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大夫第2章

查看目录    直达底部

作为黄家人,工作大于天,这点上黄蓉永远和黄彩云如出一辙。不过,脑子想得多了,难免会忘记很多事,就比如昨天答应了郭靖的午饭。
  第二天下午,她一下班,郭靖就死乞白赖地堵在了急诊中心的门口,耗不过,她最终还是和他一起去了一家小饭馆。
  窗外,天已完全黑透。郭靖带她来的是医大门口的一家特色小馆子,在这里,隔着窗户,远远地,可以看见外面的医大校门。因为是大学聚集区域,来这里吃饭的年轻学生众多,不少都是情侣。“咕嘟咕嘟”冒泡的部队锅,冒着腾腾的热气,整个饭馆里都洋溢着热烈的青春气息。
  玻璃窗外,灯红酒绿,而馆子里的灯光下,杯子里的鸡尾酒因映照呈现出了五彩斑斓的魔幻色泽。
  郭靖和黄蓉就坐在了这家小馆靠窗的位置上,而他们周围的小桌上,还有情侣在情不自禁地啵啵点吻。
  “我提一下啊。第一杯,咱俩把它干了,为你离婚的事,重获自由,这得恭喜吧。”郭靖冲黄蓉举起了酒杯,说得豪迈。
  黄蓉没说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郭靖也干了,然后给俩人分别满上:“这第二杯,就为三个字,为了‘我追你’。”
  话音刚落,黄蓉立刻把杯子撂下了,见她这副反应,郭靖赶紧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不爱听咱就干喝,我先干为敬啊。”他“滋”地一口又干了。
  就这么来来回回干了不知道多少回,餐馆里的食客越来越少,郭靖也有些微醺了。
  “我得谢谢你,黄蓉,真的,我必须感谢你给我一个诉说的机会。”郭靖搓搓脸,“不是我今天喝了酒才说这些话,真的。你也知道,七情致病,有事憋在心里说不出来,时间长了就是疙瘩,疙瘩长大了就是肿瘤。很麻烦。”
  黄蓉看着他,听他说,脸上很平静。
  “你知道吗,咱俩原来的事,我都记着。你看这儿,就这个饭馆,咱俩谈恋爱以后吃的第一顿饭,就在这儿,你说你爱吃这儿的鱼。就这张桌子,你看,桌角上我刻的字还在,‘我爱黄蓉’,蓉字多刻了一划,你还训我训得跟孙子一样,记得吗?”
  黄蓉没吭声,顺着他指的方向瞥过去,桌角歪歪扭扭刻着的“我爱黄蓉”几个字还清晰可见。
  “你就是把我的大脑切一块,把负责储存记忆的那些海马体、颞叶、间脑,哪怕把大脑皮层都切了,这些事我还能记着。我第一次见你,在学校门口,因为看你,我把肩膀上扛着的干尸标本都掉地上了,摔丢了一根腓骨半截桡骨,回去差点儿让系主任骂死。第二次见你,你把头发剪短了,穿一件中性的运动服,还跟你们宿舍那个女四眼儿拉着手,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拉拉呢。”
  说着说着,他忽然觉得屋里空气有些不畅,他边说边起身去开窗户,因为起身的动作,衣服兜里一个方形袋子的小角儿露了出来,黄蓉顺手把它拿了出来,一看,是避孕套。
  郭靖见她拿出了自己兜里的避孕套,脸上有些尴尬:“噢。这……”
  “没事没事,你接着说。你说你的。”黄蓉马上打断他。
  “喔,我就是说呀,那个,我……”
  “说我是个拉拉。”
  郭靖支支吾吾了几声,然后立马接上:“对对,我以为你是拉拉呢,谢天谢地你不是。后来我不就厚着脸皮去追你了吗,其实我知道你喜欢你前夫,那时候是咱师兄嘛,我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你也知道我这人,我……”
  “郭靖。”黄蓉平静地叫停了他。
  “嗯?”
  “有意思吗?”
  “什么?你说吃饭吗?是不是我太啰嗦了?干脆这样,不说了,喝酒。来。”
  黄蓉把他端起来的酒杯接过去,放到灯光下看了看,斜着眼睨他:“这是什么酒?”
  “可能是鸡尾酒吧?”郭靖看看酒杯。
  “可能?这不是你调的吗?不用看老板,他没出卖你。刚才你去厕所,服务员过来添酒,说漏了。看着我,这什么酒?”
  “呃……”郭靖一时间有些语塞。
  黄蓉直视着他的眼睛:“听着。从现在开始,你只要撒一句谎,我马上就走,你再也别想跟我吃一次饭。说,什么酒?”
  “白酒加啤酒加黄酒加米酒,再加威士忌。”
  黄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想灌醉你。”
  “然后呢?”她晃了下手中的避孕套,“这什么意思?”
  郭靖赔着笑脸:“我一个妇产科大夫,身上有点避孕措施,这也很正常啊。难免有个哥们朋友,病人患者什么的,需要,是吧。”
  “你的专业不是妇科肿瘤吗?给肿瘤避孕吗?怕生出小肿瘤来?你真以为我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吗?为什么你非得选这儿吃饭?不就是想让我触景生情吗,还非得坐在这儿,能看见那么多小孩在那儿亲嘴,看见我就感动了、我就有想法了?我就也想跟你亲嘴了?想什么呢你?”黄蓉连环炮似的冲他没好气地说道。
  “巧合,真的是巧合,你看你想多了。”
  黄蓉冷笑一声:“酒也是巧合到一起了?喝多了正好带我去门口旁边那家情侣酒店吧?安全套是给谁准备的啊?给椅子腿儿吗?”
  郭靖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瞪大了眼睛尴尬地看着她。
  “张嘴。”黄蓉凑近了他,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把将避孕套塞到郭靖的两排牙齿之间,盯着他的眼睛说,“记着,我对橡胶过敏,你拿多少这东西也没用。”
  郭靖把避孕套赶紧揣起来,结结巴巴地:“我,我……”
  “我什么我,就你那点小破酒量,灌得醉我吗?”
  “灌不醉也得灌呀!”郭靖索性认了,他仰头把那杯酒喝了,因为喝得太快,嘴角上挂着酒,他也不擦就这么挂着,说:“我就是要灌你,灌醉不也是为了追你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离婚了我怎么就不能追你?我还告诉你黄蓉,你应我一声,我马上就娶你。今天就洞房,明天就领证!”
  黄蓉好像被这话打动了,倏地一下站了起来。
  “只要你点点头,跟我说四个字,‘我跟你走,’我马上就娶你,一分钟都不耽误,不废话,一辈子。我要反悔我就姓黄!我敢,你敢吗?”郭靖情绪激动了起来。
  黄蓉没说话,拿起包,直接推门走了,郭靖想拦,却没拦住,他泄气地在原地僵了一会儿,坐了下来,自己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干。
  可没想到,不一会儿,黄蓉又推门回来了,郭靖激动地马上站了起来。
  黄蓉一屁股坐了下来,对他说:“打不着车,你帮我拦一辆去。”
  郭靖的满心欢喜瞬间全无,一脸无奈。
  送走黄蓉,从小餐馆出来,郭靖有些沮丧地打了个车回家,刚下车走进单元门,便被门洞里的一个黑影吓了一跳。他大叫一声,这才看见门洞里蹲着一个人。
  他有些颤声地问道:“谁?!”
  “我,哥,是我。”黑暗里,一张脸探了出来,是韩浩月。
  郭靖见是他,一颗心顿时放下了,他捂着心脏平复了下自己的心跳:“你怎么在这儿蹲着?怎么没往头上套个丝袜呀?”
  韩浩月打了一个饱嗝,一股儿浓浓的酒味扑面而来,虽说自己和他半斤八两,但还是被他熏得够呛:“嚯,怎么还喝了酒了?”
  “哥,喝两杯去?”
  郭靖琢磨了下,也好,借酒消愁嘛,索性消个够。
  二人来到离家不远的一家大排档,花生毛豆、啤酒烤串,夏日大排档夜宵必备品统统安排上。喝了没几口,韩浩月便开始了他的絮絮叨叨。
  原来今个儿,老爷子凭借着自己老前辈的身份,又去他们剧场搅局了,并且为了让他和郭郭分开,自个儿替郭郭和他们老板签了份赔本的十年合同,当然签合同的前提条件就是必须让郭郭换搭档,看来老爷子这是要从工作源头上打散二人,连接触都不让他们有。
  “一个月最少去剧场三回,没日没夜没规律,防不胜防。我惹不起也躲不起,说实话,我心宽脸厚倒是没什么,郭郭毕竟是个姑娘,现在人人都骂我没良心,为了自己不管女朋友的死活。老人家这是逼我下台呀。”韩浩月苦着一张脸,又喝了口啤酒。
  “你还有台吗?你不早蹲地上了吗?”
  说起韩浩月和郭郭的事,还要从他的出生说起。其实,韩浩月最早并不是说相声的,他出生在烹饪世家,据传祖上给皇太后做过饭,他们全家都是厨子,从小他就接受培训,五岁颠勺,六岁切墩,最拿手的菜是家常菜,尤其擅长刀功,能把土豆丝切成头发丝粗细,顺畅流利,没有分叉。仗着这手绝活儿,韩浩月最风光的时候当过五星大饭店的中餐部经理,但是奥运会期间,因为不会英语,进了清退的队伍。
  生活所迫,他只好找了一家没星的馆子糊口,但小饭馆有小饭馆的问题,除了当厨子,还得口若莲花,给客人道歉。话说多了,嘴皮子越来越溜,时间一长,大伙都知道韩浩月这个人从小就喜欢曲艺,能说会道,干厨师白瞎了。不过人要摊上狗屎运,谁都拦不住,老天爷没让他等太久,很快,他就迎来了让他改变人生的机会。他遇见了牛老板,也就是他现在的老板,以前也是个相声名角。牛老板爱吃他做的菜,又见他口若悬河,便将他收入麾下。
  他本以为到了牛老板这儿能鲤鱼跳龙门,谁知道还是厨子一个,天天颠勺,日日炒菜。做饭不是问题,问题是不能天天做饭,这不是他来这儿的目的。不过,近朱者赤,在小剧场待久了听得多了,从《文章会》到《黄鹤楼》,不能说倒背如流,起码也能听个耳熟。锅热只差一勺油,就在他苦等未果,打算辞职离开的前一天,他遇到了这辈子最大的冤家——郭郭。那日郭郭和她的搭档吵架散伙,韩浩月被拉来临时救场,不管是救场还是缘分,反正自那天以后,他们俩就再也分不开了。
  轻易没有一个男人能忍让得了郭郭那副狗脾气,偏偏他韩浩月能,这是命。也不知道是谁先示的爱,反正等大伙发现的时候,俩人已经好上了。郭郭的性子随郭立业,并且一代更比一代轴。轴人的特点就是,一条道走到黑,只要认准了、谈定了对象,必定如胶似漆,再硬再尖的铁棍都撬不开。
  让郭立业这样一个资深的老单身去领悟爱情的力量显然是勉为其难,他忽视了爱情里的人是会变化的,时间久了,狗脾气也能变小绵羊。除了改头换面,爱情还有一种力量,能叫人打碎牙齿和血吞。这句话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一个字——贱。别人越反对,她越来劲,饭越难吃,她偏偏越要往下咽。虽然谈恋爱之前,韩浩月并没有告诉郭郭自己离过婚并且还有个孩子,不过这个孩子法院判给了前妻,但郭郭一点也不在意,每次见着孩子,郭郭都赔着笑脸拍马屁,下定决心要当个合格的好后妈。
  已经离过一次婚的人,都不会轻易去谈情说爱,可一旦拿定了主意,就会全心全意扑在对方身上,所以郭郭什么都不图,就图个韩浩月对她好。其实这对两个人来说,足够了,可偏偏郭立业不同意。看着吧,估计这事,没完。
  韩浩月叹了口气:“这种招儿太损了,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这种自杀式的打法谁受得了啊。”
  “这也是让你和我妹妹给逼的。”郭靖剥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
  韩浩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苦苦央求着他:“哥,我俩现在就你一个救世主了,你得帮帮我们。听说你爸都要给郭郭安排相亲了,哥……”
  郭靖连忙打断他:“别别别,别叫我哥,你岁数跟我一般大,月份还在我前头,我得管你叫哥。其他事儿都可以,就这事不行。家里那老爷子没软肋,没死穴,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你让我怎么办?我也不能劝你带我妹妹私奔去是不是?饭我请,办法你自己琢磨吧。老板结账!”
  说完,郭靖掏钱,毅然走人。
  ***
  早上的医护职工内部食堂,医护人员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吃早餐,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一夜酒醒,郭靖又恢复了那个郭靖,清爽利落、精神抖擞,这会儿他和同事老于还有曾经与他一同援非的曾鲤聚在一起,靠门口的一个桌子上吃着早餐。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这样,我让郭大夫跟你说,你老婆回头的病房就是他管……”老于顾不上吃,忙忙叨叨地接电话。
  老于,叫于洪波,专业擅长诊治妊娠期糖尿病和高血压等并发症,在微博和微信上,他叫“爱抱怨的鱼”,在科里,大家都叫他老于。除了抱怨,他更喜欢给人帮忙、平事,是郭靖他们科里人脉最广的万金油,认识上至朝廷、下至小民的无数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拿医院当交友平台,给人排队加塞,挂号住院,安排床位找专家,无所不能。在医院,总能见到这种人。
  说着,他把手机塞到郭靖手里,小声对郭靖说:“我哥们,不想要处女座的孩子,看了时辰要早晨八点提前剖腹产。”
  郭靖把嘴里的油条拿下来:“哎,我是。对,老于打过招呼了,没问题。肯定给你照顾好。再说八九月份我们都不忙,尤其还是羊年,羊年的二八月最闲。当家长的迷信呗。”
  正说着,曾鲤用手捅了他一下,郭靖顺势抬头一看,黄蓉进来了。他马上把手机塞给老于,自己起身招呼:“媳妇,媳妇——这儿呢。”
  听见他的叫唤,黄蓉看了看这边,朝他们走了过来。
  郭靖把老于推到一边,给黄蓉留出了个空儿:“来来,油条包子豆腐脑,茶叶蛋我都给你剥好了。拿碗扣着,你看,凉不了。”
  黄蓉过来,站着,却不坐下。
  “坐呀。”郭靖指着座位,笑。
  “以后不要再给我买了。”黄蓉这话说得很认真,认真得让周围的一票同事都互相对视了几秒钟。
  “你看,这么点活儿还怕累着我,我媳妇就是体贴。谁说急诊科的不会疼人?”郭靖略显尴尬地圆着场。
  黄蓉不理会他,转身就要走向买饭的窗口,郭靖见势赶忙拉住她的胳膊:“筷子我也给你拿了,酱油醋,餐巾纸,都在这儿了。你坐下吃就得,跟我还客气。”
  “不需要,我可以自己买。”她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早饭、午饭、晚饭,都不需要,我姐夫都给我带了,营养均衡,荤素搭配,不用你再费心。”
  郭靖周围的空气突然就凝结了,大伙儿略感尴尬地看着他,他死撑着脸皮对曾鲤和老于笑道:“在你们面前不好意思,我媳妇要面子。”
  “谁是你媳妇?”黄蓉没好气地追着问他。
  大伙儿怔住了。
  “行了行了,别闹,吃饭。”郭靖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黄蓉一把打掉他的手,声音更高了:“我问你呢,谁是你媳妇?”
  这下,不止曾鲤和老于,餐厅里其他吃饭的人也看了过来。郭靖的声音反而小了,脸上却还笑着:“好了好了,不叫了,不叫不行吗。”
  黄蓉不依不饶:“请你回答我。郭靖,谁是你媳妇?说清楚,是我吗?我告诉你,你告诉大伙儿,我不是,我是单身,听懂了吗?”
  郭靖尴尬地笑:“干吗呀,不就开玩笑吗……”
  “我不欢迎你跟我开这种玩笑,你自重!”说完,黄蓉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大伙儿都很尴尬。郭靖没皮没脸地把没吃完的半根油条塞进嘴里:“呸,油条一凉就硬了,硌牙。”
  今天是周一,一周一次的妇产科联合例会就在今天早晨。例会上,黄彩云坐在主位,老于、曾鲤等妇科大夫坐左列,郭靖等产科大夫坐右列,而郭靖坐在右列的最下首。他旁边还有一个穿着蓝边儿白大褂的进修大夫,他叫大康,因为说话结巴,所以轻易不张嘴说话。结巴有两种,一种是不停地重复一个字,还有一种是干张嘴,停顿半天才能说出一个字,而大康属于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