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心记:问王何所思第三十二章 王府暗影 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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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道长煞费苦心,引本王来此,有何见教?”
  梁王的目光威然扫过老道,而老道则淡然一笑:“不敢。梁王殿下既然于潭柘寺进香,又怎么能不到这一步之隔的敝观来奉烛呢?”宽大的袍袖挥了挥,弥清即刻将三清殿大门关闭。
  梁王亦微笑以应之,只是警觉地再次扫视三清殿内的情形,并且悄然将魏蘼扯到了他的身后。
  “殿下,无须对贫道如此戒备。臣郑三合,只是想请殿下来敝观上柱香而已。”
  处变不惊的梁王现出了惊异之色:“你,是建文朝翰林待诏郑三合?”
  老道整冠束服,伏地叩首。
  “是。臣,建文朝翰林待诏郑三合,在此给梁王殿下叩首。”
  “建文朝之时本王尚未出世,只知皇爷爷经‘靖难一役’,顺民心而登大宝,是为天下安定。建文帝于宫火失难,天下共哀之。本王虽无心于朝堂之事,但知翰林待诏郑三合的诗文名满天下,本王极其推崇。相传‘靖难’之后你下落不明,却原来深藏这潭柘山中修道成仙。”
  梁王慢条斯理踱着步子,魏蘼紧随其后亦步亦趋,此时的她已下了决心,死,亦要死在他的手里。
  郑三合虽然伏地叩首,却是冷笑不止,说道:“所谓‘靖难’之事,众说纷纭,永乐既登了大宝,便由着他说,然事实真相又有几人知晓?”
  “你既说史载非实,那么事实又如何?”
  郑三合起了身,掸衣拂袖,对梁王恭首,礼数周全。
  “当年丧身宫火的,并非圣上,而是他的贴身内使自愿替身。三合等二十二大臣护送圣上出亡,一路奔逃,辗转流离,到了大闽东部的福宁郡。”
  “那里风光锦绣,百姓淳朴,圣上便在金邶寺出了家,从此不思世事,安心礼佛。臣等也就在金邶寺山下一个叫做上金贝的村子里住了下来,植桑种麻,安居乐业。然永乐竟仍不肯放过,连年暗中搜寻圣上下落,甚至疑心圣上西逃海外,竟令郑三保接连几次下西洋追查。如此逼迫于圣上,臣等日夜为圣上安危担惊受怕,又叫臣等如何能够安于郊野?”
  梁王浅笑了笑:“三保出使西洋,实乃邦交之政,利国利民,并非搜寻王叔下落,是你等多心了。”
  “孰是孰非,千秋自有公论。臣虽隐于野,从未曾敢忘靖难之耻,一心只为建文帝复位而奔走于大江南北,招募老臣旧部以克不时。”
  梁王双目一寒:“这其中,也有汉王一份吧?”
  郑三合点了点头:“当今朝局扑朔迷离,尤其是汉王的蠢蠢欲动,给了臣一个契机,原本臣在暗中推波助澜假手汉王欲将朝局再搅个天翻地覆,然而汉王却是难堪大用,几次出手都是功败垂成。永乐帝驾崩对于臣来说,是个大好时机,万事均安排妥当,只需当年的旧部联合汉王、赵王一举攻入紫禁城,便可大功告成。”
  郑三合说到悲处,哽咽难忍,老泪潸然而下。
  梁王隐隐感到危机迫境,若当年郑三合一举成功,不知父皇母妃尚能安坐紫禁城否?
  魏蘼忍不住问道:“既是万事俱备,又因何半途而废?”
  郑三合经这一问,顿时大放悲声。
  “臣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帝隐逸于野久矣,再无出山之心。臣等在帝面前跪伏了三天三夜,帝亦断食三日,宁愿诵经念佛而不愿随臣等回京入主大明。”
  “一年前,帝于金邶寺圆寂,葬于上金贝南山之麓,彻底断了臣恢复建文朝的念头,一番苦心付之东流矣。”
  魏蘼只觉得那哭声悲切至骨,不禁颤了一颤,又往梁王身边靠了靠,梁王却是十分嫌弃她一身灰土,挪开了一步去。
  “王叔已薨,你等旧臣或移乡或守陵,皆不失忠臣之心。你既然隐于潭柘山中修道,又为何入世搅扰?”
  一想起老道扮瞎欺瞒父皇,还给他留了个“孤”字,梁王的眉心又不禁深蹙。
  “殿下请随臣来。”郑三合将梁王引至木雕佛像面前。
  梁王不禁一怔。建文帝的画像供于宗庙,他是识得的。
  魏蘼亦是浑身一震。先时她总觉得那木雕佛像看起来似曾相识,直至此时,方才恍然,那精雕细琢的佛像,竟与梁王有七分相似。
  “这就是臣出世又入世的缘故。”
  郑三合原本已经心灰意冷,可是,当有一天他见到那位一身白衫清泠泠非人间方物的梁王,竟似见到当年初登大宝傲视群臣的建文帝一般,惊诧之下便拿定了主意。
  “臣定要助梁王殿下登上大明皇朝至高无上的宝座,让梁王来实现臣的建文复朝之梦。此乃天意也。”
  “贼老道,在此蛊惑王爷谋逆,罪不容诛。”
  魏蘼语出便被老道的一狠瞪眼镇住了,此时她说什么都会被认为太子或皇后一党的奸细,无奈只得闭口。
  她急切望着梁王的脸庞,忐忑难安。
  从真心里,她不愿梁王涉政,她唯愿他永远都是那一朵不食人间烟火远离俗世凡尘的世外仙芝。
  唯有如此,太子与他之间才不至于兄弟反目,她这所谓的太子党也就无所谓了。
  “本王深谢道长抬爱。然本王生性清漫,不识朝务,亦不想招惹是非,唯愿安享清闲,诗书花草皆可度日,足矣。”
  听到梁王淡淡悠悠的回答,魏蘼暗自舒了一口气,觉得此刻的梁王,比之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令她着迷。
  止不住地朝着梁王一笑,梁王却当她是傻憨一般,又挪开了一步之遥。
  郑三合依旧谦恭含笑,将一颗白玉珠子置于梁王手心。
  “此乃圣上冕旒之珠,当年离京之时分赐二十二大臣。今臣奉此珠于殿下,期待终有一日得佩皇极。臣不愿逼迫殿下此刻就作出决定,唯请三思。”
  郑三合说着,又朝梁王跪伏连叩三首,遂领着徒儿弥清躬身退出了三清殿。
  “梁王府内藏奸,殿下可要担心哪。”郑三合的声音从三清殿外飘了进来。
  “老道,请留步。”魏蘼追出三清殿,郑三合与弥清均不见踪影,四处袇房也寻了遍,而两人就象是瞬息蒸发似的,再无迹可寻。
  梁王兀自望着掌心里的白玉珠,它与父皇的冕旒珠子相似,一样的夺目,也一样的令人心生畏惧。
  魏蘼的忧虑袭上心头。
  这个老杂毛既然知她是黄俨的人,提点梁王又不明说,究竟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