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水第2章:各有心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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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江港在港的四艘船紧急出港,全速驶向出事水域。
救护车凄厉地鸣叫着,在江边排成一排,身着白衣的医生和护士抬着担架肃立车旁。
闻讯的港口员工陆续赶来,老码头们心里都清楚,江河在得知噩耗后第一时间派出去的四条船,即使以最快速度赶到出事水域也无济于事,只能寄希望湘籍船原地施救,能救出一个是一个。
江河坐在江边一块石头上,一根接一根抽烟。上任还不到一天,江河知道,如果问责无论如何也问不到他头上。况且,他还有先见之明地杜绝了一些安全隐患。可是,他依然感到无比沉重,一船人生死未卜,他想喊、想吼、想骂人,但是他忍住了。此时此刻,所有的目光都在注视着自己,稍有不慎,就会给救援工作乃至今后东江港的振兴投下阴影。他克制着,一边抽烟一边紧张地思考。
港务局主持日常工作的常务副局长秦池和客运站站长卢子明也分别赶来。
秦池久闻江河大名,同在官场,打头碰面的时候总是不少。江河上任,秦池心里十分憋闷,这两天一直称病在家,早晨惊闻噩耗,他一下子懵了:飞来横祸!老局长已经退休一年,他是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局长,想躲也躲不了,便急慌慌赶来。
见江河坐在石头上抽烟,秦池紧走几步伸出手:“老江啊,还说为你接风呢!真是……”
江河知道秦池言不由衷,再加上他姗姗来迟,心中多少有气,站起身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使劲一踩:“接什么风?咱们不到号子里去吃冷饭就烧高香了!”
秦池缩回手,面露苦笑:“真去吃冷饭,也轮不到你江河江局长啊!”
江河无心答话,一眼见到瘫坐在栈桥上的卢子明,快步走过去,心急火燎地问:“卢站长,裕泰号上有多少乘客?”
卢子明望望江河,目光呆滞。他现在五内俱焚,出了这么大事故,作为客运站站长难辞其咎;更要命的是,女儿卢茜也在船上,她不会水,肯定凶多吉少!他突然恨起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让闺女学会游泳?老伴走后,他太娇惯女儿了,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好不容易拉扯成人,如果溺水身亡,自己可怎么活?
秦池见老卢头两眼发直,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卢站长,江局长问你,船上有多少乘客!”
老卢头如梦初醒,有气无力地回答:“我马上去查。”
江河半夜见到卢子明时看他两鬓斑白,心中本有些不忍,还想找个机会表示一下歉意,现在听老卢头这么说,一下子又来了气,呵斥道:“查,查?你一个站长,头班船卖了多少张票,上去了多少个人还不清楚吗?你是干什么吃的!脑袋里装的全是糨糊吗?”
秦池拉了一下江河的胳膊:“老江啊,你压压火,出了这么大的事谁心里也不好受。”
江河把秦池拉到栈桥一边,沉重地说:“老秦,祸闯大了,船是顷刻间沉没的,你是老码头还不明白吗,船舱里的乘客很难有逃生的时间和机会,我们要连船上有多少人都弄不清楚,怎么能第一时间向市里、省里报案?”
秦池当然明白事故的严重性,对江河说:“我这就亲自到客运站去查。”
江河摆了摆手,让他们去查就可以了。又说,老秦,我刚才瞄了瞄,港务局的人来了不少,你招呼在场的局领导,我们在江边开个紧急会议,我建议立刻成立事故善后领导小组,统一处理善后工作!
“行。”秦池万万没有料到,江河上任头一天,裕泰号竟然船沉大江!这对他而言,不啻飞来横祸,但对江河而言,却是强势介入港务局实质工作的最好契机。江河长期担任公安局长,虽然不熟悉港口业务,若论应付突发事件,港务局谁能与他争锋?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既然无法阻止江河强势介入,秦池只好拭目以待,看看江河如何为东江港消灾除厄。
秦池招手让港务局的几个头头聚集过来,站成一圈儿。
江河走过来扫视了一眼众人,说没想到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以这样一种方式和大家见面,套话就免了。他首先让在场的人自报了姓名和职务、安排总调度室立即向上级报案,然后语气严峻地布置任务:“
情况紧急,咱们这个会议不超过五分钟,现在我宣布,事故善后领导小组正式成立,我任组长,老秦任副组长。下设三个专项小组,一是事故调查小组,由分管生产的郭副局长担任组长……”
秦池插话:“我们东江港自建港以来,从没发生过船毁人亡的水上交通事故,责任重大,我看事故调查小组组长就由我这个常务副局长亲自兼任吧。”
江河点头道:“也好,事故调查小组组长就由秦局长兼任,郭副局长任搜救打捞小组组长,搜寻失踪者,打捞沉船。三是安置接待小组,这是个忍辱负重的活儿,由我们港口工会的刘主席任组长。各小组成员五至十人,由相关职能部门的负责人组成,各组长根据工作需要自行确定,不必报我了。我强调一下,大家要有思想准备,今后一段时间里,善后安置小组的工作将异常繁重,港口各个部门要全力支持,全面配合,大家同心协力,共同渡过难关。”
秦池心里虽然不快,也不得不佩服江河的干练与果断。
江河问一声:“听明白了?”众答:“明白了。”
江河一挥手:“散会!”
肇事的湘籍船缓缓驶进东江港。
卢子明被分到搜救打捞小组。这使他可以留在江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即将打开的船舱。九月的早晨,江风已有寒意,可是卢子明的衬衫还是被汗水湿透了,那是从脊梁沟冒出的一股股冷汗。
船靠岸后,按照江河的安排,首先上船的是医护人员,他们要在船靠岸后第一时间为生还者检查身体状况,然后送往市人民医院进行后续检查和治疗。
卢子明终于在生还者中看到了卢茜,她浑身透湿,但状态还好,看上去并无大碍。卢子明怕自己的眼睛花了,没看真切,使劲揉了揉,确定无疑后激动得老泪纵横。一个早晨,他和女儿走过了生死两重天,现在无论怎样处理他,他都心甘情愿面对了。
卢茜将怀里抱的一把琴盒交给老卢头,含泪叮嘱他千万收好,离家不过十分钟的路程,老卢头看卢茜上了救护车,就颠颠送了回去。女儿言辞恳切,他知道这琴盒对女儿十分重要。
秦池匆匆登上湘籍船,客运站售票员已向他汇报,裕泰号上共有四十六名乘客和船员,现在他急于要知道,湘籍船原地抢救打捞上多少人。问过蔫头耷脑的湘籍船长,秦池一下子懵了。湘籍船船长说,他们打捞上来二十六人,这就是说,还有二十人下落不明。如果这二十人最终遇难,无论对他、对港务局、还是对东江市,都是不可承受之痛,他不能想象、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怎么,有二十个人失踪?”江河得知情况后,面色铁青:“老秦,立即通知局里所属各码头把能派出去的船都派出去,以事故现场为中心,扩大搜索半径,全力搜寻失
踪者。真要死那么多人,杀了你我的头,也没办法交待!”
“唉,多事之秋啊!”秦池两眼发直,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瞅着过两节了,偏偏出这事,真是天不佑我!”
7
重大沉船事故震撼了省市两级政府,程志在南京接到省委书记的紧急电话,要他立刻返回东江市,坐镇指挥裕泰号沉船的善后事宜。五个小时后,程志的黑色奥迪已经驶到了江边。
江河呢?副省长推开车门,双脚还没落地,就心急火燎地问。江河紧跑几步,伸出右手放在车门的上方,程副省长跨出车门,扫视了一眼江边,见江边忙而有序,悲而不乱,长长吐了一口气。他又看了一眼围拢过来的众人,问江河:“秦池呢,他怎么没来?”
“老秦刚去了出事水域,总工也去了,在现场研究打捞沉船方案。”
“叫他回来,打捞沉船方案叫总工制定,你们韩正市长正从省里往回赶,他一到我们开个现场会。江河,你先汇报一下情况。”
程志心里窝着一团火,刚调整分工管了交通运输,就出了这么大事。
“好,我马上派人叫他回来。”江河对身边的办公室主任赵小苏吩咐了一下,然后向副省长汇报道:“碰撞事故是早晨六点二十分发生的,裕泰号上共有四十六人,肇事的湘籍船在事故现场救起了乘客二十三人、船员三人,已送去医院接受检查治疗。有二十名
乘客失踪。现在港口能派出去的船都派出去了,共有十二艘船在出事水域搜救失踪者。潜水员也已下水作业,查明水底情况后,立刻开始打捞沉船。”
程志眉头紧皱,眼睛凝视着江面冷冷发问:“江河,你坦率地告诉我,失踪的这二十个人,还有没有获救的可能?”
江河摇摇头:“非常渺茫。”
“也就是说,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嗯,我知道您不愿意相信,但这是事实,必须面对。”
“太惨痛了,怎么向老百姓交待啊?”程志神情悲痛地点燃一支香烟,把江河晾到一边,独自一人在江边来回踱步。一支香烟吸完,他招手叫江河过来,看了下手表,说还有几分钟时间,说几句沉船以外的话。江河呀,调你到东江港来工作,你基本上是捏着鼻子上任的,昨天没让你说话,现在给你几分钟时间,有什么意见牢骚,统统发泄出来。
江河直言不讳:“我一个搞公安的,对港口管理一窍不通,调我来主持工作,感到勉为其难。”
见程副省长沉吟不语,江河又在心里自责起来:见鬼,这是什么当口,容得你发牢骚,天大的事也要让位于沉船事故的善后啊!
程副省长手一摆:“继续说嘛,不只勉为其难这么简单吧?”
江河望一眼流淌的江水,但见江水浓绿似酒,给人以春深如海的感觉,看一眼便让人心醉。远处江面上,有点点白
帆,像是一束束白色的莲花在蓝天下绽放。不过江河心里明白,平滑如镜的江水下面,不知潜藏了多少旋涡!他收回目光,望住程副省长:“三年之内,您不是让我交给您一个风清气正的现代物流中心吗?我领命就是!”
“好,这话像是你江河说的!”程志用力拍拍江河肩膀。稍停,又推心置腹地说,“江河同志,我也给你交个底,你是临危受命,这点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不幸的是这次沉船事故看来要把我们对港口的工作部署打乱了,现在港务局工作的重中之重是做好这次沉船事故的善后处理工作。马上就要过两节了,特别是中秋节,中国人传统的团圆节,死了这么多人,善后处理不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不会不清楚吧?”
“我明白!”
程志略一沉吟:“我给你提个醒,善后处理工作可能会比你们想象的更复杂、更艰难,你们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江河点点头说:“这个思想准备我们有,开完现场会我马上到医院去,一是代表港务局对沉船生还者表示慰问;二是调查清楚失踪者中有没有他们的亲友。我想必须尽快弄清楚每一个失踪者的身份,这样才能有针对性地开展工作。”
“嗯,这是你的强项。”江河当了多年公安局长,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程志是放心的,他又叮嘱了一句:“你去了,代表省市两级政府
向沉船生还者表示慰问,开完会,我向省委书记汇报完情况也会去医院。”
8
江河派出一艘快艇,到出事水域接秦池回来开现场会。
快艇靠岸后,秦池看到江边已拉了警戒线,闲杂人员一律不得靠近。港口公安局副局长李强领着十余名警察,手持微型冲锋枪守卫,气氛颇显紧张。程副省长神色严峻地站在江边,东江市市长韩正及市港监局、交通局、公安局、卫生局、劳动局、民政局、财务局、税务局的一把手悉数到场。当了七八年港务局副局长,这么大的阵势还是头一次经历,秦池在心里自嘲,祸闯大了,港务局也出名了。
秦池一到,程副省长马上宣布开会。
秦池向与会者汇报,事故原因基本查明,完全是由两艘湘籍船违章操作,结绑逆水航行所造成的。肇事船均为自行船,长江航线明文规定,严禁自行船无动力行驶。肇事船为了节省燃料,擅自将一艘船停机,结绑后由另一只船拖带逆水行驶,由于船速降低,未能在规定时间驶出锚地,结果与正常航行的裕泰号发生碰撞,导致裕泰号当即沉没。在穿越锚地时,肇事船也没按规定鸣笛,据舵手说是因困乏疏忽所致,现舵手已被公安局控制。由于裕泰号视线被停泊在锚地的货船挡住,在肇事船没有鸣笛示警的情况下,失去最后规避机会,导致船毁人亡的重大事故。在
这次事故中,港务局方面为零责任,属于受害方,东江港保留对湘籍船的索赔权力。
程志心里有几分不快,现场会主要是部署善后工作,秦池却大谈起沉船责任,责任认定有港监局,不是秦池说谁有责任谁没责任就算数的。当然,如果确实如秦池所说,东江港一方在撞船事故中责任为零,善后处理工作也就相对简单了许多。
“秦局长,你能确定吗,湘籍船在事故中负完全责任?牵扯到外省市,必须实事求是,不能想当然。”
秦池拍着胸脯说:“程省长,这个保票我绝对敢打,我们的船没有任何责任。”
港监局局长刘东民插话:“秦局长,出事时裕泰号有没有超载?”
“没有,绝对没有。”秦池又用了一个绝对,他斜了刘东民一眼。这确是港务局的软肋,一旦超载,即便刚才陈述的理由全部成立,事故责任也难以推卸。如果港务局有了责任,他这个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局长就插翅难逃了。他对刘东民在这个节点以这种方式抛出这个问题异常恼火,但又不便发作,只好有些不情愿地补充道:“我们江局长昨天下午刚刚上任,夜里三点就给客运站站长打电话,要他亲自到客运码头杜绝安全隐患,早上五点还到客运站监督售票,嘱咐周日过江旅客多,千万不能超载。是不是,老江?”秦池知道,这些话是给江河脸上贴金,但两害
权衡取其轻,他不能不说。一来便于自己金蝉脱身;二来也可以借此向江河示好,争取得到他的支持。
江河点头表示认同。
一语成谶,江河的心里异常沉重,翻船事故看似偶然,实则有其必然性。港口管理混乱,规章制度形同虚设,昨晚他叮嘱客运站工作人员安全第一时,能明显感觉出他们谦卑神态背后的不屑,这使他预感到了自己以后工作的艰难。
程志紧锁的眉头略有舒展,他赞许地看了江河一眼,神色依然严峻:“同志们,我也希望我们的船没有任何责任,不过事故的最后认定要由港监局做出,我们现场会的主要议题还是如何搜救失踪者,以及怎样做好这次事故的善后。对于事故处理,我讲几点意见,首先明确一下,搜救失踪者和打捞沉船以港务局为主,搜救工作要继续加大力度,扩大巡逻水域,遇难者的遗体,要全部打捞上来;事故处理以港监局为主,必须彻底查清事故原因,严厉处罚肇事者,这样才能对事故罹难者、对东江市人民有所交待。港务局和港监局要相互配合,各职能局要积极协助,组织专门的人员、专门的机构、专门的经费处理善后工作。另外我再强调一点,这次沉船事故属于重大突发事件,有关事故的所有信息,由市政府统一发布。”
“程省长,我们港监局一定以最好的状态,在最短时间内调查清楚事故原因,给事故罹难者的亲属和全市人民一个交待。”港监局局长刘东民首先表态。
刘东民三十七八岁,与江河年龄相仿,也是东江市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看到程副省长眼睛里流露出满意的目光,刘东民接着说:“沉船事故公布后,今明两天罹难者亲属势必大量聚集到港务局和市政府,根据以往外省市处理这类事故的经验教训,这一期间是罹难者亲属情绪最激动、最容易出事的魔鬼时间,极易造成整体局面失控,我们必须要拿出最周密的措施。我建议成立接待小组,把罹难者亲属集中安排到市里条件最好的饭店,在接待、住宿、饮食、服务、医疗、交通等方面精心安排,让罹难者亲属切实感受到我们处理事故的诚意,求得他们谅解,这样才能以最稳妥的方式做好善后。”
程志没有立即表态,他看了一眼江河,只一眼,就从江河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缕不屑。其实他比江河、刘东民大不了几岁,在省部级干部中算是“少壮派”,但他少年老成,颇有定力,善于把握大局,控制局面。
“江河同志,你有话要说吗?”
江河正犹豫是不是发言,副省长一点名,也就顺水推舟:“刘局长,根据我在公安局工作的经验,我认为这种做法不妥,有可能给善后工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的意见是将罹难者亲属安置在四五个宾馆居住,分头去做工作,这样效果可能会更好。”
刘东民没有想到江河会在副省长面前提反对意见,大为光火:“江局长,你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我们现在是在处理一起特大水上交通事故,是要用我们最大的热忱去安抚事故罹难者亲属的心,我们有必要搞背对背、各个击破那一套吗?别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公安局长了!”
江河知道刘东民争强好胜,想在程志面前表现,但人命关天的事搞花架子行吗?他刚才一口气讲了四五个这“最”那“最”的,纯属冠冕堂皇的屁话,实际运作起来八成要碰壁!他心里有些蹿火,欲开口反驳,秦池碰了他一下,打着圆场说,刚才程省长讲了,事故处理以港监局为主,就按刘局长意思办吧。
秦池这么一说,江河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刘东民看了一眼江河,又说:“按照法定程序,在事故调查期间,要对双方船长进行监视居住,对打捞上来的罹难者遗体,要分别进行编号、拍照、遗物登记、裹尸、袋装等工作,然后运往市殡仪馆,这些工作非常繁杂,希望民政局、港务局和公安局方面全面配合我们。”
秦池表态:“没问题,港务局一定全力配合。”
民政局长也表态:“我已经通知了殡仪馆,做了周到细致的安排。”
李强对刘东民说:“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只管说。”
韩正一挥手:“工作细节会后各局再认真研究协调,这里就不具体讨论了。总之一句话,各个部门要负起责任,务必让罹难者亲属满意。刚才我已经向程省长做了保证,两节前一定要完成好事故善后工作,让全市人民过一个祥和平安的中秋和十一。”
程志一拱手:“拜托各位了!”
9
现场会一结束,秦池就心急火燎地去了港口客运站。
一个陡然闪现的情景,让秦池在会议尚未结束的时候就站立不安:在生还的二十六人当中,有卢子明的女儿卢茜!当时忙着调派车辆往医院里送人,他也没有过分留意,现在却越想越怕!卢茜是买票上船的吗?根据他的判断,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不是,客运站售票员根据卖出船票统计的乘客人数就要发生变化,船上不是四十六人而是四十七人,失踪者也将变成二十一人。要命啊!裕泰号额定人数刚好是船员加乘客四十六人,多一人就是超载!如此一来,在事故中完全无责任的裕泰号就要承担超载责任,而他本人、客运站站长卢子明和裕泰号船长王德纲都要受到牵连。
秦池越想心里越害怕,轿车开出不远,他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一摸口袋,装作没了烟的样子,打发司机下车去买,然后急急忙忙给老卢头拨通手机,问丫头呢?不是去医院检查了吗?秦池倒抽一口冷气,语气不容置辩,你赶紧把丫头给我找
回来,老实在家待着。为什么?老卢头不解。什么你也别问了,赶紧照我说的去做就是。记住,别声张!
挂断手机,秦池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
秦池匆匆来到客运站时,王德纲正在休息室里休息。落水时王德纲和两个船员都穿着救生衣,被救起时皆无大碍,连医院都没去就直接回港口了。
见到秦池,王德纲站起身,耷拉着脑袋说:“秦局长,我给您闯祸了。”
秦池摆摆手让王德纲坐下,递给他一支香烟,话中有话地说:“闯祸的是湘籍船,不是我们的船,你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刚才在会上我对程省长、韩市长,对港监局明确说了,我们在这次事故中没有任何责任。”
王德纲抽着烟,哭丧着脸叹了口气:“唉,穿越锚地时,要把弧线稍微兜大点就撞不上了,只差了一个船身!”王德纲显然还沉浸在撞船的悲痛中,“他们的船没有鸣笛,上行船过锚地不鸣笛,该死啊!我们的客轮哪经得住它撞,小船就像鸡蛋壳,咔嚓一下就完了。秦局长,我听说还有二十个乘客没救上来,造孽啊,真是造孽!”
秦池打断王德纲的话:“德纲,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不是说了吗,我们的船没有任何责任,这孽不是我们造的,你明白吗?”
王德纲点点头:“秦局长,我明白。”
秦池拍拍王德纲肩膀:“德纲,我先给你吹吹风,刚才会上,港
监局那边发话了,这是一起特大水上交通事故,要按法定程序处理。”
王德纲有些紧张:“秦局长,什么是法定程序?”
秦池放缓语气说:“你先别紧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在事故调查阶段,对双方船长实行监视居住。”
王德纲一听脸就白了,叫道:“监视居住,那不就是拘留吗?”
秦池一拍桌子,吼道:“德纲,你怕什么?瞧瞧你这点胆儿,还没怎么着呢,脸都白了,就你这样,没事都得让人整出事来!”
“秦局长,我不是怕,我是不理解,我们又不是责任方,凭什么要对我监视居住?”
秦池给自己也点了支烟,吸了几口说:“我不是对你讲了吗,这是法定程序,有责任没责任在事故调查阶段都要走这个过程。港监局也不是公安局,就是问问你当时的情况,你别乱说一气就成了。当然,如果我们的船真要有什么责任的话,德纲,站长的位置你就别想了,弄不好,还得给我进去蹲几年。”
此时,王德纲似乎明白了秦池来看他的真正用意,立刻表白道:“秦局长,您放心,我王德纲不傻,甭管谁来问,谁来调查,我决不胡说八道。”
秦池听了,脸上露出一缕不易察觉的笑容,他起身把休息室的门关严,然后凑近王德纲,压低声音问:“德纲,出事的时候,卢站长的闺女卢茜在不在船上?”
“在。”王德纲如实回答,“还是我让她上的船,出事时她在舵手旁边站着,真要在舱里,说不定也完了。”
秦池眉头皱成一团,又问:“她有船票吗?”
“卢站长的闺女上船,谁找她要船票?没票也得让她上呀,她是去煤码头办公事。”
“你没找她要船票,怎么知道她没票?”秦池暗示王德纲。
王德纲脑袋依旧不开窍,嘟囔道:“满员了,她去办公事,怎么好意思不让她上船!”
秦池担心的事发生了,卢茜果然是无票乘船!他庆幸自己半路的安排真是亡羊补牢,非常及时。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可是王德纲木讷得像个榆木疙瘩,话不说透,他难以明白,只好把话挑明:“德纲,问你一个问题,裕泰号额定乘员是多少人?”
“乘员四十三人,船员三人,总共四十六人。”王德纲总算没有糊涂到连这个都忘掉。
秦池冷笑了一声:“客运站售票员说,头班渡轮一共卖出四十三张船票。德纲,卢站长的闺女如果没有船票的话,港监局查起来,裕泰号岂不就超载了?一旦超载,咱们也就有了过错,懂吗?”
王德纲额头上立刻沁出冷汗,作为一船之长,他比谁都明白,发生那么大的碰撞事故,超载一个人所承担的责任和超载十个人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有像秦池说的那样,裕泰号在事故中没有任何责任,港监局才不会找他的麻烦。
“秦局长,我、我弄错了……”,王德纲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结结巴巴地说,“当时裕泰号满员了,我、我这个船长怎么能让她上船呢?我让她坐下一班客轮渡江,出事时,她没在裕泰号上。”
秦池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现在就是把刀架在王德纲脖子上,他恐怕也不会改口了。秦池站起身,拍拍满脸惊恐的王德纲,边往外走边说:“振作起精神来,德纲,别像霜打了的茄子。老卢头退休后,我还要考虑让你挑更重的担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