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无缝(贵婉日记)第十六章 殊途同归(下)

查看目录    直达底部

  “绝不可能!”资历平一下就“窜”起来,然后自己喃喃自语了一句,“你简直疯了。他们是朝夕相处的夫妻,并肩作战的战友!”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贵翼平静地说,“你在救了资历群以后,为什么把他送到黄浦江上漂了一天一夜?为什么?”
 
  资历平语塞。
 
  他的确是这样做的。
 
  他在提篮桥监狱成功解救了资历群后,却在他的水杯里放了蒙汗药,然后把他托付给一名船家,真的让资历群昏昏沉沉地在黄浦江上游荡了一天一夜。
 
  “你在怀疑他!”贵翼说,“你不想让他破坏你的复仇大计,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罢了。”
 
  突然,电话铃声响了。
 
  贵翼起身接电话。
 
  此时此刻,方一凡和资历平都保持着高度警惕地在聆听电话内容。很快,贵翼挂了电话,说自己的父亲到上海了。他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资历平。
 
  资历平立即低下头,不看贵翼。
 
  方一凡知道,他们父子间有一段敏感的公案。她不想被这个电话打断已有的思路,马上把话题拉回来。
 
  “我们所有追踪的线索的确都跟资历群有关,我们不能排除他‘叛徒’的嫌疑。而且,贵婉之死,资历群嫌疑最大。”方一凡说,“资历群在报纸上登报找组织,我利用报纸跟他约了电话联系。”
 
  “什么时间?”
 
  “明天中午12点,华山路第三电话亭,让他等电话。”方一凡说,“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侦缉处的网已经撒开了,而我们身入罗网,而不自知。”
 
  “有这种可能,事实上,这种可能性极大,你知道吗?所有的网交织重叠,都撒开了,等鱼儿咬钩。”贵翼好像并没有听方一凡说话,而是自顾自地说,“我已经参与进来了,所以,这张网不仅仅是他们在织,我们也可以利用他们的线重新织一遍我们的网。”
 
  “怎么讲?”方一凡问。
 
  “我们先走第一步,也就是说解决第一个难题,如何堂而皇之地把‘病人’送进医院。”
 
  “对。他必须接受一次小型手术,处理感染的病灶。他受的是枪伤,我们不敢贸然走进任何一家医院。而且磺胺是受控药品,没有磺胺,我们没办法减缓炎症。”
 
  “是啊,我倒是有特权,如果是我家中有什么亲戚受了什么伤……”贵翼注意到了资历平。
 
  资历平看看他。
 
  贵翼问他:“你有什么强项?”资历平刚要张口,贵翼补充了一句,“骗人的不算。”
 
  资历平把嘴闭上,偏了偏头,想了想,说:“我会打拳。”
 
  “打的什么拳?”
 
  “家传‘心意拳’。”
 
  “打得怎么样?”贵翼问。
 
  “打你没问题。”
 
  “心意拳?父亲在家闲暇时常打。”贵翼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特别大胆的念头。他转而又问资历平,“你的强项?”
 
  “骗人的不算。”资历平说。
 
  “算!”贵翼盯着他的眼睛说,“这次算!就这次!”
 
  “你有主意了?”方一凡问。
 
  “一计累敌一计攻敌,始为‘连环计’。”贵翼说。
 
  假象常常会掩盖真相。
 
  连环计之第一计,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借资历平之手,打“伤”贵闻珽,借贵闻珽送医之际,将真正的“危重病人”送进病房,予以调换。
 
  连环计之第二计,借力打力引蛇出洞。方一凡以电话命令的方式,告知资历群去指定地点接“病人”。而“病人”由方一凡手下装扮,地下党与资历群接上关系后,进行内部甄别。
 
  “真打啊?”小资怪叫一声。
 
  “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贵翼冷“哼”了一声。
 
  资历平不说话了,方一凡看着他们。
 
  “为什么把资历群引进来?”方一凡不解。
 
  “他始终是要跟你接头的。如果他是叛徒,你的身份就暴露了。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我设计把他引来,你可以让他相信,组织是信任他的。一旦你们和他接上关系,至少可以在短时间内消除隐患。”
 
  “我们一旦通知他到陆军医院手术室去把‘病人’接出来,如果他是敌人,通知了侦缉处了怎么办?”
 
  “这次行动,他是不会通知侦缉处的。我们先告诉他侦缉处内部有我们的人,以混淆视听。这样一来,一有风吹草动,计划就会泡汤。同时,我们在医院里给他们摆个‘迷魂阵’,做好两手准备,以防万一。放心,我手上有自己的宪兵,都是保卫军械库的,一流武器装备,最重要的一点,他们听我的。”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很冒险。”方一凡说。
 
  “自古华山路一条。”贵翼说,“拼了吧。”
 
  方一凡心怀感激地点点头。
 
  资历平一直静默着。
 
  “谢谢贵军门。”方一凡说,“谢谢你,你做了这样的决定,我们对危难中施以援手的朋友,会铭记在心。”
 
  “不仅仅是为了你们。”贵翼说。
 
  “是为了贵婉?”
 
  “你太小看我了,方小姐。”贵翼定定地看着方一凡。
 
  仅仅寸息距离,方一凡感受到他内心天风海雨般的激荡。
 
  “仅仅一天的工夫?”她说。
 
  贵翼清清朗朗地答:“朝闻道夕死可矣。”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他们握手的时间很长。
 
  这是漫长的一天。
 
  也是红色交通站赋予新的历史生命的一天。
 
  华灯初上,上海滩夜景斑斓,星光万点。贵闻珽站在豪华酒店的玻璃窗前,凝视着窗外,一种透着寂静的朦胧和安宁,点染着他的情绪。
 
  贵闻珽略有困倦,有仆从进来告诉他,贵军门派了副官过来问安,并拿了些时令水果。贵闻珽从玻璃反射镜中,看到一个副官的影子走进来。
 
  贵闻珽叫了声:“景轩。”
 
  身后未曾应答,人却已经到了面前。
 
  “父亲,是我。”贵翼轻声说。
 
  贵闻珽迅速地转过脸来,灯下一看,吃了一惊,不觉怔视,来人真的是贵翼。
 
  只见他穿一身徳式深绿色少校副官军装,外罩了一件青烟色的披袍,披袍上沾了些灰尘,眼见是乘黄包车而来。贵翼见到父亲,温情之气扑面,他清俊的双眸,挺拔的身姿,如清萌流泉,神采奕奕。
 
  似这样轻车简从,换装而来,对于贵翼还是第一次。
 
  贵闻珽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心中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心疼。
 
  “你……你怎么穿了景轩的制服?”
 
  “儿子此来,是不想惊动旁人。”
 
  贵翼来得较为谨慎,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穿了林副官的衣服过来。
 
  “父亲见谅,儿子有不得已的苦衷。”贵翼低声浅笑,温雅问安。
 
  贵闻珽满心疑云,却开起了玩笑:“翼儿,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一定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贵翼含笑说:“父亲再猜。”
 
  “那就一定是非常非常棘手的事。”
 
  “父亲说得对。儿子这次夜访父亲,带来的不仅仅是坏消息,还有更坏的消息。”
 
  父子俩盈盈笑语,谁也不轻易地进入主题,尽管满腹心事。一阵静寞,贵翼仍有些踌躇。忽然,他想到了一个小小的“突破口”,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相片,那是贵婉和资历平的一张合影。他说:“您看看这个。”
 
  贵闻珽赶紧拿到灯下细看,照片里两个孩子血肉必现,亲切可感。贵闻珽惊讶中竟有些颤栗。
 
  “这是妹妹和小弟资历平在巴黎拍的一张合影。”
 
  贵翼说了“小弟”之后,贵闻珽不禁有些泪目,月下的清宁,花前的妩媚,不过如此。可是,这相片上的人,有一个已经不在了。“这孩子锐气难得,可惜我的婉儿……”他忍住了不说。
 
  贵翼赶紧扶住父亲,让他坐下。自己贴着父亲并肩坐了。
 
  “尘梦短促。”贵闻珽用手去抚摩照片上女儿的面颊。
 
  “父亲节哀,不要难过了。”贵翼低声劝慰父亲,伸手去拿回照片,却被贵闻珽用力一带,不肯与他,贵翼原意是怕父亲睹照思人,这会儿,照片竟被父亲牢牢地拿住了,贵翼知道,这一拿一带,这照片定是拿不走了。
 
  贵翼微微叹息。
 
  很安静,父子间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
 
  “你弟弟他在哪儿?”贵闻珽终于开口了。
 
  “在我的官邸。其实,儿子此来,是有一件很难开口的事情,要对父亲说。”贵翼终于开始切入正题了,没有时间再细火慢炖了。
 
  “你说。”贵闻珽的目光里充满了关切。
 
  “我想请父亲协助我,抓住杀害妹妹的凶手,并帮助我和小弟渡过难关。”
 
  贵闻珽的眼光一下锐利起来,说:“翼儿,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直说!”
 
  “我需要父亲和小弟公开对峙,打一场轰动上海滩的‘心意拳’。”
 
  “心意拳?”贵闻珽诧异地看着贵翼,“我已经荒废很久了。”
 
  “我知道,这件事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儿子也是想尽了办法,不到日暮途穷,也不敢出此下下之策……”
 
  “既然是事先安排的比赛,不知谁胜谁负?”
 
  贵闻珽竟然不先问原委,反而关心谁会赢这场比赛。其实,他是担心儿子彷徨无措,迅速转移话题。
 
  贵翼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哦。”贵闻珽还挺失望的,紧接着,他捕捉到贵翼内疚的情绪,不禁唇边绽出一丝隐约的笑容,“你们是需要我受伤吗?”
 
  “是‘假’的,是假受伤。”贵翼赶紧解释。
 
  贵闻珽摆摆手,父子间心会神契,不必细讲。
 
  “我只问一句话。”
 
  “父亲请讲。”
 
  “是为了贵婉吗?”
 
  “是。”贵翼下了决心,“是为了贵婉,也是为了儿子,为了四万万同胞。还有一句话,请您相信我。”
 
  贵闻珽点点头。
 
  “明日之事,小资恐有诋毁之言,犯上之语。父亲您胸襟宽阔,请务必原谅儿子们。儿子也是箭在弦上,不得已而为之。”
 
  贵闻珽眼光明亮,说:“我已是老残之躯,原以为无甚用处,若能就此帮到你们,也是一件令我振作的事情。”
 
  贵翼感觉父亲这话里透着别样的凄凉心境,贵翼顿时竟恨起自己来。
 
  “为父有生之年能与此儿比武对拳,也是一场父子奇遇。”贵闻珽反过来安慰贵翼,“这是为父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竟能成真,还不是获天之福。”
 
  “父亲。”
 
  父子间相见仅有一步之遥,而跨越这一步之遥,必须付出损伤名誉的代价。贵翼心中不忍也不安。
 
  “其实,贵家那段公案,二十年前就被那些大报小报炒得沸沸扬扬,那只不过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你爷爷的手段,实在不高明。但是,我那会儿年轻气盛,眼睛里不揉沙子,不容半点有玷清誉的事情。”贵闻珽看了一眼儿子,继续说,“抛妻弃子,始终是一个男人的污点,对于为父来说,也是一件不可掩饰的事实。她走后,也从未再来找我,或有怨声载道,她是一个奇女子,我配不上她一星半点。”
 
  贵翼脸上略有不服气。
 
  “近几年来,我也曾想起他母子,想象那孩子的模样性情。别人家孩子有个小灾小病,我也会替他担心,更不要说是自己的血脉,他流离在外,多多少少也是我们贵家的责任。”贵闻珽轻轻叹息,“我不肯追根究底,也是不愿意伤害家人。我一生已经辜负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我不能再辜负另一个女人和一双儿女。”
 
  贵翼心底一颤,不知不觉眼睛一酸。
 
  贵闻珽的目光又落到那张照片上,“小资跟他母亲一样,别具一种引人瞩目的天赋。说实话,我更喜欢你和你妹妹的沉静平和,小资的天赋注定他很难受教于人。”
 
  贵翼佩服父亲的眼力,一针见血。
 
  “翼儿你睿智有谋,锋芒毕露,却没有咄咄逼人之感。是你已经具备了极好的修为,你小弟的修养当不及你,将来,你要好好引导他。我当年迫于家庭的压力,很早就跟你母亲成了亲,等我真正懂得爱情的时候,却要背负两个女人的深情。故而我对你和你妹妹,十分放手,不肯也不愿意让你们重蹈覆辙——其实,我是真心爱你们,希望你们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过,我现在真的有点后悔,在这个乱世里,你们都纷纷选择了自己危险的事业,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但是贵婉的死,让我实在痛心!!”
 
  “父亲。”
 
  “我后悔了,后悔自己放手太过,造成不可挽回的生离死别。所以,我不会让翼儿你受一丁点的委屈,哪怕这个委屈是那个孩子给你的,我都不会允许。”
 
  父亲的话句句打动贵翼的心,他好难过。
 
  “父亲。”贵翼的声音有些颤抖,对自己真是恨煞,对父亲心中愧煞。“儿子不孝。”他在父亲膝前跪下,“我一心只想着自己的计策,竟一丝一毫不为父亲着念,此事若成,伤及父亲清誉,此事若败,恐连累父亲有性命之虞。”贵翼愈思愈恐,“儿子竟陷父亲于不仁不义的险境,儿罪当责……”
 
  “翼儿,你起来,快起来。”贵闻珽站起来,伸出双手去扶儿子,他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是军人,不准跪!站起来!!”
 
  贵翼眼中蓄了泪,倏地站起来,他温顺地站在父亲面前,让父亲坐下。
 
  “翼儿,你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一句灰心短志的话,所以,现在也不能因为我的缘故瞻前顾后,你是做大事的人,应有破雾拿云的气魄。”贵闻珽说,“事已至此,记住,为父永远与你一条战壕!为父别的不会,迎风作势,还是绰绰有余的。”
 
  贵翼一时间百感交集,父子心中都是一片澄明。
 
  此时此刻,天潇潇地落起雨来,清风卷着窗帘上的流苏婆娑摇曳。
 
  “春雨贵如油。”贵闻珽说。
 
  “这雨,真是及时雨。”贵翼说。
 
  “儿子,我是你风雨一肩的人。”
 
  贵翼悄悄回到官邸,看见资历平抱着妞妞在客厅里玩耍。妞妞看见贵翼回来了,一溜烟地从资历平膝前爬下来,朝贵翼跑过来,要大哥哥抱抱。
 
  “你怎么还不睡啊,妞妞。”贵翼一边解开军装的风纪扣,一边把妞妞抱起来。林副官赶紧过来,拿了一个毛茸茸的大狗熊逗她下来。
 
  妞妞不肯,拉扯着贵翼的肩章玩。
 
  三个大男人好容易把她给“哄”开心了,这才勉勉强强同意去睡。睡前又闹了一会儿要吃栗子蛋糕。
 
  妞妞睡了以后,贵翼和资历平开始研究“心意拳”,贵翼模仿父亲的拳法和资历平来回切磋。兄弟俩一拳一脚地比划,打得不亦乐乎。
 
  资历平困得不行,跟贵翼耍赖了,说,台上见吧。贵翼说,不行,计划必须全面周详,尽善尽美。
 
  林副官端了一杯红酒进来。
 
  “你真体贴入微。”资历平说着就要接过林副官手上的那杯红酒。谁知,贵翼先伸手拿过去了,他说:“这是给我的。”
 
  资历平愕然,有点不忿,说:“我呢?”
 
  “你明天要打擂,不准喝酒。”
 
  “难道要上海滩的人们都看见,或者都知道我动手去打一个老人?”资历平耸耸肩。
 
  “你这场仗非打不可,明白吗?”
 
  用贵翼的话说,这是一次神圣的“擂台赛”,打人与救人息息相关。
 
  林副官插话,说:“每一个练家子,都想在万众瞩目下取得胜利,所以,我打赌,小资少爷,你乐在其中。”
 
  “你放心,我绝不会心慈手软。”资历平说。
 
  话中有话。
 
  贵翼听了这话,立刻就不舒服了。
 
  “你给我站过来。”他说。
 
  资历平乖乖地站到他面前,贵翼说:“小资,你记着,一双父母一层天。我再要听到一句你对我父亲不敬的话,我就抽你,绝不心慈手软。”
 
  资历平无声地笑笑。
 
  “我不怕你打我,我就怕……”
 
  “你怕资历群恼羞成怒?”贵翼说。
 
  “小资幼年时,常坐在家兄茗碗笔床之侧,看他读书写字……”资历平突然就不说了。
 
  贵翼明白,资历平从内心上来讲,十分抗拒与资历群为敌,哪怕是“假想敌”。
 
  “军门,手术很成功,非常成功。”明堂一脸笑模样把贵翼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中。苏医生满心感激地和贵翼握了握手。
 
  贵翼说:“谢谢。”
 
  苏医生用力点点头。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贵老先生的体质非常好,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如常了。”苏成刚说。
 
  “还有,贵军门,这个陆军医院好是好,出出进进都是些个带枪的,病人多,事也多,不利于老爷子静养。我看,还是转院到私立医院去吧,有家春和医院,夏院长是我的朋友,可以格外关照老爷子。多开点磺胺,带过去就行。”明堂说。
 
  “好的,明堂兄,你看着办。”贵翼附和着。
 
  “小资呢?”明堂问。
 
  “他,跑了。”贵翼说。
 
  “跑了?”明堂悄悄把贵翼拉到角落里,再问,“真跑了?还是你把人关起来了?”
 
  “真跑了。”贵翼叫“屈”。
 
  “真跑了?跑得好,跑得好。免得你难做。”明堂笑嘻嘻地说。
 
  贵翼苦笑了一下。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有点担心资历平的安全了。
 
  他的直觉几乎是超越他的智慧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焦虑如何解释。
 
  资历群有着敏锐和透彻的洞察力。颇为自负,自认是全知全能。这一次,他承认,自己栽了,栽得很惨,栽在他颇为“信任”的兄弟手上。
 
  他被行动三组的人带到一间阁楼里暂时拘押。他不知道的是,这间阁楼原是贵婉为他们两人准备的“避风港”,麦特赫司脱路83号。
 
  资历平给资历群和露西做了饭。
 
  露西单独拿到楼下自己的房间去吃了。
 
  小阁楼里只剩下资历群和资历平二人。
 
  “大哥,你,不会怪我吧?”资历平说。
 
  资历群笑笑:“怪你什么?”
 
  “我骗了你……”
 
  “你从小到大就挺会骗的,我也是不长记性。”资历群的脸上始终荡漾着一层寒寒的笑意。“小资,我问你,贵婉临死之前,是不是和你密谈过?”
 
  “……有过。”
 
  “真的假的?”资历群问。
 
  “真的。”
 
  话音未落,资历平已经被资历群迎头痛击。资历群动手前根本没有先兆。资历平被打得两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真的假的?”资历群问。
 
  “……假的。”
 
  劈面又一拳。
 
  “真的假的?”还是那句话。
 
  “……真。”
 
  又一拳。
 
  “真的假的?”
 
  “……。”
 
  “嘭”的一拳。
 
  错也打。
 
  对也打。
 
  说也打。
 
  不说也打。
 
  资历平感觉到这次他真的是逆了“龙鳞”。他开始还挣扎着想解释什么,后来就没什么声气了。
 
  资历平是可以还击的!
 
  他可以跟资历群格斗,他可以当面质疑资历群身上所有的疑点,“如果你真的就是那个内奸,你是杀害了贵婉的帮凶,我就锁断你的咽喉。”
 
  可他什么也没有做。
 
  他连一声都不吭。
 
  资历群把所有的“绝望”和悲观都宣泄在资历平身上。
 
  打得他如落花败絮,直到资历群打累了。
 
  小资像一堆枯草一样,蜷缩在资历群的脚下。
 
  资历群从不会将自己的情绪轻易地传递给别人,但是,这一次,他失态了。
 
  他渐渐平息了怒火。
 
  他坐在椅子上,喘息着,因拳击过猛,他的手在拿雪茄的时候,有些吃痛的颤抖。
 
  资历群说:“小资,你知道吗?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自恃才高,傲慢任性。人与人相处,处的是感情,处的是信任,处的是彼此真诚。你呢?撒谎,欺骗,自始至终你都没有悔改过,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雪茄的烟雾让资历平终于“咳”出了声音,他的嘴角全是血迹。吐出来的也是牙龈被砸破的血。
 
  “哥哥你误会小资了。”资历平说。
 
  他们长时间地沉默着。
 
  只有雪茄的烟气和地上的血腥气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散,渗透。
 
  猛烈地吞吐着雪茄的资历群很快地调整了情绪,他慢慢地又找到了那种文质彬彬的书生味道。
 
  “是我没能照顾好贵婉,她才会离我而去。”资历群说,“我也没有照顾好你,你才会无辜地被卷进来。”
 
  “我不是被卷进来的,我是心甘情愿的。”
 
  “你怀疑我对党的忠诚。”
 
  “我想知道贵婉是怎么死的!”
 
  “我也想知道!”资历群吼了一声。
 
  “我在巴黎,如果不是贵婉亲口告诉我她的地址,我根本就不可能找到她。如果连自己人都不知道地址,敌人是怎么会知道的?”
 
  资历平用了“敌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