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第31章 第六章2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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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寒意已经远走,雨水还没赶到,天地清明。

怪不得梁太要叹“你是人间四月天”。

赵真颜的四月天却是黑茫茫的,望不到尽头的改论文、改论文、改论文。方鸣大概是最严厉的导师,第一稿交上去时,他问道:“你花了几天?7天?”

“9天。”赵真颜讪讪答道。

“你用了多少时间,我一眼能看出来。”

第二稿交上去,他问:“你写转移支付就转移支付,扯那么多政治干嘛?又不是去报上发表,图个花哨。”

第三稿他挑剔道:“既然可以找得到OECD的原报告,为什么引用中译版?”

“来不及了。”

“你可以少睡点觉。”

她似乎越来越犯困,午休后怎么也爬不起来。

等到四月快要翻过去,方鸣也终于勉强答应了她可以送审。她长呼一口气,爬回床上。手机的震动声吵醒了她。

一串莫名其妙的号码。不消说,这样的来电就是刘颐了。她在国外,用的网络电话打过来,虽然时滞现象比较严重,但胜在便宜得要死。

除了时滞,声音也比较缥缈。刘颐飘忽忽地说:“你最近忙什么?”

“瞎忙瞎忙。”她用实习时学到的敷衍必备词汇回答刘颐。

“我看你的确实瞎忙活,颜昇要结婚了,你在干嘛呢。”

“结呗。”她稀里糊涂的说完,坐起来,头却格外晕,“谁说的?”

“我在网上碰见袁阳了,他说他到时也去喝喜酒。五一那天。”

“……”

“他不是去你那里了么?怎么又转回头结婚了?你都干了什么。”刘颐的声音这下不缥缈了,真切而郁闷。

赵真颜还是不回答,就问了一声:“几号了?”

“等我加上时差先……嗯,4月30号。”

“哦。”

“你哦什么哦,他没告诉你?”

“没。”

“唉,你呀,他对你多好啊。”刘颐抱怨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赵真颜终于说了一句超过三个字的长话。

“你高三胃炎住院那次,你还记得吧。有一天大清早,我们还在早自习呢,他忽然站到窗户外面,叫我出去。然后一整个早上婆婆妈妈,无非就是让我保证,要督促你好好学习,要督促你按时吃饭。还拿着你的测验卷骂了一通,说你怎么这么笨。我都服了他了,翻来覆去说了一个早上,一直到上第一节课。害我早饭都没吃。”

……

“不过那一刻我恍然大悟了。以前我给你算你的命格,总是算不清楚。因为你天格太差,是一生孤苦漂泊的命,可是你的总格又特别好。那天我猛然醒悟,去算了颜昇的命格。原来是他,他改变了你的地格和人格……所以我后来跟你说,你不会‘不系之舟’了。”

“不系之舟,是漂泊孤苦的意思?”

“是,你看你总说些不吉利的话。我再次警告你,话是不能乱说的……我又八卦地给你们算了姻缘,都是很好的啊……所以我听说他要和别人结婚,连带把自己都否定了,我算卦一向很准的,你知道。”

“半仙,你说话能不能慢点,我头晕。”赵真颜已经自床上爬下来,靠在柜子上,依旧有些晕,“不行,想吐,你别挂先。”

胃里有东西翻涌上来,她飞速冲到洗手池,却只是干呕两声,吐不出什么,声势吓人。

刘颐笑话她:“你不是有了吧。”

水龙头里哗哗的水流仿佛都浇到她的头顶一样。

她联想到最近的各种反常,心里急起来:“你这个乌鸦嘴,别乱说话……怎么办,怎么办,我根本没有想到。试纸,我要去哪里买试纸。”

刘颐也愣了半天:“……大概,药店应该有卖吧……你,你……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不要你了。”

“刘颐,我有点害怕,你打电话不贵吧?”

“很便宜。”

“那就好,你别挂,我一边走一边给你打。”她一只手穿好鞋,“砰——”地夺门而去。

半小时后,刘颐已经在殚精竭虑地安慰赵真颜。

“没关系的,都什么年代了。你也25岁了啊,有人25岁小孩都打酱油了。孩子的爸爸是谁?你们准备在一起的话,孩子留着也行,反正你快毕业了,现在大学生结婚都是合法的啊。要是,要是不准备在一起,无痛人流也很方便。”她边说边觉得自己像妇科医院的托。

“你说,会不会验错了?”赵真颜半晌才幽幽说道。

“几率比较小,但也有的。不如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好,我马上去,晚上你再给我打过来。”不管半仙还是骗子,她死死抓住刘颐不放。

医生看完检验单和B超片,语速飞快地说:“嗯,11周了,胚囊发育良好,着床也很好。你注意休息和饮食,注意千万不能感冒,不要再养宠物。吃叶酸片了吗?没吃啊,没吃给你开一盒。现在还不用补钙。你去建个档吧,以后定时来检查就好了。下一个——”

赵真颜听得云里雾里。她晕乎乎地走出医院,在等车的时候,又看了一遍B超单,黑白的图案,当中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刚才B超师心情不错,还指给她看,喏,就是他。

怎么那么小啊。她看看自己的小腹,的确也是平平的。

验完试纸后,她就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头脑里没有任何思想,心里没有任何情绪。整个人空空落落的。

回到宿舍,天已经黑了下来。其他人都没有回来,她就在黑色里关上门,换了鞋,换了衣服,爬回床上躺着。也不开灯。

浓黑的夜色伏下来,贴着她的皮肤浩浩汤汤爬过去。慢慢的,她觉得有些凉意。想起医生说的“千万不能感冒”,她慌忙扯过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盖上,手却不自觉地捂在肚子上。

刘颐信守承诺,再次打电话过来。

“怎样?这下铁板钉钉了?”

“嗯。”

“你有跟那个男的说吗?”

“没。”

“你不打算说吗?”

“嗯。”

“便宜那小子了。”

“……”

“那你尽快流掉,超过3个月就麻烦了。”

“请你别再用那个词,我听着肚子疼。”赵真颜求她。

“‘流’?好,我不说,我说拿掉行了吧,你赶紧去,不然有你受的。”

“我,我没想过要不要。”赵真颜自己都被想法吓一跳,但话一出口,她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从确认的那一刻开始,就从没想过不要,至于接下来怎么办,她也没想过。

“我崇拜你,你想当单亲妈妈?那我给孩子当干妈、教母、奶妈,反正什么都是我。你有规划过以后吗?你得找一份不太忙的工作才行啊。靠,哪个男人这么走运,跟你上床,你还给他生孩子,还不用他付赡养费,他凭什么啊……”

“刘颐,别说了,是他。”

赵真颜没有说出名字,但刘颐的水杯还是砸在地上。

在这样一个四下里暗摸摸的夜里,电话里一点点的沉默,就好像过了很久。

赵真颜再次问:“今天几号。”

“30号。”刘颐脑子里闪过一个疯狂的画面。

赵真颜在用座机拨电话。

“他关机了。现在几点了?”

“等等,我加个时差,噢,应该是晚上10:00。”

“那也赶不及最后一班飞机了,我赶明早的吧。我得早点睡,先挂了。”赵真颜终于恢复了正常,表达、语气、逻辑无一不正常。

这个疯狂的画面正在被赵真颜证实。

刘颐High了起来:“等等等等等——我只听过落跑新娘,没听过落跑新郎。你准备抢过司仪话筒,深情地说‘我们有孩子了,你别结婚了’,是吗,太兴奋了,我多想亲临见证。”

“去你的,我没那么无聊。”

“那你怎么办。”

“我得在婚礼前找到他。”

“告诉他你怀孕了,是吧。然后他就痛哭流涕。”刘颐又开始想象这个画面。

“才不是!”她学会了他的口头禅,“我暂时不会告诉他的,那样好像我在威胁他一样。”

“这是事实啊,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没意思。等他那边处理好了再说吧。”赵真颜说着说着,声音柔下来,“反正即使不说孩子的事,他也会听我的。”

“你有把握?”

“当然。假使我开口,他一定会听我的。”

“我现在,觉得那个新娘有些可怜。”

“管不了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