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风就在那里第15章 游戏
“我也喜欢你噢~~”
周遥甜笑着望住骆绎,小脸粉白,嘴唇殷红。
骆绎蓦然心头一动,凑上去吻她的唇,轻轻含住,辗转厮磨,气息交缠。
骆绎忘了情,与她亲密渐深,擦枪走火之际,忽听院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苏琳琳感慨:“啊——终于回来了!”
两人紧急刹车,一个眼神交换,立即分开。
周遥慌手慌脚地拉好衣服,扯回被子,猛地扎进被窝;
骆绎迅速下床穿鞋,整理衣服,把毛毯叠好放进柜子,又快步走到床边,俯身摸了摸周遥额头:“我先走了。”
周遥半张红彤彤的脸蒙在被子里,只露出黑亮亮的眼睛,情愫未散,小声而歉然地说:“骆老板,我把你的嘴巴咬肿了。”
他简短笑一下,在她眼睛上用力吻了吻,叮嘱:“好好休息。”
“唔。”周遥含笑。
骆绎关门离开,快速穿过走廊,刚下楼梯就迎面碰上三位同学。
“骆老板好啊。”苏琳琳她们热情地打招呼。
骆绎紧抿嘴唇,微微颔一下首,擦肩而过。
三个女生互看一眼,继续往上走。
夏韵小声:“骆老板比平时冷淡诶。”
唐朵:“嗯,以前跟他打招呼都会笑一下。”
苏琳琳:“对呀,偶尔还回应呢。”
三人不免揣测是否因上次山洪事件,导致骆绎态度有变,但谁都没说出口。早已约好再也不提。
“找遥遥去吧,她这几天待在客栈,一定闷死了。”
苏琳琳推开房门:“遥遥——”
周遥从被子里钻出脑袋,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你们回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睡觉?”唐朵卸下肩上的行囊,问。
“昨天生病,有点不舒服。”
“生病了?现在好些了没?”苏琳琳立即坐去她床边,盯着她瞧,又摸摸她的脸。
“吃过药打过针,已经没事啦。”周遥咧嘴微笑。
苏琳琳皱眉,又摸了摸:“可你脸很烫诶。”
周遥:“……”
因为刚才做了坏事。
“睡太久有点热。”周遥岔开话题,“你们呢,路途可顺利?”
“顺利呢,也没走远,去了考察地就折返了。”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聊起来,几天前分别时的小矛盾和不愉快都抛去九霄云外。
周遥小学和初高中都跳过级,又去外头读大学再跑回国,同学关系时常断裂,难得与苏琳琳她们都投缘;她自身并非苛刻之人,且大家对那天的事都心怀悔意,她也早已原谅。加上好几天不见,重聚的兴奋很快冲散之前的不悦。
唐朵问周遥:“这几天在客栈,有没有勾搭骆老板?”
夏韵:“刚上楼看见骆老板了,不怎么理我们。你跟他有进展吗?”
“一切都在稳步进行中。”标准的周遥式回答,模棱两可,又自信飞扬。而大家玩笑大于认真,并未太在意。只当周遥还和从前一样,三分钟热度。
周遥心里却挺期待,问:“你们觉得骆老板人怎么样?”
“很好啊。又高又帅,又霸气又拽,还很男人诶,我蛮欣赏这一型的。”夏韵自被骆绎救过,提起骆绎便一堆赞美之词。周遥正暗自窃喜,夏韵话语一转,“不过,我觉得有他那种阅历的人看不上咱们这类年轻小姑娘,尤其是你。人家不好这口,可能喜欢成熟女郎。”
周遥耷拉下半截眼皮,眼神不满。
夏韵转头看苏琳琳:“就刚楼下见的那个,吧台边一手夹烟一手端酒杯的。”
“你也觉得很有气质是吧?”苏琳琳眼睛闪亮,“我就说了那是个大美女。”
周遥一猜就是燕琳,切一声:“你们又不是骆老板,知道什么呀?”
“他这种人很难拿下哦。”唐朵说,“你段位不够。”
“说得像你很了解一样。”周遥翻白眼,拿被子蒙住脸。
唐朵说:“虽然和骆老板接触不多,但也看得出他心思很深,估计把你看得透透的。他会对你有好感啦,换做是我也会对你有好感,因为你很可爱呀。可人对很多异性都会有短暂的好感,却不一定长久。他太深沉,而你白纸一张,我怕你吃亏哦。”
“不谈恋爱的人,理论说得那么好!当老师去呀。”周遥探出脑袋,反驳。
唐朵脸一红,转身整理行囊,不做声。
周遥一眼瞧出异样,嚷:“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
苏琳琳嘴快:“唐朵和林师兄在一起啦!”
周遥张大嘴巴,定格了三秒,道:“厉害啊,唐讲师夫人朵。”
唐朵轻轻白她一眼,笑容却甜蜜。
周遥立马坐起身,好奇:“你们怎么表白的,谁先表白,说了什么,从实招来。”
唐朵含笑不答,夏韵帮忙:“没表白,山路不好走,林师兄就拉着唐朵呗,可后来呢,走平地也不松开了。”
周遥感叹一声:“林锦炎那个骚包。”
苏琳琳哈哈大笑。
闹腾一阵了,三人各自去清洗,
周遥躺回床上。
拉手就在一起了?她和骆老板老早就拉过手了,可直到刚才表白才算在一起。
此刻,被子上还有他的味道,让她心猿意马,想起不久前的事,她心砰砰跳:要不是同伴们突然回来,他们会做到哪一步呢?
骆绎走到楼下,见燕琳坐在吧台边抽烟,柜台上已有四个空酒杯。酒保不知哪儿去了,骆绎过去收拾杯子。
燕琳看一眼手表,轻嘲:“身体不行了?这才半个小时。”
骆绎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回一句:“在她跟前,控制不住。”
燕琳脸色变了变,他说话还和以前一样,她却体会不到那你来我往交锋的乐趣了。直到现在,她依然不认为骆绎对那个丫头有什么感情,他接近那丫头只怕有什么目的。她才是和他最匹配的,而他目前的所作所为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堕落,一种报复,一种示威。
只要她愿意争取,他很快就会回想起他们曾经是多么契合;只要他意识到这一点,他就会重新爱上她;像她不可控制地重新爱上他一样。
这场较量,她信心满满。
身后传来脚步声,燕琳扭头看一眼,是陆叙。
她熟视无睹,回过头来。
陆叙是来找她的,他过来坐在燕琳旁边。
“燕小姐,关于吴铭的事,有几个问题想找你再确认一遍。”
“说吧。”燕琳淡淡呼出一口烟。
“吴铭是在哪种状态下开始对你行为不轨?”
燕琳没说话,她把烟放在桌沿边,脱下大衣,里头一件紧身长裙,她曲线玲珑,前凸后翘。
陆叙也不经意微吸一口气,移开目光。
骆绎正洗杯子,燕琳瞥一眼他的背影,朝他挑一挑下巴,淡讽一句:“吴铭知道我是这位老板的前女友。他跟这位有恩怨,便拿女人报复。”
骆绎关了水龙头,拿毛巾擦杯子。
陆叙一时无话,见燕琳眼神冷漠怨恨,竟不像有所隐瞒,又问:“他手下没提醒他赶路?——毕竟警方在搜山。”
“他太狂妄,如意算盘打得满当,以为警察得一个小时后才能赶来,更别说发现人质失踪再重新叫警犬。”燕琳再度看一眼骆绎,“吴铭没料到自己中了这位老板的招。人手备好了,猎狗备好了,就等吴铭往里头跳。等发现,为时已晚,警察都追到门口,无处可逃。”
骆绎把杯子放回柜子里,转身进了工作间。燕琳意味不明地弯一弯唇,慢悠悠吸一口烟了,挑眼看陆叙:“陆警官,你怀疑我?”
陆叙古怪地笑一下,表情难辨:“我倒不是怀疑你。”
陆叙瞟一眼紧闭的工作间门,只是很快的一眼,却没逃过燕琳的眼睛。
周遥一觉醒来,已经到晚饭时间,不禁懊恼自己睡过了头,明天早晨就出发去机场,和骆绎相处的时间所剩无几。
她穿好衣服跑去楼下看,骆绎不在,公共区客人倒是不少。
周遥心不在焉地和同伴们一起吃晚饭。大伙儿都挺高兴,说这是在亚丁的最后一顿正餐,该喝点酒庆祝一下。
骆绎走进餐厅时,就看见周遥和同伴们在一桌吃饭,其余人很有兴致,就她一个东张西望的,一下和他目光对上,她眼睛一亮。
骆绎走过去,也不管桌上其他人,问:“吃饱了吗?”
周遥点点头。
“出去走走?”
“好呀。”
骆绎为了安全考虑,没带周遥走远,只沿着门口的小路往村子方向走。
正是深秋,漫山遍野一片金黄。风一吹,片片黄叶簌簌下落,掉在周遥头上肩上,掉在路旁的小溪沟里,顺着潺潺流水流下山去。
两人一开始没什么话,呼吸着山里的清新空气,慢慢走着,肩与肩隔着一人的距离。
“再多看一眼,回去就看不到了。”周遥四处看,还倒退着走起来。
骆绎垂眸看着她脚后的路,谨防她摔倒。
他问:“回去后很忙?”
“嗯。研究到攻坚阶段了。”周遥说,“你呢?”
“我什么?”
“后头几个月客栈人也会很多吧?”
骆绎摇一下头:“十月一过,就少了。”
“骆老板会待在客栈里?”
“不然呢?”他看她一眼。
“哦。”周遥转过身来,好好走路。不想离开,却又意识到不可能永远留下。
“其实——”她歪头,明亮道,“等客栈不那么忙,你可以去找我玩啊。”
“玩什么?”他瞥她,问得很具体。
“……”周遥想了想,说,“长城……故宫……”
“人挤人。”
“十渡啊,还有很多郊区,风景很好。”
“能好过这里?”
“嗯。我想想还有什么可玩的。……哦,三里屯,什刹海……”
“我这儿的小酒吧也不赖,想开party随时开,客人来自五湖四海。”他侧过头,低眸看她,“让我去北京找你玩,你要请我玩什么?”
周遥拧紧眉心,偌大的北京怎么就没有好玩的东西能吸引他过来。
她忽然咯咯一笑:“我啊。我在啊。”她昂起下巴望他,细眉轻挑,“这是不是个好理由?”
骆绎在深秋的天光下笑了一下,伸手拉了拉她胳膊,周遥一下撞到他身侧。他手掌沿她手臂往下滑至手心,握住了她的手,装进自己风衣兜里。
秋风吹着,周遥心头一片滚烫。
夜里下起了雨,风吹树摇。
苏琳琳她们在外头累着了,沾床就睡。周遥翻来覆去,心焦难耐,不知是因为生病期间睡太多,还是窗外风雨飘摇,又或是别的什么。
发烧把她烧坏了吧,体内一股子小火苗蹭蹭蹭,灭也灭不掉。
周遥蹑手蹑脚地溜下床,又溜下楼,跑去骆绎房间门口,她莫名紧张,呼吸急促,双腿直颤。
举起的手有些哆嗦,敲了敲他的房门。
咚咚。
她忐忑,脑子懵着,要敲第二下时,门却开了。
骆绎站在门廊里,眼神很深,俯视着她。
四目相对,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低声问:“有事?”
“骆老板,我想喝牛奶。”
又是深夜里空无一人的公共区,只有吧台上吊一束柔和的光,自上而下从骆绎头顶洒下,衬得他的脸立体如削。
他洗干净了手,取下一盒牛奶,剪开一道口子,倒入小小的平底奶锅,又把小锅放到酒精灯上。他拿一只长木勺缓缓搅动牛奶,奶香四溢,他呼吸不稳。
周遥趴在吧台凝望着他,异常的安静无言。
两人一句话也没说,静得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牛奶温好了,周遥捧起来慢慢喝。
骆绎扭头不看她,径自点了一根烟。可不看她,他也清晰地记得她喝牛奶的娇憨模样,粉色的舌,细细的牙。
骆绎握烟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隐忍地吸了一口烟,在肺腔里百转千回又缓缓吐出,将不安的心思压抑下去,似乎徒劳。
突听她咳嗽一声,呛了奶。
骆绎心头一震,立即别开目光,抽了张纸给她。她却不接,拿手背擦擦下巴,喘着气,有些困难地说:“骆老板,我头晕,呼吸,不过来,好像高反了,这次真的,不骗你。”
她脸颊绯红,呼吸一大口又一大口,缓慢而沉重,像是真的很难受。
骆绎咬紧烟,很快在柜子里找了一道,没找到氧气罐,估计卖完了,想起房间里有,说:“你等着。”
他回到房间,找着备用的氧气瓶,转身就见周遥跟进来了。
他站在原地看她,不发一言。
她沉沉呼吸着,也不知该说什么。或许为缓解尴尬,她突然皱皱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有香味!”她找啊找,走到浴室半开的门边,“哦,原来是香皂。”
骆绎盯着她,依然没吭声。
房间内一片静默,只有外头的风雨声。狂风骤雨的夜,最适合拥抱取暖。
骆绎咬一下唇,手指在瓶子上敲了一下,说:“头晕就少说话。——过来。”
周遥乖乖过去,他打开瓶子递给她,周遥接过来对着口鼻,一口一口吸着氧气,黑眼睛一瞬不眨盯着他。
骆绎错开她的视线,点了根烟抽。抽几口了,朝她瞥一眼,她还看着他,黑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执着的小动物。
骆绎再度移开目光,吸着烟,却渐渐咬紧了牙。
他并非不明白她眼中的渴望,他比她更强烈,可他死忍着还想等,等他能给她更明确一些的未来。
“好了。”她放下瓶子,说。
“早睡。”骆绎仓促说着,一手摁住她的肩膀把她转过去往外推,推到门口刚拉开门,周遥突然挣开,砰一声把门关上,转身就扑进他怀里抱紧了他的身体。
手里的半截烟掉在地上,骆绎静默半刻,咽了一下嗓子,喉结上下翻滚。
周遥急促地喘气,搂他很紧,像抱着树枝的小考拉。
他异常的沉默,半刻后,抚摸她的后脑勺。她轻轻颤抖着,脖子后全是汗。他低下头,亲吻她的额头。
她的脑袋缓缓磨蹭一下,惶惑,紧张,抬起来看他。
女孩子的眼睛湿润而明亮,像倒映在水里的星子。
骆绎黑眸盯紧了她,下一秒就用力把她抵在门板上,咬住了她的嘴唇。周遥心脏皱缩,猛地吸一口气,他唇齿间的烟草味灌进她身体。他的吻如第一次般霸道激烈,周遥很快头晕耳热,意识不清。
烟香,牛奶,痴缠在一处。
风缠雨绵的夜,耳边他低沉的喘息声似远似近:“周遥?”
“唔?”她额发汗湿,甜笑看着他,眼睛湿润又清亮。
她嘴角快乐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他有些动容,大手抚摸她的额头,拨弄她额上的发,问:“你在高兴什么?”
“我好像醉氧了。”她翻滚一圈,咯咯地笑。
他弯起唇角,伸手把她揽回来。她抱住他,安稳地缩在他怀里,像个孩子。她有些累了,揉揉眼睛,说:“我晚上睡在你这里,好不好?”
“睡吧。”骆绎吻一下她的眼睛,然而,在脱手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定住。
他在床边静了一两秒,周遥已闭上眼安然入眠。
“周遥。”他声音异常克制。
周遥听出异常,迷糊地扭过头看他:“怎么了?”
骆绎眼瞳漆黑,很冷静,说:“安全套破了。”
周遥愣愣地看着骆绎,似乎在消化刚听到的话,几秒后,她彻底清醒,从床上跳起扑到床边,盯着垃圾桶,猛然一停,的确是破了。
“今天是危险期!”周遥惊慌失措看向骆绎。
骆绎定定看了她片刻,正要对她说什么。周遥问:“你有没有药?”
“没有。”
“药店呢,药店肯定有。对了,镇上药铺门口都贴着电话号码,我见过的。”周遥急切地看着骆绎,说完拉着他的手就起身,可腿软,哐当栽回床上。
骆绎一把将她扶住,平定道:“周遥,你冷静一点,先不用怕,听我说——”
“我听说越早吃了效果越好。”周遥打断他,眼神异常焦虑,“我等不了的。我不要小孩!”
骆绎抿紧嘴唇,看着她,终于说:“穿衣服吧。”
“太好了。”她安定少许,喘了口气,“我不想明早跟同学一起去买。”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头。
骆绎迅速收拾好自己了,周遥还在套毛衣,她腿脚打颤,刚刚折腾过,身子软得没力气。
“穿反了。”骆绎一大步过去,把她衣服拉过来翻了个面儿,“伸手。”
周遥伸手,骆绎给她套上毛衣,把她头发拨出来;她弯不下腰,他蹲下给她穿上袜子鞋子,拉了她手腕,抄起桌上的钥匙,出了门去。
摩托车在山路上行驶,雨水噼里啪啦拍打着雨衣面,周遥闭紧眼睛搂紧骆绎,一声不吭。
不久前身心上的刺激和欢悦荡然无存,短暂的脱轨欢愉后,取之而代是无尽的懊丧与烦恼。
恋爱事小,生子事大。她目前根本没有怀孕准备,她还在读书,不是要孩子的时候。别说她了,周教授和夏总也无法接受女儿出来旅行一个月结果却带一个孩子回学校。想到父母,周遥抬不起头。
雨夜,空气像一张浸过水的面罩捂住人面,潮湿,沉闷,压抑,像此刻的心情。
连天空也黢黑一片,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山脉的棱廓都看不清晰了。
摩托车冲到山下小镇的药店,紧急刹停,药店关门了。上边贴了电话,但打不通。
现在已是凌晨三点半。
周遥在冷风里颤抖了一下,轻声问:“还有别的药店吗?”
“嗯。”骆绎眉心微锁。
摩托车转遍小镇的宽街窄巷,药铺,医院,私人诊所,甚至小卖部,全都关门。一夜之间,这里变成了荒废的镇子。
骆绎大步走到最后一家药铺门口,按照门上贴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又是关机。
骆绎隐忍地喘了口气,回头看,周遥站在凌晨空空的马路上,摩托车旁,小脸早被雨水打湿。见他电话打不通,她也有些茫然,肩膀慢慢垮下去,垂下脑袋。
雨水打着她,她一动不动,像个被遗弃的小孩。
骆绎心头一刺,快步走过去把她揽到怀里,下颌贴住她冰凉的额头:“没事的。”
“是我太冲动,害你白跑一趟。可是——我真的——”她摇了摇头,苦笑一下,“——我现在还不想有小孩,”她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烦躁,抵触,“不想,也不能。”
“别怕。周遥。”他低下头,轻声和她讲,“别怕。我在。”
他说:“如果有什么事——”
“事情发展得太快了,”她埋下脑袋,再度摇了一下头,很抗拒,“太快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明天还要回家见爸爸妈妈。”
夜深风冷,她身体微微颤抖,他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
周遥挣脱他,走几步后,蹲下来抱住自己:“我妈会杀了我的。”
骆绎吸紧了脸颊,黑眸沉沉,没再多说一句。
他看着她蹲在地上的小小背影,摸出一根烟来,刚放到嘴里,想了想,又收了回去。
返回的路上,风雨小了,那萦绕两人的窒闷感却再也挥之不去。
到了客栈,周遥把雨衣脱下来,耷拉着头不看他,说:“我还是回自己房间去睡了。”
骆绎没有阻拦。
昏暗的天光中,她离去的脚步有轻微的一瘸一拐,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上了楼,缓慢而头也不回。
骆绎回到自己房间,欢好过的气息依然浓郁,他靠在门板上,仰起头闭上眼,懊恼地叹出一口气,他哪怕稍稍克制一点……
不久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还有她孤零零站在雨中的单薄身影,写满了失落和排斥。
骆绎低头搓着床单,不经意咬紧了牙关。
进速过快易翻车。如此简单的道理,他竟忘了个一干二净。
出了洗手间拿了新床单铺床,意外发现她的黑色内衣落在床边。刚捡起来,门上响起敲门声。
骆绎立刻去开门,却表情一收。
陆叙站在门口,一身的雨。他大口喘着气,目光凶怒。凄风冷雨的,他和同事们大半夜跟着骆绎山下山上跑了一遭,能不气?
骆绎默然让他进来。
陆叙咬牙低声:“你疯了?!——出了事谁负责?!你还是我?!”
骆绎双手用力搓了搓脸,走去书桌边。
“我以为你最不缺的就是理智!马上就回京了,你闹什么幺蛾子!一伙人觉都不敢睡,从早到晚盯着周遥,你他妈倒好!干的是人事儿吗?!”
骆绎一句话没争辩,从桌上烟盒里拿一支烟抽起来,呼出一口烟雾了,居然调侃一句:“在隔壁都听见了?”
陆叙怒目,正要继续发作,骆绎声音却沉了下去,说:“我的错。”
“抱歉。”
打了好几年交道,没见他示过软。陆叙火气消了一截,却依旧冷面:“我会照你说的,尽全力保护周遥。但你也得按我们之前计划的进行配合。不然结果你也知道,保护只是治标。战线拉长了,终有松懈的一天。”
骆绎咬着烟没吭声。
他长久地无言,不知在想什么,慢慢吐了两个烟圈圈出来,两个圆圈一前一后在空中飘荡,起先挨得很近,慢慢远离,扩大,最终散去。
骆绎问:“晚饭时那群人情况怎么样?”
“你带周遥出去后,他们队长,叫林锦炎的那个,打了个电话。”陆叙道,“但我们暗地跟踪你和周遥,一路做得很隐蔽,没见什么异常,也没有可疑人靠近。”
“嗯。”骆绎若有所思,是怀疑错了,还是对方提防着?“保险起见,还是查一下电话。”
“这我会处理。”
“还有,上次医院的事有点蹊跷。”骆绎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说,“试图绑架周遥的那伙人,为首的那个拿了枪,可吴铭的那伙人没有。”
“你意思是,绑架那队由丹山直接派来?”
骆绎回想那人说话的气势和敏锐的嗅觉,判断:“估计是左右手。”
陆叙一时无言,那天他以为骆绎在撒谎,想把自己从局里调开,没想到……
陆叙也惋惜:“是我让他给跑了。”
“没正面撞上也是好事。你没准备,恐怕会被枪杀。现在知道对方什么装备,你们注意着点。别殉职了。”骆绎冲他笑了一笑。
陆叙:“……”
骆绎又说:“另外,传言都说丹山是缅甸人。可这几次交手,虽然对方的队伍里有缅甸人,但不论是持刀的那伙,还是医院绑架的那伙,领头人都是自家国门的。”
陆叙一愣。
骆绎瞥向他,弯一弯唇角:“丹山很可能是中国人,也可能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可疑人物。”
陆叙沉思半刻,道:“既然如此,你更应该按我们的计划来。别再乱搞了。”
骆绎不做声了,微微眯眼抽着烟。
陆叙说:“我明天回了,你还在这儿待多久?”
“十天半月。不一定。”
“如果你回了,别去找周遥。”陆叙说。
骆绎不置可否,低头弹了一下烟灰,说:“LAND的事你和她解释一下,别让她蒙在鼓里。如果她有自保意识,你们的压力会减轻很多。”
“会的。你就别操心了。”
窗外雨声小了,周遥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过了不知多久才困倦地睡去,迷迷糊糊之际,梦见自己肚子变很大,爸爸和妈妈失望地看着她。她一下子醒来,赶紧摸一摸肚皮,还平坦,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周遥很困很累了,可两腿又酸又痛,被子里也冰凉,十分难受,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这一晚的跌宕起伏,她不知明天该如何面对骆绎,如何与他告别。她对“怀孕危机”措手不及,估计他也一样。而现在危机还没解除,周遥整个人都焦灼不已。
她自己折腾自己,直到天快亮才再度有了一丝睡意。
“遥遥,遥遥,周遥……”
周遥慢慢醒过来,天光大亮,院子里传来旅客们的笑声。
苏琳琳的脸出现在眼前:“你今天怎么啦?睡到现在还不醒。要出发走啦。”
“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呀?”周遥赶紧起身,浑身一痛,“嘶——”
“我看你很累的样子啊。”苏琳琳奇怪,皱着眉毛,“你怎么啦?昨晚跟人打架肉搏去了?”
这也能被她蒙对?
周遥又羞又气:“苏琳琳你好烦呐!”
周遥很快下了床,洗漱整理收拾行装,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时刻。
三个舍友出了门,周遥背上行囊,最后一个走出房间,回头看一眼,四张小榻,雕花木窗,第一晚到达时兴奋激动的景象还在眼前。
秋风吹起窗帘,拂过红蓝条纹的床褥,周遥收回目光,带上了房门。
林锦炎他们正办理退房手续,阿敏在前台接待。
周遥走下楼梯,望一眼公共区,时候还早,厅内一片清净,阳光寂寞地洒在木桌上。没见到骆绎。她稍稍落了一口气,却也并不欢喜。
夏韵和苏琳琳在公共区的涂鸦墙上写字,喊周遥:“遥遥,来留个纪念呗!”
周遥走过去看,墙上写满住客的留言,多数是谁谁到亚丁一游,谁谁喜欢谁之类的。夏韵和苏琳琳也逃不过这个套路,正很有耐心地写着队里七个人的名字。
周遥看到几条和骆绎相关的:
“骆老板有腹肌,但不给我们看。”
“老板太冷,活泼一点就好了。”
“哪个老板啊?没遇见诶。”
“你们运气不好,没碰到。哈哈。”
“这儿的老板好帅啊啊啊,不想走啊啊啊。想嫁!!!”
“凑表脸。骆老板是我的,口亨。”
周遥瘪瘪嘴,忽然有些不高兴,也拿起笔在墙上写了一句。
“同志们,出发喽!”纪宇在门口喊。
周遥放下笔,回头望一眼寂静无人的吧台,走了出去。真到要离开了,周遥有些失落。她站在院子里望一眼这四四方方的客栈和头顶高高的蓝天,深吸一口气,坐上了车。
阿敏出来打了声招呼就进去了,告别也是匆匆。
而骆绎不知在哪里,连别离也不给。
周遥歪头靠在玻璃上,面无表情。
汽车驶出院子,上了小路,周遥却突然瞪大了眼睛。骆绎一身黑色风衣,站在路边的黄叶下,秋风吹散他指尖的烟。
他立在秋光漫天的黄叶里,目光笔直而柔软地看着她。
周遥一愣,立刻趴去窗户上,手掌拍上玻璃要对他说什么,一秒间,擦身而过。
他的身影如流水般逝去。
她心头一窒,慌忙回首,可他早已被抛在山路尽头。车一转弯,那颀长的人影瞬间被金黄的树丛淹没。
周遥呆呆望着树稍上灰红色的客栈屋顶,眼泪就滑落下来。
她怕车上其他人看见,赶紧低头拿袖子蹭去泪水,没发出一点声音。
还没来得及和他说,
骆老板,我走了哦。
回程路上,周遥十分辛苦。
她身下本就有些疼痛,几番颠簸,便冷汗直流。好不容易到了山下小镇,车也不停,直接开过。
那熟悉的镇子也成了甩在身后的风景,只有周遥回望一眼,其余人对那小镇并没有多少感情。
近中午,到了稻城县,大伙儿停下吃了顿中饭。周遥仓促吃完,借口上厕所,偷偷跑去药店找紧急避孕药,红着脸说出口了,店员居然说已卖光。
周遥哑口无言地返回。
路上,掏出手机看一眼,没有任何消息。周遥化劳累为怒气,忿忿地骂了骆绎一路。
吃完中饭再出发,半小时到机场。这机场小得很,不用廊桥也不用摆渡车,出了候机厅,走几步就上飞机。
机上乘客少,为平衡飞机,乘客被分散坐开。周遥单独坐在窗边,望着舷窗外的黄色大地。
忽然,后边递来一张纸条,竟是陆叙。
她诧异地打开纸条:“明天有时间出来谈一谈。”后边跟了一串电话号码。
周遥把纸条收进口袋里,猜测陆警官找她多半和骆绎有关。
到了成都,等待,转机,终于落地北京,周遥累得筋疲力尽,结果一出首都机场便堵进了漫漫车流。
车窗外,大部分树木已经枯败,钢筋水泥建造的城市,往哪儿看都是灰蒙蒙的,空气里也全是汽油和灰尘味。
周遥歪在靠椅上,拿手指戳玻璃,心里头有股子难言的急躁:“早知道跟苏琳她们坐地铁回学校了!”
司机微笑:“夏总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你了,刚回来怎么能去学校。况且今天还是周末。”
周遥趴在窗边,张开嘴巴,对着车窗呼气,看玻璃一会儿朦胧,一会儿清晰。
司机善意提醒:“遥遥,坐有坐相。夏总看见又要生气了。”
周遥不高兴地撇一下嘴,坐直了身子,过一会儿,又惦记起了避孕药,可她没机会去买。
深夜回家,桌上留着晚餐。夏总临时开会,回公司了;周教授在学校实验室加班。
周遥一个人轻松自在吃完饭,好好洗漱一番倒在自家柔软的大床上。
房间里安静极了,一点声音也没有,窗外也没有风声。
她望着天花板上的欧式吊顶和绚烂灯光,忽然觉得恍如隔世。一天之内,她似乎跨越了千山万水。
周遥看一眼手机,刚好晚上十二点。
昨晚的十二点,她在骆绎的床上,她的身体深深地包裹着他,容纳着他冲撞的力度。周遥想起那无数个近乎疯狂的画面,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急促地喘了口气。
她侧了个身,望着对面摆满石头的柜子发呆。小镇医院,摇滚音乐会,扎西哥哥的婚礼,堰塞湖溃堤,姜鹏的山庄……一切好像都在今早,可怎么此刻她就突然回到了这里。
她又看了一眼手机。
骆绎还是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都不问一句她到了没有,也不怕万一飞机失事。
周遥不禁猜想他在干嘛,在吧台调酒,还是在房间里抽烟?可无论怎么想,她也不可能跑下楼去查看甚至敲他房门了。
周遥不满地哼一声,发誓不会先联系他。她瘪着嘴,啪地关掉了灯。
深夜,骆绎一盏一盏关掉公共区的灯,走到涂鸦墙边时,却鬼使神差地想,周遥会不会在这面墙上写下过什么。
他还记得她明信片上丑丑的字。
是的,那时他在注意她。
骆绎从来不看涂鸦墙,这是第一次。
他目测着周遥的身高线,沿水平方向找了一遭。他认得她的笔迹,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写的那句话,
“骆老板,再见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