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旗第73章
机舱内的警报系统“嘀嘀嘀”地狂叫, 飞机下降速度达到了近100米/秒。谭真咬着腮帮,放松拉杆、收油门,奋力减少着飞机的滚转……可飞机完全进入了不可控状态,呼啸着从一层层云海中翻滚跌落。
高度还在往下掉, 数字仪表的指针错乱了。
机身不停旋转,舱外的蓝天白云变得狰狞而绝情。谭真被飞机跑甩着,眼前忽明忽暗。
耳机里的声音在怒吼。
他不服从。
他不放弃。
这只是一场简单的考核,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螺旋改出。
他从记事起就渴望像自己的父亲一样, 驾驶着战鹰征战蓝天。
他比所有人都努力,他比所有人都热爱。
他救得回来。
救不回来,他也不能做摔飞机的人。
同一时刻, 远在云南的机场早已在分秒间乱成一团。空情预警启动了, 各个岗位上的人均在偌大地机场内整齐奔跑起来, 像渺小的蚁群。
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只要空情预警一响起他们便会在心中祈祷,祈祷蓝天庇佑, 一切平安顺利。
命运会不会轻轻抬手?
2000米。
1800米。
1500米。
……
飞机却离咆哮的深海越来越近, 彻底无望了!
谭真红着眼,大脑嗡鸣, 全身紧绷。
他不能摔飞机。
塔台内的空气凝集着,失态后的大队长语气急促, “兄弟, 跳!跳!”
来不及了!
跳!!!
蓝空中, 急速翻转的飞机“砰”地一声巨响, 火花四射,玻璃舱盖炸开,烟雾和碎片中,战机内的人连着座舱被威力巨大的火箭推进器打向深空。
降落伞的伞花在涡流中缓慢打开,四分五裂的战机裹着一团浓烟与烈焰,彻底翻滚着坠向了碧海汪洋。
……
塔台里的电话爆炸了。
所有的搜救工作在同一时间开始启动,警报声贯穿长空。
在机场内等待着飞行的飞行员们知道出了大事,可他们还不知道是谁出事。当于海的战机顺利落地时,早已安耐不住的孟志超直接从机场里冲过来,把从塔台上跑下来的大队长堵住。
“队长,谭真呢?”
大队长哪里有空睬他,“你先去归队。”
孟志超双眼一红,堵住他去路,“谭真呢?他出什么事了?”
“孟志超我让你归队!”大队长怒指着他的脸,“你他妈别在这给我添乱……”
一旁的地勤兵赶紧把孟至超拉开,哪知孟至超的犟劲也上来了,还要拽大队长。一个拉不住他,又来一个,两个人一起把他架开,“至超你冷静冷静!谭真摔飞机了!”
摔飞机。
不知道是谁把消息传到了后面的家属区,不明就里的空勤家属们无法联系上自己的丈夫,很快都赶来了部队。这些军功章背后的女人还不知道出事的是谁,却已经在全军的警报中哭喊落泪。
平时对她们毕恭毕敬喊“嫂子”的小兵们早就接到了指示,一个也不能放进去。她们只想知道一个确切的消息,她们只想知道到底是谁,但此时全军都在封锁消息。
于是女人们就在门口哭,然而没有人在此刻顾及她们的哭泣。
……
那一晚,远在南京的梁京京直到临睡都没有收到谭真的消息。
她并不感到奇怪。
他们已经开始最后阶段的考核,梁京京想着他的手机估计一早就被收掉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谭真依然音讯全无。
梁京京还是在心里表示着理解,却也开始不可抑制地想他。见不到人,能听一听他的声音,又或者跟他传两条消息都是好的。
然而这一次,谭真失联了近二十天。二十天里他没有给她一条消息,也没有拖人给她传过消息。她试着打他的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
谭真要不是军人,这简直就是在甩她的架势了。
这天晚上,来了例假的梁京京肚子疼得厉害,跟她合租的小姑娘带了两个朋友回来玩,弄得家里吵吵闹闹的。
备完第二天的课,梁京京看看手机,给徐宁打了个电话。
“你好,京京。”
梁京京说:“哈喽,打扰你了。”
“客气了。”徐宁声音淡淡。
“你不忙吧?”
“不算忙,找我有事吗?”
梁京京说:“也没什么事,谭真他们那个考核快一个月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除了他梁京京也想不到还能联系谁。谭真倒是给过她队里的电话,但梁京京还是怕影响他的,从来没有打去过。
徐宁没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心灵感应,徐宁只是沉默了两秒,可在这两秒间,梁京京却忽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你怎么不说话?”梁京京问。
徐宁清了下嗓子,“你说什么了,刚刚好像信号不好,我没听清。”
梁京京直接戳穿他:“你慌什么?”
“我哪慌了。”
梁京京的一颗心沉了沉:“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一句问过去,那头彻底沉默了。
过了两秒,徐宁有些闪躲地说:“不要瞎想了,等他考完了肯定会跟你联系。”
“到底发生了什么?”梁京京说:“你人在哪?我现在去找你。”
徐宁停了停,道,“京京,他们队里出了个飞行事故,现在不好跟外面联系,你安心等一等。”
“不好跟外头联系怎么偏偏跟你联系上了?”梁京京的声音冷下来,眼眶却说热就热,“什么意思啊他,你们是不是有病,什么事都要藏着掖着,弄得人这么着急有意思吗?”
电话那头久久地沉默。
过了会儿,梁京京听到了徐宁的吸气声。
“谭真飞行出了点事。”徐宁冷静地说:“他们队里之前在调查原因,封锁了消息,人没什么大事,你不用太担心了。等他心情平复下来,会跟你联系的。”
徐宁说得平淡,梁京京却已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他到底出了什么飞行事故?你把话说清楚了。”
徐宁不说话。
“你说啊。”
徐宁顿了顿,“他摔飞机了。”
徐宁把自己知道的谭真的情况全告诉了梁京京。他们是未婚夫妻,徐宁不知道谭真现在怎么想,但他觉得梁京京是有权利知道的。
消息确实是这周才过来,谭真父母第一时间去了部队。谭真一直在住院疗养,因为要调查事故原因,此前他不能跟任何人联系。直到这周事故原因出来他才被解禁。
摔飞机。
梁京京根本不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也不明白这对一个飞行员来说意味着什么。可她光听着这三个字的字面意思就不忍将它和谭真想象在一起。
像是被人猛击乐了一拳,梁京京鼻子酸胀,眼泪夺眶而出。
“我明天就过去找他。不跟你说了,我现在就看机票。”
徐宁叫住她:“你先冷静一点,他不告诉你肯定有他的原因,给他一点时间。”
“有个屁原因!”梁京京睁大着眼睛,泪珠子急急往下掉:“你怎么知道的?他跟你联系了?”
“他妈告诉我的。”徐宁说,“他谁也没联系,所以我才希望你给他一点时间,我们都给他一点时间。”
梁京京擦眼泪,一时没有说话。
谭真有谭真的骄傲。
如果他们爱他,就要为他保留好那份骄傲。
徐宁说:“我会试着找人带话,让他跟你联系。”
“你确定他人没事?”梁京京的声音颤抖了。
“我确定。”徐宁斩钉截铁,“只要联系上了我就让他打你电话。你知道你在他心里是什么位置,你给他一点时间,我们都给他一点时间。”
……
进入十二月,天气越来越凉了。
梁京京听了徐宁的圈劝阻,没有去找谭真。她每天按时上课,在上课之余不时照顾因病缺课的蒋思蓝,三点一线忙得团团转。
她一心扑在工作上,拼命让自己忙起来,只当谭真还在正常训练。可是只要一闲下来,她每时每刻都有直飞云南的冲动。
有那么几次,梁京京控制不住心里的冲动时回去了谭真的小家。她会习惯性地看看他的那些飞机模型,在那儿睡上一晚。
梁京京一直在等着谭真的消息,但谭真像是彻底把她遗忘了。
学校开始准备期末考,这天晚上,梁京京筋疲力尽地回到家,刚刚洗完澡,室友说她手机响。
梁京京擦着头发出来,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手机。
陌生的号码。
看见属地是云南,梁京京的一颗心像是要跳了出来。她一边接通一边跑上阳台。
冷风往头皮里钻着,梁京京紧紧握着手机,心尖颤动。
听筒里空白了两秒后,梁京京试探地问:“谭真?”
“是我,”那头响起了沙哑而熟悉的声音,“在忙什么?”
这久违的声音让梁京京瞬间就有了落泪的冲动。
她抿了抿唇,“没忙什么,刚洗完澡。”
“在家?”
“嗯,刚下班。”梁京京说:“我们最近在忙期末考,今天学校给我们开会了。”
电话里静下来。
窗外夜色漆黑,四下里寂静无声。
梁京京的视野渐渐模糊,“谭真,你还好吧?”
谭真“嗯”了一声,“你呢?”
“不怎么好。”
沉默。
梁京京:“特别想你,我可不可以过去看你?”
电话那头静了静,“那你下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