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间第一个故事 天元局 3
三
蓬莱间诊所会客厅里,壁炉中的火就要熄灭了,只剩下惨白的木灰和依稀的火星,冷意从窗外蔓延到整个房间。
白起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弯腰向炉子里加了两根新柴,炉火再度缓缓燃烧起来。他把已经冷了的茶拿到厨房里去倒掉,又端回来一只托盘。托盘上有一壶用热水烫着的清酒,一碟小黄鱼干,一碟盐渍的青梅。
“这就是你的故事么?”白起为白猫倒了一杯酒,放到他面前。
“以你的医学观点分析一下。”白猫仿佛对鱼干的兴趣更大一些,衔了一条在嘴里起劲地大嚼起来。
“谈不上医学,只是经验。”白起淡淡地说,“妖物分两种,一种是天地造化的灵物,经历机缘和修行,得以修成人形拥有长生;另一种则是人死之后灵魂执念太重,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在某个物体之上附身而生。这个物体可以是一栋房子,也可以是一把菜刀,或者是一只倒霉的野猫。”
“继续说。”白猫又咬住了一条鱼干。
“以你最后突然死亡的表现来看,应该是早就患有心脑血管疾病。围棋历史上有不少吐血猝死的案例,人们都说是那盘棋害了他们,可这并不算是全部原因。一盘艰难的对决或者一次不能承受的失败都只是诱因,真正的病因还是出在心脏或是脑部。”白起喝了一杯酒,“不过,那盘棋却成了你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执念。你一生不败,又被一个背叛的弟子逼入绝境,想来也是难以放下的。”
“你说的没有错!”白猫双眸闪烁,“棋道即是天道,天道是何等残酷你当然最了解。棋盘上一旦落子,就一定有人输,有人赢,这本来就是一个你死我活的胜负游戏。那些用围棋来修身养性的鬼话,都是编出来安慰那些庸才的!想要陶冶情操的话去老年大学修几门书法绘画初级班的课程好了!”
“这就是你的棋道么?”
“如果你没有拼命想赢下一盘棋的觉悟,那就根本不配玩这个游戏。胜负是我唯一的棋道!这一千多年里,我每一天都在悔恨,恨我自己为什么当时不能把那盘棋下完!可是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什么意思?”
“我看到了那盘棋,那盘没有下完的棋,那盘除了我和玉奴之外没有人能记下棋谱的棋!”
“这么说那是他的传人了?或者说……他也还活着?”白起忽然明白了,“是因为那枚棋子,那枚‘仙人’的遗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枚棋子本身就是个灵物,如果他的执念也够强烈,借由那枚棋子的力量转生成妖物也是有可能的!你是不是把棋子也输给了他?”
“我是把那枚棋子当成了赌注,可是我怎么可能输!我只是没有下完那盘棋!”白猫恼怒地攥紧了爪子,“是小混蛋趁我死后把它拿走了!”
“我最近学了一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用来形容你这种人真的很合适。”
“闭嘴!”白猫脸红了,“这一次我一定要赢!我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那盘棋我是能赢的!”
白起听了他的话,面无表情地夹起一条鱼干扔到空中。白猫眼睛一闪,喵呜一声,矫健地跳上半空,一口把鱼干衔在嘴里,埋下头幸福地吃了起来。
“可惜你现在只是一只猫啊……”
“没关系……喵呜……有人会代替我出场。但是需要你帮我个忙,他最近得了场怪病,我觉得只有你能解决这个问题。”
“你先等一下……你会找一个人替你出战?”白起惊讶地问,“难道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一个能让你看得上眼的棋手?难不成他的棋力已经能跟你较量了?!”
白起是个绝少惊讶的人,他一旦露出惊讶的表情,那就意味着这件事真的很值得惊讶!
“这个……勉强算是吧。”老猫有些不情愿地承认。
“从我们认识那天算起,你已经找了一千年了。”白起很少见地主动举起酒杯敬酒,神色肃穆,“能看到这一千年孤独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我很开心!”
白猫也举起了酒杯,眼中缥缈如烟云:“我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沉默着碰杯,又沉默着把酒喝完,放下杯子后又沉默了很久,一千年前的往事仿佛历历在目。
“明天见吧,帮我给他看个病。”白猫抖了抖身上的毛,“你的规矩我知道,报酬我绝不会少给你。”
“一个能和你成为棋友的人,就算没有报酬我也会治的。”白起笑了笑,“咱们也只能算是酒肉朋友。”
“酒肉朋友就很难得了,谢谢你有好酒好肉还能分给我。明天下午来棋院找我,我在进门第三棵树上等你。”白猫舔了舔嘴巴,耳朵忽然机警地竖了起来,他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有人来了,我先走了!明天记得再带上点这种鱼干!”
他转身跳到沙发背上,弓起身子蓄力,猛地一蹿,跃向了窗台。但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如闪电般出现在窗口,把他拦截了下来。白猫心中一惊,没想到来人竟然有如此迅捷的身法,当即亮出了尖锐的爪子,准备先下手为强。可对方却无视了他的攻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好可爱!”
林夏紧抱着白猫,用脸去蹭他的毛脸,仿佛整个人都要被萌化了:“我就说嘛,分明听到楼下有喵喵的叫声,还以为是听错了呢!你是偷偷跑进来取暖的吗?好乖啊!”
白猫一脸无助地瞪圆了眼睛望着白起……
“你……最好还是放了他。”白起眉头微微跳动着。
“不嘛!”林夏把猫抱得更紧了,“人家对这种毛茸茸的生物就是没有抵抗力嘛!”
白猫已经被她捂得快喘不过气了,四只脚在空中无力地挣扎着……
“对了!我包里还有昨天在学校买的妙鲜包,本来是要喂宿舍门口那对虎斑的。”林夏把猫交到白起手里,“你先帮我抱一下,我去拿。”
咚咚咚——
楼梯上的脚步声渐渐小了。
“这个丫头到底是谁?”白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我的房东,有一些祖传的通灵能力,但还没到能识破你的地步,反正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你会把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放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随你怎么想。”白起无所谓地耸耸肩。
“还是把自己的故事藏得那么紧?”白猫戏谑地摇头,忽然听到林夏回来的脚步声,赶紧蹿上了窗台。
“猫咪猫咪,吃饭饭啦!”林夏在楼梯上喊着。
临走前,他回过头对白起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和这种女人住在一起,真是苦了你了……”
他说完便跳出窗户,化作一道影子在花圃中闪转腾挪,最终消失在墙头之外。
白起低头看了看桌上的那盘棋,虽然还没有下完,但是已经不需要继续了。
“还是托大了吗?只让四个子……”
棋盘上黑白交错,但如果换个方向,从原本天元坐的一边看过去,白棋已经悄无声息地在棋盘之上摆出了一个“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