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风就在那里第17章 喜欢
周遥一下子睁开眼,怒目瞪他,脸上又红又白。
骆绎要笑不笑,欲说什么,周遥低头一脚踢向他小腿,骆绎侧身躲过。周遥抓住他的手,连续又踢两脚。他从容躲闪,她就是踢不到。
周遥转身往外走。
“周遥。”
骆绎叫她,上前一步拖她的手。周遥甩一下却甩不脱。骆绎手腕一带,周遥撞回他身前,他迅速低下头,啄了一下她的耳垂。
周遥心口咚地一下,人不动了,鼓起嘴拿眼斜他。
过了几秒,嚷:“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骆绎说:“忙,没看到。”
周遥也并非不讲理,默了几秒,自己把气消下去,肚子里早已经装了一堆问题:“你到我妈妈公司去上班了?”
骆绎把手里的烟吸了最后一口,微蹙着眉,道:“总得混口饭吃。”
“我才不信。”周遥撇一下嘴巴。
骆绎轻挑眉,隔着薄薄的烟雾看她。
周遥也看向他,目光变得认真:“别瞒我了,我知道你是罗誉的哥哥。骆老板,我都把你搞清楚了。”
骆绎脸色微变,似警惕似试探。
周遥看他半刻,却微微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骆老板,其实你应该早告诉我的。我又不会不相信你,你怕什么呀?”
骆绎心里一磕,像被什么软软的东西撞了个满怀。他唇角动了动,又落下去。历经世事的男人,这一刻,脸上却不知该挂上何种表情。
他机械地笑一笑:“相信什么?”
“你是好人。没有坏心。”周遥下巴微抬,说,“我看人很准。”
骆绎目光笔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直到指缝间一烫,烟已烧到尽头。
他把烟掐灭了,也不说别的话,道:“走吧。”
“去哪儿呀?”
“我家。”
“噢。”周遥脚步轻快,跟在他身旁,说,“骆老板,我和同学一起呢。”
骆绎走出大门,看一眼隔壁奶茶店门口的三个女生,对周遥说:“你去跟她们打声招呼,我等你。”
骆绎走到路边,重新拿了根烟出来点燃,回头看一眼,周遥正跟同伴讲话,那三个女学生朝骆绎看过来,很惊讶的样子。
骆绎没心思理她们,收回目光,抽着烟。
这条街上种满银杏。正值深秋,树叶一片金黄,与亚丁客栈门前的那条路颇为相似。骆绎抬头望一眼,今天天气不错,北京的天空意外的湛蓝。
他心里头静得像水,一如那晚他隐忍烦躁地走出客栈,却见周遥哈着热气立在警车边等他。
温水一样安宁。
“你家离我学校好近呐。”周遥拉开客厅落地窗的纱帘,朝外眺望,“你看,那是我们学校的实验楼。”
“给罗誉买的。”骆绎坐进沙发里,打燃火机点烟。周遥扭头看见,“我也要一支。”
骆绎递给她一根,周遥盘腿坐到地毯上,他脚边。
“骆老板,你为什么要到欧娅上班?”
“你说呢?”骆绎倾身,伸手到烟灰缸旁点了点,瞥她一眼,“你刚才不是号称已经把我搞清楚了?”
周遥耸肩:“我猜,翠玉佛塔案是丹山策划的,目的是LAND。”
她能看得如此透彻,骆绎一点不意外,挑挑眉梢,示意她继续。
“我听陆警官说了,丹山想得到LAND,真的翠玉佛塔也在丹山手里。回想当初的案子,就很明白了呀。出手佛塔的是我妈的公司,鉴定佛塔的是你。跟我妈最亲的人是我爸,跟你最亲的人是罗誉。这不就和LAND交集上了?丹山当初的目标,其实是我爸和罗誉。”
“然后?”
周遥说到这里,却稍稍迟疑,她垂眸默了半刻,抬起头:“骆老板,我猜到这几年你肯定一直在调查这件事,我也想帮你,就找我爸谈过了。”
“嗯?”
“我问他,那段时间他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异常的事情?”
骆绎看着她,这正是他想知道的。
“那时妈妈的公司遭遇信誉危机,资金流出了问题。有人找我爸,说想买他学生手里的一个项目蓝图。那个学生就是罗誉。”
“如果我爸愿意牵线,他会给我爸很大一笔中介费,但我爸拒绝了。”周遥声音放缓,“所以——”
骆绎风波不动。
“骆老板,那段时间你也欠了巨债吧。我怀疑,罗誉在生前最后一段时间也曾收到过类似的邀约。”
罗誉,把LAND蓝图卖给我,我给你一大笔钱,可以帮你哥哥解除债务危机。
骆绎面无表情地扯一扯嘴角:“罗誉一定会拒绝。”
“我也这么认为。”周遥低下头,“那段时间罗誉的情绪肯定很低落,可他平时也都不讲话,所以我没有察觉。”
骆绎脸色稍缓:“不关你的事。”
“可是骆老板,罗誉不会自杀。”周遥又抬头望住他,“他非常爱LAND计划,想把一生的精力都投在上边,我明白那种心情,他不可能自杀。”
“我知道。”骆绎深深吸了一口烟,定定地重复,“我知道。”
周遥不说话了,看向骆绎,男人眼神异常清醒,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无喜也无忧。
两年多了,他便是这样沉默而隐忍地在外漂泊着。
“我帮你啊。”周遥脱口而出,“骆老板,我帮你。”
骆绎目光移过来。
“如果是罗誉这边的线索,我可以帮你找。”
“你已经帮我了。”骆绎摸一摸她的头。周遥轻轻地缩了缩脖子。
“你听到我刚才说的了,不要怀疑我妈妈好不好?我妈虽然很凶,生意场上也狠,但她不会做害人的事。”周遥声音又低了下去,“你来欧娅,想调查翠玉佛塔和丹山的线索?你没有怀疑我妈妈吧?”
骆绎摇了下头:“我已经猜到丹山是谁,但想找到更确切的证据,以免弄错,打草惊蛇。”
周遥一怔:“已经猜到?”
“嗯。一个熟人。”骆绎微眯起眼,呼出一口烟,“吴铭的佛塔伪造得再好,也骗不了我的眼睛。我很确定当初鉴定的那尊是真的。”
“你相信我妈妈没拿假的骗人?”周遥眼里闪过一道光。
骆绎似笑非笑:“我相信自己的眼力。”
周遥瘪一瘪嘴,但也不介意,忙问:“那就只剩你朋友——不对,姜鸿他也没做假不是吗?”
“他的人品,我很清楚。”提及故友,骆绎眼里有一丝静寂,隔了半晌,道,“很简单,我身边的人把真佛塔换了。”
周遥眼睛微瞪:“你身边的人?亲信?”
“对。”
“你有怀疑对象?”
“不怀疑。我确定。”
周遥不清楚他过去的关系网,无法多做评价。
周遥微拧起眉,趴在茶几边,把烟放在烟灰缸上轻轻敲着烟灰,忽扭头看他,轻声:“骆老板。”
“嗯?”
“你难过么?”
骆绎抬眸。
“被信任过的人背叛啊。难过么?”
“还好。”骆绎说,风淡云轻,“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了的。”
骆绎起身,走到流理台边倒水喝,忽然身后一软。
周遥从背后环抱住了他的腰。
在亚丁,每一次下山上山,她都是这样搂着他的腰,头靠在他背后,从他身上汲取温暖与安全感;这一次,由她给他。
骆绎低头,抚了抚腰间她的双手。
周遥却瘪了瘪嘴,轻轻哼一声:“别嘚瑟,我只是安慰你一下。”
骆绎转身,捧住她的脸颊,低头含了一下她的嘴唇,正要深入——周遥手机响了。
周遥正动情呢,有些尴尬地摸出手机,转身去接。
骆绎瞟了一眼,“蒋寒”。
周遥已飞速溜去阳台,拉上落地窗。骆绎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喝着水。不一会儿,周遥收了线回来,道:“师兄打电话,说学校还有事情,我先回去啦。”
骆绎:“嗯。”见她转身,“周遥。”
“诶?”
“你过来。”
周遥眼珠转了转,走回他跟前。
骆绎抬手,在她下巴和脖子底下挠了挠。
周遥被他挠得发痒,眯了眯眼,却也没躲:“你干嘛呀?”
骆绎:“逗猫。”
周遥瘪嘴,举手打他,被他抓住腕子带入怀里。
骆绎迅速低下头,用力亲吻她的嘴,她的脸颊,她的脖子。与其说亲吻,不如说啃咬。
他埋头在她脖颈间。
“骆老板,疼。”她哀弱地喘气。
他这才顿住,松开了她。他抬起头来,俯视着她,牙齿轻轻咬了一下嘴唇。
周遥红着脸懵了一秒,也抿抿唇,只当是个分别之吻。
她冲他摆摆手:“我走啦。”
骆绎倚在流理台上,歪着头瞥了一眼她脖子上的吻痕,说:“去吧。”
周遥一路小跑到校门口,蒋寒早已等得不耐烦:“有你这样请人办事儿的吗?啊?”
“是是是,我不对。麻烦你了。”
周遥难得的好脾气,不跟他拌嘴,蒋寒也没了火,把手里的资料夹扔给她:“喏。”
蒋氏拍卖行两年前的藏品和卖品图册。
周遥眼睛放光:“谢谢啊。”
“你今天吃错药了?”
“啊?”
“脾气这么好,又这么有礼貌,不知道还以为你妈在旁边盯着呢。”
周遥皱眉,一挑下巴:“蒋寒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蒋寒在秋风里眯起眼睛,他看见了她脖子上鲜红的吻痕,还是新的。
他问:“你刚从哪儿来啊?”
“书店。”周遥缩了缩鼻子。
“周遥,从小到大,你一说谎就缩鼻子!”
“我冷不行啊。”
“你看看你脖子上是什么?!”蒋寒把手机屏幕举到周遥跟前,周遥一看,瞪了眼。
“别告诉我你被狗啃了。”
“你才是狗!”周遥脱口而出。
两人大眼瞪小眼。
蒋寒勾起一边唇角,看一眼周遥刚来的方向——那个高档小区:“哟呵,还是社会人士。”
周遥受不了他那酸劲儿,警告:“是。我有男朋友了,不许告诉我妈。”
蒋寒瞅她半晌,呵呵笑出一声:“你妈想撮合我俩,你不会是没看出来吧?”
“啊?”周遥愣了几秒,半刻后无语望天,“他们那是不知道,我俩早就不可能了,当初——”
“你还敢往下说!”蒋寒斥她。
果然是到了深秋,才下午四点半,天就开始黑了。
冷风呼啸。
骆绎站在清语幼儿园对面抽着烟,见燕琳牵着她四五岁的小侄儿走出来,骆绎摁灭了烟头,走上前去。
燕琳抬眼见到他,并不讶异:“来北京这么久,怎么,今天想起我了?”
“我来看淘淘。回都回了,不看看他,不成样子。”骆绎弯腰,把手里的变形金刚递给淘淘,后者兴奋地抱在怀里,对骆绎却有些陌生。
燕琳拉了拉淘淘的手:“罗叔叔,你以前叫爸爸的,忘啦?”
淘淘吐着舌头笑,不出声,眼神却变得有些期待。
骆绎自嘲一句:“我是离开多久了,他都不记得我了。”
曾经,淘淘和他最亲。亲妈不怎么管他,燕琳这个大姨又严厉,就属骆绎最宠他。
“年纪太小。”燕琳说,“你已经在北京定居,多来看看他,自然会再熟起来。”
骆绎瞥她一眼:“你倒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
燕琳抬眸,拂了一下被风吹乱的丝巾:“你到欧娅做采购部主管的事,业内传得沸沸扬扬。我要是这点信息都不知道,也太不像话。”
骆绎没有笑意地弯了一下唇角。
燕琳道:“说来你可真不够意思,我千里迢迢跑去请你出山,你不答应就算了,结果跑去我竞争对手那儿。损我?”
她红唇一勾,低头抽了一根烟出来,定了两秒,又塞回去:“还是说——你就喜欢和我做对手啊。”
“对手?”骆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燕妮珠宝正是两年前欧娅遭遇危机时,异军突起的。”
燕琳嘴角笑容僵硬。
骆绎看一眼手表,弯腰摸了摸淘淘的头,交代:“好好上学。”直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淘淘这才唤一声:“叔叔再见!”
骆绎冲他一笑,转身离开。
燕琳回头看他,目光不移,直到看着他目不斜视迅速穿过街道消失在拐角了,她才收回目光,低头看淘淘:“你不记得那个叔叔了?他以前可喜欢你了。”
淘淘嘟着嘴巴:“好像记得一点点。大姨,我喜欢这个叔叔,以后要他常来找我玩好不好?”
“好啊。”燕琳幽幽一笑。
周遥从实验大楼出来时,是晚上六点。
天空一片漆黑,气温很低。
周遥双手揣兜里,缩着脖子跳下台阶,见骆绎立在花坛边的黄槐树下抽烟。
周遥惊喜地跑过去,撞了他一下,脸上挂了大大的笑容:“你怎么来了?”
“顺路。”
周遥笑着瘪了瘪嘴。
骆绎把烟扔进垃圾箱,问:“还没吃饭?”
“对啊,饿死我了。”她立马笑道,“你要请我吃饭?”
骆绎没答,往前走。周遥跟上去,双手抱紧了他的胳膊。他没什么反应,等走了一会儿,见起了冷风,又把她的手握住装进兜里。
周遥坐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这边,趴在台子上,看着骆绎在厨房里做饭的背影,切肉丁,撕青菜,打鸡蛋……一切都有条不紊。
电饭锅里散发出熟透的米饭香,三菜一汤端到餐桌上。
周遥不等盛饭就拿勺子舀了一勺青椒牛肉末:“骆老板,你厨艺这么好?”
“以前给罗誉做饭,练的。”骆绎盛了米饭递给她,想起旧事,多说一句,“他也不会说好不好吃,合胃口就多吃几碗,不合胃口就饿着肚子。”
周遥低头扒米饭,心想,他曾经所有的温柔都给了罗誉。
周遥说:“对了,我查过,蒋氏拍卖和那尊佛塔没有联系,所以,问题还是出在欧娅内部。不过,你现在进了采购部,调查它的来龙去脉,应该不难。”
骆绎说:“相关资料都没有了。”
周遥一愣。
“估计被人消除了。”
“那怎么办?”
“自然会有别的办法。”他顿了一下,抬眸看她,“你好好上学,别的不用操心。”
“噢。”周遥嘴巴圆圆地说。
骆绎:“……”
窗外夜色更浓,周遥不想走了。
“骆老板,我在这儿洗个澡吧。回学校还得去澡堂,路上冷死了。”
骆绎看了她一眼:“去吧。”
周遥咚咚咚跑去了二楼,骆绎也没管她,把厨房收拾干净后,在一楼洗漱冲了个澡。出来时房子里安安静静的,周遥还没下来。
骆绎懒得吹头发,拿毛巾搓了搓,弯腰拿起手机,发现陆叙的未接来电。
骆绎走到阳台上给陆叙回了个电话,陆叙说查到林锦炎那天拨打的号码了,是云南的,没有身份登记,最近已注销。
骆绎说:“知道了。”
“你那儿情况怎么样?”
“找不到资料。但有怀疑对象。”
“又是怀疑,找不准可不行。”
骆绎淡笑:“别急。对方自会来找我麻烦。”
骆绎收了电话回到室内,周遥还没下来。骆绎看一眼时间,洗个澡能洗半小时?
骆绎上了楼,推开房门,呼吸就沉了下去,
周遥穿着他的白衬衫,躺在他海蓝色的大床上,双腿洁白如雪,匀称修长。小小的脚趾头还微微勾了勾。
骆绎关上房门,上床把她拉到怀里,低头在她脖颈间嗅了嗅,她身上也是他常用的沐浴液的香味。
情不能已。周遥抓住了他的手,轻吟:“等一下。”
骆绎撑在床上俯视她,眼中欲望极深。
周遥勾住他的脖子,缓缓抬起身,啄了啄他的嘴唇,又亲了亲他的脸颊。
再探身去吻他的耳朵时,嘴角就带了一抹狡黠的笑容,
周遥扬着脸凑在他耳边,不无遗憾地轻声说,“今天来例假了,下次吧。”
“撒谎。”骆绎低眉看向她,目光深深如一只狼。他轻吸着脸颊,眼神锁紧她,慢条斯理开始解睡袍。
周遥被他看得汗毛倒竖,深觉大祸临头,立即往床下溜:“我逗你玩的,再见。”
骆绎探身一把将她扯回来压在身下;周遥瞪着眼睛,乌发散乱。
骆绎动作放缓,垂下眼帘,捡她鬓角脸颊上的碎发,一缕缕拨到一旁了,眼神移过来:“我好像和你说过——我这人报复心很强,逗我玩之前,先做好准备。”
周遥没有任何准备:
周遥泥巴一样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喘气声沉沉,证明她还有气息。
骆绎从外边进来,端着一杯水,喂到她嘴边。
周遥抬起身子,嘴巴凑过去喝,边喝边用嘴把杯沿往下压,慢慢喝完大半杯了,终于来了点精神,拿眼睛斜他,嗔道:“骆老板,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骆绎喝着水,斜睨她一眼。
“我都快被你拆掉了!”
“不舒服?”骆绎放下水杯,问。
周遥:“……”
“周遥,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
“什么?”
“得了便宜还卖乖。”
周遥:“……”
又争辩:“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我还是小学生呢。”
骆绎:“所以呢?”
周遥瘪瘪嘴,哪有什么所以,她就是心情好,想讲话了。她翻个身躺在床上伸了伸懒腰,又缩回被子里:
“你这里比我们宿舍暖和。宿舍里冷死了,还不供暖。”
“我这儿也没供暖。”骆绎掀开被子,上了床。
“有供暖呀。”周遥扑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胸膛,眼睛笑眯眯地弯起,像一只小狐狸。
骆绎淡淡哼笑一声,关了灯。
不到一星期,北京气温降了十度。供暖日迟迟不到,苦坏了学生们,夜里睡觉全冻成狗。
周遥却过得格外滋润,住在骆绎家,夜里暖烘烘睡得香,只不过睡前难免得用别的方式“交暖气费”。
唐朵她们都以为周遥回家住了,没在意;至于那天撞见骆绎,她们也信了周遥的解释——骆绎来北京有事,恰巧碰到。
舍友们都认为周遥三分钟热度,哪会真喜欢上客栈老板。不过,这些天她气色越来越好却是显而易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逛了美容院。
周遥实验室骆绎家两点一线地跑,自在自得;
骆绎照常上班,管理采购部大小事宜,期间和夏总打过几次照面,夏总仍不待见他,却也挑不出他毛病。
骆绎把采购部的历史资料翻了个遍,终于找出些蛛丝马迹,这时陆叙来联系了,说他们那边也有了消息。
骆绎原打算约一家咖啡馆,但陆叙直接登门。骆绎也不奇怪,他这住处自然瞒不过警察。
陆叙进屋先四处瞧了瞧:“你这地方住着舒服啊。”
骆绎随意看了一眼,忽觉周遥住进来后,家里变化很大。流理台上,餐桌上都摆着小小的玻璃缸,盛着水生植物,小鱼在其间游弋。落地窗旁放着绿萝和吊兰,沙发上多了红色蓝色的靠枕。
客厅一侧的装饰墙上原来空空如也,如今也摆上五颜六色的石头和现代工艺品。
那个原本晦涩冷寂的空间不复存在。
“喝什么?”
“水就行。”
骆绎倒了两杯水,递一杯给陆叙。
陆叙拿了烟出来,含一根在嘴里,又递一根给骆绎,骆绎抬手拦了拦。他最近抽烟也少了。
陆叙在身上摸:“操,忘带打火机。”
骆绎扔给他,陆叙接住,点烟,问:“你还是怀疑燕琳是丹山?”
“嗯。”
在亚丁,骆绎给陆叙分析过,燕琳出现的时机太巧。
周遥原本要跟林锦炎他们一起走洛克线,一旦远入深山,突发意外,谁也控制不了。可她临时改了主意,而林锦炎作为队长没法推辞不去。深山里手机没信号,无法和丹山的人取得联系,等于失去周遥的动态。
这个时候,燕琳就来了。
她来后不久,吴铭死了。
燕琳被持刀人绑走时,骆绎在灌木丛里发现了揉碎的烟屑。他很清楚燕琳并非那种在紧张状态下便失去分寸的人,只有一种解释,她点烟是有意识的——向持刀人暗示她的位置,以便“被绑走”。后来的“正当防卫”也就顺理成章。
至于强奸,骆绎认为吴铭没那个胆,燕琳的原计划应该是营造打斗现场,假装即将被杀,而后杀人防卫。但她也没料到警察来得这么快,没有充足时间设计细节,又怕出破绽,不得已只能走下策,下令让那个持刀人强暴了她。
别的女人或许做不到,但燕琳有这个狠心。
虽然骆绎这样判断,但陆叙的观点还和当初一样:“我认为燕琳只是丹山的左右手,和医院里试图绑架周遥的那个人地位差不多。”
骆绎定定地摇了一下头。
“你觉得丹山会是一个女人?”陆叙问,“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直觉。”
陆叙无语,挑起眉:“直觉?”
“是。起初我也猜测她只是丹山的左右手,但是——她杀了吴铭之后,我在她房间里坐了半个晚上。”
骆绎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他无法描述那夜里的诡异气息,当他沉默坐在黑暗中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不是下属,她就是丹山。”
“她原本想杀我,但一次次失败。而我设计抓到了那伙持刀人,还差点活捉吴铭,让她焦头烂额,改变计划‘被侵犯’。这唤起了她的兴趣。”
“兴趣?”陆叙困惑。
“燕琳很要强,喜欢和人较量,崇拜比她强比她狠的角色。不论在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骆绎低头,拨了一下手指,“这会让她兴奋。”
这曾经也让他兴奋。
陆叙皱眉:“照你这么说——”
“她已猜到我怀疑她和丹山有关,只不过没确定她身份。”
陆叙不解:“她既然猜到,为什么不行动?”
“哪里没行动?”骆绎看向陆叙,奇怪地勾了一下唇,“第二天晚上绑架周遥的人就来了,而且带着枪。”
“陆警官,周遥运气好,那天刚好在医院,能撑到姜鹏赶来。如果那晚周遥在客栈房间里睡觉。现在你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陆叙想起医院发生的事,心有余悸:“对方很有准备啊。山洪那次,等着周遥落水把她掳走,神不知鬼不觉,警方甚至不会怀疑。”
骆绎却再度摇了摇头:“医院那一拨人,不是只为绑架周遥而去亚丁。”
“什么意思?”
“前一晚来了一拨持刀人,他们很有把握,但在我这儿失算了。短短一天之内,医院又来一拨,而且那个首领级别很高。这人手调度,你不觉得太快?陆警官,丹山的活动范围在云南呐。”
陆叙一愣。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保护丹山。”骆绎笃定地说,“燕琳就是丹山。”
“你的推测很合理,但不绝对。而且,”陆叙思索几秒,终于说,“骆绎,实话告诉你吧,我在云南的同事查到可靠消息,丹山是个男人。”
这下轮到骆绎微怔。
“你确定?”
陆叙叹气:“我也才知道。有警察在丹山身边做过卧底,那时丹山只是个新起的玉石走私贩,后来卧底身份暴露,就撤回来了。”
“之后?”
“说来奇怪,那之后就再也没了丹山的具体消息。”
男人?
骆绎咬一下唇,想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陆叙道,“这三年,那边的警方再没近距离接触过丹山,玉石走私圈子里也是只闻其名声,不见其真人。”
骆绎蹙眉,表情严峻。
陆叙:“所以燕琳这块儿还是得按我在亚丁跟你说的,拿她当鱼饵,别轻举妄动。就怕她这线索一断,丹山就彻底找不着了。”
骆绎不发一言,疑虑重重,但一时也捋不清。
陆叙又问:“你这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骆绎抬起眼:“等确定再告诉你。”又道,“我过两天要陪夏总去趟版纳。”
“那什么玉石原料采购大会?”
“你消息挺快。”
“燕琳他们公司的负责人也会去。”
骆绎摇了下头:“燕琳亲自去。”
“为什么?”
骆绎看他一眼:“因为我去。”
陆叙:“……”
“你这次去就为公司,还是有别的目的?”
骆绎不瞒他:“我把欧娅前几年的采购项目查了一遍,有几处小问题。我去会会那边的供应商。”
“需不需要我——”
“姜鹏在那边。他的人会照应。”
陆叙说了句注意安全,就告辞了。
临走之前,骆绎提醒一句:“想让对方尽快露出马脚,等燕琳到了那头,控制林锦炎,切断他和丹山一伙的联系。”
十一月底,LAND项目一期第九次测试成功。
周教授带着实验室的科研人员们见证了那一刻——在各地野外勘察得到的样本数据分析结果与LAND反馈的遥感图像数据分析结果吻合度高达99.1%。
LAND一期圆满成功。
周遥兴奋不已,想把这消息第一个告诉骆绎,和他一起庆祝,可周教授要请工作人员回家吃庆功宴。周遥跟着大伙儿走出实验楼,就见夜色里,骆绎站在花坛边等她。
周遥跟着大家朝他走近,冲他抱歉地笑一笑,又灿烂地笑一笑,竖了个大拇指。
骆绎便明白LAND成功了。
一群人擦肩而过时,骆绎对周遥淡淡地笑了。
周遥到了家才看到骆绎发来的短信,两个字:“谢谢。”
虽然周遥只是打下手的,但她依然高兴极了。忙了那么久,接下来会有段休息期,周教授要跟上头的领导汇报项目成果。
周遥坐在桌上吃饭时,开心地歪了两下头。夏明真眼风一扫,周遥默默坐好。她在骆绎家无拘无束惯了,一时没调整过来。
周教授和大家笑语不断,周遥默默坐在夏明真身边埋头吃饭,途中保姆阿姨过来,说阮助理打电话问订机票去版纳的事儿。
周遥听见骆绎的名字,竖起耳朵,原来是去西双版纳开会,立即道:“妈妈,我也要去。”
夏明真看她一眼。
“这几天北京好冷,带我去吧。刚好我放假。”
夏明真居然同意了,周遥正高兴,就听她说:“问一下蒋寒,想不想去版纳玩两天。”
周遥:“……”
周遥回房后,先问了陆叙,陆叙说可以出行。周遥又给蒋寒打电话,警告他不准跟去。
蒋寒呵呵两声:“周遥,轮到你来嫌弃我?我还就偏要去,请假不上课也要去。”
周遥:“蒋寒你烦死!”
出发前,周遥想着能跟骆绎在夏总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还有点儿变态的小兴奋。
在机场一见到骆绎,周遥就冲他挤眉弄眼,骆绎没给她回应,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夏总、阮助理、还有——蒋寒。
周遥兴奋劲儿不散,可夏总在,她不敢造次,还得做乖乖女,憋得很辛苦。时不时趁其他人都走到前边去了,偷偷摸一摸骆绎的手,骆绎却似乎没什么兴致,并不理会她,周遥只当他不想让夏总发现,逗了几次就不逗了。
到了版纳傣族自治州首府景洪,瞬间回到夏季。一路艳阳高照,繁花盛开,热带植物遮天蔽日,金色佛塔掩映其中,竟有到了泰国的感觉。
周遥兴奋回头看车后座的骆绎:“我以前听人说,傣语和泰语很像。”
骆绎冷静看着她,不发一言。
周遥一愣,眼神平平地移开,落到他身旁的蒋寒身上:“诶,跟你说话呢!”
“后座上俩人,我怎么知道你跟我讲话?”蒋寒呛她。
周遥心里有鬼,狠狠瞪他一眼,转回头。
蒋寒:“周遥你再瞪我试试?”
周遥刚要回呛他,见夏明真微皱了眉斜睨着她,又缩回座位上。
夏明真回头看一眼,看到骆绎,淡淡一笑:“这俩孩子从小就这么闹腾,见笑了。”
骆绎弯一下唇角。
办理完入住手续,稍一收拾,就到了晚饭时间。
周遥换上了漂亮的白底染花裙子,把自己好好打扮一番,走出门碰上蒋寒。
“去相亲?”
周遥懒得搭理。
又见骆绎、夏明真、阮助理从各自的房间出来,周遥殷切地看了骆绎一眼,很短暂,便看向夏明真。后者很满意女儿娇艳如花的状态,边往电梯方向走,边对蒋寒道:“蒋寒,遥遥这身衣服好看吧?”
“好看。”蒋寒答,低眉看一眼周遥裙子上的腰带,见折了起来,伸手帮她顺了顺。
周遥一缩,拉开距离:“我自己来。”
蒋寒皱眉:“你以为我想对你怎么样?”
周遥摸着腰带,别过头去,偷偷看一眼骆绎,后者跟没看见她似的,径自走进电梯。
电梯缓缓往餐厅那层下落,电梯里五人都没说话。
骆绎站在最里头,瞥一眼周遥的裙子,面不改色地伸手,准确找到她底下的柔软,不轻不重地揉捏一把。
“啊!”周遥浑身战栗,激跳而起。
电梯一震。
骆绎淡淡目视前方。夏总扭头看着女儿的失态行为,圆目微瞪:“周遥?”
周遥摸背后:“有只虫子咬了我一下。”
夏明真收回目光。
周遥咬紧了牙,却又不能把骆绎怎么样,一直等到出电梯了才有机会回头狠狠瞪他一眼。
阮助理预约了靠窗的桌子,夏总吃饭时不爱说话,阮助理也受她影响,桌上只剩蒋寒时不时跟周遥讲几句。
吃到半路,突然一个小男孩扑过来抱住骆绎的腿:“叔叔!”
骆绎垂首:“淘淘?”
周遥抬头,看到一个陌生女人走过来,旁边跟着——燕琳。燕琳一袭黑色过膝裙,又轻又薄,衬得她的身材比在亚丁还要凹凸有致。
周遥再看骆绎,那个叫淘淘的小男孩正指着骆绎盘中的食物,让骆绎夹给他吃。
周遥坐在那里,觉得自己像个陌生的外人。
燕琳上前来冲夏明真一笑:“夏总,好久不见。”
欧娅与燕妮是竞争对手,当初欧娅陷入危机,燕妮新军突起,背后谁捣鬼,夏明真心里一清二楚。然而无凭无据,面子上还得维持。
“燕总。”夏明真微笑。
“没想到夏总会亲自过来,还有阮助理,蒋家公子——”燕琳目光落到周遥身上,周遥屏了一口气,如果燕琳说认得她,再牵扯出她住过骆绎的客栈,夏明真只怕会勃然大怒。
周遥迅速瞥一眼骆绎,后者摸着淘淘的脑袋,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这位——”燕琳看向夏明真,“我猜是您女儿。”
夏明真笑了一下。
周遥也对燕琳微微颔了下首:“你好。”
燕琳意味深长笑看着周遥。周遥这才意识到燕琳不屑于在骆绎跟前耍那惹人厌的拆穿小伎俩,而骆绎也深知她性格,所以他泰然自若。
又是那该死的她无法插足的默契。
周遥低头吃菜,味同嚼蜡。
燕琳打完招呼要走,她妹妹却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绎哥,这是你和淘淘的照片,两年前就准备送你的,喏。”
“谢了。”骆绎收下。
周遥瞟一眼那照片,骆绎抱着一个幼小的男童,淡淡笑着。再看眼前淘淘跟他熟稔的样子,绝非时隔两年后第一次再见。
他回北京后见过淘淘,见过燕琳。
周遥拿着筷子,手指麻木。
燕琳淡笑着微微颔首,优雅告辞。而被她惹到的不止周遥,夏总脸色维持平静,看了骆绎一眼,说:“骆先生,你这前女友很有本事。”
骆绎笑笑:“认同。”
夏明真没再说话。骆绎却心知肚明。
这趟出行夏明真不必亲自前来,无非是不信他。巧就巧在,他那前女友也亲自来了,倒像他俩事先约好。
饭后,当地的合作伙伴请夏总出去看夜景,周遥借口头晕,回房休息。骆绎也没去。
周遥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又开始不停地看手机。
八点,九点,十点,骆绎没有联系她。他在房间里干什么?看电视,玩电脑,不像他。
出门了,去看淘淘了?
燕琳也住在这里,她去找他了?她相信骆绎,可她无法忍受燕琳在他面前的姿态。
周遥烦躁地抓抓头发,突然讨厌起自己来,讨厌着被他掌握的状态。
时间慢慢过去,夏总回来了,睡觉了。
夜里十一点了。
周遥焦灼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看一眼慢慢走动的挂钟,再看看空无讯息的手机,终于忍不住出了房间。
骆绎的房间在另一条走廊上,倒不怕被发现。
周遥敲了两下门,有些忐忑,门很快开了。
骆绎看她:“还没睡?”
“天热。”周遥走进去,四处看,行李箱摆在柜子上,里头的衣服收拾得整整齐齐,床上有刚躺过的褶皱,只有一个人。
周遥松了口气,扭头看他:“你晚上在干嘛?”
骆绎下巴朝书桌上一抬,笔记本开着。周遥笑:“忙工作呀。”她走去那边,低眸看见垃圾桶里的水果糖纸和小饼干包装。
淘淘来过。
周遥脸上笑容散了。她背对着骆绎,后者没看见。
她也没说什么,回去坐到床边,手撑着床沿,轻轻晃荡着腿。
骆绎把椅子拉过来坐到她对面,手肘撑在腿上,倾身凑近她,轻声:“睡不着?”
周遥抬起脑袋,黑眼睛看住他:“骆老板,我想跟你睡。”
骆绎淡笑,摸了摸她的头:“不怕被你妈妈发现?”
“她已经睡了。”周遥说完,又瘪了瘪嘴,“我不管。”
“那——”骆绎刚开口,手机响了。
骆绎摸出手机看一秒,立即手指一转,翻了个面。
但周遥已经看到了“燕琳”。
骆绎起身走进浴室,周遥安静地看着面前的空椅子。
骆绎关上浴室门,皱眉接起电话,压低声音:“你有完没——”
“绎哥,我猜你没能约到高总?”燕琳轻笑,“我这里倒是有一层关系。”
骆绎出了浴室,周遥抬头看他。
“你先回房休息,我现在出去办点事。”
周遥仰着脑袋:“这么晚了。”
骆绎仓促一笑:“见个很重要的供应商。”说着,转身拿桌上的打火机和烟。
“是燕琳吗?”
骆绎停下,回头看她,表情变得冷静。
他说:“不是为了去见她。”
“那就是她也会在。”周遥执拗地盯着他。
“对。”骆绎转身,把烟盒打火机装进兜里。
“不许去。”周遥突然开口。
骆绎顿了一下,走到周遥面前的椅子里坐下,看住她的眼睛:“周遥,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还有,我和燕琳没有任何关系。”
周遥呆呆看着他,有些迷茫,可最终,她还是摇了摇脑袋,异常固执:“我不想你去。不管是干什么。”
“周遥。听话。”骆绎语气稍稍严厉了,带着压力。
周遥嘴唇颤了颤,突然冲他嚷:“我不听话!你也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就是不想让你去见她!”
骆绎隐忍地皱了眉,脸色微变:“说不通了是吗?”
周遥恨恨看着他。
他直视她半刻,垂眼看一眼手表,命令地说:“你在这儿休息,我尽快回来。”
他起身而去。
“骆老板。”周遥声音轻了下去,却缠住骆绎的脚步,他停在门廊里,
“骆老板,我很喜欢你。”
周遥异常的平静,说,“但是,不许你去找她——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听,反正你从来都不听我的。可是——”
她威胁,“你要是出去,我立刻就走,从你面前消失,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
骆绎咬着牙齿,顿了几秒,拉开门出去,又关上了门。
房间里安静极了,好像能听见挂钟走动的声音。
周遥呆滞地坐在原地,心被乱刀剁碎,竟然察觉不到疼,麻木掉了。
她低下头,看着眼泪一颗颗砸在自己手上,吧嗒,吧嗒。她并没有哭,只是眼睛在掉泪。
不知过了多久,周遥瘪起嘴巴,拿手背把眼泪擦干净,又抽了抽鼻子,才慢吞吞站起身往外走。
才拉开门,就愣在原地。
骆绎单手插兜靠在对面墙上,抽着烟,目光深深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