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身自爱(只为遇见你)第八章 求你不要,顽劣不改(下)
她的恨,她的愧沿着火引而上,扫荡开了犹豫,泯灭了愧疚。她被强烈地吸引着,蠢蠢欲动,无法自拔,根本不想自拔。
母亲还有一重冤屈,是天大的,是难以昭雪的,这是她一直心如火焚的而无能为力的。她靠全部力量支撑的这一星点报复只能用来消渴,但灭不了这个熊熊大火。
高洁也正正看住穆子昀,她现在眼中的那点恨和愧酿造出来的光芒已同穆子昀连成一线。从她看到吴晓慈的获奖新闻开始,她就把她自己当做一柄武器,但只是钝刀出击,穆子昀现在交付她一把利剑,那可以一剑穿心。她走到现在所有的支付,将得到最实际最痛快最解恨的回报。
站在高处的高洁,感受不到寒冷,只有周身烧灼出来的热,腾腾裹挟着她,推动着她。
“表姨,我希望由我来决定是不是收购了皓彩,让高氏从皓彩出局,我要一个和吴晓慈谈谈恩怨的资本。”
穆子昀如愿地举起茶杯,同高洁一碰,“我自然有办法让吴晓慈知道伤害了你和表姐,应该付出的代价。”
整个下午,高洁走路都是轻飘飘的,踩在云端,落不到实处。
当一个人处于深渊底部,实实在在太想有人施以援手,加以援助,分担她内心深藏阴谋的苦衷,抚平她一路孤身图谋的恐惧。
她内心深处最困闷的无力,最灼热的欲望,是最需要解救和纾解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穆子昀,但是好像在这个世间也只有穆子昀有这个资格来分担她内心的阴影。
在她彷然若失之际,从天而降下奇兵,助她鸣金收战,大获全胜。她根本无法拒绝。
高洁回到常德公寓,坐在她设计制作的那些水沫玉作品前,长久地冥思。梅先生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梅先生说:“美国的珠宝设计大赛通知已经发下来了,这个月要把设计作品发过去,你看挑哪一件去比赛?”
高洁醒过神,她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在这些日子,她除了上班以及与于直谈情说爱,其余的时间统统花在了设计作品上头。时常是于直半夜醒过来到工作室找到她,再把她哄到床上去。
时间用在哪里,显而易见。在于直,在工作,在作品。
均有成果。
高洁拿出来的作品,又让梅先生眼前一亮——那是一对黄铂金镶黄钻水沫玉耳坠。耳坠分双体:扣体是用铂金围边,缀白钻,黄金做芯,镶黄钻,华贵异常;坠体用铂金做成圆形网状,网中吊一通体透明制成泪珠形样的水沫玉。
高洁向梅先生解释设计理念,“美国的这个比赛,需要体现出极高的珠宝价值和饰品售价,所以我用了铂金和钻,可以去报两千到五千美元组的竞赛。但是我们还需推广我们的水沫玉,水头好的透明水沫玉可以和钻石相得益彰,中西结合的理念在评委那里能讨巧。”
梅先生问:“叫什么名字呢?”
高洁答:“网中泪。”
梅先生反对,“太悲怆,不太好。”
高洁也没主意。那铂金网中的透明冰清的水沫玉,就是她下意识地作出泪珠形状来。在网中,作茧自缚,自作自受。
梅先生细忖片刻,建议道:“不妨叫‘背后的秘密’,在金和钻之后有一块冰清玉洁的明玉,就是浮华背后的秘密。”
高洁想了想,说“好的”。
这一晚。她特地买了牛里脊煎了牛排,于直爱牛肉但不爱西餐里那五分熟的牛排;她烤了竹炭面包,于直口味里那点西式的爱好都在面包蛋糕上头;她在桌上放了蜡烛和于直随手存在家里的红酒。
最后她把那只猎犬形的求婚戒指戴到右手无名指上。
于直进门时,就看见高洁坐在烛光下等着他。脸庞印得似蜜桃,眼睛亮得像钻石。
他坐到高洁对面,“今天是什么纪念日?”
高洁隔着烛光,在不确定的明灭里问他:“于直,你真的想娶我吗?”
于直说:“你过来。”
高洁走到于直面前,被他一搂,坐入他的怀中。
他说:“我已经和家里人提了,他们都没什么意见。”
高洁捧着于直的脸,用手指描摹他宽阔的额,再到他的眉骨,她从没有细细抚摸过他的眉骨,原来摸上去眉峰有点儿微微的凸,他的眉毛是犀利的。但是他的眼,是盛着情意的,在烛光下,如水似云。
高洁捧着他的脸吻下去,和他好看的唇纠缠,羞涩却又大胆,节制却又贪婪。很快地,他开始回应她,攻城掠地般地吞噬着她,几乎将她口中肺中空气挤压殆尽。她狠狠挣扎,才与他挣开一条缝隙,她在他唇间轻轻地说:“好的,于直,好的,我嫁给你。”
于是再无退路可言。
意料之中的暴风雨,终归是刮卷了起来,逐步逐步地。
吴晓慈连着五日给高洁电话,高洁一直到第六日她再来电话时,才施施然接起来。
吴晓慈的声音低哑,也可能是哭腔,她说:“洁洁,你——好。”
高洁正走出常德公寓,拿着电话对着街边咖啡馆的,玻璃里倒映出她不甚清晰的身影和脸上清晰的笑意。她走进咖啡馆,找了最边角的一个位置,叫了一杯姜茶。
她没有回答吴晓慈,也没有挂上电话。她要她着急。
吴晓慈一叠声地,“洁洁,你在听吗?”
高洁交叠起双腿,给自己调整一个舒适的坐姿。
“嗯。”
吴晓慈反而嗫嚅了,“洁洁,我知道这个电话很冒昧。”
“说吧。”高洁的声音比她自己想象中还要冰冷。
“你在和于先生谈恋爱吗?”
“我们准备结婚。”
“不,洁洁,行行好,不要这样。你们这么做,潓潓受不了的。”
姜茶为服务生送上,高洁向服务生点头微笑致谢,“她怎么不亲口来跟我说呢?”
吴晓慈嘤嘤哭出来,“潓潓还在医院里。洁洁,你和于先生在一起,你是真的爱他吗?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高洁打断她,“抱歉,你没有资格来讨论我的感情问题,高潓自己说过,感情的事情是最不能勉强的,爱情不再,就该放手。她应该有这份自知之明。”
吴晓慈仍在嘤嘤地哭,“我没有想到潓潓这么爱于先生,她醒过来后茶饭不思。洁洁,你爸爸的全部财产都可以给你,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于先生让给潓潓?”
高洁冷冷地笑,又是这样一副好像什么都不要索取的可怜相,当初逼迫着母亲。她将电话摁掉。
在喝完一杯茶后,她的电话再度响起来。
高海沉缓的声音传过来,“洁洁,我是爸爸。”
高洁想,高潓真是个为双亲疼爱到极点的孩子。她固然让她的颜面在台湾本土丧尽,但是她拥有双亲的庇护。
但是她没有想到高海只是问她:“你真的喜欢于直?”
高洁想也不想,答:“是。”
高海沉吟了许久,他说道:“洁洁,只要你不自苦,爸爸没有任何意见。好好保护自己,爸爸挂了。”
耳畔忙音许久,高洁才将手机放下。
她给穆子昀打了个电话,说:“表姨,我期望那边就皓彩股权同吴晓慈谈判时,先提一个条件。”她一字一顿,“让她开新闻发布会,让她自己承认获珠宝大奖的作品是抄袭已故珠宝设计师潘悦的。”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气力,讲完以后,她像大病初愈的病人一样,瘫坐在座椅上,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思考。
高洁在咖啡馆里坐了一会儿,才有了起立的气力。回到和于直的家,头隐隐在作痛,没等到于直回来就入睡了。半夜醒来,肚子很饿。
睡在身边的于直正好也醒过来,她翻身下床,说:“我去做夜宵。”
于直拉住她的手,“出去吃吧。”
于直带她开车去了霍山路。那条路上有夜排档,卖的是号称“四大金刚”的上海点心,应该万籁俱寂的深更半夜,点心摊位前排队的人乌泱泱的多。
高洁跟着于直排队时奇道:“真是的,大半夜跑来这里巴巴的排队买烧饼馄饨。”
她看到摊位前的老板一副输了钱的面孔,训斥着排队排得挡住他视线的顾客们,“让开让开,木牢牢站在这里当桩子啊?挡着我看炉子了!”居然没有一个顾客反驳他的凶狠,反真的不约而同让了让路。
高洁不禁又摇头,“这样凶悍的老板,还有这么多人送上门给他做生意,真是自作孽。”
于直弹她额头,“这里热闹得很。”
也的确是热闹得很。黑夜里的人声鼎沸,才是真正的人间热闹,可以驱散黑暗,可以驱散寒冷,教人生出别样的世俗快乐。
于直总是能把她拉到最世俗的地方享受最世俗的快乐。这样的时光所剩无几了。
高洁又失神了。于直好像并没有发现。但他们排队的半小时内,谁也没有同谁讲话。一直轮到摊位前,于直一气买了六个甜大饼,两碗小馄饨。老板一手往饼炉里拍饼,一手找零给于直时,被他捏牢了手腕。
于直讲:“老板,次次这么找零,做人不地道啊!”
路灯昏昏的光,炉内烈烈的火,都照出于直脸上没有作假的冷笑,他冷笑时也会勾着唇角,就是眼底的冷意和戾气一点点渗出来,让这把冷笑骇人极了。
他是当真在发脾气。
老板同于直对视了不过几秒钟,他的凶狠就被于直的冷笑压了下去,手又挣不开于直的钳制,只得先避开他的目光,用另一只手又抓了三枚硬币扔过来,嘟哝:“不就是少找三块钱嘛!”
于直才甩开他的手,“三块钱是小事情,就是叫你长点记性,不是每个人都会被你这点把戏唬住,也不是没有人会找你算算这笔小账。”
高洁拿了烧饼默默走开,她坐在路边油腻肮脏的折叠桌前咬了一口烧饼就饱了。两碗小馄饨全让于直一人吃完。
她借口有点困先回到车里头等他,在回程路上,她对于直说:“以后夜宵还是在家里吃吧?”
于直转过头来温柔地笑,“行啊。”
高洁将头靠到于直的肩膀上,“我要去美国参加比赛了,陪我一起去,好吗?”
于直望着前方的道路,还是微笑,“行啊。”
高洁是在美国参赛时,看到了吴晓慈在台湾举办新闻发布会的新闻。
她一身素衣,形容憔悴,对着媒体一鞠躬,说道:“我很惭愧地向大家坦白,我去年在美国珠宝零售商设计大赛上获得银奖的作品‘慧眼’是抄袭了我们台湾已故珠宝设计师潘悦老师的旧作。我为我的行为感到羞愧万分。潘悦女士是我在设计上的启蒙恩师,而我却窃取了她的作品,我已经申请赛方收回这个奖项,我为我的行为负责,从此以后,不再涉足珠宝设计行业。”
她再次长久地向媒体鞠躬。
高洁长久地看着,疑惑着自己居然没有笑。
于直进来时,她将网页关掉,转过身,看着只在腰间系着浴巾的他。
宽阔的肩膀,雄浑的胸膛,有力的臂膀,优美的腹肌。同亚马逊雨林里看到的一样。她不得不承认,那时候她就开始了这一段迷恋。
很快地,她就要放开这样的他了。
她拿起穆子昀递来的利剑那一刻,就不能够太过贪心。浅显易懂的道理,她太明白了。
高洁解开于直的浴巾,握住他的欲望之源,让他叹息出声,让他抓住她的长发,让她知道他的渴望。
她想让他满足,怀着一点补偿的虔诚吻上去,一点点地吻,吻到他的欲望勃发,然后将他推倒在床上,翻身坐到他强壮的身体上。
于直握住她下沉的腰笑道:“这么主动,我倒有点儿不习惯了。”
他的手沿着她的曲线游走,停在她心脏的部位,当她自己引导着于直抵达自己身体中时,她自己的泪不受控制落下来。她想一切就快结束了。
这些世俗的快乐,情爱的偎贴,终将全都远离于她,她将继续她孤独的漂泊。
于直忍住未动,问她:“台湾妹妹,怎么又哭了?”
她呜咽着、回避着、遮掩着,“疼。”
他坐起身来,用他的唇吮去她的泪,双臂托起她的背,将她置于怀中,倾斜着抱搂着,好像给她制成一个摇篮呵护着她。
他在她耳边说:“这样,是不是就不会疼了?”
他有力的身体一下一下冲进她的身体中,暂时将疼痛带远,带着她再一次忘记一切烦忧。
夜半时分,高洁又惊醒过来。她开始了她的行动后,时常半夜惊醒,和穆子昀联盟后,更加不易深睡。就算是再疲累的欢爱,也无法安抚住她。
她半起身,望着于直孩子一样的睡颜,用手指划过他的眉峰,他的眼,他的鼻梁,他的唇。她轻轻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声说:“于直,我就要走了。于直,谢谢你。于直——”
直到说不下去,只得翻身下床,蹲在阳台上点燃一支烟,想着渺茫的心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于直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边,掐灭她的烟,“戒了吧?”
她说:“好的。”
于直说:“奶奶说她中秋后的寿宴上,宣布我们订婚。到时候,她会和你签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高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
于直亲她脸颊,“我们于家人的配偶,都能拿到集团百分之零点五的股权。”
高洁闭上了双眼,最后的期限就这样被确定下来。她是穿着水晶鞋的灰姑娘,时间一到,就要交出非法所得的一切,恢复真身。
她抱紧于直,将头埋入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