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城一百五十七
“我只是在想,这些血仇,终究要怎么清算!”
冯世真强笑道:“今天咱们先好好儿地把容二小姐的婚礼混过。明天开始,我和你一起,杀上门找秦水根算总账!”
冯世勋收起了眼中戾气,微笑着拍了拍妹妹的手,满怀柔情地注视着她。
“你今天穿得这么漂亮,记得要多留几支曲子和我跳舞。”
冯世真穿着一条浅青色的连衣裙,套着一件最新款式的西装风衣,脖子上还围着系着一条极摩登的白底圆点方丝巾,短发打理得十分细致,还带了一支容嘉上送给她的钻石珍珠发卡。她对着镜子抹上鲜艳的口红,清爽的面孔顿时增添了一股娇艳媚色,眼波里也多了缱绻柔情,引人目光流连。
冯世勋忍不住抬手轻轻抚着妹妹的脸,低声说:“也许,让你跟着容嘉上走,是对的。”
跟着他吃苦,他怎么舍得?
冯世真有些尴尬,笑着拍了拍兄长的肩,“走吧,我们要迟到了。”
冯世勋拿起桌上一支钢笔,别在西装内袋里,跟着冯世真出门而去。
婚礼在圣三一基督堂举办。冯家兄妹赶到时,衣冠楚楚的宾客们正在入场。放眼望去,来往的全是各色名流权贵,珠光宝气,反衬得冯家兄妹有些朴素。
“世真!”容嘉上站在台阶上,朝冯家兄妹展颜,“冯大哥,多谢二位前来观礼。来,我领你们进去。”
容嘉上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愈发显得身材高挑修长,英挺如松,并拢笔直的双腿往教堂门口一站,就吸引了大半宾客的目光。
容嘉上今日是新郎的兄长,亦是伴郎,不仅要在门口迎宾,又还要和客人们寒暄周旋,忙得不可开交。能被他殷勤接待,还亲自送进去的客人,自然让旁人侧目,忍不住猜测他们的身份。
“那女人听说是容公子的女朋友,都谈婚论嫁了。”
“之前是他的家庭教师。”
“啧啧……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手腕……看着倒有几分姿色……”
“容老板就不管?”
“容嘉上当家,他就退居二线了,手里的权也早就没了。”
“容嘉上真胡闹,难怪容家到他手里,转眼就败落成了这样……”
冯家兄妹在嗡嗡议论声和无数道探究的目光中从容地走进了教堂。容嘉上亲自带着他们,走到了前排,让他们就坐在新娘家人的后面。
探照灯似的目光一路跟随而去,充满了惊讶。
容定坤本老神在在地坐着,察觉不对劲,转过了身,和正入座的冯家兄妹打了一个照面。
“秦老板,恭喜呀。”冯世真笑容可掬,声音不高不低,足够让容家人都听到,却也让旁人伸着耳朵都听不清。
容太太和大姨太太面面相觑,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好用眼神向容嘉上提问。容嘉上却视若无睹,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容定坤,潇潇洒洒地继续迎宾而去。
容定坤虽然早得了提醒,却没想到儿子居然会把这对兄妹安排在后座。这狂妄的挑衅好似一套连环拳打在他身上,当着满堂宾客的面,他连还招都做不到。容定坤维持了大半日的从容面具开始咔嚓裂缝,未免失态让客人看出端倪,还不得不强挤出一个空泛的笑来。
“这位是……”容太太打量着冯世勋,觉得眼熟。
“这是家兄,您还记得吗?”冯世真说,“他替孙姨娘接生过的。”
二姨太太死得实在不是时候,容家为了婚礼,许了孙家诸多好处,才协商好等婚礼后再发丧。
一提起“因疾病回娘家休养”的二姨太太,容太太和大姨太太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她们并不知二姨太太真实的死因,却能根据容嘉上当日的脸色和处理的手段推断出她死得不正常。既然孙家都没有追究,她们两人也识趣地不多问也不去多想,但终究在心里留了一根刺。
而容定坤虽然对孙氏的死毫无愧疚之心,却另有心虚之处。冯世勋却是笑得和往日一样温和淳厚,令人如沐春风,仿佛对容定坤背地里所做的事丝毫不知情。
这个时候管事过来,请容定坤去后面准备领新娘子入场。容定坤被推走后,笑容自冯世勋脸上消失。他阴冷的目光追随着容定坤的背影远去,抬手按了一下胸前的位置。
教堂里的管风琴声响起。容嘉上返回圣坛前,整着西装,站在了新郎伍云弛身边。
伍云弛紧张地不住深呼吸,鼻尖渗着细汗。
容嘉上笑着拍着他的肩,道:“潇洒的单身汉的日子还有几分钟就要终结了,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有。”伍云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会娶一个河东狮,镇得你这辈子都不得翻身的。”
容嘉上的目光搜寻到了人群之中那一抹浅青色的秀丽身影。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心有灵犀,唇角不约而同地扬起缱绻笑意。
“只要是自己真心爱的,一切都值得。”容嘉上呢喃。
伍云弛被他肉麻得翻了个白眼。
悠扬的管风琴声中,打扮得如同仙子一般的容家双胞胎女孩撒着花瓣,走到圣台前。她们还并不知道生母已经去世,只以为她生病回舅舅家了。小女孩没有不喜欢婚礼的,又担任漂亮的花童,姊妹俩都笑得分外欢乐。只有知情人看了孩子的笑,心中不禁一阵酸涩。
低低的惊叹声响起,伴娘容芳林穿着飘逸拽地的粉色纱裙,头戴蔷薇花环,手捧鲜花,一步步轻盈优雅地走了过来。翻过年,她又长了一岁,五官愈发清秀明丽。此刻她笑容明媚,双目里荡漾着喜悦和娇羞,整个人犹如花中仙子,容光照人,引得在场宾客发出一片惊艳的赞叹声。
容芳林在圣坛另外一端站定,随即看到了冯世真。师徒两人相视一笑。
婚礼乐曲响起,宾客们纷纷起身。
走道尽头,容定坤由听差推着轮椅,牵着容芳桦而来。
容芳桦白纱遮面,看不清容颜,一袭华丽的婚纱犹如飘渺流云,裙摆长长地拖在身后。容定坤笑得满脸慈爱,仿佛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嫁爱女的好父亲。他目不斜视,没有看到人群里的孟家舅甥,没有搭理冯家兄妹,牵着女儿,来到了圣堂前,把女儿交到了伍云弛手中。
宾客们就坐。牧师摊开圣经,开始朗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对新人身上,就连冯世真和容嘉上都中断了对望。
冯世真五味杂陈地望着容芳桦的背影,看得出她因为紧张而在细细颤抖。她不禁想起那个不堪回首的雨夜,想起这个女孩的哭泣,又想起她在电话里冷静地分析自己的感情、婚姻和人生。
这个才十六岁的女孩,为了博一个更好的未来,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婚姻中,嫁给一个对她怜惜有余,却并不见得真爱的男人。她的将来会如何,冯世真看不透。只希望这个一贯乐天开朗的女孩能够保持住她的坚毅和开阔心胸,不论顺境逆境,都能坚守本心,勇敢面对。
“……现在,我宣布你们结为夫妻。”
礼成的一瞬,教堂钟声敲响,宾客们起身欢呼鼓掌。
伍云弛微笑着低下头,搂着容芳桦的腰,轻轻地在她花瓣一般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一七〇
自教堂里出来,外面晚霞已满天,橙红蓝紫次第交融变幻,如一张新派画家恣意挥洒而就的画布。仲春时节的柔软的风像是一个轻浮的浪子,撩拨着人心悸动不安。
宾客们纷纷乘车前往礼查饭店,今晚还有一场盛大奢华的晚宴正等着他们。
礼查饭店的华灯永远璀璨不灭,衣香鬓影的客人如流水进出不息。顶层的孔雀大厅金碧辉煌,宴席铺得满满的,侍应生们脚不着地地来回穿梭,将酒菜送上饭桌。席上觥筹交错,宾客们谈笑风生,气氛越来越热烈。
冯家兄妹被安排和新郎的同学们坐一桌。大家都是思想进步的年轻人,谈笑中并无阶级隔阂。冯家兄妹的年纪比他们又大几岁,见识略多。冯世勋说起国外留学的经历,很快就吸引了年轻人们的兴趣。
容家人和伍家人坐在主桌,不断有亲友过来敬酒。容定坤喝的不多,但是兴致颇高,一直同宾客有说有笑的。忽略了他的轮椅,他此刻看起来倒是恢复了受伤前的状态。他的目光偶尔和冯世真交汇,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把视线移开。
新人由容太太和伍家太太陪着,一桌桌敬酒认亲。容嘉上作为伴郎,义不容辞地帮着伍云弛挡酒。等到了冯家兄妹这桌的时候,他已经满脸通红,眼里都是被酒气冲出来的清亮波光。
冯世真又心疼又觉得好笑,冯世勋却不客气,先是和新郎对着干了一杯,又斟满了,对容嘉上道:“容公子管我妹子叫先生,我便舔着脸做一回容公子的师伯。我妹子心疼你不肯灌你酒,可我这师伯的酒,容公子可是躲不过。”
冯世真啼笑皆非,连忙扯兄长的袖子。旁人哈哈大笑,全起哄让容嘉上接招。
容嘉上用眼神安抚了冯世真,端起酒道:“大哥何必和我这么客气,不论是作为师伯,还是将来作为大舅子,只要是你敬过来的酒,我绝对照单全收,一滴不剩!”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轰然叫好,鼓掌大笑起来。冯世真哭笑不得地瞪了兄长一眼。
容嘉上借着酒劲俯身凑到她耳边,问:“我表现怎么样?”
“走开!”冯世真红着脸把他推开。
旁人又是一阵哄笑。
“容公子这个伴郎做得不地道。”一道低沉优雅的声音传来,“只顾着自己耍酒疯,调戏女宾客,都把新人的风头抢光了。”
众人唰唰转过头去,就见衣冠楚楚的孟绪安含笑而来,身后跟着坐轮椅上的孟九。
孟绪安一贯衣着考究不说,孟九今日却作中式打扮,穿着一条暗青色的长褂,梳着大背头。他年纪小,生得清俊白皙,眉清目秀的,一双大眼睛黑沉沉,弱不禁风地坐在轮椅里,不像才从美国回来的华侨,倒像是从北方来的什么前清小王爷。
“孟老板来晚了,才是要自罚一杯。”容嘉上不再装醉,立刻让听差请孟家舅甥俩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