人的墙根,不太合适。不管吧,自己当长辈的,遇上这事撒手合眼不对劲儿。一着急,脚刚一沾地就软瘫在地上。她忙喊儿媳,杨丽华进屋吓了一跳,边搀起她边要送医院。
“我不碍事,”刘兰芝大口大口地喘着,“你找人去把小诚爸从剧团喊回来,我有话说!”
林兆瑞风风火火地赶回来。看到刘兰芝坐在床上,丽华正给她捶着腿,这
才松了口气。坐在凳子上,他用毛巾擦着汗:“老嫂子,这么急火火叫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大事。”
“亲家,这不是大事是啥?”刘兰芝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这可是咱家小诚一辈子的大事,可不能不当回事!”
一个“咱家小诚”,让林兆瑞听得心里暖融融的。他说:“你放心,我这就去找小诚算账去。”
刘兰芝忙拉住他:“你看你,跟我家老头子一样,暴脾气。这事儿啊,一个巴掌拍不响,也别太责怪小诚,先喝口热乎水,暖和暖和。”
林兆瑞喝了两口水,放下杯子:“唉,老嫂子,你是不知道,自打地震后,我就没冲小诚瞪过眼,发过脾气。他也老大不小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有些话呢不用我说,他该知道。”
这爷俩,地震后关系融洽了许多,刘兰芝都看在眼里。不过,该提醒的她还是要提醒:“亲家,俩孩子总这么下去不是事儿,夜长梦多。你看,他们搞对象时间也不短了,不行就抓点紧,给俩孩子办了喜事吧。”
“我看没那么简单。这样吧,还是让他们都冷静冷静,好好反省一下再说。咱们呢,还是管好自己吧。你腿脚没事吧?”
刘兰芝摇摇头,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两个年轻人。
林兆瑞又安慰了刘兰芝几句,才回到自家院里。每晚这钟点,电视台都会播放动画片《铁臂阿童木》。电视对孩子的吸引力比新
衣服、压岁钱更大,大刚和婷婷聚精会神看着。林智诚歪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屏幕。这小子,闹得鸡飞狗跳墙,他倒跟没事人一样。林兆瑞心里想。
儿子和小冯之间的隔膜,林兆瑞不是没有察觉到,之所以不像刘兰芝那样和稀泥,急着给他们完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小诚自打从太原回来,开始还好些,后来却常常无端地发脾气,跟谁都没个好脸色。林兆瑞担心就算结婚,两人关系也不会像从前那么融洽了。
几天后,他跟儿子正儿八经地谈了一次话:
“小诚,你也该正视现实了。像你这样的残疾人,唐城有很多,你到截瘫疗养院去看看,比你重的截瘫伤员是怎么生活的?他们从前身份各种各样,有工人,有干部,还有女兵,可现在只有一个身份:截瘫伤员。可他们自暴自弃了吗?没有!一边治疗,一边与命运抗争,有的写作,有的打球,有的唱歌。生活要继续,你要学会面对,不能整天怨天尤人。”
林智诚低着头,没吭声。“我说的话你倒是听见没有?”林兆瑞抬高声音。儿子这才嗯了一声。林兆瑞接着说:
“生活确实对你很不公正,你委屈、愤懑,爸都能理解。可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生活不顺利,让别人,让关心你、爱你的人,陪你一同难过、受罪,那样就太自私了,对别人也太残忍了……”
在跟儿子讲这番道理时,
林兆瑞凭着一个导演敏锐的观察,已经觉察出小冯的激情在一点点消退。曾经热恋的对象,现在变得面目全非,这对于一个好强的姑娘来说,无疑是最失望和难以忍受的。他猜想,冯红之所以继续维持着两人关系,只是出于一个姑娘的面子和自尊。作为长辈,林兆瑞既不愿意两人现在就分道扬镳,给儿子伤口上撒盐,也不希望看到结婚后脾气秉性不和两人闹离婚的残酷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