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第二十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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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节
 
  武伯英和张毅去书房详细汇报,胡宗南也颇感意外,军统人执行,却是中统下令。手掌按着圣经,手指在漆皮封面上摩擦,思考玄机。他是大员,思考更深更广也更耗时。
 
  张毅急切建议道:“当务之急,必须逮捕刘天章。”
 
  胡宗南从思绪中拔不出来,看看他,没有答复。
 
  张毅又道:“既然丁一被抓,他肯定已经警觉。如果贻误时机,害怕他走为上策。这样一来,刚审出的东西,又变成了一本糊涂账。”
 
  胡宗南把手从书上拿开,微笑着看张毅:“你总算逮着了刘天章这个绳头,光想把中统拖进来,就怕一脱手,把这本糊涂账,算在了军统身上。我和武伯英,在此次事件之中,是真正的中间派,既然中立就要保持公正。现在抓刘天章,明显对中统不公,要我对你公道,你也要考虑我对别人公道。如果你不在场,我不会让武伯英对丁一进行审问,所以起码要等葛寿芝来了,再动刘天章。既然牵扯到中统,这样办理,比较合理,没有纰漏。”
 
  张毅看看武伯英,寻求帮助:“你说。”
 
  武伯英想了一下,看着地面:“刘天章必须控制,但是中统那边,也必须考虑。如果不顾程序,被他们抓住耍赖,还是一本糊涂账。”
 
  张毅见他没支持自己,有些不高兴。
 
  胡宗南看看武伯英,确定他是说真心话。又看看座钟,已经接近两点。再看看张毅:“那好,我立刻安排人,先把丁一押回一师,封锁消息。同时派人,去把刘天章的公寓包围起来,确保他插翅难逃。你们劳累了,先去休息,养足精神,等葛寿芝来了,开始真正的三堂会审。”
 
  武伯英听言,站起来准备歇息。但张毅没有动身,脸色能拧出-水来。武伯英见状,只好又坐回沙发。张毅又想了片刻,抬头道:“要公正,必须今晚就抓刘天章。我没来,把丁一抓了。不能光想平衡中统,也要考虑军统。既然能先抓丁一,就能先抓刘天章,我觉得无什么不可。”
 
  胡宗南刚才的公正态度拿得太足,不好答复,只好去看武伯英。
 
  张毅冷笑了一声:“武专员是干才,我不否认,总指挥欣赏,也属爱才。既然我来了,总指挥也要听我建议,不能完全被他左右。你们迟抓刘天章的策略,不但不好,也不公正。武专员曾经是中统在陕领导,案子结束可能还要回中统,自然瞻前顾后,倾向于有利中统。”
 
  武伯英见他用话相逼,抬手抹了抹已经麻木的脸皮。“那好,我来提一个折中的办法。现在就去抓刘天章,逮住以后,我给重庆葛寿芝打电话。把丁一的供词给他通报,请示抓刘天章,不给通气的机会。这样,既没有了逃跑之虞,也没有了倾轧口实。”
 
  张毅听完缓和了颜色,胡宗南更是欣慰,不用再商量,立刻吩咐勤务兵,把卫队长叫来。隔了片刻,卫队长从董子祠回来,打报告进来恭立听命。
 
  “你今天,也辛苦了,好好休息。”胡宗南向来爱兵如子,关心下属。“带几个人,立刻把丁一押回一师,严加看管。再在一师抽赵庸那个连,全部换穿便衣,到刘天章家里,把他抓了。一定注意保密,可以向刘天章私下透露身份,切不可让别人知道。抓住后,立刻给我就地报告,然后也带回一师看管,限你在四点之前全部完成。”
 
  张毅和武伯英听着这前矛后盾的话,都有些发愣,叫好好休息又布置紧急任务。
 
  卫队长已经习惯了长官的做法,双-腿一并,斩钉截铁答道:“是!”
 
  胡宗南微笑示意:“去办吧,我们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卫队长刚要抬腿,赶紧再次并腿答是,然后走出了书房。
 
  三个人坐在书房中说话,根据侯文选和丁一的交代,商讨下一步的计划。并推测刘天章参与的各种可能,执行命令,发动源头,浑水摸鱼,都可是他策动宣案的原因。又对细节进行了推敲,把可能登场的人一一纳入考虑,想了很多对策。胡宗南自然以蒋总裁的名誉和利益为重,确定力保抗日核心不能受损的基调,另两个人附和同意。而武伯英心中正好相反,而是如何把责任引向蒋总裁。目前只查到刘天章,隔着很大距离,只能尽力而为。张毅更是提出,罪人都只按纪律处理,万一查出的结果危害大于弥补,必须及时刹车处理危情。不管到哪一步,都要采取非常手段扑灭,不给共产党反击的机会。武伯英完全赞同,却流露出给亲信伸张报复的意愿,二人反劝他一切要以抗日大业为重,以领袖名誉为要,以国家利益为首。
 
  三点多一点,等到了刘天章被捕的消息,由卫队长用刘卧室电话打来。胡宗南接完,立刻递给武伯英,让给葛寿芝打电话通报。武伯英接过要了司令部总机,接转重庆中统先遣部。这部电话挂名胡总指挥书房,各级接线员都十分火速,不出两分钟,接线员就通知道:“长官,已接通,请讲。”
 
  葛寿芝的声音毫无睡意,在静夜里显得特别清晰,另两人也听得清清楚楚。“琴斋兄,还没有休息?”
 
  武伯英犹豫了一下:“校长,是我。”
 
  葛寿芝略停顿:“伯英,有什么事?”
 
  “丁一全部招了,把刘天章牵扯了进来,他是上线。”
 
  “有多严重?”
 
  “我们准备逮捕他。”
 
  葛寿芝沉默了片刻。“好吧,明天当面细说,你们动手吧。”
 
  “好的,立刻就派人去。”
 
  “我给徐老板打电话,报告这个事情。原定的是明天中午,去西安的顺机。情况紧急,我让他安排专机。计划明天早上到达,你给胡总指挥报告。”
 
  “好的,再见”
 
  “明天见。”
 
  武伯英不必报告,另两人全部听清了内容。胡宗南站了起来,把《圣经》插回书架:“好了,都休息吧。”
 
  胡宗南是个比较西化的人,换言之是比较追求西化的人,早餐全是西式吃食饮料。武伯英还比较适应,张毅既没心情,又没胃口,还不适合口味,基本没动弹。胡宗南说葛寿芝临上飞机前,又打来电话,自己还在睡觉,生活秘书接的。秘书觉得不重要,就和副官商量,安排他去接机,已经出发了快一个小时。武伯英嚼着三明治,看看外面的阴霾,带着忧虑说:“小飞机,过秦岭,这天气,很危险。”
 
  胡宗南军人作风进食很快,已经吃完喝着热果汁。“不快来,他们整个中统,就都危险了。”
 
  张毅不做评价,卸下包袱,一身轻松,没有落井下石。
 
  胡宗南商量说:“你俩吃完,也去机场。估计快来了,在那里等一等。同时我让一师,把刘天章带过来。你们一回来,就开始审问。免得夜长梦多,留了准备口供时间,越弄越乱。”
 
  雨下了一夜,武伯英也恨了刘天章一夜。目前整个事件越发清晰,怪不得难以揭开真相,原来有个中统到军统的转折。从葛寿芝的说法来看,徐恩曾并不知情,那么刘天章接到的密裁命令,一定来自系统之外。或者根本就是他自己发起了行动,假借上级之意,用钱买了军统丁一执行,符合他喜欢用智谋的一贯风格。本来这样一转,只要丁一亲自动手,然后三缄其口,隐秘得无从查起。谁料想他转给侯文选,侯转给洪富娃,露了不少马脚,惹了一串麻烦。估计自己查案伊始,刘天章就对徐亦觉说了实情,不然他怎么也有帮着掩盖的意思。虽然有单位矛盾和个人冲突,但在反共限共上利益一致。蒋鼎文出于护短,也替刘天章遮掩,这两人的角色,这样安排才合理。对刘天章的恨无非牵扯四条性命,第一因为害了宣侠父,第二因为害了王立,第三因为害了罗子春,第四因为害了师孟。任一个人殒命,都让武伯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生吃了他。在这些冤魂面前,他曾经对自己的好,可以忽略不计。
 
  武伯英如法炮制,在西关机场接到了葛寿芝,他整整一个月后重返西安。自己推荐的武伯英,把宣案查得日渐明朗,却不知该喜该悲。真应了蒋鼎文之前的告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砸了中统的脚。刘天章是中统的西安立足点,现在的国内形势,一个得力干将往往就代表着一方功成。如今宣侠父这块石头,就砸在了刘天章这只鼎足上,且是天外陨石势不可挡,必然毁了这根地方支柱。张毅来时还有个徐亦觉抢着接机,虽然没接上,至少不凄清。而葛寿芝来时,系统内的西安头雁,已被关了起来,多少有些凄凉。
 
  葛寿芝在回胡公馆的车上表态:“密裁宣侠父的命令,绝对不是徐老板下的。”
 
  武伯英坐在前排,透过挂着雨滴的挡风玻璃,看着朝后飞速移动的--湿--漉漉路面,没有说话。
 
  张毅在一侧答腔:“也绝对不是戴老板下的。”
 
  葛寿芝苦笑一声:“那还真是见鬼了。”
 
  武伯英笑了笑,转头恭维两个老家伙道:“只要刘天章交代,那只鬼很快就能捉到。你们来了,再厉害的鬼也斗不过法师。你是袁天罡袁天师,你是李淳风李天师。”
 
  葛寿芝不屑笑笑,又默默点头:“来之前,徐局长对我说,他已经知道了下令密裁宣侠父的是谁。但是他没明说,只是没想到,我们的人也掺杂了进去。看来他是要我们,自下而上抓住这只鬼,替他说不可言之事。”
 
  武伯英听胡宗南讲过,戴笠也已经知道了幕后推手,也是没说具体人名。再听葛寿芝说法,那人已经向两统头子承认了责任,是想不被追究。能发动密裁宣侠父行动的,且能和两统讲交情的,立刻联想到蒋鼎文。还以为他只是保护手下,现在看来也在保护自己,但在蒋总裁面前谁也不敢保护谁,只要他不停止调查,谁都不敢出头。
 
  张毅不负正直之名,没有隐瞒:“我来之前,戴局长也找我谈话,说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我问是谁,他不说,只说相机行事,见好就收。”
 
  葛寿芝拍拍车座扶手,用嘴指了下前面,冷笑道:“能收得住吗,现在?”
 
  张毅明白,他所指飞速前进的汽车,所指前排就座的武伯英,所指背后支持的胡宗南。不管怎么说,就算是蒋鼎文给刘天章下的命令,转到军统股长和组长执行,只要徐亦觉没有参与,对整个军统影响不大。已经坐实了刘天章,他未向徐老板报告,就执行了行营偏令,有失报之责。虽说行营也领导在陕两统,但只是行政管辖,具体命令指导还是靠中央两局,特务情报系统最忌讳异心。先不问密裁宣侠父时机合适与否、责任大小与否、舆论好坏与否,徐亦觉是陕西站长,不可用糊涂、贪财解释开脱,他能抽身是最好的结果。自己留陕的看家人,没辜负希望,没惹上麻烦。
 
  刘天章被提来时还穿着睡-衣,容貌没了一丝考究,头发凌乱,面容憔悴,从半夜被揪到一师起,思想的激烈斗争一刻未曾停歇。从中统西安站长,一下子变成囚犯,这个转变快得让人觉得一切虚名都没有实质意义。没了胸前的党徽,没了腰间的手枪,没了身上笔挺的中山装,就什么都不是了。他想明白了更加丧气,前面的立功行事,如今反过来都成了罪状,虚名最后还是要被虚空翻转,只是轻易快速的一瞬,具有极大的讽刺意味。他特别突出的额头,罩上了一层灰色,被挤压在脸部下半截的五官,只要有沟渠低洼,都是青黑色的。
 
  两个老家伙扮泥佛,由武伯英说了侯文选、丁一的供词主要内容,现在供述太多,念起来挺费时间。刘天章听完没有答腔,不承认也不否认。葛寿芝用舌-头顶着下嘴唇,一直认真听着,他也是第一次听。听完他信九分是事实,剩下一分是细节,无关紧要,责任十足压在了刘天章身上。刘天章看着他,眼中没有求救意思,只想听他的看法。张毅和武伯英,也等着葛寿芝发表意见,刘天章的罪责最好由他先说话。葛寿芝用舌-头玩着唇齿,看着刘天章,隔了很大一会儿,直到他终于低下头不敢看自己。
 
  葛寿芝说了第一句话,也是最能触动他的话:“现在我宣布,你被撤职了。”
 
  刘天章彻底愣住了,不相信似的看着葛寿芝。
 
  “尽管还没给你定罪,已经不能当这个站长了。我来之前,就和徐局长商量定了。如果你确实参与此事,就先从站长职位上下来,便于调查。刚才我听武专员所说,基本属实,你也没有否认。再说你身陷囹圄,还任站长,传出去都是笑话。你别拿自己再当站长了,已是白身,招认不是保身是救命。不用再藏着掖着,该说的都说出来。至于最后处理结果,等上面来做定论,你现在说得越顺利,将来的处理越轻。”
 
  刘天章还没回过神来,想了一会儿低声问:“徐老板,是不是,想任命武伯英,接替站长?”
 
  葛寿芝冷笑一声:“这你不用管,反正不是他。他受胡总指挥器重,要提职估计也是在军中。”
 
  “只要不是他就好。”刘天章长出了一口气,“如果他为了替代我,从而紧抓住这个案子不放,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武伯英苦笑一声:“那你现在,该说了吧?”
 
  “那你问吧,我知道得太多了,哼,从何说起呢?”
 
  “密裁宣侠父,是你自己决定的,还是收到了命令?”
 
  “不算是命令,是任务。”
 
  “谁给你布置的任务?”
 
  “徐亦觉。”
 
  三个审讯人听见这个名字,都是一愣。张毅率先反应过来,拍了一下桌子:“你不要以为,胡乱咬人,就能保住自己。”
 
  葛寿芝知道他的用意,对刘天章说话却看着张毅:“你只有老实说了,才能保住自己,不要有所顾忌。”
 
  武伯英见两人私心又起,提醒刘天章也提醒二人道:“你知道,这是总裁首肯,由军委下令,两个局长督办的案子。既是钦案,只要卷进来的人,就跑不了。不要因为这一点,你就隐瞒,但也不要因为这一点,你就胡说。”
 
  刘天章看着他坚定道:“没有,我不是胡说的人,我有证据在手里。”
 
  张毅很吃惊,刚卸下的包袱又回到背上,而且更加沉重。葛寿芝对这个变化相当满意,尽管刘天章犯了重大错误,但始作俑者只要不是他,就可减轻中统一半的压力。目前看整个事件,除了他在其中承转,其他都是军统人员,毕竟中统只有他。葛寿芝看看张毅,眼神里带着劝阻和压制,希望他不要放弃立场,不要影响刘天章供述。张毅明白他的意思,瘪瘪嘴压住欲语,准备先听完再理论。
 
  武伯英看看他俩,似乎听到了暗中较量的风雷,一个是军统秘书长,一个是中统幕僚长,旗鼓相当,正好相抵。“什么证据?”
 
  “一张经费批件。”
 
  “谁给你的?”
 
  “徐亦觉。”
 
  “我问钱是谁给你的?”
 
  “蒋鼎文。”
 
  三个人听见蒋鼎文名字,身\_体都是微微一震,各自内心又有不同。武伯英有一种殊途同归的感觉,一开始就怀疑他,到现在又回到了他身上。中途自己都要放弃对他的怀疑,只拿包庇属下来论,现在再想他不会这么惜才。就算徐亦觉和刘天章被暴露出来,最多就是换人,用起来没有先前那么听话,经过几个月磨合也就顺手了。果然是在保护自己,现在一切线索都顺了,顺得出人意料,顺得合情合理。蒋鼎文的隆重地位,才有权力决定宣侠父生杀,如果命令不是来自中央,西安除了胡宗南也就只有他。当然特务机关下层擅自操作,这种可能曾经存在,但被供词否定,更趋于合理,更客观真实。
 
  “批件现在哪里,家中还是办公室?”
 
  “就在我身上。”刘天章说着-撩-起睡-衣下摆,从内裤腰带处抽出折成长条的白纸,朝前递来,“抓我的人一来,我就知道事败了。敲门声一起,问清了是一师的,我没有反抗。开门之前,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把它取出来带在了身上。”
 
  武伯英起身过去接过,打开大致看了一眼。这是一张西安行营专用批款单,和徐亦觉转给自己那张格式一样,上面写着几行字,确实是蒋鼎文笔迹。
 
  着财务科见单付讫奖金贰仟元整,蒋鼎文。
 
  武伯英步子没停手没停,走回桌边随手递给了张毅。张毅一看神情凝重起来,又递给了葛寿芝。葛寿芝看了也是一样,终于挖出来了幕后主使,却大得搬不动放不下。似乎这个批款单是个不祥之物,可以传染晦气,见者都很不痛快。
 
  “就凭这个,你就听了徐亦觉的?”葛寿芝把单子放在桌上接替问道,“这上面的文字,虽然是奖金,但并不能证明,就是给密裁宣侠父行动。”
 
  刘天章没了站长职务的保护,交代自然顺畅很多:“还有一个手令,徐亦觉只给我说过,我没亲眼见到过。但是这个奖金,我一直没有领取,害怕将来追查,手中没了证据。我给丁一的钱,是我自己的,打算风平浪静之后,再支取此钱。但是紧接着,武伯英就开始严查此案,我也就一直没有兑现,压在了手里。”
 
  “谁下的手令?”
 
  “还是蒋鼎文,徐亦觉这么说的。”
 
  张毅见责任又回到军统,不再沉默:“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处?一定有,你实话说。对于你来说,这点钱不是大数目,况且只是一转手。”
 
  刘天章觉得已经推卸得差不多了,重新摆上傲慢:“徐亦觉那时候刚当了四科长,据他说正是为了鼓励密裁宣侠父,蒋鼎文给他升了官。还给我说,如果我把此事做成,他一定在蒋面前美言,给我官升一职。但是事后就没有了下文,我问过他,他说因为我在西安中统已经是头子,再升官只能提高单位级别。但是要把西安室扩大成西安站,必须经过徐局长同意,改编制困难较大,蒋主任慢慢给我谋求。但是我觉得,他把任务由我完成的事实,没有汇报给蒋。”
 
  “蒋主任不知道是你干的?”
 
  “我想开始不知道,现在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一开始徐亦觉也不知道,我已经把密裁行动,转给丁一去办了。他一直还以为,是我的手下办的,蒋主任也一直以为,是徐亦觉的手下办的。不过实际就是军统手下办的,却都不知道,我在里面承上启下,把两头隔开了。”
 
  葛寿芝对西安扩室成站很清楚,插言道:“你升站长,正是蒋鼎文力荐的,给徐局长说了好几次,一直夸你能干。照这样说,他应该知道是你做的,要不然也不会费这么大力气。”
 
  刘天章激动地站了起来:“不,应该不知道,他要是知道,就不会力挺徐亦觉升任军统陕西站长了。他给徐亦觉升站长,是当初承诺的事后奖励,因为武伯英调查越来越紧,需要封口才兑现的。我升站长的原因,和宣侠父之事无关,全因为师孟事件。我揪出了破坏党国剿共事业、引发了西安事变、陷害领袖的潜谍陆浩。成绩在这里摆着!谁敢不给我提升?谁又能挡得住?”
 
  武伯英心被揪了一下:“哼,你是大功臣,也是大罪人。”
 
  张毅听言点了点头,觉得刘天章从功臣变成罪人,反差大得发了狂症,就顺着他的话说:“是的,蒋主任向戴局长力荐徐亦觉升任站长,还托我帮着说好话。我原本就选他接班,只是没想这么快,就做了个顺水人情。而你升站长,我听说了,是总裁钦点的。”
 
  葛寿芝也安慰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要正视自己。如果你能全部交代清楚,去罪存功,还是党国功臣。”
 
  刘天章得到了安慰,受到了承认,撇嘴重新坐下,不再那么激动。
 
  武伯英不想就此放凉,急于解开疑点,看看他直接问:“宣侠父的尸体,怎么起出来的,弄到哪里去了?”
 
  刘天章已被彻底突破,交代如溃堤之水。“我知道丁一的藏尸枯井,看你查得太严,就想把宣侠父的尸体转移。只要没有尸体,总是有办法可想,总是有借口可找。但是丁一那蠢货,找的下马陵那口井,居然在城墙根底下。最近武汉战事紧,军方增派了城墙巡逻人手,二十四小时转个不停。白天不可能,晚上没办法,根本就没机会把尸体挖出来。我就逼洪老五,把已经秘密安葬的老林尸体,重新挖出来,扔进另一口枯井。然后借着组织搜井,打着幌子顺道把宣侠父的尸体弄出来。洪老五已经办砸了几件事,我也气他,又怕他再出乱子,干脆把他打死了。谁料想,八办也提出搜井,而且是联合行动,这一招又使空了。宣侠父尸体暴露的机会,就更大了,反倒起了坏作用。徐亦觉开会居然支持搜尸,我很生气,就把下马陵的枯井悄悄给他说了,逼他负责移尸。他听了比我还紧张,赶紧想办法,把尸体移走了,具体怎么办的,我也不知道。是丁一去看的,回来给我说,宣侠父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武伯英看看葛寿芝:“张向东,谁杀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老林那口干井里?”
 
  刘天章苦笑一声,露出了外强中干的本性。“哼哼,谁杀的,丁一。刚才你读供词,我就发现他没说,想给我推责任。他和张向东带着洪老五,去向你求情,把王立给杀了。丁一本来就很怕你,这下子把你激怒了,查得更狠了,他整天怕得不行。和王立起矛盾,是张向东的责任,也是他授意洪老五杀了王立。丁一因怕生恨,整天对张向东不满,恨得牙痒痒,几次说要杀了张向东。后来听说你打听张向东,我拦不住,他就动了手,事已至此,我也没办法。他处理张向东尸体,还是交给了洪老五,事情就这么凑巧,我也刚把扔老林尸体的事,交给了洪老五。洪老五不知道我的本意,就偷懒把两具尸体,扔在了一个井里。我想让你和师应山见证,反倒把张向东的被杀,也暴露了出来。真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武伯英接着发问:“张向东为什么留在西安?”
 
  葛寿芝脸色阴沉,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不等刘天章开口,大声斥责道:“你也太败类了!张向东和你情同兄弟,你却任人杀他!我看是引人杀他!”
 
  武伯英知道他在堵嘴,张向东留下的作用不用问也证实了,就是监督自己查案。“你怎么说动的罗子春,暗中刺杀我?”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一错再错,只好继续错。罗子春这个人,原本是你的。我用了一年多,还是没喂熟,跟你比跟我亲。我知道,要用老关系,根本说不动他。刚好你们去渭南后,蒋宝珍要带他未婚妻出去度假。我就假借劫持他女-人来要挟,让他干掉你。想着这样最有效最直接,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人把此事看得如此认真。别人可能糊弄一下就过去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不会。我不知道你的利益点在哪里,但是仅凭之前那些事,将来在西安也对我很不利。你不要怪我,无毒不丈夫,如果你不那么执着,我也不会下此狠手。”
 
  武伯英微微点头,算是认同:“你和蒋宝珍,是提前串通好了的,还是临时起意,她之前知道不知道?”
 
  “她不知道,我只是利用她,恰好她带了那女-子。要是知道了,她不会这么做的。这个行动,和她没有关系,是徐亦觉想出来的。徐亦觉当时,还不知道是他的手下做了此事,说是给我出个主意,纯粹为了帮我掩盖,要不然也舍不得对你下手。实际我和你的关系,比他要深,你我一年多了,他和你不过一月多。”
 
  刘天章给徐亦觉又落实了一项罪行,张毅听了更加不高兴,说不清恼刘天章还是恼徐亦觉,嘴里喃喃念叨:“徐亦觉,徐亦觉。”
 
  武伯英心中离索,原是徐亦觉使坏,自己冤枉了蒋宝珍。不管怎么说,阴差阳错,自己辜负了真情,还用狠话伤了她。现在想来,她那把什么都给了你的话,应该是灵不是肉。武伯英已经没有审问下去的心情,刘天章也已把实质性的东西全部答完,转头看看另两位审讯者。刘天章的招供把一个茬口,结合在了一起,整个事件更加合理顺畅。接下来该轮到徐亦觉了,葛寿芝和张毅明白他的这个意思,徐亦觉是通往蒋鼎文的最后一环,虽然刘天章提供了批款单,但不足以和蒋鼎文摊牌。徐亦觉的供词和那个说过的手令,可以从软硬两方面夹击蒋鼎文,让他不能推诿,必须揭示实情。
 
  葛寿芝想了想,开言道:“先见胡总指挥,看看他什么意思。”
 
  张毅点头同意,吩咐卫士进来,把刘天章押走。
 
  武伯英给被押着出门的刘天章,竖了一个大拇指:“你厉害,弄一场事,死了十几个人!”
 
  刘天章冷冷应对挖苦:“要不是你来得太快,我连洪富娃,都不想亲手杀。”
 
  去书房的路上,三个堂倌站在月门前的树下,略微商量。张毅觉得既然已经牵出了蒋鼎文,再在胡公馆继续追查审问有失公允。他被人夸了几十年公正,已经进入一种病态,不管合理不合理,总要突出一个公正。葛寿芝虽然不太同意,却也说不出个具体,只问不要胡宗南支持,难道去寻蒋鼎文支持不成。武伯英提出个直接办法,反正下个目标是徐亦觉,干脆去玄风桥,就地控制就地问话,很必要暂时或者说表面脱离胡宗南。两个特情老手,考虑了片刻,又商定了一些细碎的事情,三人才去见胡宗南。雨已经小了,头发却--湿----了,胡宗南知道他们在外面磋商了不短时间。叫勤务兵奉上干毛巾,给三人擦干头发,然后才询问审讯刘天章的结果。武伯英简要汇报了供词要点,并提出了全部转移到别处继续追查的建议,连侯文选、丁一、刘天章三个落网人也要带过去,但先没提选择玄风桥军统陕西站做审讯地。
 
  胡宗南听完果然不同意:“不行,这样搞法,你们最后就会和稀泥。还是我派人,把徐亦觉抓过来才好,就在这里审。你们看前面三个,正因为在我这里,才招认得这么痛快彻底。他们都怕我,都知躲不过,才肯认罪。”
 
  张毅见胡宗南固执,离开待客沙发,过去书桌边给戴笠打电话,希望他能凭借非凡要好的关系,劝胡略微放手。胡宗南根本就不过去接听筒,张毅没有办法,给戴笠汇报了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戴笠似乎在给他说非常重要之事,张毅用手捂住听筒,说了十几分钟悄悄话。张毅回来非常丧气:“戴老板吩咐,把徐亦觉的站长职务先撤掉。既然我在西安,就再回任西北区长兼陕西站长。我在局里主任秘书的职务,由我的副手毛人凤代理。他批评我说,这些人都是我栽培的,我必须负责,先把此事处理妥当。”
 
  听者都没想到电话里有这个变化,皆替张毅惋惜。宣案的又一个次生灾害发生了,刘天章、徐亦觉免职,张毅从军统三把手滑落回地方头目。按照四把手毛人凤的笑面虎风格,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鹊巢鸠占,张毅再回去几乎不可能。实际二把手郑介民兼职过多,他的秘书主任是个名誉职务,张毅的主任秘书可以算是军统实质性的二把手。辛辛苦苦十几年,一下回到发迹前,怎能不让人丧气。
 
  张毅又道:“戴老板还说,他先前所说的,知道是谁搞的宣侠父,就是蒋鼎文。蒋给他打了电话,说是宣侠父失踪之事,都在他身上。但是武伯英已经开始调查,又不能把蒋公开出来,周恩来在军政部盯得很紧,也不能停止调查。两统选武伯英查案,正式由军委委派,实际就是挂职副部长的周恩来,部长陈诚也支持。戴老板不敢出头,只能听之任之。”
 
  武伯英心中激动难抑,竭力压制保持平静。自己所崇拜之领路人,从明暗两条渠道,都委派自己调查宣案。那个心结瞬间打开,一直为共产党因国民党启动而动不舒服,原来都由组织启动。
 
  葛寿芝点头道:“看来徐局长所说知道此事,却不明言是谁人,应该也已知是蒋鼎文。看来两统首脑的先知先觉,和武伯英辛苦调查,得出来的结论正好相符。我去给徐局长打电话,汇报现在的情况,顺便问问那件事。”
 
  胡宗南思考着点头同意,搞特工情报的人真是阴险狡诈,明知山有猛虎,也不警告旅人,任凭武伯英在烈火上炙烤,在巨浪里沉浮。“你告诉徐恩曾,武伯英我准备重用,让他另选西安站长,别打他的主意。”
 
  葛寿芝边点头边走到书桌旁,给徐恩曾打电话,也是压低了声音诡秘异常。说了片刻,比张毅用时短,回到了沙发围起的座谈圈中。“我说目前源头已经接近蒋主任,徐局长也不瞒我,给他打电话的,就是蒋鼎文。估计他给戴局长坦诚的同时,也给徐局长承认了。这么说十几天前,戴局长、徐局长,他们就都知道了。”
 
  张毅还在回味降职的苦涩,没好气地问:“是不是你还说了,案情又转回了军统,刘天章只起转承作用?徐局长没说,让你下来任西安站站长?”
 
  葛寿芝刚想反唇相讥,胡宗南插话拦截,不想争论没用的词语。“这么说,徐和戴,早就知道了蒋,但是最重要的,另一个蒋知道不知道?”
 
  众人明白所指蒋介石,他是整个事件过程中,最让人敬畏最具有权威最能主导走向的人。满座皆一筹莫展,总裁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任何人都猜不透。又不能像给两统领导一样→文¤人·¤·书·¤·屋←,打个电话询问,猜不透也只能猜测。如果小蒋同时报告给了老蒋,他不公开,是不是要保护?但是转念一想,他不公开,是不是想让下面来揭底?
 
  一阵沉默后,武伯英先开口说话,一鸣惊人。“总指挥,转移还有一个目的,把人弄死在你的公馆,传出去不好听。”
 
  胡宗南惊讶:“弄死谁?”
 
  武伯英冷笑道:“我恨不得把这四个,全部弄死。”
 
  这是事前没有商量的主意,张毅和葛寿芝都不清楚,武伯英说此话只是为了打动胡宗南,还是真的要杀人,都看着他。
 
  武伯英分头看看两个老家伙,然后再看着胡宗南。“徐亦觉,刘天章,丁一,侯文选,保存名誉也好,惩罚作--奸-也好,平息事件也好,四个人起码得弄死两个。”
 
  胡宗南明白了他的话意,也体会到他的深意,武伯英在给自己台阶下,也在择自己参与的责任,免得将来和蒋鼎文因此不合。不合就不合,但是面子要顾,毕竟宣侠父是共产党,落下胳膊肘往外拐的话柄不好。“连人带马,全部弄到其他地方去搞?”
 
  “是的,我觉得玄风桥就不错,我们全部移过去,也省了去抓徐亦觉。他牵头弄出来这串子事,血流在他的陕西站,最好不过。”
 
  胡宗南还在考虑,张毅和葛寿芝紧张起来,知道武伯英一定会下杀手,既要报仇又要立威,必定得处死几个。
 
  “哪两个?”
 
  “谁?”
 
  武伯英轻声答道:“丁一,侯文选。他两个亲自参与,现在知道得又太多,必须死。不管源头在哪里,这两个石头,必须敲掉。”
 
  见武伯英的要求不是两位站长,张、葛才放下心来表示同意,两个小喽啰死掉最合适。让徐亦觉死,张毅实在舍不得,让刘天章死,葛寿芝确实不忍心。况且他们是两统站长一级头目,突然消失影响太大,不说在系统内部会造成震动,在整个党国军政机构都会有影响。共产党也一定会根据如此怪事,把宣侠父案件最后的责任怪罪向两统。而这两个小角色没人在乎,捏造理由报个意外,除了安抚家属再没有别的麻烦。
 
  胡宗南拧眉问:“你们要灭口?”
 
  武伯英回道:“不是灭口,而是推动,为使源头活水来。让蒋鼎文觉得是灭口,自然知道我们不是在倒他,承认起来会爽快。离开您的公馆,也能让他觉得,查案没有夹杂别的东西,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张毅帮腔道:“这两个人不死,后患无穷。其中一个不利,就是有可能翻供。那样一来,我们这些参与审案的,就都要完蛋。被牵扯上一个逼供之名,攀附党国大员,破坏抗日形势。如果死了,就成了死供,任谁都别想翻过来。”
 
  葛寿芝也道:“目前的局势,总裁怎么处理还不一定。如果把这两个弄死,就成了死无对证,上面处理起来也方便。想怎么给共产党交代就怎么交代,想公布案情到哪一步就到哪一步。上面有了空间,我们就都有了空间。看这两个人,都不是肯善罢甘休的主儿,鬼点子特别多。一个能搞出个假冒押解,一个能搞出个武汉鸣冤,万一狗急跳墙,到共产党那边去揭底,那我们就都被动了,连总裁也被动了。”
 
  三人的话都说在了胡宗南心上,他却因为义气不能即刻答应,低头沉思。他是国之重臣,自然想得更多,多少明白武伯英的隐意。活水的源头,也许要超过蒋鼎文来上溯,就到了领袖那口泉眼。他在替自己解脱,这是肯定的,与小蒋来日方长,切不能让老蒋的泉水淹了自己。
 
  武伯英长叹一声:“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胡宗南自然明白他的深意,放弃固执道:“你吃的是戴老板的饭,你吃的是徐老板的饭,可归根结底,都吃的是蒋总裁的饭。我吃的是蒋总裁的饭,铭三吃的也是蒋总裁的饭,我再这样下去,朝野会说我在抢他的饭。我们坐的桌子有主次之分,可给饭菜的人,都是蒋总裁。”
 
  武伯英见他松动,真诚道:“请总指挥放心,只要我们三个在,一定会秉公办理。但也要在无所顾忌之外,还要有所考虑,毕竟抗日才是大事。党国还要靠总指挥这样的人来支撑,来维系。希望总指挥能同意我们的请求,在该收的时候已经收紧-了,就在该放的时候也能放手。”
 
  胡宗南看看三人,又思索了片刻,最后定调子:“也好,你们一起过去。我实际不想大包大揽,只不过担心,你们的安全。你们先吃午饭,我派公馆卫队和司令部警卫一连,将玄风桥包围了。把军统陕西站全员下掉武器,既保护了你们,又捂住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