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心记:问王何所思第三十三章 王府暗影 三十
潭柘寺的往生钟悠长而长,诵经声与木鱼声在山林中回荡。
老方丈遗体即将羽化升天,同时火化的还有那四名刺客。
魏蘼注意到,那些刺客腰间的黑字铜牌通通都不见了。
偷觑几眼太子,他与梁王并肩而立,一脸平静地随着寺僧一同祷颂,毫无破绽可寻。
天明之时回到潭柘寺,魏蘼只是推说因贪恋蘼花之香误入山林,迷了途不知返,幸遇梁王才得以回到潭柘寺。
梁王对于她的说辞并未反驳,只是默然将手掌攥得紧之又紧。
她知道,那手掌心里,是皇帝的冕旒宝珠。
一路沉默无言,唯有马蹄声碎,进了城门太子与梁王便分道扬镳,却给魏蘼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知观入微,可堪大用。”
魏蘼无以回答。
回到梁王府已是夜深人静。
十亩公公还是没有消息。
这几日睡得极少,又且一路劳顿,身体早已是困乏不堪。
然而纷乱的思绪还是令魏蘼无法入眠,满目白雪般的荼蘼花瓣更是让她辗转反侧。
无数的未知在她的脑中盘旋不去,渐渐地瞌睡虫起,打了一个呵欠,沉沉地睡去。
梦中的老道冷笑声声:“有的门,好进,不好出。”
梦中的梁王更清更冷,望着她,无言而转身。
“不,不要去。”她极力地伸手想拽住梁王的白衫,而他手掌心的白玉珠子化做了千万颗倾盆而出,将他与她都淹没在茫茫珠海之中。
梦中的魏蘼冷汗淋漓。
一觉醒来,天已是大亮。
“糟了。”
魏蘼赶忙起了床随意梳洗一下便奔到了梁王的屋里去,这是她第一天侍候王爷起居,竟然迟了。
梁王已经醒了,但宿醉未消,胸肩半袒,一副慵懒之态斜倚榻上,一头乌亮长发流水般披散。
她从未曾见过一个男子如此私隐的模样,如此静谧,又如此……xiao魂。
太子说他是行走于烟火却又不食烟火,恰似那误闯了凌霄宝殿而被谪下凡间的星宿。
如此清心耀目的一颗星辰,即便他被罚在凡间遭灾,又怎不令人心甘情愿陪着他一起共赴磨难?
桌案上一个紫檀木匣,一个孤字赫然在目,孤字之上,放着那颗冕旒宝珠,泛着幽冷触目的寒光。
“看够了吗?”
梁王枕着双臂,懈懒地咕嘟了一句。
魏蘼红了脸,不敢去看他那双似醒未醒的眼,那乌石般的眸子里,似有一种比荼蘼酒更令人沉醉的东西,魏蘼害怕自己会迷醉。
“呃,长乐侍候王爷梳洗。”
虽然从未曾做过侍候人的事情,但低眉顺眼处处小心倒也做得顺顺当当,尤其在用银梳为他轻轻梳理那一头乌发的时候,心间竟生出了满满的欢喜。
铜镜里映照出一前一后两张隽秀的脸庞,宁静,亲近,令她有丝丝颤栗。
世间美好无外乎如此。
相依相守,晨暮日常,一生为他细梳乌发,为他轻插玉钿。
无需锦衣玉食。
一瓢饮,一箪食,足矣。
然而侍候他穿衣的时候,魏蘼变得手忙脚乱起来,这个,真的没有干过。
她甚至不懂那御赐的镶玉革带该如何扣上,究竟应该扣在哪一环上?
正犹豫着,一个声音自屋外轻轻柔柔响起。
“扣在第二环上。”苏木款步而来,也带来一丝熟悉的馨香。
“这革带不能松,松了,便垮而无型。也不能紧,紧了,便勒着王爷不舒适。”苏木自然而然地接过革带,轻柔地为梁王扣好,又为王爷整了整衣冠,十分亲和地对魏蘼说道:“你看,这样就好啦,记住了?”
魏蘼十分惭愧地点了点头,觉得苏木真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又温柔又体贴,关键是,还有一身的好功夫。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苏木轻柔的声音略带些微的嘶哑,脸上亦起了点点红疹子。
“苏木,你怎么了?是昨夜没睡好吗?”梁王在苏木的侍候下似也十分受用,望着苏木的脸,十分关切。
苏木避开了王爷的注视,笑了笑:“十亩公公不在,长乐公公又是新来,苏木担心他侍候不好王爷起居,就空出手来先教教他,免得王爷不适。”
梁王望一眼魏蘼,浅然一笑:“小长乐侍候本王挺好,苏木无须多虑。”
然而说话间又有一丝焦虑浮上心头,这十亩公公已经失踪多日,至今尚未有任何头绪。
“苏木,你那边进展如何?”
“回王爷,还未有实质进展,苏木会尽力的。”苏木瞥了魏蘼一眼,显然不太情愿当着魏蘼的面透露更多秘密。
“长乐公公,你去给王爷备早膳吧。”
魏蘼明知苏木有意打发她出去,便不肯走,回道:“苏木姐姐来迟一步,王爷已经用过早膳了。”
“那就去备茶。真不知你在宫里是怎么侍候的?一个简单的起居,居然拖了如此之久,让本王怎么受得了你?”梁王忽而拿起了架子训斥。
魏蘼十分不服,说得理直气壮:“长乐在宫里只是个扫地的小黄门,哪有资格侍候主子起居嘛。苏木姐姐不放心,便自个儿来侍候王爷就是了,因何要去福履园里剪大红双喜?”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教苏木情何以堪?委屈得落下泪来:“是苏木不好。”
梁王被苏木这么一哭,即时又板起了面孔来训魏蘼:“宫里扫地的小内使亦是有规有矩,不似你这般胡闹。都是本王脾性太好将你们这些人惯的,如今一个小长随都这般没礼没节的,教人以为王府缺少调教。小长乐,快给苏木姐姐赔个不是。”
魏蘼心不甘情不愿,草草给苏木行了个礼赔不是,赌气退至一旁,却不想一个不小心撞上了书龛,将一个小锦盒震了下来。
梁王急切跃身去接小锦盒已是不及,小锦盒“啪”地落地,将内里的锦绸都震出了盒外,露出那上面星星点点的黑色糖渍。
“蠢才。”梁王气急,亲自收拾起锦盒,亦不肯苏木沾手。
魏蘼被骂蠢才亦不甘心,回道:“一个脏污盒子罢了……”
梁王怒道:“如此笨手笨脚,什么可堪大用?明日就让你去太子府堪大用去。”那锦盒似什么稀奇宝物一般,再不肯放书龛上,而是放到了枕边。
魏蘼吃了一惊,昨日在城门口太子悄然在她耳边留下这一句,她以为梁王未曾留意,却不想这一早就拿此话来噎她,也不知这什么破锦盒这般如珠如宝,倒比紫檀匣里的冕珠还要贵重。
“王爷要是烦了小长乐,就遣长乐去福履园罢了。”
“小奴才,竟然顶嘴!”
“长乐不敢。”
“看来你是对福履园情有独钟,那好吧,且去福履园浇花。”
“去就去。”魏府大小姐生来便是一家子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哪里干过侍候人的事?这么尽心尽力还不招人待见,偏偏苏木一副柔软姿态劝慰梁王,越看越是气脑,一气之下便甩手走人。
这倒是把梁王震住了。
没见过脾气这么大的奴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