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六 探花霍燎原(三)
“教坊司这么多伶人你不用,一定要从烟花柳巷里寻个歌女来,都察院已经有人参你,自己看吧。”
皇帝将折子扔在成亲王怀里,成亲王翻了翻,笑道:“这个歌女在京城大大有名,结识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只参臣一个?再说不过是助个兴儿,有什么要紧?那些个假道学放着正经的贪官污吏不查,以为参了个亲王,便成就他们的名气,皇上要他们何用?还不如姜放爽快豪放,深得臣心。”
“你又提姜放干什么?就算那个歌女由他荐给你,也是当好玩儿,谁让你在那种要紧体面的时候拿出来炫耀,你就是这般不省事,”皇帝不免盯着成亲王嗔怪几句,“现在的新科进士人人都是白璧无暇,当心你的这些风流玩意儿教坏了他们。”
成亲王笑道:“皇上小瞧了这些个新科进士,那日新科探花霍炎见了这个歌女,失魂落魄,不顾礼仪站起身来,连筷子掉在地上也不知道,只管朝那女子直勾勾乱看,更奇的是那女子对他也是脉脉含情,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两个原先在寒州就认识,若非霍炎母亲坚决不许,只怕现在已是霍炎的姨奶奶了。”
皇帝忍不住笑道:“你最喜欢这些是非,和这个霍炎正是一丘之貉。”
成亲王忙道:“正是,皇上圣明,臣今天来就是替霍炎说情的,他母亲既然不许这个女子进门,皇上不如销了她的贱籍,赐他俩成婚,霍炎是个人才,此事之后必对皇上感恩戴德,今后还怕他不为皇上所用?”
皇帝道:“甚好,不如这就拟旨,你去办。”忽而转头问侍立一边的辟邪道:“你看如何?”
辟邪道:“皇恩浩荡,奴婢也为霍探花高兴。不过,奴婢觉得有些不妥。”
成亲王道:“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快说说看。”
辟邪道:“这原是件极好的事,但牵扯到那女子出身的地方,无论如何总是不体面。若仅是销了那女子的贱籍,霍炎能将她名正言顺地娶进门为妾,对他来说已是少有的恩典,只要他是个懂事的人,一样会对皇上感恩戴德。皇上赐婚,反而不美,霍炎在家必有原配,这一来岂不乱了他家中名分,今后重用他时,又给其他朝臣一个贬低他的口舌,皇上这边,不免有人会说皇上只因一己之好,不顾天下的纲常,给后世子孙开了个不好的先例。奴婢说得鲁莽,皇上恕罪。”
成亲王不住点头道:“你想得比我周到,这还像样。”说着眉头一皱道:“这里有个难处,臣已经答应了霍炎,皇上看如何跟他说。”
皇帝道:“你自己多事,还要朕给你善后么?”
辟邪笑道:“这是霍炎的家事,皇上出面不免太过,成亲王既然不好说,不如奴婢替成亲王跟他讲明白,如何?”
皇帝笑道:“很好,成亲王也巴不得你过去陪他下棋呢。”
既然计议己定,成亲王次日便召霍炎进王府,名曰侍弈。霍炎在约定时候请见,王府的内臣将他领至花园池塘边,远远看见成亲王一个人坐在藤椅上,膝上覆着张皮褥子,咋舌摇头望着棋盘冥思苦想,心中一笑,报名道:“臣霍炎请见。王爷吉祥如意。”
成亲王这才抬起头来,笑道:“快过来,替我支一着。”
霍炎也是个擅弈的才子,往棋盘中一望,却也跟着皱了皱眉,道:“这个……”想了半天,执起黑子道,“勉强走这一着,王爷看如何?”说着向棋盘中落子。
成亲王看了,笑道:“不瞒你说,我刚才也想过走这步棋,就怕仍是要中别人的圈套,既然我们英雄所见略同,不如下这子,看他如何应对。”
霍炎左顾右盼,也不见有其他人在,却听成亲王向池塘边上叫道:“我这步走完啦,该你啦!”
霍炎这才瞧见柳荫底下一个宦官服色的少年站起身来,将手中渔杆扔在一边,走近看了看,随手落了一子,便去端一旁的茶喝。成亲王伸过茶盏道:“这个早凉了。”又命人奉新茶来。这边霍炎低头对着棋盘猛瞧,不住摇头。
成亲王笑道:“这是大内第一的高手,探花知不知道?”
霍炎见少年清丽绝伦,身材消瘦,总觉似曾相识,那少年已经笑着抱拳道:“原来是今科的霍探花,奴婢是宫里针工局的辟邪。”
成亲王道:“霍炎,你且替我把这盘棋下完,我去把要紧折子写完就过来。”说着将霍炎按在自己原先坐的椅子上。
辟邪也坐了,笑道:“探花请。”
霍炎思量半天,方才接着落子,辟邪见这局已经杀到中盘,霍炎又是替成亲王执棋,也不便赢他,攻势大减,下的飞快,最后自然又是和局。霍炎笑道:“公公棋艺超群,在下十分佩服。”
“哪里,”辟邪道,“怎么比得上寒州霍大才子。奴婢去年在寒州时就闻霍探花美名,当时不及相见,甚是遗憾,今日托王爷的福,能和探花郎手谈,回去说与师兄弟们知道,定让他们艳羡。”
霍炎连忙跟着客气谦逊,道:“原来去年在寒州的就是辟邪公公,在下在寒州寂寂无名,难为公公知道。”
辟邪一笑:“探花郎过谦,你一篇文章告倒两名大吏,激起一场民变,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以堪称闯祸的天才了。”
霍炎大惊失色,道:“公公,何出此言?”
辟邪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文章,用雪白的手指递到霍炎面前,“初次见面,一点薄礼寥表敬意。”
霍炎打开一看,正是自己惹事生非的那篇文章,吓得急忙收在怀里,道:“原来是公公在寒州相救。”
辟邪打住他的话头,微笑道:“不是什么相救,当时不过觉得你的文章好,拿出来看看,第二天走时忘了放回去罢了。”
霍炎心道:哪有此事,对辟邪十分感激,望着他晶莹面容,不知如何答谢。
辟邪道:“紫眸姑娘还好么?霍探花最近常往那里走动,已经惊动圣听。皇上本想将紫眸赐婚与你,探花可有耳闻么?”
霍炎道:“臣下一点小事,岂敢惊动圣上。”
辟邪淡淡笑道:“皇上现在年轻,做事不太顾小节,现在为了宠你一个,将你的家事变作了国事,开了这个先河,将来管不住其他人效仿,自然心中懊恼,必拿你是问,于霍探花的前程实是大碍。是奴婢拦住,霍探花可别怪奴婢多事。”
“公公!”霍炎冷汗浃背,道,“我也想让成亲王禀明皇上收回成命,现在有公公替我在圣上面前讲明,免去许多周折,霍炎十分感激。”
辟邪道:“你不必谢我,都是当今皇恩浩荡,皇上免去紫眸贱籍的旨意已在成亲王爷处,王爷自会找人办理,还有一件只怕探花为难。”辟邪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递给霍炎道:“令堂原本不赞成,又在千里之外,探花在京中哪有银两赎紫眸出来,这里是三千两,探花拿去替紫眸赎身,在京中购置产业,早结良缘,不要辜负皇上美意。”
“这万万不可。”霍炎想也不想,道。
“想必探花嫌弃,”辟邪叹了口气,“这些银两对奴婢来说是意外之财,不算什么,紫眸姑娘苦等你两年,探花现在急用,何必拘于小节?咱们性情中人,还在乎这个?”
霍炎心头一热,点头道:“是,公公说的是。”
辟邪笑道:“这就好。奴婢回去晚了怕皇上怪罪,这就向王爷告辞,探花在此稍等。”
霍炎突然问:“公公,你可认识吴十六么?”
辟邪回头道:“吴十六?见过两面,怎么?”
霍炎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公公今后有何驱策,只管对霍某明言。”
辟邪微微一笑:“同是为皇上办事,今后仰仗探花郎的地方还多着呢,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