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第一部 1989(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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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运辉放下电话,旁边虞山卿就大声抗议,“小宋,做人不可以这么不地道嘛。想拒绝我也不用费尽心思搬出寻建祥这么个人来,直说不就是了。”
 
  宋运辉笑笑,离开放电话的床头柜,坐到窗边椅子上,“你看我们现在简易办公室里人那么多,我哪方便打那么多私人电话。你不用这么小气吧,打你几个电话就心疼成这样,栽赃的事也做得出来。”
 
  虞山卿亲手执热水瓶,又帮宋运辉把水续上,“你说不是拒绝就好。那你说你怎么帮我吧。其实不都是掌控在你手里的吗?只要你点头签字,你认定一个只有我们才能做的参数,事情不都结了吗?”
 
  宋运辉笑道:“你这不是让我做违心事吗?我怎么敢用独家产品,以后维修时候买备件,还不得被你们揪住头皮敲竹杠。你还真别在我这儿费功夫,好好跟你们上司说说,怎么压点价下来。现在日币已经基本趋稳,我们购买日本设备已经不需要冒太大汇率风险。再说他们日本设备现在的报价非常漂亮,提供给我的技术-性-能也不错,日本又很近,一衣带水,起码运输时间的缩短就可以帮我们节省很多筹建费用。你帮我想想,这几家摊我面前,我会买谁的。”
 
  “哎呀小宋,你不能这么讲嘛。好吧,这些先不说,你总算还是有点义气的,起码给我透了那么一点点底。你们这些新贵,我那么多同学现在都在同一系统,嘿嘿,官没你大,尾巴可比你翘得多。你可不能再跟我打官腔,当初我离开金州还是你劝我的,你得对我这个无业人士负责到底,否则我会心碎的。”说完虞山卿自己先笑了起来。
 
  宋运辉笑道:“我什么时候跟你官腔过。哎,你北京安家了没有?”
 
  “有,好不容易拿到北京户口买套二居的房子,小得跟金州科长楼房间那么大,可也算了,长安居,大不易,毕竟是天子脚下。就是小孩的上学问题难了,孩子户口跟妈,我太太的户口迁到北京可就难比登天了。可惜你们的项目不在北京,否则我肯定得找你帮忙挂靠挂靠。你呢?什么时候把太太接来?”
 
  “我不打算把小程放进东海厂,我对以前金州那帮干部夫人比较反感,不希望小程以后也变得这么庸俗。我们项目办准备在市里和厂区边上都建家属区,我就等市里的家属区落成吧,很快的,到半岛的路通了就调她过来。”
 
  虞山卿有些感慨地看着宋运辉:“你现在不一样喽。你岀金州,跟我岀金州,那是完全的不一样。你看你现在,那是完全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派头啊。你岀金州,岀得太有远见。”
 
  宋运辉又笑,“不一样的道路。你还不是一样出色,现在出国跟吃饭喝水一样便利。这样吧,我写几个主要引进设备给你,你回去跟你们老板好好压压报价,我首先得看这几个报价。你跟你们老板说,这都是你面子,他们别的办事处来,我都是让他们自己说,说个透底。”
 
  “对,你就得这么对他们,对他们如秋风扫落叶,对我像夏天般火热。你现在太--奸-了。不劳您动手,小的写给您看,是不是这几件?”虞山卿一边揶揄着,手脚却一点不停顿,利索地从包里翻出资料,抽出钢笔唰唰刷写起来。
 
  宋运辉乐得不用动手,仔细看着虞山卿写的东西,不由点头道:“小虞,啊不,现在该称虞先生,哈哈……”
 
  “得了吧,您,什么事?”
 
  “我接触那么多个外商办事处的职员,技术水平能达到你地步的,中方人员还没有。至于在对华贸易的综合素质评分上,你是最出色的。”
 
  “大言不惭地说,那当然。你去,最多技术水平比我好,综合素质方面,我们最多半斤八两,算了,看在你是买方份上,我让你一步。你说,否则外方怎么可能落力地给我办好北京户口?你别打扰我,这几种设备的英文名我弄不好会拼错。”
 
  虞山卿有些嬉皮笑脸的,但这会儿看上去倒是有真小人的坦率可爱了。宋运辉不再打扰,继续看着,随时提醒这个不要,那个换种参数。等虞山卿写好,他拿来凑到落地灯下细看。虞山卿收起摊子,似是不经意地问:“你唯一的顶头上司会认可这些设备吗?”
 
  宋运辉微笑,抬起眼皮看向虞山卿,“你说呢?我看你整一天就-抱-着手臂笑眯眯看我们好戏,你还需拿话套我?”
 
  “你--奸-,我认了。你们马厂长肯定也认了。小宋,我说你不住厂区附近是正确的,我们这个行业,厂区周围大气污染太厉害,住市区也是正确的。但是住家属区是错误的,你说你以后那是多么出众的地位,进进出出都是人盯着,有个不好就有人去你家门口滚钉板,你住家属区能自由吗?我看你现在车子开得挺好,不如早点接太太过来得了,每天来回都能看到宝贝女儿。不就是要买个房子吗,我帮你想办法解决,别那么看着我,我只是借钱给你,不是行贿。”
 
  “去去去,还是找你老板压下价钱是正经。你别跟我马虎眼,你那里压下的钱够我这儿造整个家属区。”
 
  虞山卿笑道:“别那么死板嘛,有你这样小心的吗?哦,也对,你还年轻,正需要发展。不过你得等我一段时间,我们BOSS逃回国去了,我得出国去找他,我们是朋友,是一起进金州一起岀金州的死党,你得等我回来才做决定。说定了。”
 
  宋运辉只是笑,眼光都没离开资料一个角度。其实虞山卿选择那个办事处还是很有眼光的,他到底是个有技术底子的人,知道哪家比较适合中国,哪家的生意在中国比较好做。但他宋运辉现在也算是久经国际市场的人,哪会像寻常技术人员一样看见技术-性-能中意的设备就两眼放光,他不,他得挑逗再挑逗,不能再犯金州第一次进口设备时候,那个什么友谊第一的国际战士豪迈态度。
 
  宋运辉开着一辆崭新北京产切诺基回厂。一路非常颠簸,有工程队正连夜挑灯施工。这是一条设计双车道,并带先进人行道的水泥路,比不远的一条国道还先进,这是市里引进东海项目的承诺。据说这条路开工时候遇到不少阻力,很多人提出,又不是城市道路,要什么人行道,全市那么多地方需要花钱,怎么可以把钱花在不必要的人行道上。还是市委书记坚决拍板,要造路,造好路。
 
  宋运辉了解这个过程,是因为道路设计时候,他参与确定桥梁载重,和涵洞高度。他坐在颠簸的车子上,紧紧掌握着方向盘,眼睛却看向左侧不远处,那儿也在挑灯夜战吧,但那儿是铁路施工,未来产品输送的动脉。
 
  所有的一切都朝着金州的规模发展,而更先进,更效率。
 
  小雷家的发展也蒸蒸日上。就跟以往似的,他们不管别处如何,他们一心一意搞他们的发展。他们的设备已经订购,而小雷家有史以来最大最象样的厂房开始挖土建造。
 
  开工时候,好多邻村的人都扶老挈幼来看。正明会鼓捣,他比划着设计红线,让工人沿红线-插-上彩旗。如今小雷家村仓库里光是-插-彩旗用的竹竿就有好几捆,可那还不够用,又买了一百枝竹竿。这一下,电解铜厂区的开阔就一目了然。而那曾经奏响小雷家砖厂走向市场第一炮的锣鼓又被搬出来,披上鲜红彩绸,架在高台之上,几个大汉轮流击打,工地顿时喜气洋洋,热闹非常。
 
  陈平原来了,但陈平原还不是头面人物,他前面还有一个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原先小雷家也打电话去人地请过电视台、报社、还有电台,可人家都不搭理,还是电台算是最实在的,明白地跟前去邀请的正明算帐,节目的制作,一分钟需要制作费若干,你这开业想要占多少时间呢?半个小时?行,单位时间的费用乘30分钟,你干不干。正明一看这得一只电解槽的费用呢,不干,当然不干,灰溜溜就回来了。但雷东宝请来了常务副市长,那些电台电视台报社的都主动闻风而来,不需邀请。把雷东宝得意的,也把正明气的。这什么世道,太势利了。
 
  仪式结束,曲终人散,雷东宝窜上正要离去的陈平原的车子,倒是把已经坐稳的陈平原吓了一跳。陈平原的驾驶员早认识雷东宝,在前面笑道:“东宝书记一上来,我这车子下面弹簧嘎嘎地响。”
 
  雷东宝哈哈地笑,他知道当着这个司机说话没事,追着陈平原道:“陈书记,帮忙一起去趟农行吧,我说这回先贷一百万就够,我自己有钱,早付了设备预付款和工程进场费了,我只要两个月后才再贷五百万,可他们硬要一次-性-把贷款全塞-给我,我不就得额外付两个月的利息吗。你领导,你帮我去说说吧。”
 
  陈平原笑着不以为然,“还雷老虎,小气成那样子,这忙我懒得帮,你赶紧下车吧,不下去,载你一起去县里,我还有会呢。”
 
  “不下,这不是小事。我给你算算,五百万贷款一个月得多少利息。”雷东宝-掰-着手指给陈平原算帐。
 
  陈平原只管笑着吆喝:“开车,开车,我们载了雷老虎去县里示众去。”
 
  雷东宝当然知道陈平原懒得管这等闲事,但他怎能放过送上门来的掌印把子的,硬是追着不放。“陈书记,你今天也看见了,我们现在这么多工程一起在搞,那叫遍地开花。为了养殖塘,我们特意从水库引来专门水管,光是从两个村通过,就得交买路钱。我们还得请人挖鱼塘,现在不一样啦,以前村里闲人多,组织一下,大干几天就成,现在村里闲人只有老人小孩,挖鱼塘得外面请人,那又得多少钱。鱼塘上面架钢大棚,牛蛙塘上面种葡萄搭葡萄架,这些都是钱啊。我现在恨不得……”
 
  “得了,雷老虎,你一向爽快大方,今天怎么也婆婆妈妈。比起你那些投入,你这点贷款利息算得了什么。你已经蛰伏两年没动静,现在也该厚积薄发,闹点大动静了。你干脆把五百万拿来,规划重新编排一下,趁有钱,有些事提前做了。你说你干吗跟银行唱对台戏呢,你以后多的是依靠银行的时候,别人还哭爹喊娘苦贷不岀钱,你这儿是银行硬塞-你钱你还心里不满,你要把银行惹毛了,不给你贷了,你又得上我这儿闹了。我看啊,你聪明,就把钱大手大脚花了,回头再贷,不聪明,就存银行生利息,也算是给他们银行做好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好好想想,你以前大胆贷的款,现在不都成你小雷家的金矿了吗。”
 
  雷东宝郁闷地看着陈平原:“我当然要这些钱,但晚要两个月,我不肯白付两个月利息,银行它这是仗势欺人。”
 
  “那你有什么办法,现在又不能靠我批文给你钱了,你要么顺着银行,要么以后一辈子都不用到银行,你能拿银行怎么办。你看,东宝,我跟你说大实话大白话,你也应该认清现实。”
 
  雷东宝郁闷得没法现实,到了县里就主动要求被放下,懒得再去县委大院逛逛,更不愿去农行磨嘴皮子,径直赶去车站,准备买票回家。
 
  经过车站,当然就得经过韦春红的饭店。雷东宝望了一眼,走过算数。这个女-人,雷东宝都不愿想她了,事儿真多。前儿忠富为了福寿螺口味的事跟她去商量,两人研究来研究去,忠富臭着一张脸回来,取消养殖福寿螺的计划。于是原本挖出来计划养殖福寿螺的池子变为养牛蛙的,那些繁殖迅速已经长了一池子的福寿螺被轧碎了喂尼罗罗非鱼,没想到鱼倒是爱吃,吃了又长得快。听说,就是因为韦春红竭力否认了福寿螺,说那玩意儿没出路。而忠富被说服了。
 
  雷东宝一向知道忠富这拧脾气的,非常难以说服,他以前当着一村人的面都说服不了忠富,韦春红怎么三言两语就让忠富改弦更张了呢,这其中……雷东宝不免想起了韦春红的主动,和她勾勒住全身的红毛衣。雷东宝经过韦春红饭店的时候,不由“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