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十七夏第84章 说爱你(3)
一周后,苏起参加了研究生统考。
这边考试刚完,那头还有期末考,外加毕业论文。梁水要去土耳其埃尔祖鲁姆参加世界大学生冬季运动会了。他申请了带苏起作随行人。
苏起拿到运动员家属证时,兴奋不已。她还是第一次出国呢。
这趟出行,她跟苏勉勤和程英英报备过,父母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以前不跟爸妈讲,是怕他俩啰嗦。不想苏勉勤知道后,什么话也没有。
苏起反而不舒服了,追问他对他俩恋爱的看法。
苏勉勤说:“蛮好。”
没了。
程英英在大理忙着吃米线,匆匆交代:“水砸比赛你就好好照顾他,别跟他吵架斗气啊。”
苏起一头问号:“妈妈你怎么这样?”
程英英不答,问:“枫然谈恋爱了?”
“你怎么知道?”
“冯老师说的,好像又跟枫然吵架了。”
苏起头皮发麻:“小晚很好的。秀英阿姨干嘛不满意嘛。你不知道风风跟小晚一起多开心。小晚她都看不上,那没人能看得上啦!”
“不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程英英说,“冯老师觉得枫然可以晚两年再谈,现在怕耽误……”
苏起更不满:“哪里耽误了?”
程英英:“我不知道啊。”
“……”苏起闭了嘴,反正跟她说不清。
梁水说:“李凡前段时间带于晚去墨西哥玩了。估计冯老师说的是这个。”
苏起无语:“风风又不是钢琴机器。秀英阿姨有点儿过分。”
梁水说,冯秀英对李枫然和于晚的行为很不满,虽没直接说让他们分手,但说了句“她如果真的喜欢你,也不会等不了这两三年”。
李枫然跟梁水讲时,梁水没忍住:“你妈妈是不是到更年期了?”
但之后如何进展,李枫然没说。
一月底,梁水和苏起出发前往土耳其前,苏起跟家里打电话后得知,冯秀英和李枫然的矛盾闹大了,演变成了冯秀英和李援平医生之间的矛盾。
儿子的不可控制,和丈夫的不作为,让冯秀英再次对她的婚姻失去信心,要离婚。
梁水过海关后给李枫然打了个电话,李枫然挺淡定的,说暂时没事。让他好好准备比赛。
梁水没多问,只能等回去再说。
这次运动会,国内58个高校派出了103名运动员参赛。大伙儿身着统一的红色运动服在机场集合,浩浩荡荡,气势十足。
飞机在伊斯坦布尔转机,落地埃尔祖鲁姆,已是24小时后。
苏起一路靠在梁水肩头睡觉,下了机人还迷迷瞪瞪的,梦游般被梁水牵着走。直到上了大巴,进了市区,看到古老的寺宇和中世纪城堡,她才来了些精神。
抵达园区,梁水住运动员宿舍,苏起住后勤人员宿舍,隔着两条区内街道。
宿舍两室一厅,一人一单间。跟苏起合住的是一个记者大姐姐。那姐姐忙得很,收拾完行李就出去跑采访了。
苏起出国前忘了开漫游,手机没信号,电视全是土耳其语,她一句听不懂,便溜达下楼去找梁水。
一路上,来自世界各地的大学生运动员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几辆外国大巴车驶进来,年轻人们探出脑袋,挥舞着手臂呼喊:“hello world!”
苏起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脚步轻快,跑进宿舍楼,敲门进了梁水寝室,也是两室一厅。另一间卧室住的单板滑雪运动员。
她推开梁水房间,探头一看,床单整整齐齐,箱子放在地上没来得及收,人却没影儿了。
她走到窗边朝外望,园区里的房子五颜六色,很青春。
等了好一会儿,梁水还没回来。
她有些失落地下楼往回走,很快被路边墙壁上的涂鸦吸引了注意,她没看路,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sorry!”她来不及后退,腰被人揽住一带,再次撞进他怀里。
女孩笑脸一亮:“水砸!”
梁水眼里含着笑:“找你半天,瞎跑什么呢?”
“我去找你了,还等了好久呢。”
梁水说:“你手机没开漫游?”
“忘了。”
梁水无语:“我看你要把自己搞丢了。”
“哪有那么夸张。我又不会到处乱跑。”
“过来。”梁水拉她走到一处彩色墙壁前,这是园区开辟的留言板,彩色笔写满各种语言。中文的并不多。
梁水找一圈,指角落:“以后在这儿留记号。”
“好呀。”
第二天上午,苏起吃完早饭过来看,一眼找到梁水的字迹:“8:30——11:30,3号馆训练。”
苏起便乐颠颠跑去3号馆看他。
等下午她经过,再写上一句:“14:00——18:00,宿舍写论文。”
两人拿这留言板无缝交流行程,梁水的训练时间比较紧张,苏起尽量不打扰,大半时间在宿舍搜集论文资料。
头两天她还去看梁水,坐在看台上看他在冰上肆意奔跑,每到休息间隙,他都会抓紧时间滑过来跟她闲聊几句。
但临近比赛,训练转为封闭式,见不到人了。加上运动员有专门的餐厅,和后勤人员不在一处,更是见不上面。
那天她吃完晚饭经过留言板,见梁水写了一条:“晚上训练。”
她在下边回了句:“加油水砸!”
放下笔,她望着墙壁上两人的字迹,兀自笑起来——没想到在这个年代,两人竟倒退回了最原始的交流方式。像写信一样。
回宿舍,一开门,地上一张漂亮的当地特色的卡片。捡起来翻开看,是梁水的字迹。
“今天有点儿想苏七七。”
苏起捧着卡片,笑着倒在了床上。次日,她也跑去园区的纪念品店里买了卡片,写上:“昨天做梦梦见水砸啦~”
去到他宿舍,他已经去训练了,房门紧锁,她把卡片从门缝塞了进去。
当天傍晚,她又收到一张:“小鬼,怕不是做了奇怪的梦?”
她再回复时,画了个吐舌头的表情,写:“明天比赛要加油哦!”
卡片一张张从门缝塞过,短道速滑的比赛日终于到了。
苏起一大早起来,跟着亲友团去现场助威。所谓亲友团,多半是今天不比赛也不用训练的中国运动员们。现场还有不少当地的留学生和华侨。
苏起抱着国旗,坐在一层看台第三排。来之前梁水说,这次重在参与,如果能保持排位,他都很满意了。要是能进a组决赛,就算胜利。
话这么说,苏起还是有些紧张的。他赛前排位第六,得冲到第四才能入a组决赛。
身边坐的都是运动员,一个女生见她眼生,问她什么项目。
苏起道:“我不是。我……男朋友参赛。”
对方笑起来,“我以为你是花样滑冰的呢。”
苏起当做夸奖,报以微笑。
那女孩是高山滑雪的,很开朗,两人聊了会儿天,倒缓解了紧张。
没一会儿,运动员进场,看台上顿起欢呼声。
第一组预赛全是外国人,清一色金发碧眼的小伙子。各自国家的观众挥舞着国旗校旗,助威呐喊。
上午四组预赛,每组四人,每前两名进半决赛。
头三组都是外国人,苏起还算淡定,但淘汰赛的紧张气氛还是覆盖了整个场馆。馆内各个看台的呼声此起彼伏。
枪响,起跑,飞驰,冲刺——胜者振臂欢呼,败者垂头丧气。
志愿者推着拖把修复冰面,机械地将冰上发生的一切都抹去。
突然,身边的同伴们欢呼起来。苏起抬头,就见梁水从通道出来,安上冰刀,上了冰场,她立刻挥舞国旗。
但梁水没看这边,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微垂着眸,专注地盯着冰面,似在凝神保持专注力,不被周围的喧闹影响。
他是中国队中唯一一个500米速滑选手,和他同组的是美国、瑞士和加拿大队。
四个异国年轻人集合到起跑线前,梁水最先站定。根据预选赛排名,他在这个小组的第一赛道。另三个也相继做好准备。
现场安静下去。
“砰”地一声,发令枪响!
四位选手同时发力,梁水占据有利位置,一瞬领跑,中国观众的看台霎时沸腾,喊着叫着,加油声震天。
苏起揪紧国旗,咬着牙没发声,一瞬不眨盯着他——第二名跟得很紧,几次试图超越他。
但梁水滑得很快很稳,即使侧身过弯道也死卡着位置,他保持着领先位置率先冲过终点。加拿大选手紧随其后。
顺利进入半决赛!
看台上一片欢呼,苏起眼前全是红色——同伴挥舞的国旗遮住了她的眼。她笑着直蹦跶,伸着脑袋寻梁水。他滑过终点,减速,没做任何停留,滑到场边,拆了冰刀,去找他教练了。
加拿大选手很兴奋,还在场边跟他的同学们击掌。
苏起看显示屏,梁水的成绩还是排第六。
有点儿悬啊……
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一晃而过,半决赛开始了,分两组,每组前两名进入下午的a组决赛。
再入场时,选手们的气氛明显凝重了些。
第一组半决赛有三个欧洲选手,现场欧洲观赛者多。发令枪一响,满场都是呐喊声。
苏起表情淡定坐在原地,两只脚却在轻轻打斗。
四位年轻人在冰场上你追我赶,第一组半决赛转眼间结束,韩国和意大利进入a组决赛。被淘汰的德国法国队选手耷拉着肩膀,垂着脑袋遗憾地摇头。
苏起看见那模样,有些难受。她想,他们是否也和梁水一样,追梦多年?
还想着,第二组半决赛选手陆续登场。
“中国队!加油!”身边观众呐喊起来。
场地边,教练拍了拍梁水的肩,年轻人上了冰面,一边漫无目的地滑着,一边微抬着下巴,抠着头盔带子。
苏起对这动作再熟悉不过,那是他有点儿紧张的标志。他一紧张就会跟那根带子过不去。
但他很快弄好了头盔,抿紧唇,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滑到起跑线边,练了几下起跑。
很快,选手就位。梁水按成绩排在第三赛道。
冰面一片灿白;裁判举起发令枪,现场鸦雀无声。
砰!
一二赛道的意大利人和韩国人抢得先机,占据第一二位;梁水紧随其后。
呐喊声骤起!
各国语言的“加油!”混杂成一团,每种语言都化成一股股角逐的力量,在偌大的冰馆上空回响。
“加油!”的嘶喊声在苏起耳边震荡,她浑身紧绷,目光追随着他。他紧跟第二名,侧身飞滑过弯道,直起身要加速超越时,换脚过急,冰刀磕了下冰面,突然降了速。第四名选手一瞬超越而过。
苏起只觉耳边静了一秒,她所在的方阵集体静了一秒。
超越而过的英国观众们得了鼓舞,奋起加油助威。
苏起浑身热血往头上涌,用尽力气喊:“加油!!”
但她的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没人听得见。
身边的朋友们在一瞬的安静后,回过神来,齐声喊:“加油!”
“中国队!加油!”
他们喊着,吼着,和英语、韩语、意大利语混战成一团。
苏起从座位上跳起来,抱着国旗瑟瑟发抖,就见梁水紧追着英国选手,看准过弯道的时机,拉开一个大圈要从外道超越,英国选手立刻侧拉卡位。
梁水见机,突然一个内切,光速从内道插上。英国选手发现上当想要回撤拦截,造成梁水犯规。电光火石的一瞬,梁水敏捷地躲过他的脚,冰刀堪堪擦着他的冰刃而过,身姿矫健,片叶不沾身,一瞬加速超过了他,又趁着直道迅速去追第二名。英国选手没把好节奏,一下被梁水甩开。
这个超越太过惊险刺激,人群中爆发一片尖叫。
“啊!!!”苏起冲下看台,跑到栏杆边,“加油!!”
只剩最后一圈,冰上的少年疯狂加速,紧追着,冲刺着!
最后一个直道,梁水奋力奔跑,死死追着第二名,几乎是一道冲过终点线。
苏起立刻望屏幕,居然并列第二!
进决赛了!
身后看台上的中国学生们摇着国旗,疯狂庆祝。
梁水在冰面上高速滑行,微喘着气,仰望屏幕上自己的成绩,排位第五,并列第四。
他忽然回头,一眼便准确找到了苏起,稍一转身,惯性下的冰刀带着他飞速绕圈而来,他伸出了手。
苏起跳下看台,跑过过道,趴到围栏上,朝他伸手。
他横着右手,高速从她面前滑过,跟她拍了下掌心!
人滑到对面,减了速,利落地拆下冰刀出场了。
……
上午比赛结束,苏起去食堂吃饭,听记者们议论,说中国队到目前为止一枚奖牌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刷新奖牌榜。
苏起没想这么多,并列第四,进决赛,已经超出梁水的预期。
很不错了。
他和目前的第一名——意大利选手,有0.8秒的差距,离第三名也有0.1秒。
她不知道,这差距能否靠心态和运气填补。
回宿舍的路上,她经过涂鸦街,不抱期望地看了眼留言墙,却意外发现一条新留言:
“睡午觉去了,你也休息一下。”后头跟了个表情,“=3=”
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思给她留言。
苏起噗嗤笑,拿了笔想写“加油”,却没落笔,他已经不能更努力了。
她手摁在墙上,想了想,微微一笑,写了行字:
“水砸,愿菩萨保佑你。”
如果上天对你再好一点,就好了。
短道速滑决赛在下午五点举行。
苏起太紧张,一下午没休息好,也没心思写论文,她特意在场外转了好多圈,等快开场了才进去。
一上看台,满世界旗帜飞扬,志愿者踩着冰刀在冰面上滑行护冰。大屏幕上显示着刚刚结束的b组成绩。
b组决赛无力争夺奖项,赛完的运动员早已退场。看台上,各国加油团唱着各自国家的歌曲,造势助威。
苏起好不容易挤进看台坐下,高山滑雪的女生问:“你怎么才来啊,我生怕你迟到呢。”
她哪儿会迟到,专门卡着点来的。
苏起从包里拿出两面国旗,四周欢呼声起。场馆内,播音员开始了英语、法语、土耳其语介绍——运动员入场了。
首先出场的是第四赛道的土耳其选手,土耳其是主场,一时喊声震天,要掀翻整个屋顶。击鼓的,吹喇叭的,欢腾极了。
接下来出场的是第五赛道的中国选手梁水。
和刚才的阵仗相比,气势落了一截。但苏起和中国代表团以及当地留学生都尽了全力为他呐喊加油。
梁水恍若未闻,表情冷定,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他面色有些冷淡,在冰上随意滑了一圈,一次都没碰他的头盔带子。
许是冰面白光反射,他的脸看上去格外清白冷冽。
第三、第二道的两个韩国选手和第一道的意大利选手也出场了,在冰面上自由滑行。
很快,裁判召集。
五位运动员从场地各处集合而来,滑到各自跑道前,站定。
身边的人杵一杵苏起:“你紧张么?”
苏起不吭声,牙齿打颤,咯咯直响。
灯光聚在雪白的场地中央,耀眼得让人晕眩。
四周安静下去,五位运动员同时微微躬下腰身,蓄势待发。
苏起浑身打颤,觉得冰层的寒意袭来,她像一面即将碎裂的玻璃。
预备——
“砰!”一声枪响,苏起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又骤然跌落;场馆一阵浪起又浪落的喧嚣——
梁水抢跑了!
苏起扎下脑袋用力捂了下眼睛,深吸着气,回头望身后的看台。望什么她却不知道。
刚冲出赛道的梁水松了力减速,人滑过第一个弯道了,转身滑回去。
大屏幕给了抢跑的他一个特写,冰雪之色凝在他脸上,看不出情绪,似乎还是冷静的。
身旁女孩问:“第二次抢跑就失去比赛资格是吗?”
苏起:“嗯。”
五名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裁判做了个手势。
喧闹的场馆再度安静下去,冷气嗖嗖。
一片寂静中,裁判第二次举起了枪。
“砰!”
第一赛道的意大利选手占据第一,第四赛道的土耳其选手在混乱中竟抢到了第二的位置,两个韩国选手占据三四名。第五赛道的梁水处于最不利的位置,殿后了。
五个运动员像一串滚动的珠子,加速着,飞快滑过第一个弯道。梁水仍在第五。
苏起高度紧张之下,嗓子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梁水追着身前的韩国选手,倾斜在冰面上,手指轻点,速滑过第二个弯道,上了直道立即加速试图超越,但两位韩国选手极其精明,打着配合,左右开弓,分别卡着内外两侧不让他过。
他蓄了力,没急着超,稳定地再度扶着冰面滑过又一个弯道。
加油声呐喊声震耳欲聋,苏起紧张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两圈了,他还是在最后面。
她莫名害怕,甚至有些惊恐,心脏剧烈跳动,全身热血都往头上涌。
突然,过弯道时,前头的两个韩国选手发力了,他们想打配合拉外道,夹击超越第二名,不想露出了空子。梁水找准时机,加速冲上,从两位选手一前一后的夹缝里挤过去!
冰刀擦擦而过,冰粒飞溅!
他超了第四位的韩国人,拉开外道,加速想要再超,但第三位的韩国人立刻提速稳住,梁水在外道不利位置,追不上他。眼看下一个弯道来临,紧随身后的韩国选手奋力冲来。梁水立刻回撤内道,卡住位置,身子斜在冰面上飞滑过弯道。
韩国选手被迫减速,瞬间掉开一段距离。
梁水位列第四!
“啊!!!”五星红旗飞扬起来,
“中国队!”
“加油!!”
“中国队!”
“加油!!”
苏起冲下了看台:“水砸!加油!”
还剩最后两圈,梁水紧咬着前头的韩国选手,想再次借弯道超越,无果。
一圈又四分之三,
他疾驰,加速,斜身过弯道;
一圈又二分之一,
他直起身,拉大圈想超越,被对手卡死;
一圈又四分之一,
身后韩国队发起冲击,想要超越,梁水堵住位置,高速滑行。韩国选手用力过猛,绊到冰刀滚出赛道,撞到栏杆上轰隆响。
梁水丝毫不受影响,死咬着前头剩下的韩国对手。
大屏幕忽然给了他面部特写,年轻人的眼映着冰面的冷光,坚定,冷冽,带着狠狠的力量。
最后一圈。
苏起用尽全力呐喊:“水砸!加油!”
就是这里啊!
这片冰地曾是他的梦,是他所有青春热血挥洒的地方。
她知道,很可能,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参赛机会了。
“加油!”她挥着国旗,嘶喊,“加油!”
四分之三圈,
他追着,跑着,一如当初那个追风的少年。
最后半圈,
他居然再一次加速了!还能更努力,更拼命,定要拼尽全力。
最后一个弯道,他突然拉出一个大外圈追赶而去,韩国选手也不再卡位,全力冲刺。梁水紧追而上,疯了般加速!
满场鼎沸的加油声中,苏起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一个声音:让他赢吧,让他赢吧。她恨不得用她所有的意念化作力量去推他,哪怕再前进一点儿!
让他赢吧!!!
四个年轻人几乎是一团冲过终点!意大利人土耳其人在前,韩国人中国人紧随其后!
苏起怔怔的,心脏狂跳,屏气盯着大屏幕。终点回放,意大利人第一,土耳其第二。
韩国人弓着腰身,脑袋先过终点,但梁水的冰刀比他领先四五厘米——0.01秒!
铜牌!
“啊!!!!”中国队看台沸腾了!
梁水冲过终点后,立刻回头看大屏幕,惊喜得自己都不太相信。
居然拿到了奖牌!
苏起双脚发软,跪在围栏边,深深躬了下去,她脸埋在手心,眼泪打湿了国旗。
好开心!
她明明在笑,但眼泪疯了般不停地涌出来。
突然,她身边的围栏被人猛地撞了一下,一只手伸过来在她头上用力挠,她泪眼朦胧地抬头,只见满屋顶的灯光下,梁水激动的容颜。年轻人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眼睛像星星一般明亮。
他趴在围栏上,双手将苏起拎起来。他将她抱起,越过半米宽的围栏,把她抱进冰场。工作人员帮忙拿来鞋子给苏起换上。
梁水拥着她在场上滑行,冰沁沁的冷气,铺天盖地灿白的灯光,圆形环绕的观众、掌声和旗帜。
一切都融化在荡漾的水光里,美好得像做梦一样。
她笑着回头望他,他低头亲吻她的眼。
他一句话没说,尚未从激烈的比赛中平复,还不断地喘着气。
他带她领略了一圈场中央的风景,才将她送到场边,将她抱出去。苏起赶紧把国旗塞给他。
他将国旗披在肩上,隔着围栏深深望着她,忽然伸手一罩,苏起只觉眼前一红,旗帜罩住他俩的脑袋,他凑过来,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红色的旗帜像盖头一般,外头镁光灯闪烁,她看见他的脸他的耳朵都被国旗染红。
她在亲吻中绽放了大大的笑颜。
他亲完她,披着国旗滑行而去。第一名的意大利选手和第二名的土耳其选手也在场内批着国旗滑行,致谢观众。
等他退场了,她才回到看台上,激动的心跳仍未平复,脸上耳朵上烧得快要起火。
身边女孩杵了她一下,给她看手机,里头一张照片,正是他俩蒙着国旗盖头亲吻的时刻。
“我手机拍得不好,但你放心,绝对新闻头条,高光时刻。你知道刚才多少记者拍你们吗?”女孩很激动,“太美妙了。运动会太美妙了!”
是啊,真美妙啊。
苏起望着头顶的灯光,幸福地想。
她又看了接下来的男子1000米,1500米的预赛。
一小时后,今天的赛程结束,开始颁奖仪式。
全体观众起立,鼓掌欢迎奖牌获得者入场。
梁水洗头洗澡了,换了国家队队服,跟另外两个对手一起走到领奖台后。
他这会儿看上去很淡定,跟冠军和亚军握了手。
场内英文报道,第xx届世界大学生冬季运动会男子500米短道速滑季军,中国,梁水。
他抿唇一笑,轻轻一跃,跳上领奖台,接过鲜花,领了铜牌。
挂上奖牌的一刻,他吸了口气,很平静,可下一秒,就没忍住拿起那枚铜牌咬了一口,自己把自己逗笑了,笑容像个小孩子。一如当年坐在小城公交车后座上的小男孩。
十二年了,当年的小男孩终于拿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颗糖果。
他开心极了,扭头看身边领金牌银牌的对手们,大方而真诚地跟他们握手,祝贺。
升国旗时,他凝望着那面鲜红的旗帜,眼神清亮,坚定,胸膛起伏,似有千万种情绪在激涌,最后,只化成一下深深的呼吸。
三位运动员在领奖台上合影完毕,下了台,按惯例绕场一周,致谢观众。
苏起伸展着国旗,蹦蹦跳跳,目光始终追随。
他披着国旗,走得很散漫的样子;但有一瞬,他无意识地幼稚地跟小鸭子挥舞翅膀似的,扑腾扑腾手臂上的五星红旗。发现被记者看见,很不好意思地笑着一溜烟跑了。
苏起笑着,盯着他看,看着他一点点走近,来到她所在的这边看台。
梁水走过来,望见满看台的红色海洋。旗帜飞舞中,他寻见了她,忽就撞见了她的那个眼神——温柔,深爱,疼惜,懂得,仰慕,信仰——仿佛世间所有最柔软最深沉的情感都在里头。
就是那个眼神。星星一般的眼神。只有最深爱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隔着一道围栏,他的面庞安静下去,仿佛世界消了音,鲜花,掌声,旗帜,人影,都不存在了。
他静静看着她,少年的眼中忽然含了薄薄的泪,微微一笑,无声地对她做口型,说: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