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间第五个故事 锁心劫 六
六
大厦顶层，那间比其他房间低过二十度的庇护所里。
上官炼悠闲地坐在书桌后，看着桌上的多米诺骨牌一个个倒下。这是他很喜欢的一个游戏，要求每一个细节都极为精密，而且事先要做好周密的规划。
可现在却遇到了一个麻烦，那枚钢珠在一个转弯处卡住了，眼见前方就是最后一片骨牌，却无可奈何。
这时候就该把那枚钢珠拿出来，重新放回轨道上，或者调整轨道的宽度和角度。而上官炼却什么都没做，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此时，整个大厦忽然震动了一下，紧接着楼下传来了爆炸声！
上官炼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再次露出了大局在握的得意笑容，就像《浮士德》中的恶魔收获了一枚灵魂一样满足。而那颗卡住的钢珠因为大厦的震动，转过了那个狭弯，轻松地推倒了最后一片骨牌。
“警报！警报！”桌上的对讲机里传来喊话声，“有入侵者驾车闯入……撞入……哦不！是飞入……对！就是飞入了大厦的二楼！”
“把他请上来吧。”
“他已经上去了！太……快了！”
窗外呼啸的风乍然停歇，群鸦般狂舞的枯叶肃然坠落，对讲机的另一端陷入死寂。
叮咚！
电梯门开了，两声闷响之后，两名白色隔离服罩身的雇佣兵被扔进房间里，如同两条被抛上冰面的死鱼般顺着黑色大理石地板滑行，撞在上官炼的桌角上。他看了看腕表，从攻入大厦到冲破一路的防线，对方只用了不到三分钟！
真是个可怕的家伙！可在自己完备无缺的计划中，他注定是一头被关进笼子的狮子，所以还是收好尖利的爪牙吧，白起医生！
上官炼愉快地起身，对着那个白色门帘后漆黑的影子鼓掌，如同刚刚欣赏完一场伟大的歌剧演出：“白医生，欢迎回来！”
白起缓缓走进房间。即便上官炼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却依然有一刹那被他的双眼震慑住了。那对冰蓝色的眸子仿佛是两个飞速转动的旋涡，里面流动的全都是纯粹的死亡，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绝望。
不可能！根据自己情报网上的资料，白起的确是个似乎无所不能的神医，但归根到底也只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一位翩翩如贵族的年轻医生。而现在他的眼神中没有一点点慈悲和怜悯，仿佛千万人的性命在他的眼中也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心中无所畏惧也无所牵挂，要的只是看见你人头落地而已。
这种眼神只有在西伯利亚冰原上的疯狼眼中才能看得到，它甚至会不眠不休地追踪十几个昼夜，只是为了杀死一头曾经闯入它领地的灰熊。虽然灰熊远比它要强壮，可在那种几乎不顾自己性命的攻击下，灰熊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被疯狼咬断喉咙！
“不要再向前了！”
上官炼努力定住了心神，如果换作普通妖物的话，早就崩溃在对方气场的压制下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已经习惯成为主宰他人生命的刽子手，唯一能让他感到恐惧的，就只有死亡本身。
到了这个地步，上官炼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计划的确是在悬崖边走钢丝，风险已经超过了自己的预估。
“我把话说在前头，你现在杀了我也无济于事！”上官炼往后缩了一步紧紧靠在窗边，可白起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心中更是大骇！
“我说过不要向前了！”
就在上官炼已经绝望的时候，白起却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脸上的神色平静如初，重新变成了那个冷漠却优雅的贵公子。
“我不是来杀你的。”白起点燃一支烟，从桌上捡起一只镀金的烟灰缸放在自己面前，“我当然知道杀了你也没有用。”
“你怎么会知道？”上官炼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这个计划的关键点之一就是赌白起会听他把话说完，而此时对方却仿佛猜透了自己的计划！
“我相信你已经做好了周密的计划。”白起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你已经猜到我不会跟你合作，所以你要从我身边找到突破口。阿离是你们控制不住的，林夏则是我身边唯一一个可以轻松得手的目标。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我不知道狩把林夏挟持到了哪里，但是他却知道我在做什么。”
白起说到这儿忽然拿起那只烟灰缸，手指一松把它摔到地上，看上去那烟灰缸外面镀了一层薄金，却轻而易举地被摔碎了。玻璃碎了一地，但也露出了一截黑色电子元件。
“隐藏摄像头，我第一次进来时就发现了，除了这个之外，这间屋子里最少还有二十个。”白起冷冷地说，“如果我没说错的话，那个放荡的女护士正在某个密室之中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如果你被我杀掉，她将马上打通狩的电话，林夏就可以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上官炼木然点头，他现在很庆幸自己今晚赌对了一张至关重要的牌——直觉告诉他，林夏是白起至关重要的人。而即便现在自己的生命暂时没有了危险，可他依然对面前这个对手感到畏惧，因为这个人实在太冷静了。
真正的冷静不是不眨眼地扣下死亡的扳机，而是在子弹激发的前一刻停手！
“可这个计划中还有一个明显的漏洞。你为什么认为我不可以先去制服那个女护士，切断你们之间的通讯，然后找到你，用我所学的医学知识让你开口告诉我狩的位置，然后再把你杀掉呢？”白起微微皱眉，“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威胁我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而用林夏来威胁我可能是你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个错误的决定！以你的智商，不会盲目冒这个风险，究竟是什么让你这么有信心？这是我所好奇的事情。”
“你说得没错，我当然还有最后一手准备。”上官炼露出狡诈得意的笑容，滴着冷汗的右手按下了手机上的播放键。
这是一段很短的电话录音，但其中的内容却让白起眉头紧蹙。
“是我最喜爱的客户，杨先生么？”
……
“是关于您一直寻找的那个人，这下有兴趣了么？”
“好。”
上官炼关上了手机，最后那个坚硬如钢铁的声音依然在大理石包裹的墙壁间回荡。
“白医生，从您的表情来看，我今晚算是赌对了！”上官炼得意地笑着，他判断白起这头疯狼已经不具备威胁了，“这位杨先生呢，一直在做清道夫的工作，据说他来自‘上面’。”
上官炼指了指头顶，他们两个都知道这说的不是天花板上面的人，而是来自更高的地方。在那层滚滚的狱雷之上，在那片无极的高天之外，在那群闪烁的星辰之间，一直都有无数双坚硬如钢铁的眸子俯视着众生。他们手握着裁决的火刃，扫清一切被视为敌人的存在。
“我是他的一名线人，任务是帮助他查找一名逃离制裁多年的罪犯。”上官炼已经不再恐惧，他把双脚跷在白起面前的桌上，得意地晃着，“而你究竟是不是他要找的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你今晚杀了我，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追踪到你！那将是一场多么可怕的噩梦啊！”
这就是他计划中作为保险的一环。其实那个来自“上面”的杨先生，是上官炼最不想接触的人之一，可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白起乖乖就范，只有到了这最要紧的关头，才能掀开自己的底牌！
上官炼说罢哈哈大笑，仿佛手中已经握紧了拴在白起项间的锁链。
“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和我合作，那位可怕的先生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的名字。而且我能保证，那位林小姐也将得到最高的礼遇，不会受到任何的委屈。当然，这前提是你能为我做好那场手术！”
白起沉默了一会儿说：“我需要和她通一个电话。”
“没有问题，现在就可以！”上官炼拨通了一个号码，递给白起，“她现在正在我的一个秘密度假别墅里，狩和另一支小队会负责她的安全！”
白起冷着脸接过电话，刚刚把听筒放在耳边，那一头忽然爆出一声怒吼，几乎把他耳膜震穿。
“你个王八蛋死定了！敢绑架本小姐！你也不打听打听本小姐是谁的女儿！你先站好了，别吓得闪着腰！我告诉你，我爹的名字提起来江湖上无人不知，金刀林建南是也！我可是金刀林家现任家主！兄弟，你摊上大事了！”
这是林小姐一贯的风格，也是林建南从小教她的招数——这江湖上最重要的不是武力，而是气势！别管掺多少水分，先把大话唬出去，当头打个闷棍。
“我是白起——”
白起刚说了一声，对面立刻安静下来，转瞬间再次爆出阵阵吼声。
“救命啊白冰冰！绑匪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他们要敲诈多少钱，你可千万不能抠门啊！”林夏不等白起回答紧张地说，“我床底下箱子里还藏了个存折，还缺多少你可得帮我垫上……对了！里面的日记可不许偷看！还有！我明天早上有个到付的包裹，是刚从网上买的化妆品，你也帮我付了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日记和化妆品！林大小姐您那颗大海般宽阔的心何时才能靠谱一点啊？！
不过这倒是让白起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丫头暂时没什么危险。
“你现在在哪里？身边有人么？”
“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就是一个大房子，倒是挺豪华的。有个长得跟皮影似的王八蛋把我扔进这里就出去了，刚才又进来个黑衣人送水，但是被我偷袭打昏了，正踩在脚底下呢！”
“打昏了？”
“只用了一招油锤灌顶！”林夏兴奋道。
白起抬头冷冷看了一眼上官炼，见那家伙还若无其事地喝着酒，随即压低了声音说：“听我说，不要试图逃走，你暂时不会有危险，不过如果你想要离开那个房子就说不定了。”
“你怎么知道的？”林夏疑惑地问。
“听我的就是了。”白起继续说，“你可以跟他们提一切要求，除了离开之外，他们都会满足你。”
“白起！”林夏有点醒悟的感觉，“今天晚上是不是你搞的鬼？！”
白起没有回答她的提问，淡淡说了一句：“就当是过个难得的假期吧！”
“哎？！你小子心里有鬼——”
白起不等林夏继续便挂断了电话，默默思索着。
“好了！白医生，我们达成交易了么？”上官炼其实根本不容白起拒绝，脸色一转，阴狠地说，“你听过我的故事，你知道我为了活下去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不要让你自己成为我的绊脚石！”
“即便我答应你的要求，可我现在依然无法为你做心脏移植手术。”白起缓缓说道，“普通人类的心脏移植也需要大量的准备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适合移植的心脏。”
“那颗心脏是你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上官炼大局在握地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什么时候能做这个手术就可以了。”
白起冷冷地看着上官炼，这个丧心病狂的东西实在令人作呕。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交易，而最近几年黑市上最火热的就是器官交易，不知有多少人无辜者被夺走了生命，而他们的肾脏、心脏，甚至是角膜，都会变成滚滚的钞票进入上官炼这种人的口袋里。
“你是个人魔，任何人类基因库中存在的血型都无法满足这个要求，而且任何妖物的心脏也都不会适合你。”白起面无表情地说。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上官炼说，“白医生不必担心这个，我早就给自己找好了一位完美的捐献者。”
“恐怕他不是自愿的吧？”白起一针见血地指出。
“哈哈！”上官炼已经猜到白起会这么问，“那位捐献者早就等不及要把心脏送给我了！我没有对她做任何的威胁和利诱，我敢保证她是完全自愿的！只不过我一直缺少一位能做这种高难度手术的医生！还好我找到了你呀，白医生！真是太及时了！”
“我要见一见他。”白起的语气不容拒绝。
上官炼有些丧气地摊了摊手：“好吧！你见到她之后会相信我的话的！”
“我是说，现在！”
“没有问题。”上官炼拿起电话嘀咕了几句，微笑着面对白起，“楼顶有一架直升机正在等你，跟他们走，你会见到的。”
白起刚刚走出去两步，又被上官炼叫住了。
“白医生，我善意地提醒你一句。杨先生就快到了，别做那些引火烧身的傻事。”上官炼嘲弄地笑道。
他说完期待地望着白起，想要欣赏一下这只被自己拴上狗链的狮子愤怒的表情，享受一下把狮子玩弄于手中的快感。
可是白起却让上官炼失望了……他只是轻蔑地挑了挑眉毛，眼神仿佛巨人藐视着蝼蚁，转身离去，飘然如风。
上官炼等到那个身影消失，终于露出了豺狼般狠戾的眼神。豺狼虽然弱小，可是在黑夜的隐藏下，狮子也会是它的盘中餐。它们最擅长的东西就是在敌人放松警惕的那一刹那发动进攻，一击致命！
上官炼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听筒里传来阵阵嘈杂的音乐声。在他的印象中，那位杨先生是个坚忍卓绝的年轻人，仿佛与纸醉金迷的声色场扯不上任何关系。
“杨先生，您在哪里？需要我派车来接您么？”
“不用。”
简简单单两个字，依然如同钢铁般坚硬，从未弯曲，也永不妥协。
上官炼看了看窗外，雨再次下起来了，但风却没有停止，反而越刮越大，雨幕狂乱，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倾斜，向着危险的深渊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