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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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方人都已知晓海上之盟,这局已行到这地步,此时罢手,已经太晚,只能继续。”

“咱们这边事头倒也轻简,将那香袋设法递送给高丽使便成了。”

“但又不能让他觉察,我们知晓其间内幕。”

“那便得寻见那个跛子。”

“嗯,我也在想此人。他原是高丽留学士子,从吹台跳落诈死,从此隐迹汴京。他自然极小心,要寻见不易。”

“不过,他一定在苦寻那香袋。”

“眼下难处便在此,如何叫他偷抢回去。”

“冷缃!”

“朱阁之妻?嗯??”

“那天这跛子去孙羊店,从金方手中得着香袋,出来时被朱阁的手下撞倒,香袋也被偷走,他自然在四处找寻朱阁。他若查出朱阁身份,必会去朱阁家。朱阁已死,他自然会逼问冷缃。”

“只是,不知冷缃是否愿意相助?”

“不怕,你将香袋给我,我去说服她。”

赵不尤从袋中取出一个布包,那香袋裹在里头。赵不弃伸手接过,虽裹了许多层,里头那腐耳臭气仍极冲鼻。

赵不弃掩鼻丢到桌上,叫店家拿来张油纸,又密裹了几道,这才勉强掩住臭气,装进了自己袋里。

他笑着问:“那珠子也在里头?”

“嗯。”

“这么说来,这珠子是北珠,只有女真部落那海边才产,我们该早些想到。好,我这边去寻冷缃。哥哥放心,保准替你做成!”

赵不尤下楼目送他离开,这才回到书讼摊上。

墨儿刚替一个人写完讼状,笑着说:“我将才见二哥骑着马,飞快过去了,他在马上唤了我一声,等我抬头,他已跑远了。不知又赶什么趣去了。”

“他去办事。”

“仍是那梅船案?”

“嗯。”

“这案子何时才能了?”

“这回是最后一次,不论成与不成,我们都不再染指。”

“果真?”

“嗯。”

“那便太好了!嫂嫂便不必再忧心,咱们也好安心在这里写讼状。”

赵不尤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心中始终有些发闷。

过了几天,赵不弃来说,那高丽跛子果然寻见了冷缃,并拿了把刀相逼。冷缃先故作慌张,被逼无奈之下,才取出那香袋,交给了跛子。

又过了两天,有个妇人来书讼摊,向赵不尤询问遗嘱讼案,赵不尤刚说了两句,有个人过来唤了一声“赵将军”。抬头一瞧,是枢密院北面房那高丽馆伴李俨。

李俨笑着说:“我将才去汴河湾送高丽使上船,那船上船工中有个跛子。”

赵不尤听了点点头,随即又向那妇人解释遗嘱相关法条。李俨讪讪立了片刻,只得转身走了。

等那妇人问罢离开,赵不尤才坐直了身子,望着对街檐顶,心里暗暗叹了声:这事算是了了,却不知事成之后,官家能否记得应承之事?

二、送别

冯赛躲在船舱里,透过帘缝,偷偷朝岸边觑望。

他在寻找冯宝。这船是租来的,划船的三个人是樊泰、于富和朱广。

官家说要做成此事,冯赛便得将弟弟冯宝交给西夏间谍。冯宝如今却不知人在何处,即便找见,冯赛也断然不肯将弟弟交出去,但皇命难违,若是不交,冯宝恐怕也难有好收场。

冯赛心中忧虑无比,怅怅回到岳父家中,正要抬手敲门,身后忽然有人唤,回头一瞧,是黄胖。

黄胖笑得极得意:“冯相公,那瘫子我寻见了。”

“哦?在哪里?”

“这个嘛,咱们得先那个??”

“放心,钱一文不会少你的。”冯赛不愿让他进屋,便说,“你先去巷口茶肆等我,我取了钱便过去。”

黄胖目光贼闪了一下,但没再多话,笑着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冯赛看着他走远,这才抬手敲门。邱迁从里头开了门,歇息了两日,他的样貌神色瞧着好了许多。

冯赛将自己所查告知顾震,顾震回去后,旋即释放了邱迁。冯赛捉到李弃东后,锁在后院那书房里,叫邱迁看着。崔豪兄弟那夜做得绝密,并无人知晓李弃东锁在这里。

只是,自从捉到李弃东后,他始终垂着头,一个字都不肯讲。

他是为哥哥才做出那些事,只有寻见他哥哥,恐怕才能叫他开口。几天前,冯赛又去寻见黄胖、管杆儿和皮二,使钱让他们暗中查找李弃东哥哥的下落。

冯赛进到屋里,取了三贯钱,装进一只布袋,叫邱迁仍旧闩好院门,提着钱袋走到巷口茶肆,坐到黄胖对面:“你真的查到了?”

“我这嘴平日虽虚,钱面前却从不说一个虚字。”

“好。”冯赛将钱袋搁到他面前,“他在哪里?”

“就在芳酩院后街的一个小宅院里,那门首有根青石马桩子。那牛妈妈派了个妇人照料那瘫子,那妇人又与我相好的一个妇人是表姊妹,呵呵!”

“你去打探,牛妈妈可曾察觉?”

“你放心,我是从枕头边溜来的信儿,她一丝都不知。”

“好。”

冯赛转身回去,又敲开院门,去后院开了锁。李弃东呆坐在桌边,只扫了他一眼,随即低下了头。

“我寻见你哥哥了。”

李弃东迅即抬起眼,目光惊疑。

“你我仇怨尽都放下,你替我做成事,我替你找回哥哥。”

“你要我做什么?”李弃东声音低哑。

“你捉到紫衣客,原本要交给谁?”

“易卜拉。”

“易卜拉?”冯赛大惊,清明那天,他带出城去买瓷器那胡商,“他不是已经离京回西域了?”

“他在长安等我。”

“是谁吩咐你做这些的?”

“顾盼儿。”

“顾盼儿死后呢?”

“他们另派了个人,不时来见我。”

“牛妈妈呢?”

“牛妈妈?”李弃东一惊,怔了片刻,才喃喃道,“她?竟是她??”

“你一直不知?”

李弃东摇摇头,随即苦笑:“我早该猜到。”

“紫衣客是冯宝,你也不知?”

“冯宝?”李弃东又一惊。

“你可知冯宝在哪里?”

李弃东摇了摇头:“我那天夜里追到谭力那船上,他挡在舱门口,紫衣客跳船逃到对岸去了,我只见到个背影??”

“谭力是你杀的?”

“不是。是他们给我指派的帮手。”他忽又苦笑一下,“该是牛妈妈指派的。”

“汪石呢?”

“也不是我。他是条好汉子,我不会杀他。”

“我怎么寻见冯宝?”

“谭力那三个同伴。”

冯赛忙又将他锁了起来,赶往开封府寻见顾震。

顾震听后,夜里悄悄放出那三人。冯赛雇了一辆车,载了他们,来汴河租的这船上。冯赛躲进船舱,那三人如谭力一般,划着船,不断在汴河上下行驶,找寻冯宝。

一直寻到第三天夜里,岸边树丛中忽有人轻声叫唤。那三人忙将船划过去,有个黑影从树丛中钻了出来,站到了月光下。冯赛透过帘缝一瞧,心顿时紧抽,是冯宝。

冯宝跳上梢板,樊泰挑着灯笼,引他走进船舱。冯赛站起了身,冯宝一眼看到他,顿时惊在那里。冯赛脚也被粘住一般,怔望着弟弟,才一个多月,冯宝已瘦得颧骨凸起,眼里满是风霜,似乎老了许多岁。他身上罩了件脏破布衫,里头露出那紫锦,双耳耳垂上抹了些灰,瞧不见那耳洞。

冯赛长呼了几口气,才走了过去:“你是为替我脱罪,才去做紫衣客?”

冯宝低下眼,闷闷地说:“我是为我自己。我已经这个年纪,却一事无成,总得寻桩事做。”

“天下可做之事无数,你今晚就离开汴京,我已准备好银子。你也莫回江西,只寻远路州去避一阵。”

“哥哥,你莫担心我。这桩事起先虽是宰相王黼相迫,但问明白其中原委,我自家从心底愿意去做。”

“到了西夏,若被识破怎么办?”

“西夏人从未见过女真人,何况如此艰辛捉到我,他们哪里能想到这些?再说,即便被识破,也算为国捐躯。这些年,我自家心里清楚,在别人眼里,我一文不值,那便让我值一回。”

冯赛见弟弟眼中露出从未有过之坚定,泪水不禁滚落。

他不敢让人瞧见弟弟,便一直和冯宝躲在这舱里,不住苦劝。冯宝却始终笑着说:“你莫再劝了,我心意早已定死。”

冯赛无法,只得先回去见李弃东:“冯宝我已经找见,他执意要去西夏。但那牛妈妈见过冯宝,此事怎么瞒过?”

“牛妈妈连我都不见,恐怕也不会见紫衣客。只有我先去寻见那传话人,看她如何安排。”

冯赛只得再次冒险,放走了李弃东。他又回到那船上,等候消息。

第二天夜里,李弃东驾了辆车,寻了过来:“那传话人说,叫我直接将紫衣客送到长安,交给易卜拉。车我已租好。”

冯赛不禁望向弟弟,冯宝却仍那般笑着:“哥哥,那我便跟他走了。”

说罢起身走出舱外,跳上岸。冯赛怕被人发觉,只能躲在舱里,从帘缝向外张望。冯宝走到那辆车后,在月光下回头,朝他笑着挥了挥手,随即便钻进了车厢,关上了门。

冯赛眼望着那车子启动,车轮轧轧,向西行去,不久便隐没于黑夜,车声也渐渐消失。他再忍不住,泪水随即滚落??

三、暗门

梁兴回到那小院中,却仍不见梁红玉人影。

身上伤口虽然疼痛,他仍咬牙赶到望春门祝家客店。四处寻望许久,既不见梁红玉,也不见明慧娘。不知梁红玉跟到哪里去了。

他心里焦忧不已,忽想起张俊。那天张俊既然跟踪我,恐怕也会派人跟踪梁红玉。或许,他还派人跟踪过摩尼教其他教徒。他正要转身去寻张俊,一眼瞅见一个女子从那客店出来,朝着他笔直走了过来,他忙停住脚。

那女子走到近前,面容明秀,却眼含恨意,冷声道:“若要梁红玉,拿紫衣客来换。”

梁兴大惊:“梁红玉在你们处?”

“三天后,子时,你独自一人,送到虹桥南岸。若见他人跟着,我立即杀了梁红玉。”

“你是明慧娘?我没有杀你丈夫,也不想杀他,他是服毒自尽。”

明慧娘原本冷着脸,这时目光一颤,眼里悲惊交闪。她顿了片刻,转身便走,双肩不住颤抖。梁兴望着她急急走进那客店,显然是在强忍泪水。他心里一阵翻涌,不知是何滋味。

半晌,他才回过神,心想,至少知晓了梁红玉下落。自己身上有伤,步行去城南太吃力,幸而出来时,将梁红玉给的那两锭银子带在身上,他便去附近寻了租赁店,租了匹马。

骑了马,腿脚虽省了力,肩头后背两处伤,却颠得越发吃痛。不久,便见肩头那伤处血渗了出来。他却顾不得这些,只是让马略略放缓。

到南城外时,天色已暗,他先驱马来到剑舞坊后门,敲开门,抓了把铜钱给那看门仆妇,将马寄放在那里,并叫她莫让邓紫玉知晓。而后,他又去附近买了火石火镰蜡烛、十来张饼、两斤白肉,拿皮囊灌了一袋酒,装好背在身上,这才来到红绣院西墙外那巷子,见左右无人,咬牙忍痛,攀上墙头,翻了进去。

后院黑寂无人,他轻步走到梁红玉那座绣楼后边。那楼被烧成残壁焦架,在月光下瞧着越发黢黑森然。楼后有片池塘,水中间一座小假山。梁兴蹚着水,走到假山跟前,见中间有道窄洞,便弯腰钻了进去,脚下一绊,险些栽倒。他俯身一摸,是块尖石,便抓紧那尖石,向上一提,果然应手而起。

这是张用告诉他的。他们在船坞商议时,梁兴说起梁红玉捉的那紫衣客,锁在楼下暗室里,却来去无踪。张用听了顿时笑起来,说他修造那楼时,一时性起,底下偷偷修了个暗室。暗室修好后,他想,人若被锁在暗室底下,自然憋闷之极,便又在暗室底下挖了条秘道,通到楼后池子中间那假山洞里。暗室秘道口则设在那张床下。

那床是扇转轴门,张用说,那叫“辗转反侧门”,机关藏在床板上,共有四处。人被困在暗室里,自然会辗转反侧。只有趴在那床上,双肘、双膝同时摁到那四处木结,机关才能打开。张用没告诉任何人,只待有缘人,那紫衣客来去无踪,自然是极有缘,碰巧撞开了暗门。

梁兴攥住尖石,掀开一块石板,伸手朝下一摸,洞壁上架着木梯。他爬下木梯,沿着暗道走到头,洞壁边也架着短梯,他摸到顶上一根绳索,用力一拽,一阵吱扭声,有东西从头顶翻下,若不是照张用所言,贴紧了短梯,恐怕已被砸到。他蹬着短梯,爬进暗室,点亮了蜡烛。见那木床,连床腿和底下整块砖地都竖直侧立在洞口。他用力扳转,将床翻回原样。这才坐到墙边,取出饼、肉和酒,慢慢吃着,等那紫衣人。

那紫衣人受命被摩尼教捉去,却被梁红玉中途劫走,锁在这暗室下。他无意中撞开这木床暗门,逃出去寻那指挥使,那指挥使却已被冷脸汉杀死,弃尸井中。紫衣客没了联络人,恐怕只能去寻韩世忠,却一直未寻见。他无处藏身,便又不时回到这暗室里。唯愿他还会回来。

梁兴在那暗室里直等了三天,紫衣人却始终未来。半夜便得将紫衣人交给明慧娘,他烦躁难安,酒肉也都吃尽,只能在那暗室中不住转圈。眼看无望时,忽然听见那床发出吱扭声,他忙吹熄蜡烛,站了起来。黑暗中,那床翻转过来,一个人爬了上来,又将床扳了回去,随即坐在床上,喘息了一阵,忽然屏住呼吸,显然警觉到暗室中有人,随即响起抽刀声。

梁兴忙低声问:“你是紫衣客?”

“你是谁?”

“我叫梁兴。”

“梁豹子?”

梁兴也发觉声音耳熟:“李银枪?”

他忙打火点亮蜡烛,一瞧,那人手中握刀,贴墙警防,果然是旧识之人,名列禁军“七枪”中第二。

李银枪惊问:“你为何在这里?”

“来寻见你,将你交给摩尼教。”

“你是韩副将派来的?”

“嗯。既然寻见了你,我们得赶紧去寻他。现在是什么时辰?”

“我进来时,刚敲二更鼓。”

“只有一个时辰,我们得赶紧走。”

他嫌底下暗道慢,忙引着李银枪从上面那秘道来到楼顶,攀树跳下,翻墙出去。好在养了三天,伤痛轻了不少。他先去剑舞坊后门牵出马,两人共骑,向城里飞奔。

幸而那张俊也住在城南,不多时便到了他的营房。梁兴叫李银枪躲在营房外暗处,自己下马,快步进去,来到张俊房门外,用力敲门。张俊打开了门,梁兴一眼瞧见他身后站着个人,竟是韩世忠。

梁兴不由得叹了声万幸,忙走进去,无暇拜问,急急道:“韩大哥,紫衣客我已寻见,摩尼教的人要我今晚子时送到虹桥南岸。”

“子时?只剩不到三刻了。你赶紧送过去,我跟在后面。”

“他们不许人跟。”

“那我先赶到那里,你再过去。”

韩世忠忙快步出门,骑了马便疾奔而去。梁兴向张俊讨了根绳子,也随即走出营门,寻见李银枪,略等了等,便又一起上马,向虹桥赶去。快到虹桥时,城楼上传来子时鼓声。梁兴停住马,先将李银枪用绳子捆住,这才赶到虹桥南岸。

汴河两岸一片寂静,不见灯火。月光下,他见虹桥南岸泊着一只船,船头站着个人,是个女子。他驱马走近那船边,才看清那女子正是明慧娘。

“人我带来了,梁红玉呢?”

明慧娘望向李银枪,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语音古怪。李银枪嘎啦嘎啦答了一句,梁兴也未听懂。但随即明白,明慧娘恐怕是用女真话试探,她不知从哪里学了几句。幸而李银枪看来更是通晓女真话,童贯恐怕正是为此才选了他。

明慧娘朝船舱咳了一声,一个汉子押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梁红玉,身上也被捆绑,嘴用帕子塞着。梁兴忙下了马,将李银枪拽下来,送到了那船上。那汉子也将梁红玉推下了船,梁兴忙伸手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