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在等你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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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宋焰没来上学。

周二没来,周三没来,周四也没来。

到了周四晚上,许沁在宿舍里收拾完东西,准备睡觉,听见窗外有人翻墙的声响,随即,是爬树的响动。

她走上阳台,拉开窗帘,就见宋焰叼着根烟坐在树杈上,挑着眉看她。

许沁掩好身后的窗帘,问:“你来干什么?”

宋焰不答,反问:“小家伙,想我没?”

许沁诚实地摇头:“没有。”

宋焰脸色僵了一僵:“你再好好想想。”说这话时,他眼神有些危险,像在威胁。

许沁不吭声,两人对视着,站了几秒后,许沁意图结束这无聊的僵持:“我走了。”

宋焰:“站住。”

许沁站住,没表情地看着他。

宋焰下巴往树下一指:“下楼。”

许沁没这个打算。

宋焰:“给你五分钟,你不下来我上去。——就算你睡了,我也把你从被窝里揪出来。”

许沁下了楼。

宋焰站在通往操场的台阶旁,一棵大榕树下。

她走过去,在离他两三米开外站定,不靠近,就那么表情平平地看着他。

宋焰盯着她看,一时也不说话,看了一会儿,他掏出一根烟点燃抽,一边抽烟一边时不时看她一眼。许沁没有多余的反应,只一双眼睛盯着他不曾移开。

两人便这样沉默对视,直到宋焰抽完一根烟了,从口袋里摸摸索索掏出一包东西,朝她一扔。

许沁接住,一看,是包话梅糖,看上去很普通,但许沁心里一咚。那是她家乡梁市的话梅糖,北方没有卖的。

她不知他从哪里搞来的,更不知他从何处得知她的家乡在梁市。她抬起头诧异地看他,他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惊讶和疑问,足够了。

他表情酷酷冷冷的,嘴角得意的一勾也转瞬即逝,很快就又恢复拽拽的神色。

只因她脸上涟漪般漾过的表情,少年已心满意足。

宋焰挑挑下巴:“回去吧。”

许沁低头看看那包糖,又抬头看看他,很明显她有疑问,但什么也没问,转身就走。

宋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脸色突然变得极度难看。他大步上前,抓住她瘦弱的肩膀把她的身子扭过来,寒声道:“把衣服脱下来。”

许沁怔愣。

宋焰扔掉手里的烟头,不由分说把她的校服外套扒下来——她校服背后被人用墨水画了个乌龟。

她是转学生,不爱说话,没朋友,免不了成为大家排挤的对象。学委不找她收作业,发作业本也把她的扔在垃圾桶旁,轮到她值日同期的值日生都提前走……

宋焰又哪里会想不到那些招数。

他攥紧了拳头:“谁欺负你了?”

许沁不吭声。

“问你话呢,你是哑巴吗?啊?”

“我不知道。”她低下头,小声说。

第二天上学,许沁穿了件极其宽大的校服外套,背后写了两个字:

“宋焰”

而宋焰规规矩矩在教室里坐了一天,一整天都盯着许沁,时不时冷冷地瞟一眼靠近她的“不法分子”。

再没人敢欺负她。

许沁想过,宋焰会不会知道,她下楼的时候特意拿了校服套上。为了等他看见,她迟迟没洗掉上边的墨水。

知道,或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他还是会喜欢她。

而下楼的那一瞬间,她喜欢宋焰吗?

没有。

……

国庆节是仅次于春节的急诊高发节假日,和往常一样,醉酒的,食物中毒的,频频送往医院。在路上碰了撞了闹纠纷的也多。许沁倒一如既往没有多余情绪,跟个调控的机器人一样。

小南一边羡慕门诊的护士医生都轮休去了,一边吐槽110和交警,一点儿小磕磕碰碰也不管对方什么情况全往医院送,一些人没病瞎叫唤不说,还赖着不给诊疗费大闹急诊室,更有甚者,在医院里闹交通事故责任认定,又吵又打的,当菜市场。

长假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天,每个人都意外地紧张,精神高度集中。因为长假的开始和收尾阶段是高速路车祸高发时段。无论广播、路牌提醒多少次不要超速,不要酒驾,不要疲劳驾驶,总有人或心存侥幸,或对自己的控制力有着盲目狂妄的自信,一个接一个往鬼门关冲。

最后一天,三院急诊科收到三起重大车祸伤者,几个组的医生护士轮番上阵,许沁他们组一直手术到凌晨四点才下手术台。

许沁出手术室时,被激动的家属撞了一下,腰疼欲断。

家属们得知手术成功,拉着医护人员痛哭流涕千恩万谢,许沁退去一旁,抽身离开。

许沁回到办公室写记录,新来的护士小东走进来,一脸动容:“太感动了。”

“怎么了?”

小南解释:“刚才那个家属跟李医生下跪磕头,一直道谢。”

许沁低头写字:“有这功夫,不如放李医生回去多休息一会儿。”

小南小北已经习惯,不觉有异。

小东忍不住:“许医生,家属有心感恩,对医生存有感激,你不觉得感动吗?”

许沁头也不抬:“他们很快就会忘的。”

小东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如果警察救了你,你很快就会忘吗?”

“会。”许沁说,“人本来就是健忘的动物。”

就像那个雨夜,一个叫宋焰的消防员救了她,她很感激,被他拖出汽车的那一刻视他为英雄。可过后就忘了,生活那么忙,她不会每天都把他的功绩回想一遍。

就像他们的曾经,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轻而易举就被她忘了。

许沁握笔的手停了一下,短暂的一秒,便继续快速书写。

“你见过哪个患者在出院之后再回来感谢医生的?”许沁淡问。

小东哑口无言,扭头看小南;小南耸耸肩,摇头表示没有。

小东不服:“可当时感谢过就够了。再说,接受患者和家属的感谢,你不会自豪骄傲吗?”

许沁抬起头:“对我来说,人救活了,这是工作要求和职责,仅此而已。我不是上帝,也不是救世主。”

她说完,自若地低头继续书写。

“你认为这是完成自己的工作,所以不需要别人感恩戴德?”小东琢磨着,虽有悖于她以往的经历,但也有道理,“许医生,你这种态度我很佩——”

“这话还有后半句。”许沁手中的笔在纸上敲了一下,再度抬眸,

“如果没救活,他死了。这也不是我的责任,不是我的错。”

小东一怔,这可真是一位冷酷的医生啊。

“许医生,人死了,你真的不会自责?”

“作为医护人员,要清楚地接受一个现实:医学作为一门科学学科,有它的局限。如果一个病人的病情超出了医学的局限,那便是他命数已尽。而我不是上帝,只是个平凡人。我不为任何人的死负责。”

……

许沁下班时经过走廊,意外遇到消防队的人在做消防检查。

她这才想起前几天医院发过消防知识手册,说今天有消防知识讲座,但许沁在值班,就没去。

不到灾难发生,各类警示性的科普,大家都不会在意。

果然,许沁去到会议室,里边听讲的人寥寥无几,很快就散会了。

讲课的是十里台消防大队的教导员李萌,她的几位同事做完检查过来和她汇合。几人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

许沁站在门口,目光四下搜索。

李萌笑问:“有事?”

许沁:“你们是十里台的?”

“对。”

“宋焰怎么没来?”许沁问。

李萌愣了愣,笑道:“我们是消防大队的,他在消防中队。”

许沁这才明白为何上次在肖亦骁的酒吧也没看见宋焰:“分工不同。”

李萌道:“中队管实战,像灭火救援类的;但像科普宣传还有检查类的,归大队管。”

许沁若有所思,简短概括:“危险的他们做,轻松的你们做。”

李萌:“……”不免暗叹这姑娘说话真直接。

“谢谢。”许沁转身离开。

……

人是健忘的动物吗?

是的,许沁想。

她再也没有去忆起宋焰救她的场景,或许潜意识认为那是一种无端的困扰。

她也很少再想起宋焰,因为她刻意避开了有消防栓的走廊。

感情这件事向来不重要,且她善于压抑,忘却与尘封并非难事。

不会结果的花儿,开再美也是被风吹雨打去,要它做什么呢。

之后的一两个星期,风平浪静。

西伯利亚来的冷空气一吹,秋天才刚到,就突然进入尾声。

十月下旬,北方街头的银杏叶大片大片地变黄。走在大街上,会有萧索的冷意了。

就是在这种时刻,许沁想起了宋焰。

那时她捧着一杯咖啡,站在繁华却又清冷的十字街头等红灯。蓝天下,红灯闪了一闪,让她想起了消防车上的警灯光。

只是因为寂寞而已。许沁想。

跟着匆匆的人潮走过街道,那一点迷途的心思也抛在了脑后。

许沁快速走进医院大门,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国庆后又正常上班两周,还没到她们轮休,小南吐槽说干脆累死算了,反正在急诊室里,往地上一倒,有人抢救。

许沁看她一眼:“别给我添麻烦,我等着下班呢。”

小南哀嚎:“许医生你真无情。”

轮休前的最后一班,离下班还有十分钟,几人终于有片刻休息的时间。

许沁逮着机会就洗手,小南叹:“许医生,我见过那么多有洁癖的外科医生,就没一个像你这样的。”

许沁:“离下班还有几分钟?”

小北:“八分钟。”

许沁:“希望不要有……”

小南小北同时变了脸,惊呼制止:“别说这种话!”

许沁闭了嘴,看她俩。

小北哭丧脸:“这种话越说越邪乎。”

小南双手合十:“呸呸呸,刚才不算。”

正说着,李医生冲到门边:“许医生,三环重大车祸,你跟车。”扫一眼在场的护士。

小南:“我去。”

小北:“我去。”

随救护车赶去事发现场,一路还算通畅,虽然应急通道堵上了,但车辆听到急救警笛,都迅速让了路。

案发地在护城河边,一辆法拉利超速闯红灯接连撞飞一辆轿车一辆摩托,自己则冲破护栏翻进河里。

救护车赶到现场急停,火速赶来的消防救援车几乎同一时刻刹停在一旁。

许沁一手插着白大褂的口袋,一手拉开车门跳下车;宋焰一身橙衣,从高高的救援车上跃下。

两人面对面碰上,对视一眼,如电光火石般短暂,目光错开,各自迅速转身走向自己的目标地。

一个向西,有伤者被抛出,摔在路边;

一个向东,有伤者卡在毁坏的车里。

白色的救护车,红色的救援车上,警灯闪烁。一白一橙的两人背向而走,在秋风里拉出一条笔直而坚定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