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坏小坏蛋(二)
卡尔维诺说:“要把地面上的人看清楚,就要和地面保持距离。”
这句话给我带来一个意象:一个穿西服打领带的人,手足并用爬在树上,和大部分同类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他晃荡着腿,骑在自我设定的叛逆之枝上,乐在其中,心无挂碍。
偶尔低头看看周遭过客,偶尔抬头,漫天星斗。
五年前,我写道:
我期待出到第十本书的时候,也能爬上这样一棵树。当下是我第一本书,芹献诸君后,若价值观和您不重叠、行文有不得人心处,请姑念初犯……
我下次不会改的。
等我爬上树了再说。
改什么改呢,时间就剩那么多了,该怎么表达就怎么表达吧。
确实没改,五年五个女儿,小乖、小哒、阿好、阿不……大女儿叫小坏蛋。
一个比一个怪,一个比一个坏。
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一本坏得冒泡的书,由一个坏得发芽的人写的。
我当然不是好人,当个所谓的好人应保有怎样的崇高,我果断不知道。
我只知我身旁有些坏人,不是一般地坏。
要么坏得特别特别地好,要么坏得特别特别地赞。
要么坏得特别暖,要么坏得特别怪。
他们都是普通人,与古往今来恒河沙数的普通人一并,饮食男女,构成人间。
故而,所谓你坏,不过是一个问候,一声感慨,一句随喜赞叹。
于无常处知有情。
于有情处知众生。
五年来,我热衷于书写这些普普通通的有情众生——这些普普通通的人普普通通一生中的那些稍微不太普通的思维和行动。
用田野调查的方式记述,用正在进行时的方式描述,用口语化的方式讲述。
讲述那些关于人性的故事,或事故。
我写那些弥足珍贵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我写那些得到又失去的,不是籍贯的家乡。
我写我盘桓过十几年的滇西北,我写我曾定居过的西藏。
我写新疆人因为我来生想投胎大新疆。
我写河南人因为看不惯地域黑的喷子们动不动键盘上耍流氓。
我写江浙人里的豪杰,写西北人中的汉子。
写东北人中的孝子,写台北人中的鬼马爸爸……
我写彝族苦孩子的挣扎,写门巴族少年背夫的成长,写天津卫穷小子的折腾,写成都孩子的异国他乡……
我写温婉可人的福建妹子,写五毒俱全的温州女孩,写沉默微笑的新疆丫头子,写孤独成长的昆明姑娘,写侠气十足的北京姑娘,写生死轮回中的桂林姑娘、西安姑娘……
我写我武汉籍的姐姐,她曾是我的主持人搭档。
我写我匿名的兄弟,写他的义和仁,他的性取向。
我写我的老师父,写那些纯银一样沉甸甸的往昔。
我写我的广东妹妹,写那些永不再来的旧时光。
我写我长春的女儿,我香香软软的小姑娘。
……
我写狗,有信仰的畜生道、被分别心虐杀的命一条。
我写猫,拯救过一段幼小人生的小小喵。
我写鹰,桀骜不驯的黑翼天使威风凛凛如护法神一样。
……
我写那些触动我的人,远去的,死去的,值得被铭记的,或曾让我叹息的。
我写歌者、师者、茶者、散人、匠人、军人……曾是或正是我的族人。
我写我和我族人们的小屋,我们的道场!
懒得被圈子收编,从不奢望创造什么传世经典,从未有过什么冠冕堂皇的文学抱负。
野生作家而已,走江湖跑码头的说书人罢了,不算什么好人,为人又狷又狂又混账,大号文氓。
如果非要给我说的书定调,不过三个字:平视、平行、平衡。
如果非要给我说的书分类,不过6类,6种不同的光:
1.市井江湖的普通人传奇。
2.自度度人的修身故事。
3.普通人的亲情故事。
4.随缘惜缘莫攀缘的缘分故事。
5.平行世界多元生活的生活平衡法。
6.人性向阳面的善意故事。
三言二拍的魂,稗官野史的魄,在这个时代未必就断了。
那些正在进行时的野生故事,与文学无关,与旅行也无关,笑骂由人,自在生光。
发光的故事遍布市井江湖长满天涯海角,说书人的素材浩浩汤汤!
……不必用什么积极上进励志来界定我笔下的文字,你多想了。
不过是因为悲观,所以向阳,因为身处无边黑夜,所以希祈光。
笑骂由人,自在我知。
反正这烂透了的人间道,我只打算来这一遭。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能好好掘阅了这场人间道,已经是了不起的航行了。
能够再多掘阅几个发光的故事,已经是了不起的航行了。
……每本书的写作过程都是一场掘阅远航,永不知从哪一句起就会步入风浪。有风好,风起帆扬,驶过暗夜驶过岛礁,不去停靠任意一方避风塘。
每一次的远航途中我都会想:如果此时此刻就猝死在键盘前了,我也并不会有什么遗憾。
遗憾个屁呢?
在那些苦难晦涩的故事里面,我捉到过光。那些复杂且不可论证的人性背后,我觅见过光。
若隐若现也好,忽明忽暗也罢,始终就在我船头朝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