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十六 景忧公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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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对辟邪道:“昨儿刚回宫,刘远和苗贺龄就上了个折子,还是征藩地的银粮,大战在即,各地征上兵源,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老戏重唱,只怕不管用了。”辟邪道。

    皇帝道:“藩王们不容易对付朕知道。洪州地处匈奴南下要冲,其安危和这件事有极大关系,洪王不会生太多是非。就是杜桓父子心怀不轨,只要拿下了他,其他人都好办。”

    话虽如此,真要一时想个良策也是极难,皇帝最后仍是按刘远等人的奏议,此事以苗贺龄为首,往各地加派巡抚,召募兵勇,加增税赋。

    “百姓已经很难了,你们牢记巡抚的职责不是把刀架在百姓脖子上逼他们吐银子出来,加赋一事要斟酌当地民情,更要提防有些没良心的人从中渔利。”

    翁直道:“朝廷要人,是要多少有多少,但马匹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道:“青洪两州,再加上白羊,从来盛产良驹,兵部跟他们商量去。”

    辟邪忽而笑道:“白羊民风彪悍,那些牧民吃软不吃硬,朝廷不能强征,派去的人更要机灵善周旋。”

    翁直道:“这话有理。”

    “你荐个人。”皇帝对辟邪道。

    “奴婢看陆过甚好。”

    “不会太年轻吧?”翁直倒是有点忧虑,罗晋和他素来交好,忙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角,翁直立时会意,笑道,“且让他先试试。”

    成亲王坐得近看得清楚,心中暗骂一句老奸巨猾,陆过是辟邪举荐,就算是办事不力甚至于激起白羊民变,也同翁直全无干系,何乐而不为。等到跪安,悄悄向辟邪招了招手,问道:“这个陆过到底如何?翁直正等着看笑话呢!”

    辟邪笑道:“无妨,奴婢自有安排,劳王爷费心。王爷的赏赐昨天奴婢领了,等有空就到王爷府上磕头。就是那件东西太过珍贵,怕别人看见不好,不敢随身带。”

    成亲王望着辟邪夺目笑容,一时欲言又止,只是道:“那就好,你有空就来,我等着。”

    巡抚人选仍待拟定,皇帝的意思需等凉王的奏折来了再行分派,只有陆过一人不几日便要离京赶赴白羊。宫里有人捎了帖子来,是辟邪在椒枝巷摆酒,给他饯行。陆过知道此次的差事乃是辟邪的举荐,知道他有事交待,推脱了游云谣等人的宴席,只身前往。伙计引他上楼,辟邪已从屋里迎了出来,“陆兄,久违了。”

    “公公一向可好?”陆过见了辟邪也是高兴,寒暄几句落座,直言不讳,“公公这回给我讨了个不好办的差事,想必早已胸有成竹,陆某先要讨教一二。”

    “不敢当,”辟邪欠了欠身,“陆兄是个聪明老成的人,我也不绕圈子。这里是皇上的密旨,陆兄拿着,先不要看。”

    陆过跪下双手接过,小心放入怀中。辟邪道:“白羊人凶悍却豪迈讲义气,处置得当了,什么都好办,要是得罪了当地人搞出民变来,陆兄的性命,我的性命都是难说的很哪。”

    陆过道:“这件事我也思量了许久,以我看来,这个差事不能讲究‘强征’二字,无论钱多钱少,还是朝廷出资购入当地马匹倒有些胜算。”

    辟邪笑道:“我没看错人。”

    “就是一件事,”陆过皱眉道,“朝廷银两不足,我又是两手空空去的,拿什么买?”

    辟邪指着陆过心口,微笑不语。陆过伸手抚到那密旨轴子,顿时恍然大悟。辟邪道:“乐州白羊一带的马贩子首领姓白,我已通过朋友知会他照应陆兄。只怕陆兄在白羊人生地不熟,这里给陆兄引见一位朋友。”耳听得楼梯脚步声响,笑道,“他来得正好。”起身开门拉进一个青年来,陆过一见,吃惊不小。

    那青年更是大声道:“什么武状元?这个人是我手下败将,你要我给他跑腿,我不干。”

    辟邪一把扣住那青年手腕,任那人身材高大,挣了几挣涨红了脸也未动弹分毫。辟邪忙对陆过笑道:“这是我兄弟李师,白羊人氏。你们见过的。”

    陆过站起来道:“原来公公已经将他……”

    “什么已经?”李师满脸不高兴,“我说过了,我不干。”

    辟邪将他按在椅子上,冷笑道:“不干也好,你也不用跑腿了。直接回家,别在我眼前晃悠。”

    李师立时气馁,嘟着嘴不说话。陆过忙摇着手道:“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位李兄武功高强,我又吃过他的亏,一路上李兄有点闪失,公公定要怪我公报私仇;我要在白羊出了差错,公公也要埋怨李兄欺负我武功低微,还是算了吧。”

    李师跳将起来,抓住陆过衣襟道:“听着,我李师才不会欺负人,有我在你也别想有什么闪失,到了白羊,我包你太太平平的。”

    辟邪笑道:“那就好,这件事办得顺利,只消两个月就回。”将两人分开,各斟了一杯酒。李师和陆过互相怒视一眼,哼的一声,一饮而尽。辟邪眼见李师这个烫山芋交到了陆过手上,连忙抽身告辞,下了楼却见沈飞飞坐着饮酒,笑道:“沈兄这是在等谁?”

    沈飞飞仰头往楼上看了一眼,道:“反正不是那个二百五。”

    “那是在等我么?”

    “倒有四成。”

    辟邪笑道:“还有六成定是指望见明珠一面。可惜她现在仍在上江行宫,过几天才回。”

    沈飞飞一杯闷酒下肚,摇头苦笑道:“我沈飞飞一表人材……”

    辟邪忙道:“是。”

    “风流倜傥……”

    “是。”

    “又是个正经男人,那点不比你强?”

    辟邪知他有些醉了,也不生气,只笑道:“天上地下没得比。”

    “那你说,为什么她的心意都在你身上?”

    辟邪一时语塞,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摇头叹道:“我不知道。”

    沈飞飞怒道:“等她回来,我就去问个明白。”啪地把银子拍在桌子上,起身而去。辟邪忙招呼人结账,追到门外,沈飞飞已经走得不见了。

    辟邪穿行在火辣辣的夕阳之下,重新掂量着沈飞飞的一席话,越想越觉得胸闷气短,额头脸颊炙热,回到屋里一头栽在床上。有人轻手轻脚将门窗打开通风,床头案上咯地一响,灯下彩衣摇动,明珠伏下身问:“六爷喝些热的发发汗可好?”

    辟邪仰起身来,讶然道:“你怎么回来了?”

    “太后回京,我自然就跟着回来了。”

    “累不累?”

    “还好,倒是六爷奔过去拼命,又跑回来胡忙,怎么会不病。”

    “病了么?我自己倒不觉得。”辟邪笑道,坐在桌子边接过明珠手里的热粥,“太后没有为难你吧。”

    明珠想了想才道:“没有。从来听吴十六嘴上总是‘妖妇’‘妖妇’的,这几日跟在她身边觉得她人倒和气,也很讲理。”

    辟邪道:“我也知道。”转眼一看,天色黑沉沉的,“什么时辰了,敢情我这一觉睡得好长。”

    “可不是,已经三更都过了,我晚饭的时候来过,爷还睡着不知道,才刚小顺子觉得六爷好像有些热相,跑过来又把我叫起来。”

    辟邪捧着粥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你们费心了。”

    窗外沙的轻轻一响,两人警觉回头,却见姜放往里看了一眼,皱眉道:“二位都在啊。”

    辟邪甚觉蹊跷,道:“进来说话。”

    姜放一笑,从窗口飘身而入,道:“今天晚上不太平,有人禀我道宫城东北角上有动静,我赶过去却没见人影。我想爷和姑娘平时就从那里出入,今晚就算要出宫,我也该得着信儿,没让人声张,先过来看看。”

    明珠笑道:“我们要出去,就算从他眼前过,也未必会让他瞧见。”

    姜放道:“是是是。这就奇怪了,要说是刺客,宫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辟邪突然道:“啊。”

    “什么?”

    “难不成是沈飞飞?”

    斑斑驳驳的阳光透过头顶的浓荫将沈飞飞画成了花脸,随着迟来的微风在他阴晴不定的脸上摇曳着。沈飞飞被刺痛了眼睛,用袖子挡着头翻了个身,越听越觉得知了吵得厉害,猛地跳起身,对着树干狠踢一脚,“尼姑都死光了,你还念什么经!”知了顿时偃旗息鼓,静水庵内清静无声。沈飞飞倒愣了愣,抚着树干上道道剑痕,紧紧锁着眉,眼角瞥见门口走入一个清瘦的蓝衣少年,只觉他搅了自己难得的惆怅情怀,恶声道:“这里没香可烧,别处去吧。”

    那少年白净的脸上清冽的眉毛一展,冷声道:“沈飞飞。”

    “明珠姑娘!”沈飞飞听见她的声音,精神陡然大振,喜笑颜开地奔过来,“姑娘不施脂粉,男装打扮竟是这般、这般……”他心中的欣喜一涌而上,不由哽咽。

    明珠退了一步,冷笑道:“你这个胆大包天的狗贼!在外面缠着我也就罢了,竟敢夜闯皇宫!”

    “什么?”沈飞飞一腔热血被他当头浇得冰冷,顿时目瞪口呆。

    “你闯入上江行宫,多亏六爷的朋友替你开脱,你还不思悔改;要是昨夜闯下大祸,六爷岂不被你连累死?若非六爷网开一面,今天我来先要一剑刺穿了你。”明珠已经怒不可遏,喝道,“你现在赶紧给我滚出京城,再要让我看见,必定了结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