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女王chapter 8 成功的错位
看伍迪·艾伦的《赛末点》时,被啰嗦的对话折磨得几次想放弃,最后坚持看完,这部电影却成了伍迪·艾伦电影里我印象最深刻的一部。男主角把能否定自己罪的关键证据扔进河里时,却偏偏有一枚戒指因为碰到了栏杆而未掉进河里。我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最后却没想到,这个漏网之鱼反倒救了他。生活中常常出现偏差,我们沉浸在小小的悲戚中,有没有想过,正是这错误才造就了我们,没有偏离轨道我们又怎能坠入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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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不想开篇来说乔安或者陆远扬的无聊大秀,作为这个故事里不可或缺的女二号,我已经很久没和各位汇报我的情况了。还记得我的失恋专栏吗,就是每次给你们讲乔安的故事为了凑多点字数,又要看似不经意间转场时,我会讲那么一两个失恋故事,告诉大家我现阶段是有工作的,能负担房租,还活着,写《LUV》杂志的专栏。春风吹,战鼓擂,喜人的是,这个无心插柳的专栏竟然在白领圈悄然走红,可能是无论月薪如何提高,都无法避免失恋这种经历吧。我也接到了其他几个杂志的约稿,这事儿让我连续几个晚上斗胆思考关于女屌丝如何才能华丽转身成白富美这个宏伟问题。当时我还没意识到,思考这个问题就像小学时我们思考到底是考清华还是考北大,中学时思考嫁给金城武还是柏原崇,大学时思考找强尼·德普还是布拉德·皮特打炮,毕业时思考是认巴菲特还是比尔·盖茨当干爹一样,有个很美的统称——天方夜谭。可是我们就是那么贱,相信世界上有这种童话故事般的华丽转身,只要时机够对,爱凑热闹,迟早会捡到一双改变命运的水晶鞋。
特别是当陈乔治激动地甩着双手,脚后跟踢着屁股跟阿甘似的冲进办公室通知我,我俩会在秀后Party上作为栏目撰稿人的真身亮相,当时肯定倍儿多媒体,说不定一夜之间我们俩就火了,分分钟成为上海版的Hyperlink凯莉·布雷萧。我听后也是相当地激动,虽然没听明白Hyperlink凯莉·布雷萧这回事,而且觉得我俩顶多成为中国的武藏和小次郎,但依旧大手一挥打翻了俩咖啡杯一盆栽。我们小手拉小手在众目睽睽下原地转了好几圈,就差唱一段“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了。同事们纷纷投来看琼瑶剧时那种欲罢不能又恨之入骨的眼神。我和陈乔治中午去隔壁大楼顶层吃了顿法餐,下午跑去公司周围商圈逛街,看到什么都浮现出一种穷人乍富的心理:哎呀,这算什么,老子身价马上不一样了呢,无数品牌会跪在地上求我穿他们家的衣服。在这种飘飘欲仙的小王八犊子心态中,我被陈乔治怂着爆卡买了一套Valentino春夏新款的仙女蕾丝裙子。当时我只是想一试,大家也都明白,试一试之后随便找点诸如,太大太小颜色不适合我或者赶着去上班等理由都能推脱掉。不过能试已经很有勇气了,平时我连店门都不敢踏进的。没想到那天陈乔治来劲了,宛若刚收了商家的贿赂,夸张到拍手称赞,说我穿上这条裙子才有点人样。我白他一眼,假笑着说,“好多件这种类型的了,不要了吧。”陈乔治翻了一个更大的白眼给我,“呵呵,难道在你眼里这裙子和你平时穿的棒针毛衣萝卜裤是一个类型么?”陈乔治不容分说,指着我跟营业员说,“买了,包起来。”我瞠目结舌地看着陈乔治,饱含感激的泪水,双唇颤抖着问他,“你,太客气了吧,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我。”“谁说送给你了,我是让你自己买,快,刷卡去。”陈乔治说,这种机会就是你抓住水晶鞋的时机,你不能怠慢,该花的钱花出去,才能赚到不该赚的钱。我脑子被他吹昏了,心一横,潇洒拿出了我的信用卡。
裙子的确很漂亮,买的时候我对着镜子频频点头,说,“等到见媒体的时候穿一次,给乔安当伴娘的时候穿一次,自己结婚时候敬酒也能穿一次,算是赚回本了。”陈乔治特别瞧不起我这种观念,“是啊,你再多结几次婚还能穿到烂呢。亲爱的,这种衣服只能穿一次,知道吗,这些礼服之所以奢侈,是因为它们都是一次性的,一个明星可以脚踩八条船但是不能重穿两次衣。”“我又不是明星。”“你很快就是了。”他坐在沙发上,接过旗舰店里营业员递过来的咖啡,翘起兰花指拿着杯子,笑吟吟地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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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陈乔治说完这话的三十小时,离着我俩暴露真身只剩半小时的时候。我盛装和齐飞蹲在荒郊野外的洗头房门口,盯着面前没油的小跑,四周是此起彼伏的犬吠以及极具初夏色彩的牛粪味道。洗头房的玻璃,映照出我万念俱灰的衰脸。看着洗头房里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小姐,我何其后悔买了这条裙子,要是当初是去淘宝买一件小香风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心疼,但是往好的方面想,这件衣服没有机会曝光了。它不会变成我成为Hyperlink凯莉·布雷萧之路的奠基石,它会成为我这辈子最贵的一件衣服,我穿着它当伴娘,结婚敬酒,参加儿子毕业典礼,遗嘱上写着,入殓时就穿那年补了三次的古董Valentino,最后带着这辈子最靠近巅峰的时刻入土为安。这样想着想着,我难受得想挖个洞现在就埋了自己。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人生屡次要接近小高潮时必然一个惊涛拍岸被打回沙滩从头再来,而乔安却总能乘风破浪呢?凭她是女一号吗?可是有没有搞错,这个故事明明是老娘在讲。我在一个小时内看了起码三百次手机时钟。终于有些明白《秒速五厘米》里远野贵树去寻找明里而被困在车厢里的心情,时间从未因我们的绝望目光而放慢脚步,反倒是洋洋得意地踱步离开。让我们一个个本应快乐到疯狂的时刻,变成了无言的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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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是从二十八小时之前开始说吧,仿佛是因为这二十八个小时都过得太过缓慢,所以现在的时间才跑得这么赶,试图把白天跑错的路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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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安公司的秀的筹备工作,紧锣密鼓进行着,临开场前一天,所有宾客名单和活动现场布置都经过反复确认。乔安拿着对讲机,站在半岛酒店的喷水池前,星空布景的伸展台沿着江边在延续,所有模特会绕着半透明的玻璃管道环绕一圈,像是那种诡异商店里,装在玻璃里没有生命的精致小人。上海没有海,所有想博得噱头的活动只能拿黄浦江那么一块大做文章。真可惜,上海没有海。乔安这么想着,韩铭磊从身后拍拍她的肩膀,递上一份明天最后确认到场的明星名单,上面涂涂改改好几次,最近大事太多,天灾人祸的,这次邀请嘉宾也显得更加艰难。好在最终尘埃落定,还是请来了不少重量级的嘉宾。自从乔安通过陈总拿下两个剧组后,韩铭磊的工作渐渐变得外围,没人说过什么,但是一切在不知不觉中都变了,你身在其中会感觉得异常明显,工作一点点交给别人,所有人还是对你和颜悦色,但到了什么重要内容,都会故意岔开话题,谈论晚上去哪吃,加班结束要不要唱个K。甚至不去直视你的眼睛。当然,这些乔安默默看在眼里。大概是因为冯缈缈一直没有正面处理泄密一事,久而久之,在别人心里,暗自认定是被逐渐架空的韩铭磊捅的娄子。因为有时他太过殷勤了。这是韩铭磊的死穴,无论在哪里,太过殷勤的人反而会被人孤立。如果你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这是都会人的通病,当利益互惠和等价交换的思维模式根深蒂固时,所有人都紧张地算计着,无论是付出还是回报,必须保持在一个平衡的水准。只有乔安最明白,他只是怕失去,太害怕失去。越是拥有韩铭磊般完美履历的人,越害怕失败,他们都是落入“不能输”怪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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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铭磊拎着便利店的纸袋,六神无主地站在乔安面前。也几天没睡觉了,眼睛充血,发蜡让头发显得僵硬,下巴带着若隐若现的胡碴,衬衫也出现了皱褶。显然他没有一个我这样的室友,鞍前马后地帮他带换洗衣服来。乔安接过名单,过目之后客气地微笑点头,“谢谢,辛苦了。”“怎么,现在就开始用一种领导者的口吻和我说话?”韩铭磊的话带着尖酸的自嘲。穿橙色外套戴黄色安全帽的工人站在银色的梯子上,挂上了最后一颗星星,乔安对工人比了一个OK的手势。“你太敏感了。”乔安拿着对讲机让布光的工人收队。韩铭磊从纸袋里拿出一杯咖啡递给乔安,她手里拿着对讲机稍作犹豫。“怕我下毒?”韩铭磊笑得十分不自然,看样子这杯咖啡底部沉了一层鹤顶红。
乔安把对讲机夹在胳膊下面,腾出手接过咖啡,“谢谢。”之后两个人看着搭建好的伸展台、渐渐抽起烟散开的工人们、对面已经熄灯的高楼,以及安静得不像话的江面。“我听到风声,大秀结束后Miu姐就会宣布我们的去留,你觉得我们谁会留下?”韩铭磊还是开口问了。“没感觉。”“其实,泄露策划案的人是你吧。”韩铭磊苦笑着。乔安没说话,她搅拌咖啡,抬起头,看着关灯的上海,很快就是早上了,这座城市也够可怜的,每晚真正的睡眠时间,也只有那么三四个小时吧。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想陆远扬,想到和他坐在IKEA沙发上的夜晚。韩铭磊故意沉默着等待乔安的答案,但是她始终没有开口。“这不公平,我觉得自己处处都比你强,为什么获益的总是你。”还是韩铭磊打破沉默。“因为就像你说的,这个世界不公平呀。”说实话,她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走,从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想过。被冯缈缈打压的时候,被韩铭磊鄙视的时候,被陆远扬出卖的时候,她都没想过会走。乔安当惯了别人的眼中钉,所以她很明白如何顽固地立足。这种时候除了拿出刀捅她两下,他再也没什么闲聊的余地。所以,两个人没再说话,看着太阳一点点冒出头来,天笼罩着薄雾,微光透过林立的高楼,投向江面,映在他们的脸上。之后乔安眯起眼睛,拿起放在手边的咖啡,站起来拍拍屁股走开,没说再见。韩铭磊依旧坐在那里,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在等待什么,难道还指望乔安忏悔或者抱歉吗?他以为乔安会不知道他开着手机的录音功能,准备誓死一搏吗?他太小看乔安了。在乔安的世界里,如果做一件事,不想让别人知道,就要先欺骗自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重复一百遍,我没做过。这样,到了最后你自己都相信这些事从来没发生过。她从不忏悔,不道歉,不反省,所以她也从不后悔,她只想着怎样生存。韩铭磊递过来的咖啡,乔安一口也没有喝,原封不动地扔进便利店门口的垃圾桶里,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在天即将亮起的时候,从包里拿出眼罩,在出租车里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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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的时候有两种神人,一种平时拿着弹弓满院跑和全世界玻璃都有仇,见着漂亮小姑娘就蹲地上狠劲儿吹气,但是最后考试还能考到全班前三的变态天才型选手。还有一种,平时兢兢业业,笔记都能拿到拍卖行当绣花作品卖向海外市场的认真娃子,最后徒有一本破笔记考试永远不及格。很遗憾,我就是后面一种。我为这件事困扰良久,直到乔安帮我找到了方向,她让我把笔记复印几份,高价卖给学弟学妹。果然供不应求。而我长大之后就是这个怪圈的无限重复版本。无论什么事,我越是重视,准备得越充分,就越觉得临门一脚时会被UFO吸走。特别是我拥有了这件高档礼服后,不祥的预感逐秒递增,在我心里它太贵重了,贵重到我觉得只可能出现在乔安身上,不属于我,这种情况的学名好像是叫“墨菲定律”吧。晚上十点才开始的Party,我早上七点就开始准备,陈乔治帮我订好了美容SPA护发造型一条龙。他说只要在指定的时间去到指定的地点,绝对不会出差错,他千叮咛万嘱咐,哪怕只有五十米的距离,也要打车,千万别为了图便宜走路或者挤地铁,天有不测风云,说不定地铁出轨或者一个花盆从楼顶掉下来了呢。说着他还紧张地双手握在一起,“被花盆砸死最可怜了,都找不到人赔钱!”我像小丸子班那个家里着火的洋葱头同学,身后出现了浓浓的阴影。陈乔治对这件事也相当重视,送了我一罐他平时吃的养生蜂蜜,让我早中晚吃三次,皮肤保证能两天上一个档次。皮肤的改善我倒真没感觉出来,排毒功能的确十分强烈,我去洗手间的频率上了好几个档次。
做好脸,接好头发,连化妆都让造型搞定了,一切就绪后也只有下午三点,离着我要去会场还有几个小时。为了确保没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决定回家静坐。我像一尊雕像,开着恒温二十六度的空调,搬了把椅子静坐在客厅正中间,尽量减少喝水和尿尿次数,本着减少移动次数,提高安全系数的原则。其间齐飞敲了几次门,他晚上受邀参加乔安的大秀,问我要不要一起出发。我懒得解释,每次都气运丹田,为了保证口红不沾到嘴巴,轻轻张开嘴,动用最少的脸部肌肉,心平气和地说一个字“滚”。前几天我也邀请了齐飞,希望让他和我共襄我平凡人生的少有盛事。齐飞指了指桌子上乔安的请柬,也是说了一个“滚”字。虽然我找不到缘由,但我还是为此闷闷不乐。就这么坐了两个多小时,我觉得这事儿弥漫出一股坐以待毙的味道,这样静坐示威下去估计支撑不到晚上我就饿死了,还是要找点食物支撑到晚上十点的。可是吃什么好呢,快餐容易吃得油光满面,泡面的动作幅度过大流程过多,到底吃什么呢。我越想越饿,眼神四处张望,桌上那罐养颜蜂蜜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虽然排毒功显著,但我也只能选择它,至少这种食物积极向上简洁安全。我小心翼翼地踱步到厨房,打开那罐蜂蜜,拿起调羹,优雅俯身,一切顺利完美地进行着,我接好的头发也有条不紊地戳进了蜂蜜里。这就是我说的,每当临门一脚时被UFO吸走的感觉。平时我的头发没有今天像海飞丝广告似的飘逸灵动能勾引罗志祥,压根没有注意到这种惨剧发生的可能性。
我拎起黏了一坨蜂蜜的发梢,简直瞬间要爆发出绝望的哭嚎,我尚存的一丝理智让我保持紧张团结严肃活泼。于是我压抑着焦躁和悲痛坐回到椅子上开动小脑筋,开始了新一轮真正意义上的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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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即将要出发的六点钟,乔安推门进来,已经穿了件红色玫瑰花似的平口礼服,白肌配着红唇,浓眉,黑色的长发倾泻而下。我呢,举着因为蜂蜜纠葛在一起的头发诚惶诚恐地看着突然被打开的大门。她一扬眉毛,有点惊讶,“今天状态不错啊。”她打开鞋柜,手指划过一排按照颜色排列整齐的高跟鞋,拎出一双细高跟,瞥了一眼我举着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调侃,“抹了这么多发胶,你们在风口办秀么?”“是蜂蜜。”我绝望地说。“还知道用蜂蜜护发了,进步真快。”乔安穿上高跟鞋,走进房间拿出手包,把口红、手机等一堆零碎装进去,对着镜子转了一圈,走到我身边。“怎么办?”我无助地看着万能的乔安。乔安没搭腔,看了看我的头发,之后走进厨房,拿出一把剪刀。接过我举着的头发,咔嚓一声,把蜂蜜部分剪掉了。“我靠!”看着落地的头发,不禁风中凌乱,“你要死啊乔安!接这个头发要一千多呢好吗!”我看着镜子里自己凌乱的造型,即将无语泪流。“那你想顶着蜂蜜去?”“不想。”
“那就闭嘴。别啰嗦了,快点起来,我跟你一块去你们会场。”乔安不耐烦地站在门口催我,“齐飞送我们过去,在楼下等着呢。”我愤愤回头,“你不是今天有秀吗,去我们那干吗!剪了我头发不够,还要拆我台啊!”“你当我想去,还要多亏你老板。”乔安终于绷不住,露出怒色,狠狠用手包砸了一下门。就像高中时候老师把考卷狠狠摔在桌子上,全班瞬间安静,她看阶级敌人似的看着我,“我们班数学这次又是全年级垫底,倪好,都是你拖的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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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齐飞车上我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知道陆远扬怎么知道的,乔安品牌的设计师得了支气管炎,戴着口罩,在大街上咳嗽了两声,品牌设计师得禽流感的消息火速散布在各个网络平台,设计师还真被相关部门拉去测体温。当然,也就一个下午,设计师就被放了出来。但是谣言却持续蔓延,导致人心惶惶,好几个明星一下飞机看到这个消息,以此拒绝出席大秀。冯缈缈气得肝儿都快炸了,赔着笑脸拿着设计师三十六度七的温度计照片,拍着胸脯到处解释,所有明星连同经纪人全升一个等级的套房。即便如此,陆远扬还是趁乱凭着私交,撬了一对明星夫妻去他的秀场。冯缈缈的性格必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乔安主动站出来,说去现场看看,尽量把人请回来。于是把整个流程单交到韩铭磊手里,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离开了现场。乔安说这些的时候,齐飞义愤填膺地应和着。我其实没多认真听,我坐在后排,盯着后视镜里的齐飞,直到他发现回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收回目光,装作看路边的花花草草。心里想着,不应该是这个情节啊,我今天这身人模狗样的造型,就算没惊艳了时光好歹也温柔了岁月吧,连乔安都勉为其难地夸了一句,他哪怕像坏男生那样带着窃喜,说句“还是那么挫”也好。可是他都没有,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他使劲踩油门,暴躁地按喇叭,把车开得快要飞起来。他想让乔安早点到现场把事情解决,之后两个人再风风光光现身大秀,欣赏她的作品,江风扑面而来么,让站在他们身后的所有人忍不住小声议论着这对金童玉女。他没有说,但是我还是知道他这么想的。我也没有说,但是他压根不知道我怎么想的。我用橡皮筋草草把头发松散地盘在脑袋后面,不知道怎么的,陡然觉得自己身上的礼服在一点点消退着光芒。变得黯淡,渺小,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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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停车场乔安就看到尚未入场在不远处打电话的陆远扬,黑色的西服套装,渐变银灰色领带,一丝不苟的袖扣,精致的别针,胸口的手帕。所有的一切,像是打怪通关的装备,齐全严谨无趣,和陆先生一样。乔安让齐飞停车,迫不及待推开门,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跑过去。这时齐飞才回头跟我说话,露出他平时使唤我如使唤小兵的德行,“这是你老板。”“……算是吧。”我支支吾吾。乔安站在他身后,怒不可遏的样子,他挂断电话回头看着乔安,不意外,不说话,倒是笑起来。“你今天真漂亮。”“你干什么抢我们的人?”乔安开门见山。“为什么算你的人?”“你为什么散布谣言说我们的设计师禽流感,趁机抢我们的人?”
我第一次看到乔安眼里喷射出这么强劲的气焰,“陆远扬你为什么处处针对我!怎么接走的给我怎么送回去!”“乔安。”陆远扬步步逼近,俯身看着她的眼睛,乔安也丝毫不畏惧,一股宁死不屈劲儿看着他,“这些本来都是我的人,不是我针对你,是你先偷了我的宾客名单,在床上。”这段话我是听得清清楚楚,第一反应是看向齐飞,他正看着后视镜倒车,皱着眉头,埋怨车位太狭小。我怔怔地看了齐飞半天,特别想说点什么,可是说点什么都不对劲。齐飞停好车,抬头看向乔安和陆远扬,两个人竟然都不见了。天啊,不会是UFO吸错人了吧。齐飞下车,一头雾水地看着停车场,喊乔安的名字。我一直坐在后座,不想下去。如果真有UFO,并且吸错人,这个人还是乔安,对此时此刻的我来说,简直是一惊天喜讯。刚才一直停在角落里的集装箱车开过,铁皮箱里传来乔安叫齐飞的声音。车子呼啸而过,我们两个愣了十秒,齐飞坐回车里踩着油门追出去。这个时候,我才真真切切地明白,真公主和后天装的区别。我是个冒牌货,还自以为是地生吞了毒苹果,和真公主不同的是,她们无论落入多么万劫不复的境地,都会有王子骑着白马翩翩而来,出手相救。而我呢,注定被后院藏尸长睡不醒。路上我们是怎么堵车,齐飞多着急,再跟错车开到这个荒郊野外之后没油的,都没必要多赘述。不过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是很令人欣喜,这样的荒郊野外还有一家粉色洗头房,并且提供了免费WIFI,让我们和世界手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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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还是先讲讲乔安在集装箱里的故事吧。
乔安在停车场时着急了,跟陆远扬说要是不把客人给他们送回去,一不做二不休,接着把陆远扬刚才承认自己散布假消息的录音发网上。陆远扬云淡风轻点点头,说你发啊,顺手把乔安晃着的手机给扔集装箱里去了。之后两人就跟饿狼扑食似的去抢手机,还是陆先生比较绝,干脆把集装箱门一关,压低嗓音跟乔安说,和我争,你根本玩不起。可是他也没想到,把门刚关好,在驾驶座睡觉的司机竟然醒来把车给开走了。车一开动,乔安就各种崩溃,毕竟那些在车里圈圈叉叉之类被憋死的新闻都不是假的。开始乔安还使劲呼喊,喊了十分钟发现没人理她,手机也没有信号。集装箱里漆黑一片,他们都看不见对方,乔安一直忙着砸门什么的,都没发现陆远扬沉默好久了,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乔安狠狠对陆远扬说:“除非咱俩憋死在里面,只要我能出去,这事绝对不可能这么算了。”陆远扬的语气一反常态,用乔安复述给我的话说,基本上就是气若游丝,“我保你肯定死不了,先帮我找找药。”“行了吧,别给我装幽闭恐惧症了,治神经病的药吗?”“哮喘。”乔安愣了一下。脑子里闪画片似的过滤关于陆远扬的信息,的确,上次在陆远扬的床头柜上看到过哮喘喷雾。陆远扬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乔安什么都顾不上,即便车子在颠簸,她还是毫不犹豫趴在地上摸索,紧张得不行。“放松点,别着急。”乔安一边找,一边和陆远扬说话,生怕他没有回应。终于,车子好像正在上坡,哮喘喷雾滚到门边,发出了撞击的声音。乔安连滚带爬,拿着喷雾递给坐在角落的陆远扬。她蹲在他身边,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只能感知到彼此的大致轮廓,感受到他手心的冷汗。
乔安小心翼翼地,坐在陆远扬的身边,感受着车的颠簸,可能已经远离了市中心。但是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她像是一个小孩看着他,惊魂未定的,像是抢救了一个差点融化的雪人。就这样,又是五分钟的沉默,她静静听着他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起来,皱着的眉头才逐渐舒展开来。“害怕了?”虽然在黑暗中,还是感觉到他在笑。“嗯。不想和尸体一起被困在集装箱里。”乔安这次回答得倒是坦诚直接。“放心吧,这个集装箱是给我们拉灯光器材的,今天肯定会再次开箱的。”“我不害怕出不去,我担心你……”乔安说着,陆远扬伸开胳膊,揽住乔安。她猝不及防地已经吻到他的衣领,透着爱马仕大地香水的味道,整张脸贴着衬衫那种高档挺拔的棉质。乔安喜欢那种草本的味道、雨后泥土的味道、夏天热气里树木蒸腾出的味道。非常复杂,又与最单纯的记忆相关,当用心记忆这种味道的时候,还是全是泥的小孩,在外面疯到天黑,汗流浃背地往家跑,意犹未尽,心里却担心着没做完的作业。这是人生中最早出现的焦灼、无奈,和模糊的怅然若失。陆远扬亲吻着乔安的头发,语速变得温和缓慢,“小时候分苹果的时候,每次都是弟弟妹妹把又红又大又光洁的挑走,我拿剩下来带虫子洞的。”“从小就这么假。”“不是假,是他们不明白,现在挑苹果我也挑有虫洞的,坏的才甜,谁吃谁知道。坏女孩也是,像是你。”陆远扬开口说话,她能感觉到每一个字节,如何从他的胸膛爬到喉咙,之后钻出嘴巴,“我说乔安,辞职来我这里吧,没有人能比我更明白你的野心和欲望了。我明白你想要什么,我能给你。”
乔安犹豫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开口,“你不安全,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想要你。”陆先生脱口而出。乔安没有回答,只是用白皙手臂环绕他的脖子,红色嘴唇贴近他的嘴巴,在这个看不清细节的箱子里,用轮廓和他紧紧拥抱。无论能给予否,先短暂地忘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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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齐飞,跟站街似的站在门口。我使劲定位叫出租车来接我,齐飞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拨打乔安无法接通的电话。直到手机没电。离着我和陈乔治在媒体前亮相不到半个小时了,我必然是赶不回去了。陈乔治最后给我通报的消息是,可能会让Fiona顶替我应付媒体。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想的馊主意。不过Fiona是大老板的女儿,于情于理,这个安排也没什么不妥当。对于除了我之外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大事,随便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我又不是什么会成为日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或者其他途径扬名立万的人。让谁顶替我一下,就像舞蹈队的一个女孩换下另一个女孩,除了被换下的女孩以外,对谁都是无关痛痒的。我听到这个消息时,身边还有两个洗头房的小姐正闲得无聊在压腿。我转了个身,小声说出,好,我知道了。其他的解释,我一概听不到耳朵里,机械式地“嗯”过之后赶快挂了电话。跟着小妹的压腿伴奏音乐,“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流下来了”,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原来被UFO吸走的还是我啊。我这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保存关乎完美的一切,可是结果又怎样呢?江齐飞一回头,就看到我神情恍惚,无语泪双流。他不明就里地晃晃我胳膊,“借我电话用用。”
“不借。”“别闹了,人命关天的事,我们得报警。”我死死握着电话,终于忍不住跟齐飞爆发,“为什么乔安屁大点儿事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我人命关天的事连个屁都不算!”“你吃错药了吧。”齐飞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我倒宁愿自己吃错药!今晚是我专栏的媒体见面,现在我本应该站在高档酒店的宴会厅里,特别虚情假意地晃着杯子和一群很装的人扯谎聊天像乔安那样的,现在被你拉到这个荒郊野外!香槟没了!闪光灯没了!巧克力没了!没了没了,什么都没了!”“你怎么不早说。”齐飞拉着我往公路上走,“咱们现在拦车回去。”我甩开他的手,他不松开,我就拿牙咬,他放开手,也忍不住脾气了,回头对我吼,“喂!你疯了吧!”“江齐飞!”我的眼泪鼻涕一起喷出来,“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乔安也就是仗着你喜欢她,你没看见她看到陆远扬那样吗?跟你看见她似的,咱们半斤八两差不多惨,你凭什么一直欺负我!”我小宇宙燃烧完,齐飞站在原地,睁大眼睛,没接话。说完我就后悔了,特别后悔,因为我看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齐飞难过着,还在掩饰难过的样子。我们之间的喧嚣过后,沉默显得尤为可怕,身边尘埃牵引起的空气,颤抖得快要出现裂缝。“哎呀,其实我,就是,觉得,我没,什么……”我开始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刚才的话。在乡野间的洗头房门口,纵然大条如齐飞和我,也经受不起这样的尴尬。没等我把语言组织囫囵,他上前一步,突然扛起我,像拎一袋大米,把我甩到身后,他就这样扛着我走向公路边,站在没油的小跑前拦车。“喂,喂,放我下来,脑充血了!”我张牙舞爪挣扎着。“充点血比空壳好。”
车头灯一次次晃过我的眼睛,车屁股灯又一次次映照我的后脑勺,齐飞不满地嘀咕,“还巧克力没了呢,明明是在心疼名与利吧。”“活动还有五分钟就开始了,已经来不及了。”我依旧无力挣扎着。这时候手里的手机响了,是陈乔治请求的Facetime。我心想这家伙也太残忍了吧。我都已经参加不了活动了,还非要给我直播一下活动现场吗?我犹豫了几秒,还是接起电话。脑袋倒着,妆全花了,头发飞起来,特别像爱因斯坦,面对满屏摄像机镜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快给大家问个好呀。”我听到陈乔治妖媚的娘娘腔,之后屏幕上出现他的大脸,他看到我立马露出惊慌的表情,恨不得焦虑得瞬间额头冒汗,“要死啊倪好,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我悬在半空中,傻乎乎地对着摄像头傻笑,呵呵。呵呵。我想起几天前买完衣服回办公室,陈乔治对我说他们同志圈有两个特点,一是要一眼能看出对方是不是Gay。几次和公司以外的人开会他坐我旁边,用笔戳戳我胳膊,眼神特别暧昧地告诉我,“三点钟方向的那个男的是个Gay,”我反驳他,“你怎么知道,万一人家只是个单纯的娘娘腔直男呢?”他特不屑地哼一声,“我们同类就那么几个,再认不出对方,这个圈子怎么繁衍后代,早灭绝了。”三点钟方向那男的突然抬头对陈乔治说,“是啊,我是Gay,怎么,你想泡我?”气氛僵住,我惊讶地看看三点男Gay,他再看看我,我再看看陈乔治,他也看看我,这段无厘头的对话终于结束了。
后来这三点男Gay和陈乔治还真成了一对,不过这个有机会再说。陈乔治说他们Gay圈另外一个特点是讲究仗义,虽然可能常常不仗义,但是每个人都标榜着自己会仗义。因为圈子小,人少,爱八卦,稍微哪点做得不周到一定臭名传千里,“所以你放心吧倪好,我一定和你共进退。”如果他不这么做,我真的会忘记这句话,因为这个职场上放这种屁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从不对某个同事会产生这种期待。但是后来别人和我说起当天的情况是,陈乔治从一开始就在会场四处找我,后来知道我身在荒野,便跑出去到处找车接我。直到临上场前还在外面联系车,后来是从会场外冲上台的。他知道大家想让Fiona顶替我,一上台就抓着话筒说,我们作者出去采访还没回来呢,我这就给大家电话连线。其他人看着他都特别尴尬,好歹Fiona算是个大方的人,在后台点点头说,就应该这样啊。于是接着Facetime了我。大家都挺震惊的,虽然我的形象特别惨,但是戏剧效果还是挺好的。平心而论,如果是我,一定不会有他当时的勇气,毕竟Fiona是大老板的女儿,如果她计较起来,肯定逃不了被炒鱿鱼。但是陈乔治这么做了。等我再次回到公司,见到他,他还是那个拿着吸油面纸想从脸上吸出一瓶花生油的男生。说起那天的事,嘲笑我土鳖,好不容易买了件好看衣服,最后还是搞成那样。当我不好意思地向他言谢时,他爆发出小贱人似的浪笑,“我可说过,咱们是共进退的好姐妹哦!”我们总是轻信一些喜欢欺骗我们的人,又容易去怀疑一些默默善待我们的人。A欠你的,你蛮横地向B要。而受伤害的B,又去让C来弥补。像是一个怪圈,所有挥旗的胜利者,身后总有一个心碎的半圆。后来我和齐飞好不容易搭一辆小巴回市区,我坐在窗边,车一路颠簸,挤满了散发汗臭的中年男子和蛇皮袋。司机放着邓丽君的歌一首接一首。没十分钟,齐飞就睡着了,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睫毛长长的。“你今天还是挺好看的。”齐飞闭着眼睛,继续佯装着熟睡,在我耳边说了句假梦话。我看着他,心情特别复杂,有了希望这辆车刹车失灵的奢望。沿着这条一点也不美丽的小路一直开下去吧,这样我们就不用靠站下车,面对琐碎繁复的生活,不用考虑纠葛难辨的感情。也不去计较,我们付出的每颗糖,是不是去了该去的地方。
12
乔安,我,陆先生,江齐飞,作为故事的四个主要人物,都错过了精彩的都会之夜。两个大秀我们都错过了。但是,这个缺失我们的夜晚照样精彩至极。等到乔安和陆远扬从集装箱里走出来,我和齐飞历尽颠簸回到市中心,打开手机时,映入眼帘的是今晚的最新新闻。韩铭磊在秀场后台割腕自杀。用剪刀。用来参加活动的总设计师随身带的Lucky剪刀。还好被及时发现送去医院,已无大碍。他以死相拼,最终成为了这场秀的最大亮点。新闻上大多说是因为个人的情感问题。只有乔安看着这个标题,不寒而栗。我说过,这座城市不会因为缺少任何一个零件,停止运动。它的心脏藏在钢筋水泥里,藏在奢侈品皮包的标签里,藏在豪华跑车的发动机里。它并不需要我们,也能活得生龙活虎。但是我们需要它,我们是彻头彻尾的都会动物,我们的骨骼血液,肌肉皮肤,都弥漫着都会的味道,钱的臭味,欲望的温度。我们不断刷新微博和它保持联系,聚会消费,虚情假意。我们废寝忘食,甚至出卖灵魂地吸金赚钱,就是害怕错过一班车,下错一个站,成为一个被淘汰碾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