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第64-65章 第十五章 我再无孤注一掷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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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在酒吧,他非但没有感谢我完璧归赵,还生喇喇一幅活吞了我的样子。

这次碰见他,脸色也不比上次好多少。

都说城里人全是亚健康。每天都这么生气能健康吗?我不过就是半路拦下他了,想搭个顺风车,看他那幅嘴脸,我还不如自己花钱坐公交图个心里爽快。

车子正对着太阳开,凶猛的阳光恶狠狠地贯穿了前面的玻璃,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见他戴着墨镜,我也打开了副驾驶位的储物箱,用手搅着里面的东西问:“还有墨镜没?给我找一副啊!”

我的手触到了一件金属物。拿出来,是个圆柱形的电子产品。

正当我把它凑到鼻尖想辨认出是什么的时候,他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别乱翻我东西!”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手掌的物件,微微发怔。

“小气!”我哼唧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用“人肉墨镜”抵御强光照射。

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我十分不诚恳地向他道了谢,末了又问:“到底是什么呀?”

“录音笔。”他用三个字打发了我,倾身过来把我这边的车门用力关上,再呼啸而去。】

范园园背过身,扬手将捧花往后面一抛。

待她回头看时,捧花却已经落在夫家的小外甥手里,小外甥缺了两颗门牙的牙床笑得又宽又红。

范园园大惊失色地从外甥手里抢过捧花,塞进赵真颜手里:“给你!你怎么连个小孩都抢不过?”

赵真颜弯下腰,从花球中拈下一朵给转喜为悲、即将泪雨倾盆的小朋友,安慰他说:“唔好同BB仔争啊!”

园园忙拉她起身:“小姐,您走光了啊,不要这么抢镜好不好!”

新娘子今天穿的是象牙白的罗马式褶皱长婚纱,伴娘穿的是珍珠白的短款束身纱裙,所以伴娘只消稍微不注意,就有走光之虞。

范园园这个新娘的整颗心都扑在伴娘身上,一会儿要担心她走光,一会要担心她能不能抢到捧花,一会儿又凑过来惋惜地对真颜说:“为什么就没人要你了?”

赵真颜巧笑倩兮:“我越长越丑了呗。”

“胡说。”园园瞪她一眼。

“园园,你现在真好看。”赵真颜由衷地说,“那会儿你戴着厚镜片,我都没发现你眼睛这么好看。”

园园被她哄的眉飞色舞,用手把住赵真颜的胳膊,仿若大学时候的样子,两个人亲亲热热的聊天。

“新郎好像落单了,会不会不高兴我霸占你。”赵真颜问道。

“不用担心,我们明天就去蜜月旅游了,二人时光只嫌多,不嫌少,倒是你难得来。”

“诶,你们蜜月去哪里?”

“马尔代夫,没劲吧?可他想去,就随他了。”范园园“职场白骨精”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温柔贤惠的心。

“你们是工作后认识的吗?”

“不是,就是我刚来港大念书的时候,他在学校里发捐款倡议书,用粤语噼里啪啦一阵说。我当是发广告的,骂了几句,就这么认识了。”园园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觉得好笑。

“你现在还不会说粤语?”

“平时工作说英语,而且国语也很普及了,就懒得学了。不比你,在广东生活过。”

“我也十几年没有说过粤语,没想到刚才跟你老公的小外甥说起来,还挺顺的。”

“越是小时候学的,越不会忘。”园园拉着赵真颜走到草坪中央,又把夫家的亲戚都聚拢来,用字正腔圆的国语,说着粤语的词组搭配:“我们来影一张像。”

那对新人踏上了蜜月之旅,赵真颜便续了几天房间,预备好好逛一逛。

这天,是香港城市建筑双年展的最后一天展期。来观展的人少了,警员就站在角落里稍微休息片刻。但他游弋的目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展厅里“有问题”的画面——一个长头发的漂亮女孩,正在被一个年轻男人像蚂蝗一样盯上。女孩开始不理会,然后是闪躲,现在则是有些恼怒的表情。

警员顿生恻隐之心,忙走过去,说:“小姐,有冇可以帮到你?”

女孩即刻一副花容失色的无助,对“救命稻草”说:“唔该,这位先生——,我唔识。”

“蚂蟥”大概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小声抗议道:“不要说粤语,我听不懂。”

警员素质不错,立刻用不太标准的国语对他说:“先生,这位小姐说不认识你。请出示你的证件。”

“蚂蟥”掏出证件,以牙还牙地说:“阿SIR,她是我女朋友,叫赵真颜,证件签发地是**省**市。我们只是在闹别扭。”

女孩气得涨红了脸,但也只能乖乖交出证件。

警员查验完毕,驱散了头脑里的“罗生门”,带着“浪费警力”的愤慨走了。

赵真颜不耐烦地说:“仲有咩事?”

“你不仅缓兵之计用得好,金蝉脱壳用得更好,一声不吭就跑到香港来,电话也不通,我要多聪明才能在这里找到你!只差没有登报了。”

赵真颜改回了普通话:“我没有存心躲你,只是,我好像也没有向你报告行踪的必要?”

他已经被气得快要心智失常了:“好,我本来还想悠着点,来日方长,慢慢说服你,看来不可取了,对你不能用太文雅的方法。”

“颜昇,你真的不明白吗?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们往前走吧。一步三回头的,累得要命。我们的感情连行尸走肉都不是了,它是一具木乃伊。形态还在,没有生命不会笑了。只能用来展览或者考古。”



每个人都有最好看的瞬间,当他无意中发现她那个瞬间的时候,他喜欢上了她。

现在他更加相信,每个人都有最超智商的瞬间,赵真颜超智商的瞬间就是在和他争辩各种感情理论的时候,简直字字珠玑,口若悬河。

工人们已经在为一件装置作品撤展。他一把摘下作品的牌子:“《重生》,连城市都可以再造,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赵真颜自他手中拿过牌子,在工人发怒前挂回去:“我现在挺好的,没必要回炉再造。你要跟着我也可以,但是不能打搅我旅途中的快乐心境,不然我也会发飙——不止是你会发飙。”

颜昇展眉一笑:“我刚完成一个案子,假期很长,你走哪我跟到哪!”

赵真颜继续放空他,走出展馆,进了斜对面的SaSa。

颜昇看到她掏出写的密密麻麻的购物清单,又耐着性子旁观她和BA用粤语咕哝了半天。他很自觉地结了帐,接过那几个大袋子:“你准备囤积十年吗?”

“帮同事买的。”她终于吭声了。

“我就说,你怎么也成了天天往脸上捣鼓化学药品的女人。”他一直认定赵真颜是和杜衡完全不一样的人,从细胞成分到骨骼架构都完全不同。

“说真的,你怎么知道我在香港?去我学校问了?”她才不信他是靠智慧找到存心躲避的她。

“你们同事一个个堪比革命年代的坚贞党员,不说你的去向也就算了,还乱指方向,一个说你大概去哈尔滨了,一个说你可能去尼泊尔了。你说气人不。”

赵真颜笑得直不起腰:“她们肯定要帮我说话,这不求着我带护肤品吗!那你怎么知道我来香港了?”

“正好,我也去了一趟西安,有人说见到你了?”他不欲多说。

“真的?”她半信半疑。

两人都想逛逛香港的“二楼书店”,于是沿着街慢慢走。颜昇忍不住开始秋后算账:“是我疏忽了,其实我家里也有满意的照片。满意,这还是晓愚取的名字,难怪你一直不肯把她的名字告诉我,一说就露馅了。其实满意有好几次都说露嘴了,喊你姑奶奶。是我大意了。”

“一开始,她是喊我妈妈的。我不许,翻出晓愚的照片给她,告诉她那才是你妈妈。后来,她只要再一喊妈妈,我就打她手。”赵真颜说着说着,不胜唏嘘。

颜昇再一联想到满意初见他便喊他爸爸的情景,也觉得凄惶——这么小,就固执地要在世界上寻回自己的爸爸妈妈。但是再想想满意,这个棉花糖一样的安琪儿,又令人觉得世界充满希望。

“满意的外公外婆怎么会放心把她交给你呢?我记得你之前不和他们来往的。”他疑惑道。

“我爸病逝那一次,我处理好事情顺路去看她。她外婆在给她喂饭,吃着吃着她就哇——的一声哭起来,指着自己的嘴。我把她拉到光亮的地方一看,喉咙上卡着一根鱼刺。”赵真颜边说边“扮演”满意,张大嘴指着自己的喉咙,耷拉着眉毛,“可怜她那时小又不会说话,只知道哭,哭的惨兮兮的。”

“是我叔叔他们眼花,没挑出来是吧。”颜昇见她说起父亲的去世,好像是别人的事一般,不免有些讶异。

“对。两个老人家也可怜,哭女儿哭的眼睛都不好了,哪里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放着满意让她看电视,一看就是一个半天。”

“这样会影响智力吧。”他皱起眉。

“是啊,所以我那个假期就天天带她出去玩,后来二表哥他们也慢慢放心了,允许我时不时带满意过来。”她摇摇头,笑着说“就这么找上这个麻烦了,甩都甩不掉。”

颜昇听着听着,心里竟有些不忍:“满意的爸爸呢?真的没出现过?”

“他?他不光没有出现,还在省报上写了一篇署名社论,标题是《警惕新形势下的政治掮客——高官公共情妇》,好像他骂的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活该钉在耻辱架上供天下人消遣。”赵真颜比划着说,“整整半个版面,不得不说,他真是个才子。”

“应该是‘警惕衣冠禽兽’才对,抛妻弃子,斯文败类!下次回去一定把他堵在报社里狠狠揍一顿。”

赵真颜掩饰不住笑意,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找人修理过他了。我让袁阳找了几个混混,狠K了他一顿,那几个人估计也打顺手了,打完了直接把他从二楼扔了下来,才子拄了半年的拐棍。”

“这样会不会太便宜他了。”颜昇一点都不怀疑赵真颜会“买凶犯罪”,但还是不解气。不过想想,所有报复不过是图自己的快意,对晓愚母女已经没有任何补偿意义,又觉得心里一片萧瑟。

“我冲动的时候,也想过让他和满意验DNA,再找他妻子挑明。可是,这对满意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算了吧。”他们异口同声说道。

当晚,颜昇拎着包准备换到赵真颜住的酒店。一下Taxi,他就被眼前的场面震住了。

酒店四周都拉上了黄色的警戒线,警察把守着酒店的两个门。全副武装的医务人员正在匆匆往里走。记者们抢占了离警戒线最近的一圈,驾起长枪短炮。电视台的主持人一边从车上跳下来一边面不改色地对镜头说:“各位观众,我现在已经到了现场,马上为您带来第一手资讯。”

颜昇的脑袋像工地一样开工了,机械轰鸣、泥沙搅拌……

出什么事了?

难道有人轻生了!

他想,不会是赵真颜被他逼急了吧。

扔下包往里冲,却被警察的手死命拦住:“先生,唔可以。”

“放我进去。”

“已经封锁了。”

“我不管,我要进去。”

“H1N1患者在里面住过!”

“H1N1?”颜昇从铜墙铁壁上弹回来,“不是有人自杀吗?”

警察笑,用国语说:“昨天入住的一个鬼佬,被确诊为全港第一例输入型病例,也是两岸三地第一例。事情紧要,我们接到命令要隔离酒店所有员工和客人。”

他这才理解为什么人们纷纷戴起了口罩,也反应过来,为什么刚才在路边,有个老外被出租车拒载。

一颗心刚放下又悬起来——比SARS还可怕的传染性,她在里面会不会害怕?这段时间,世卫组织不断提高警戒级别,美洲国家每天都在上升的感染人数和死亡人数使得人心惶惶……

他捡起行李,拍拍灰,把自己想像成怪点子很多的赵真颜,寻找解决方案。

这边,身陷囹圄的赵真颜,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在确认了一切费用全免之后,心安理得地被隔离观察了。她昨天正好从中环的FlowAgain书店买了一些二手书回来,此时还暗自庆幸。

当晚,从不看电视的她也看了无线台的新闻,见到酒店四周的空前盛况,又紧张又兴奋。她拉开窗帘,发现敬业的记者们仍严阵以待。几个记者看到她,冲她招招手。她也像元首一样摇手示意。一阵镁光闪烁,她开怀的不得了。

可是第二天,她发现戴着防护具的服务员送进来的早餐分量大增。

午餐也仿佛是双份的——居然还给她磨了一杯看起来像猫食的粉末状的东西。闻闻,有核桃和黑芝麻的香味。

她问:“这是什么?”

服务员指指她,又作了一个安睡的动作。

一股暖流涌上来——香港的服务真好,还考虑到我们在这里担惊受怕睡不好,预备了安神的补品。

晚上,餐盘边又有惊喜——一本《胎教朗读本》!服务员被蒙得只剩下眼睛,但仍然努力地从眼睛里发射出类似慈爱和羡慕的东西,目光射向她的肚子。

她头皮一阵发麻。就在这个时候,颜昇那张俊朗而颇具欺骗性的面孔,正在电视里熠熠发光。他对着记者们的话筒,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感谢卫生署和酒店,让我进去陪我怀孕的妻子,哪怕只是住隔壁,我也安心很多。香港内地一家亲BlaBlaBlaBla……”

她立刻把电话打到隔壁,是一个不知道说哪国语言的人。打到另一侧隔壁,正是那一口字正腔圆。

“我只是担心你。不编这个谎进不来,你不会生气吧?”

她用平生从未有过的严厉口吻说:“比生气严重多了。颜昇,你不该拿这件事开玩笑!”

说完就摔了电话。千真万确,是摔的。

她往日也有生气的时候,多半都是嗔怒,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盛怒。颜昇没想到他不过学她撒了个谎,能令她这样,握着电话半天缓不过劲来。

隔离到第六天,一切安然无恙,颜昇没有再给一墙之隔的赵真颜打电话。

他在不停反思,难道这个玩笑真的开过火了?

半夜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一再坚持在市民中心安装的地板送风系统,被工程方私自篡改成顶部送风了。一阵凉风从屋顶的风窗上吹下来。他气的和工程方的负责人吵了起来,质问他们为什么不按照图纸来施工。吵着吵着,对方居然箍住他的手,他正要推开那个人,就听见赵真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为什么你做梦还气呼呼要吵架!”

颜昇迷迷糊糊的看过去,发现自己仍然躺在酒店那暗摸摸的房间里,而赵真颜正在枕畔盯着他看,所谓送风系统,不过是她的气息而已。

他翻了个身,正对着她,心想,原来是刚才的梦还没醒。赵真颜应该隔离在隔壁房间里,她又不是会翻墙的狐仙,怎么会躺在他身边。

迷蒙中,他又看一眼她莹亮的脸,用手紧紧地圈住她,然后坚定地闭上了眼睛。

既然是梦,就好好地做下去,让你躺在我的怀里,让我晚一点再醒,晚一点再醒。

这个梦的细节那样清晰,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在他的臂弯里跟着呼吸一起一伏,还有着真实的体温。他很想睁开眼再看着她,又委实不敢。犹豫了很久,终于神思混沌起来。

他果然醒的很晚,直到服务员按了很多遍门铃,才跳起来开了门。

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服务员照例带进来一份早点,并用红外体温计在他额头上扫了一下,做了一个“OK”的手势。

服务员走后,他仍旧躺回床上。想着赶紧接着睡,兴许还有可能接上那个梦,她依旧会睡在他的怀里。

但他的左胳膊实在酸痛,不管怎样都睡不着。

不得已他睁开眼睛,看着昨晚梦里她躺过的地方发呆。

这一看不要紧,他彻底被吓醒了——白净的床单上有两根长头发。

颜昇战战兢兢地打电话到隔壁:“你昨晚睡哪?”

“床上啊,不然睡地上?”

“在自己房间?”

“当然啊,过了今晚才解除隔离嘛。”

“我昨晚,好像看到你了……”他没敢说看到她躺在身边。

“呵呵,怎么可能,我又进不去你房间。”

他想想也是,没理由她能从外面打开门。

“你是不是有‘虚竹’情结,觉得大半夜会有人扔个女人到你床上?”她又开始讽刺他。

“算了,可能是被关了太久,精神都要错乱了。”他总算找到一个借口。

“明早就可以走了。”她安慰他。

“嗯,你去哪?”

“我回家,看看满意,再回学校。”

“那就一道吧。”

“脚在你身上我管不了,但是颜昇,我的忍耐也是有度的。”

“想哪里去了,我也只是回家而已,到时约好一起返程吧。”

第二天早上,全酒店结束禁闭,全体人恢复自由。

他在走廊上等到她出门,伸手接过她的行李包。

她并不反对,但是一张脸上仍是没有笑意。

在他们穿过并不大的大堂,走出旋转门的时候,忽然受到了明星般的待遇。记者们纷拥过来要采访他们,有女记者指挥着身后的摄影师,高喊:“拖手照,看看能不能拍拖手照!”

赵真颜一脸迷糊地看着颜昇,心说,我又不是李嘉欣,拍什么拖手照。

颜昇明白过来,护住赵真颜说:“借过借过。”

有记者不甘心:“颜先生,你的事迹感动了好多人,观众们都挂住你,你总得说几句话再走吧。”

女记者从赵真颜这边入手:“颜太太,宝宝还好吧,今天我们的新闻标题照准备用‘母子平安’,你能不能配合我们拍张照?”女记者说完就比了一个手放在肚子上满脸笑容的PO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