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二十五 寒江妃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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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辟邪肋上一剑固然凶险,但因没有伤及内脏,只在床上修养了一天,便可下地行走。之所以未随洪定国一起进京,倒并非伤势严重。那日从沉船中捞出李呈,为李双实接应到船上,环顾四处,独独不见了一个人。

    “李师呢?”他按住胸前的伤口,质问黎灿。

    黎灿也是一怔,“没看见,我从船舱中出来,外面只剩了三个人,却没见到他。”

    “只怕是落水了。”李双实道。

    辟邪扶着船舷,望着江水皱眉,“他是白羊人,不见得识水性。”

    众人这才慌乱拿着竹竿捞人,辟邪匆匆包扎过伤处,也站于船头不住向江心眺望。直到鲜血从胸前淋漓渗了出来,才觉得昏沉。姜放靠船过来,见状自然是一顿痛责,不由分说,将他接回上江水师。黎灿自领了人护送洪定国先行。江面上水师的战船、与承运局稍有往来的船只都是忙碌异常,一直打捞至入夜,仍没有李师的消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辟邪咬牙道,“我等有了他的下落再回京。”

    姜放不悦道:“爷不是打开始就不喜欢这个人么?放着那么些大事不做,独独等一具尸首,爷也恁不像话了。”

    “就算是招人厌,这么死了也可惜。”辟邪道,“他下水不久就开始捞,此地水又不急,这半天没有影子,何不去岸上看看。”

    姜放不住点头,“十分有道理,我这就吩咐上江的禁军在两岸寻找。”

    辟邪半夜里被姜放推醒,告知已找到了李师,安然无恙,不过喝了几口水。

    “那便启程回京吧。”辟邪披上衣服起来。

    “要不要见李师问问?”

    辟邪微笑,看起来似乎对李师的尸体更感兴趣,“既然知道没事,就不见了,叫他回京营黎灿处,总有时机问的。”

    辟邪到京的次日,皇帝便颁下亲征诏书。紫南门外设大乐,诏书用宝之后,云盖里由校尉擎出紫南门外,刘远一边当众咏颂,一边不断哽咽,仿佛当今已然驾崩。御清和殿宝座的皇帝听人回奏后,自然是极为恼怒。

    既然皇帝诏书已下,群臣自然无可争辩。但阁臣对后面要拟的两道旨意却十分困惑。皇帝既没说明成亲王监国一事,也未叫钦天监择定出征吉日,反而说了两件小事。

    其一,礼部郎中杜豫奉调龙门越海府同知。

    其二,责郑璧德遴选乾清门侍卫三十名,预备随驾北上。先钦定了一名郁知秋。

    “皇上是什么意思?”霍炎正要写旨,见了成亲王道。

    “给杜豫的那道旨意写了无妨,郁知秋的且等等。”

    “越海府?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那是在龙门最南,穷乡僻壤,瘴气十足,苗人猖獗作乱,实在是个好地方。”

    “那岂不是……”霍炎吃了一惊,见四周无人,低声道,“那不就是贬黜了么?京官这么多,皇上都不定认识这个人啊。”

    成亲王俯在他的耳边,清风般笑道:“白牡丹……”

    霍炎恍然大悟。

    前几日牡丹夜宴上杜豫一句自以为是的恭维话,正触及了辟邪的忌讳,只怕皇帝听出讥讽的味儿来,更是龙颜震怒。

    成亲王一笑,“心里有数便罢了。那人不知死活,不必谈他了。”

    他翩翩入内,找到李及,一问之下,李及神神秘秘看了看左右,道:“王爷猜得不错。辟邪立了大功,皇上问他要什么赏赐,他便请下了这两道旨意。”

    既然其中一道旨意贬黜了杜豫,那么另一道虽看来全不相关,却也不见得是好意。

    “还是你消息灵通。”成亲王叹道,递了银票去,“好生当你的差吧。”

    “王爷,”李及收好了银票,跟上来道,“皇上亲征,侍卫自然要跟着北上,这宫里的戍防恐怕要交到游云谣手里呢,皇上正打算破格给他个升迁。”

    “是么?”成亲王瞥了他一眼,“这你也知道?”

    “皇上器重的就是这么两个人,一个随驾,一个留守,不是正好么?”

    “可有提拔郁知秋的旨意?”

    “没有。皇上倒是问了一句,是不是要给个衔头,辟邪说寸功未立,就有恩典,恐怕人说闲话。”

    “说不定真要给他个立功的机会呢?”成亲王问。

    “不过是三十个贴身侍卫中的一个,郑璧德在前面,谅郁知秋也迈不过去。”李及侃侃而谈,十分得意。

    “唉!”成亲王叹了口气,“那比之游云谣可是天上地下了。”

    “紫南门侍卫这一块,万岁爷还不是听辟邪的?”

    成亲王大笑,“说的不错。”

    “王爷这是在高兴什么?”郁知秋走了过来。

    成亲王向李及使了个眼色,李及连忙一揖,快步走开。

    “你已在乾清门当差了?”成亲王和颜悦色道。

    “是。等皇上亲征,自然要随驾北伐。”郁知秋已略有风闻,想到就要在军前立功,不禁有跃跃之色。

    “也是个不知死活的。”成亲王不禁感叹。

    “王爷?”郁知秋愕然。

    成亲王眯起眼睛微笑,“你老实告诉我,你和辟邪有过节么?”

    “没有!”郁知秋吓得退了一步,“王爷此话从何说起?都是为皇上当差出力,更何况臣还是辟邪替皇上点中的探花……”

    “那就好。”成亲王吁了口气,“不过告诉你,同样是皇上喜欢的人,游云谣就要擢升,你却要军前拼命,都是辟邪一个人说了算。真刀真枪,万军纵横里,他一句话,要你死一万次也够了。”

    “王爷明察秋毫。”郁知秋见大事不妙,扑通跪倒在成亲王脚下,惨白着脸颤抖,拉住成亲王的袍角道,“王爷救我!”

    “那还不容易么?”成亲王俯下身,捏住他的下颌,不住地笑。

    郁知秋冷飕飕打了寒战,朝野有关成亲王的传言一涌而上,不由羞恼交加,一声不吭,咬着牙扭过脸去。

    成亲王拉下脸冷笑,双手捧住他的面颊,盯着他的眼睛,“顶撞我?你要是有这种胆识,就去军前送死。如果没有,就老老实实把话说个明白。”

    阳光有些火辣辣的,郁知秋汗流浃背,目中的怒火慢慢消退,不自觉地吐出虚弱的声音:“王爷,一边细禀。”

    成亲王施施然收回了手,“好啊,我们聊聊。”

    天气一热,飘夏桥的暑楼又是宾客盈门,掌柜放着满楼的客人不理,站在门前不住往北张望。

    “您老这是看什么呢?”小顺子便衣走到他跟前。

    “呦!小公公到了?”掌柜陪笑道,“我道辟邪公公骑马来的,正望着呢。”

    “我师傅身子不好,您老看看楼梯上人多不多,别碰着了我师傅。”小顺子替辟邪打起轿帘,一边不住叮咛。

    楼梯上果然被掌柜清开了道,辟邪拾级而上,道谢连连。预先定好的包厢里,黎灿、李师和陆过都到了,已先吃起酒来。

    辟邪笑道:“这是庆功宴,怎么不等我来就开席了?”

    “你怎么样?”李师跳起来问。

    “好了大半了,只是手上还不方便,也懒得动。陆兄是我的陪客,烦请替我筛遍酒。”

    席上自然说起挟持洪定国进京的经过,陆过叹息道:“太过行险了。”

    “说险不险,”辟邪道,“只是上江水师不料我们的船快,接应迟了些。你呢?”他问李师,“怎么会落水?那六个人摆在一起也不是你的对手,出了什么变故么?”

    “还有第七个。不是正面上来的。”李师道,“我觉着是从水下潜上船的,从我身后捞住我脖子,用……”

    “匕首?”辟邪插口道。

    “你怎么知道?”李师讶然。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