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十 李师(二)
“使不得,你不是他的对手!”远处院子里的呼声更是高了起来。
明珠心念急转,向院墙之内提气跃去,刚到墙上,便听有人呼痛大叫了一声。
“这样便是武举人了么?叫京城最高的高手辟邪来罢。”这个人声音灿若阳光,说不出的开朗明亮,一声大笑之后,一条黑影纵身上了对面的墙上,向北而去。明珠听他报出辟邪的名字,不由大吃一惊,顾不得院里的几个人,情急之下从院子里掠过,疾追了下去。
前面那个人身法硬朗雄健,脚程却不如明珠,到了定环路勾陈大道附近,渐渐被她赶上。明珠好奇心切,跟得近了些,忽见前面的人似乎回了回头,一惊之下忙闪到山墙之后,再抬头,却瞧不见那人的身影了。
次日午后,姜放巡视到东门的时候,看见辟邪带着个不认识的小子要出宫,上来寒暄几句之后,姜放道:“主子爷知不知道,高厚今天上了请罪折子,刑部所举的罪状一概供认不讳,称自己在户部的时候贪赃枉法,公饱私囊,赃款不计其数。今早便有人据他折子里所供,再去抄家。皇帝总算松了口气,心里还是有些恼他逞强多时,让皇帝下不来台。看来这便死定了。”
辟邪问:“高厚家里安排好了?”
“好了,”姜放道,“早就将赃物安置在他家多月。”
辟邪冷笑道:“此人早年卖主求荣,如今身败名裂,也是应得的报应。”
姜放道:“今天上值路上,属下还听到一个挺有趣的传闻,都说昨晚有人亲眼看到近来刺伤武举人的那个人乃是个女子。”
辟邪身后的小子远远地忽然“嗤”地一笑,姜放惊讶之下,才知那个小太监原来是明珠扮的,忍不住道:“我知道了,又是明珠姑娘昨晚惹祸了吧。”
辟邪忙道:“这当真是以讹传讹了。她不过瞧见了真凶,我们这便要去捉拿罪魁祸首。”
姜放急道:“主子爷不是不管这件事的么?”
辟邪笑道:“那人指名儿要挑战京城最高的高手,无论如何还是要卖他个面子。”
姜放摸不着头脑,喃喃道:“什么京城最高的高手?主子爷可别听信明珠的挑唆。”回过神再抬头看时,辟邪和明珠早已走得远了。
辟邪和明珠换过平常衣裳,按着昨晚明珠记得的路,径直来到定环路勾陈大道。这里买卖人家、穿梭行人都是穷苦市井百姓,勾陈大道两边的小巷狭窄阴暗,住户拥挤局促,小小的天井里不但要晾晒衣服,还要养鸡做饭,用过的脏水只管往小巷里一泼了事,弄得污浊不堪。明珠多少也有些洁癖,不由皱了皱眉,抬头看见这里的房屋怕一家失火殃及全域,都将山墙修得远远高过屋脊,权作隔火墙之用,对辟邪点头道:“就是这里了,昨晚我就藏身在这种山墙之后。”
辟邪沉吟道:“这里都是住家,听那人口气是外省来的,必然现在客栈。”
明珠道:“我是在这里跟丢的,那人当时就在两条街外。”
“这就是了,”辟邪笑道,“前面倒是有间客栈,名叫鸿运来。”
明珠奇道:“六爷怎么知道?”
辟邪一笑,“你六爷来这里砸过别人的场子,还险些栽在那里。”
明珠见他右手不自觉地抓住胸前衣服,不由笑道:“原来这里还勾起了六爷对雷奇峰的一番新仇旧恨,六爷可要小心了。”
到底是此地最大的客栈,鸿运来门前是一条宽阔大街,行人如织,街两边都是小商小贩,拼着命大声吆喝。鸿运来门口也站着一个满脸机灵的伙计,殷勤地向店里招徕客人,看见辟邪和明珠衣衫光鲜,神情清贵,忙奔过来作揖陪笑道:“两位哪里远来?打尖?住店?小店是京城有名的大客栈,又干净又清静,价钱公道,童叟……”
辟邪忙笑着打住他的话头,“我们吃饭。”
“快请快请,”伙计笑容满面,“阿三哪,楼上雅座两位——”
明珠跟着辟邪进店,低声笑道:“雅座?”
果然不出所料,所谓雅座也是一张肮脏的八仙桌,四条板凳,不过拿了帘子与外面相隔。辟邪四处打量一下,点头笑道:“嗯,不错。”
阿三搭着条看不出本色的手巾,过来给两人倒上茶,“两位用些什么?”
辟邪想了想,道:“两荤两素,三两白干,你看着办吧。”
“好咧!”阿三奔出去叫菜,不一会儿便端上一碟酱牛肉,一碟煎鱼,还有烩白菜、炖豆腐各一。
辟邪看着明珠面有难色,拿着筷子懒洋洋在盘子里翻腾,心道此事应当速战速决,对阿三问道:“小二,有件事要向你打听一下。”
阿三顿时神情戒备,刚要推三阻四,架不住明珠“珰”地一声将一锭碎银扔在桌上,碰着碗碟,仙乐般好听。“这位爷要问什么?”阿三不由吞了口唾沫,将银子收在怀里。
“敢问你们客栈里是不是住着个佩剑来的江湖客人?”
阿三笑道:“爷可问对了,我们客栈里可不住着的都是跑江湖的人。”
明珠哼了一声,又扔了锭碎银在桌上。阿三眉花眼笑,刚伸出手去,便被明珠用筷子在指节上狠敲了一记,“银子是随便拿的么?我家爷在问你的话。”
阿三苦笑道:“爷,这佩剑来住店的,平日里不多,可最近重开武科,店里住的都是应试的举子,不说佩剑的,佩刀的也有二三十个。”
明珠冷笑道:“武举都是从朝廷官宦的世家子弟里选的,你们什么破店,也配让武举子住?你这人不老实,这便拿你到官府,告你讹我家爷的银子。”
“别、别,”阿三慌道,“不瞒这位爷说,小店的确住着两个江湖的练家子,其中一个的确佩剑,不是小的不老实,那两位爷当真凶得很……”
“不要紧的,”辟邪和颜悦色道,“我们是应邀来的,他们住哪一间?现在店里吗?”
“天字丙号,不过那位佩剑的爷,上午出去了。”
辟邪笑道:“我们在房里等他回来,明珠,这便结账吧。”
阿三拿着明珠打赏的银子,对着两人背影道:“二位,小心啦,那两位爷当真、当真是凶得紧。”
天字丙号在鸿运来二楼,房门紧锁,不似有人的样子。明珠和辟邪相视一眼,心里都道屋里没人,甚是扫兴,却听屋里噗地有什么落地,明珠忙上前叩门,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里面有人恶声恶气地吼道:“叫你们不要打扰,都聋了么?”
明珠退了一步,倒抽了一口冷气,“六爷,你不觉得这声音好耳熟?”
辟邪早已忍俊不禁,喘着气笑道:“没有啊。你觉得这是谁的声音?”
“难不成、难不成……”明珠脸色已变,双颊上飞起一抹嫣红。
辟邪见势不妙,生怕明珠临阵脱逃,一把拉住她的手,对里面大声道:“沈兄再不开门,我们可要闯进来了。”
里面人道:“你敢!”
话音未落,辟邪便以单掌震开门锁,拽着明珠进门,望里一看,不由失笑出声。正对门前有张椅子,上面严严实实捆着个俊俏青年,只可惜蓬头垢面,不似以往收拾得花枝招展,从房梁上悬下一根细线,穿着个馒头,那青年饿得急了,正张大嘴对着馒头猛啃。明珠躲在辟邪身后偷看一眼,笑着低声啐道:“这个沈飞飞也有今日。”只觉他被人如此囚禁折磨,当真大快人心。
“沈兄,”辟邪讶然上前,“原何被囚在此啊?”
沈飞飞对他却是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盯着辟邪身后明珠露出来的一角彩衣,笑眯眯道:“姑娘哪位?是来找小生的么?”
辟邪心知以沈飞飞的好色品性,自己便是问他一万句也不见得能让他向自己看上一眼,忽见地上还有个滚落的馒头,想必是他适才失口落地,于是微微一笑,上前弯腰捡起,“沈兄,你的馒头掉在地上了。”如此一来明珠便无处躲藏,被沈飞飞瞧个正着。
“啊——”沈飞飞顿时双目放光,早将自己窘境忘得一干二净,喜不自抑、风流无限地道,“神仙姑娘!你还记得小生?”
明珠此时对辟邪的恨意犹胜对沈飞飞,见辟邪施施然负手站在一边,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尽数迁怒在沈飞飞身上,冷冰冰道:“敢问你哪一位?”
“小生就是沈飞飞呀!”沈飞飞不觉挣扎了一下,险些连人带椅翻倒在地,“去年此时,小生与姑娘邂逅,当时有约一年后再见,姑娘不记得了么?”
明珠沉吟半晌,奇道:“没有半点印象,六爷,你记得有这么个人么?”
沈飞飞泫然欲涕,“小生为了再见姑娘,改邪归正,千辛万苦再觅良师,这便学成回来,姑娘!”
明珠道:“看你被人囚禁于此,就知你没做什么好事,什么改邪归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