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影小说

 

　　清晨，蓬莱间诊所。

 

　　白起坐在花园的竹椅上，用白绸沾着烈酒，细细擦拭着那盆只有七片绿叶的盆栽。身旁的竹几上放着一碗清凉的茶泡饭和几碟可口的小菜，泡饭上洒了几片碧绿的叶子，是今年的新茶。

 

　　与杨戬的那场战斗已经过去两周了，那之后再也没有天兵在北京城大肆活动的迹象，仿佛对白起的搜捕已经结束了。这段时间里白起每日都过得闲适，恬淡，清雅，就像那碗里散发出的茶香一样，让他感到舒服。

 

　　这就是在胡同里居住的好处，虽然不那么繁华热闹，却有一份难得的清净。如今在北京这样的城市，清净是很昂贵的享受，不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的。不过很快楼上便传来一声爆吼，打破了这个宁静的清晨给白起带来的好心情。

 

　　“林建南！你又偷偷用我的网银买东西了是不是？！”

 

　　“没大没小！我是你老爹！怎么能直呼我的名字？”

 

　　“回答我的问题！”

 

　　“没……没有……”

 

　　“还装蒜！账单里那些相亲网站的金牌会员难道是我梦游的时候买的么？”

 

　　“有可能耶！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没有个靠谱的男朋友，潜意识中也是有危机感的吧？”

 

　　“有多远滚多远！”

 

　　“滚就滚！信不信现在我就出门滚给你看？！让全胡同的街坊都知道你虐待自己的亲生父亲。”

 

　　白起无奈地放下筷子，原本惬意的早餐看来是无法进行下去了。

 

　　过了不大的工夫，林建南吹着口哨走出门，看起来刚才的争吵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不吃了？”他瞟着桌上的饭菜。

 

　　白起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林先生也毫不客气，甩开腮帮子开吃，食欲明显好于他这个年龄的其他人。

 

　　“贱哥，又偷小夏姐的钱了？”阿离站在台阶上，睡眼惺忪，嘴里还叼着牙刷。

 

　　“说过多少次了，叫林叔。想亲切一点就叫南哥。建哥算是什么称呼？！”

 

　　“因为你是个贱人嘛！”阿离嫌弃地看着他，“老大不小的人了，天天泡在别人家里吃白食，还偷自己女儿零花钱，你说你贱不贱？”

 

　　“错错错！”林建南摇着手指，“首先，什么叫别人家？！这是我自己家好不好！房子是我自己的，女儿是我亲生的，你老大还是我未来的女婿，都是一家人嘛！一家人之间绝不能客气，客气可就生分了！以后等我死了，子欲养而亲不待，那他们得多遗憾啊！对不对，女婿兄弟？”

 

　　白起冷冷看着他，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

 

　　“其次，我花点小夏的钱也是为她好。”林建南呼噜噜把饭菜一扫而空，抹了抹嘴，“人说密码三大傻，名字、生日、电话号码。我这个女儿算是三大傻占全了！我盗她网银也是为了提醒她注意密码安全问题，不算偷，不算偷！”

 

　　阿离算是服气了：“你这么无耻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人活于世，靠的就是一个‘骗’字！”林建南脸都不红，“论混社会的经验，你小子比林叔我差远了。”

 

　　“我怎么听说……”阿离挠着头说，“靠的是一个‘义’字呢？”

 

　　“都一样！都一样！”林建南舔了舔碗底，问白起，“还有么？饿着呢。”

 

　　白起对阿离使了个眼色，坏小子老大不情愿地接过林建南手里的碗，骂骂咧咧地走向厨房。

 

　　白起自己点了支烟，也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林建南。

 

　　林建南被那双冰冷的眸子盯毛了，浑身上下感觉都不太自在。

 

　　“有话好好说，你这么看着我干啥？咱俩又不是两口子。”

 

　　“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一条船，每天带着漂亮姑娘出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是这么说过。”

 

　　“你不是已经做到了么？”白起看着他说，“船虽然没有买，但你在海南开了一间冲浪酒吧，有很多漂亮姑娘，想去哪里都可以。”

 

　　“是哈！姑娘们还是很爱我的！”林建南笑着说，“每天给我发信息，问南哥你啥时候回来，大家等你等得好寂寞。”

 

　　“留在这里不走……”白起轻轻挑了挑眉毛，“是还放不下心么？”

 

　　林建南一怔，仿佛被戳中了心窝，但马上又像个无赖似的嬉皮笑脸起来。

 

　　“放心！天兵三大联络处都被你给办了，我还有啥不放心的呢？只不过那个天兵总局来的人再也没露过面，还有你说的那个姓杨的天兵……”

 

　　“那个人你不用担心。”白起淡淡地说。

 

　　“他有你的地址，难道不会告发你？！”

 

　　“我相信他不会。”

 

　　“为什么？”林建南皱眉。

 

　　“如果他要告发我，那天就不会放我和林夏走了。”

 

　　“好吧……”林建南接着说，“以后你准备怎么做？继续寻找蓬莱？”

 

　　“我面前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可当年能试过的办法我们都试过了。”

 

　　“总会有没走过的路，总会有没打开的门，只要蓬莱曾经存在过，我就一定能找到。”

 

　　“我是真佩服你。”林建南直晃脑袋，“换作是我，经过那么多年早就死心了。”

 

　　“你还可以去买艘船，带着漂亮姑娘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白起吸了口烟，“我和林夏面前却只有这条路。”

 

　　“别说得好像跟我没关系似的。”林建南仰倒在躺椅上，“一个是我养大的女儿，一个是我兄弟，我还能不管你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事情的转机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到来，即便是来了你都未必能反应过来。”

 

　　两人正在闲聊的时候，阿离在屋里喊了一嗓子：

 

　　“老大你的电话，是满汉楼的陆小姐打来的。”

 

　　“什么事？”

 

　　“她说那场宴会要开始了。”

 

　　白起平静地站了起来，慢慢走回房里。

 

　　“什么宴会？”林建南问。

 

　　“一场每隔百年才会有一次的宴会，据说宴会的主人能回答世界上所有问题。”白起淡淡地回答。

 

　　“啊？兄弟你也太淡定了吧？！”林建南差点把茶水喷出来，“这么大的事情你说得和老同学聚会一样！”

 

　　“你刚才说的没错，转机可能的确要来了。”白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陆雨岚是蓬莱间诊所的老熟人了。

 

　　她是前门外百年老店满汉楼的继承人兼主厨，认识白起他们的时候那间老店已经败落到要被人收购了。当时想要收购满汉楼的是一个来自日本的妖物，叫什么天野虎彻，也是个厨师。虎彻君想要收购满汉楼并不是对收藏中国老饭店有癖好，而是另有目的。

 

　　关于满汉楼其实一直都有一个传说。据说每隔一百年，那里都会来一位特别的客人。这位客人可以说是天下最挑剔的食客，对食物的要求极为苛刻，哪怕只是一片葱花不合他的要求都不可以。但如果这位食客对今晚的菜色表示了满意，你就可以向他提出一个问题。据说这位食客能通晓天机，无论你问什么，他都能做出解答。

 

　　对于普通人来讲，这可能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而对于虎彻君那样的妖物而言，这就是得到天启的最佳机会。每个妖物都是有寿数的，时候到了天道的劫数就会找上门来，不想被天兵追查，就得提前做好准备。

 

　　所以虎彻君为了得到天启，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得到满汉楼，说他巧取豪夺也不为过。可就在陆小姐无可奈何要将祖产卖给那个日本妖物的时候，一个北京城的传奇人物出现了。他就是厨神沈醉！

 

　　沈公子是个妖物，还是个浪遍全城的妖物，人称京城四大公子之首！可偏偏就是喜欢上了跟自己在一条街上打擂台战的陆雨岚。沈醉也没想到自己做了一辈子的菜，也吃了一辈子的美味佳肴，却被陆小姐那碗貌不惊人的牛肉面给征服了。为了不让心爱的姑娘失去最珍视的老店，他在自己寿数已经接近用尽的时候，要求白起强行让自己的身体重新振作，用一场厨斗打败了虎彻君，夺回了老店。

 

　　在一个风雨雷电交加之夜，沈公子和白起开着一辆老奔驰出了北京城，那之后没人再见过他。

 

　　陆雨岚是从那个时候认识白起他们的，也跟林夏成了好朋友。陆雨岚这姑娘是个在后厨号令三军的主儿，做事情从不拖泥带水，就是干脆利落。今天先打了个电话，紧接着不到半个小时工夫，人就跑来了。

 

　　“白医生，您看看这个。”

 

　　白起从她手中接过一张素雅的信笺，纸质很好，字体也十分潇洒俊逸。

 

　　“今天早上店门刚开，有人就把这个送来了。”陆雨岚有些紧张地又递上一本线装的古书，“您再看看这一页。”

 

　　那本书是一本菜谱，很古老，最少有两三百年的历史。翻开的那一页和白起另一只手中那张信笺上的内容是相同的，但字迹就不敢恭维了，歪歪扭扭的仿佛几间危房。

 

　　“鱼一尾，青菜一把，羊肉一块。”白起反复读了两遍。

 

　　“这本书是我家家传的菜谱，是我爷爷留下来的。”陆雨岚解释道，“这本菜谱最初的主人就是满汉楼创始人，我的一位先祖。听我爷爷说，那位先祖当年只是个来京城闯荡的小力巴，为人忠厚勤快，后来在前门外开了一家小馆子，也就是满汉楼的前身。他是大饭庄子的学徒，从给人剥葱开始学起来的，当时连字都不认识，后来才勉强学了一些。”

 

　　“那这本菜谱是他写的了？”

 

　　“对！这本菜谱中大部分都是他从饭庄里学来的菜式，少部分是他自创的菜，但最特别的就是这三样东西。”陆雨岚说，“这本菜谱的每一页上，都记录着一整道菜的做法，但唯独就这一页上只写了三样食材，而且是三样最普通不过的食材。”

 

　　“为什么？”

 

　　“我曾经也问过我爷爷这个问题。”陆雨岚的厨艺都是跟他爷爷学的，爷孙的感情十分要好，“爷爷说过，这三样东西里蕴藏着满汉楼兴起的秘密。传说在一个风雨之夜，小店里来了一位极为挑剔的食客。那位食客已经在整条前门大街的每家大馆子里都点了一桌菜，可菜上来之后，他只是看一眼，闻一下，尝都不尝就离开了。人们都以为他是个疯子，等到了我先祖的店里时，已经很晚了，将近打烊了。先祖本来想劝那个人离开的，但是那个人说自己很饿，很想吃东西。先祖是个热心的人，于是拿出为自己准备的食材给那人做了一餐饭。没想到那个走遍整条街一下筷子都没动过的人，见到先祖做的菜竟然食欲大开，吃了个风卷残云。他吃完后付了账，却依然没有走，而是对先祖说：‘你饭做的很好，我很感激，所以允许你问一个问题，无论什么问题都能解答。’”

 

　　“他问了什么？”

 

　　“先祖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也没有多想，跟那个人说：‘您老应该是个很懂得吃的人，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那您老看我怎样才能把这间小馆子干成个大买卖？’那人听罢哈哈一笑，仿佛没想到先祖竟然问了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他说：‘你菜烧得不错，用不了五年这间馆子就能成了。’”陆雨岚顿了顿，“最后他临走前还说：‘把今天的菜单记下来，让你的后人牢牢记住，一百年后我会再回来吃的。’”

 

　　“一百年后回来吃……”白起咂摸着这几个字。

 

　　“我想当时的先祖也把他当成个疯子吧……但是他是个守信诺的人，还是在临死前把那天晚上那个客人吃的三样菜记录了下来。”陆雨岚看着那本古菜谱说，“就是鱼一尾，青菜一把，羊肉一块。”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的。”陆雨岚点头，“后来的事情真如那个人所说，我先祖的小馆子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就变成了一座大酒楼，一直延续至今，也就是现在的满汉楼。这本菜谱也一直在我们家族中流传着，那个食客却渐渐被忘记了，直到一百年后，才再次出现在满汉楼里。当时也是留下了这么一封信笺，上面写的也是这几个字。我先祖的后人马上想起了那本菜谱中最古怪的一页，想起了先祖曾经茶余饭后讲过的那个传说。等到这一次他出现的时候，满汉楼做好了最高规格的准备，仿佛迎接皇帝一样迎接那位客人。”

 

　　“后来呢？”白起问。

 

　　“究竟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爷爷并没有说得很清楚，他只说那天的满汉楼里的人仿佛出现了某种幻觉，像是到了人间仙境一样。”陆雨岚说，“而且当时的主厨又被那位客人赋予了那个权利，问一个问题，世界上任何一个问题他都能解答。爷爷并没有说那个主厨问的问题是什么，只是说后来他临死前嘱咐自己的后人，一定保存好那本菜谱，一定要记住菜谱上最特别的那一页，因为那位客人一百年后还会再来的。”

 

　　“一百年后……也就是距离现在最近的一次吧？”白起问。

 

　　“是的，当时的主厨是我爷爷的爷爷。”陆雨岚说，“那时候我爷爷还小，并没有太深刻的记忆。他只记得那天晚上店里来了很多客人，很多奇怪的客人，他们的身体和样貌看上去都很年轻，可是眼神却很苍老。他们在等一个人，就是那位每隔百年才出现的客人。”

 

　　“他来了么？”

 

　　“我想应该是来了吧？”陆雨岚笑了笑，“小时候听爷爷讲这些故事，总觉得他是在哄我开心呢。可是今天没想到又有人送来了这份菜单，让我不得不怀疑他说的可能都是真的。但那又怎么可能？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人，是神仙还是妖怪啊？”

 

　　“那你是怎么认为的？”

 

　　白起微微侧头看着她，这个绑着单马尾的女孩子很漂亮，也很倔强，但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和这个世界的真相，就像大部分普通人类一样。

 

　　“可能是一个家族？有像我家这样的百年老店，也就有百年的吃货家族呗？”陆雨岚又笑了，“今天收到这份菜单的时候，我才想起你曾经也跟我提起过那场宴会的事情，所以就来通知你喽，想来对你很重要吧？”

 

　　“很重要。”白起点头，“送信的人有没有说过，那场宴会什么时候开始？”

 

　　“三天之后的晚上。”陆雨岚郑重地说，“虽然我并不相信那个神秘的客人真的有那么神奇，但白医生您是沈醉的朋友，也是满汉楼的恩人，我一定全力支持您。不过就是这个菜单……”

 

　　“这个菜单的确有些意思。”白起又念了一遍，“鱼一尾，青菜一把，羊肉一块。”

 

　　何止是平淡无奇，如果用李逵的话说就是嘴里能淡出个鸟来。

 

　　“因为时间隔得太久，即便是我爷爷也不知道祖上究竟用了哪种方法来处理这三样食材。”陆雨岚有些遗憾，“白医生，虽然我也是个厨师，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厨艺离那个食客的要求还差很远。满汉楼会全力支持你，但你也需要一个更加出色的厨师。”

 

　　“我知道了。”白起点头，“谢谢。”

 

　　“那我先告辞了，这三天里你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通知我。”陆雨岚说完退了出去。

 

　　阿离从外面走进来，盯着白起手里的菜单，好一会才开口：“用不用把那个人叫回来？”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惊动他。”白起摇头。

 

　　“那我们怎么办？”

 

　　“三天之内，找到一个厨师。”白起起身向外走去，西装下摆随风起舞，“一个厨神级别的厨师！”

 

　　“老大，你说得好轻松啊！就像去大街上随便找个收废品的那么简单。”阿离吐槽，“那可是厨神，不是咱们胡同口拉面的老张。”

 

　　“的确简单。”白起冷冷地说，“现成的就有一个。”

 

　　阿离无语，和白起在一起那么久，想要猜透他的心思依然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