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第六章 残本的秘密 ·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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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但我相信另外一种解释,你是个笨蛋。”戴海燕毫不客气地继续说道,“你小时玩过蜡烛吧?蜡烛的烛油滴到纸上,会让纸张变得透明。古人誊画,也是同样原理,他们会先是在宣纸上涂黄蜡,用灌满热水的铁斗压在其上,反复碾压,让蜡彻底融入纸面,让纸变得透明。然后临摹的人会把透明纸铺在原画之上,用细笔在透明纸上描出线条,再拿开对着原画临摹——看到没有?临摹一幅画都如此费劲,你故事里那个王姓外甥想靠记忆就复制,根本就是个神话。你的整个理论,从一开始就站不住脚!”

我听到这里,额头上微微开始出汗。戴海燕的脾气很急,但她说的话条理却很清楚,我无法反驳。

戴海燕见我不说话了,没见同情,反而眼神更为凌厉。她从书堆里又翻出一本王世贞自己的《弇州山人四部稿》:“你还说,王世贞毒杀严世藩,是因为自己父亲王忬被严嵩所杀。你自己好好看看王世贞自己是怎么说的吧。”

我翻开一看,里面夹着一个书签,那一页用铅笔划出来一段话。这是隆庆元年,王世贞向同榜进士、内阁大学士李春芳进言其父被杀原因时说的。王世贞说了三点理由:一是因为杨继盛;二是因为沈练;三是因为徐阶。前两者都是被严嵩迫害而死的忠臣,后一位是推翻了严嵩的名相。

“请问,王世贞列举的这三个父亲被严嵩所杀的理由里,到底哪条和《清明上河图》有关系?”戴海燕问。

“呃……也许是他自己不愿意说。”我仍旧试图辩解。

戴海燕大笑:“好,你还不死心?”她又扔出几本《明史》,仍旧是里面夹着书签,用铅笔划了线。我一一翻开看,一看是严氏父子的传记,越看我额头的汗越多。

戴海燕犹嫌不过瘾,她继续问道:“王忬之死,在嘉靖三十九年十月初一,王世贞扶棺返回老家江苏太仓,是在十一月二十七日,从此一直隐居,到隆庆二年才出来仕官。而严嵩在嘉靖四十一年倒台,严世藩被发配到雷州,中途逃回江西老家分宜,直到四十四年被杀。我请问你,在江苏的王世贞,哪来的机会在北京朝堂与在江西的严世藩相见?”

我哑口无言。

“至于什么白衣书生在葬礼上窃走一条胳膊和《清明上河图》的桥段,我都懒得说了。人的臂骨是很结实的,在众目睽睽之下,王世贞居然能迅速锯断尸体从容离去,你当他是什么东西?非洲鬣狗吗?”

戴海燕见我无言以对,居高临下地发起了最后的进攻:“最后一点,你说王世贞用《金瓶梅》毒死严世藩,可你也看到了,明史里清清楚楚地写道,严世藩是在嘉靖四十四年被公开处斩的,哪里来的毒杀?又谈何在葬礼上被王世贞偷走一条胳膊?”

“我这可不是胡说。你今天让她发泄了个痛快,心情好了,明天就会痛痛快快告诉我们残本的事情了。”药不然抬头看了看三楼戴海燕的房间。

“别说得好像我是用身体交换情报似的。”

“差不多,差不多。”药不然哈哈大笑。

我突然发现,我现在对药不然的说话方式,有点像我们之前没决裂时一样。我悚然一惊,连忙提醒自己,不要被他的表现所迷惑。这家伙可是老朝奉的得力干将,是我的仇人。我们虽然被迫联手,但不代表我已经原谅了他。

想到这里,我收敛心神,脸色也逐渐冷下来。药不然偏过头来还要说句玩笑话,一见我神色突变,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笑嘻嘻地闭上了嘴。

这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博士楼外林阴路上的路灯逐一点亮。我们在尴尬中走了不到十米,忽然一个声音在旁边的灌木丛里响起:“两位,请留步。”

药不然目光一凛,手直接抄进怀里,一步踏上前挡在我面前,冲着黑暗喝道:“谁?”我的眼角一阵跳动。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我曾经听过有人用这个声音叫过我许大哥,叫过我偶像,还鼓励过我不能放弃追寻真相的理想。

钟爱华从灌木丛的阴影里走到林阴道中,挡住我们的去路。他相貌没什么变化,只是少了郑州时那一脸的稚嫩热血,在路灯照耀下反显出几分阴沉与狠戾。

“许大哥,你好——你是药不然先生吧?”钟爱华稳稳站在路中间,不动声色地向我们打了个招呼。他还是那副面孔,只是傻愣傻愣的热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冷漠的气质。

“对,我就是药不然。原来我这么有名气?”药不然笑道。

“气死爷爷,反出五脉,您这样的叛逆青年,想认不出来都难。”钟爱华一本正经地说道,然后扫视了我们一圈,“两位本该是仇敌,怎么现在凑到一块去了?”

“这是大人的事儿,你一个小毛头就别管了,乖乖回家写暑假作业去啊!”药不然毫不客气地反击,然后搭着我肩膀,以示别想挑拨离间。对这个举动,我没吭声,也没避开。

钟爱华抬头看了一眼博士楼三层,语气有些感慨:“看来,戴老师她跟你们谈得很开心。”

药不然笑道:“还不错,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有人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那就只能在我们屁股后面吃灰了。”

我们三个互相瞪视着,一时间都不说话了。他为什么来,我们为什么来,彼此都心知肚明,不必多说废话。钟爱华在这里苦心经营了数天,还是攻不破戴海燕的堡垒。而我们后来居上,在她房间里谈了这么久才出现。钟爱华别无选择,只能主动现身。

果然,钟爱华叹了口气道:“许大哥,你这又是何必呢?五脉放弃了你们许家,老朝奉害了你们许家,你何必要为他们卖命?”

“不帮他们,难道要帮你这个骗子不成?”我冷笑着反问道。

钟爱华道:“我承认我骗了你,可许大哥你仔细想想,你有什么损失吗?你之前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店主,现在却是一手挑开了中国古董市场黑幕的英雄,如果不是我们推波助澜,你现在会有这么大的名气吗?”

“哼,你们只是想借炒作我来打击五脉罢了。”

“这我不否认,但对许大哥你也没坏处不是?”钟爱华说到这里,伸过一只手来,“我可以代表百瑞莲给许大哥你一个承诺。只要你加入我们,将来百瑞莲会在北京、上海、广州三地开设三处古董拍卖中心,你可以任选一处担任主管。”

钟爱华真是好魄力,居然开出了这么高的价码。拍卖行的主管可是个要害职位,一年光是提成就是天文数字。

“不必了。”我断然拒绝,毫不犹豫。

钟爱华似乎早预料到了我的反应,又转向药不然:“药大哥,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对你早就有了解了。如果你肯加入我们,我们可以安排你出国,洗清自己的身份,美女豪宅随便你选,一辈子衣食无忧。”

药不然大叫道:“这也太不像话了,凭什么许愿能当主管,轮到我就仨枣俩枣打发了?想买哥们儿的命,怎么也得几座澳门赌场啊。”

对于我们的拒绝,钟爱华似乎早就料到了:“别误会,刚才只是例行公事问问。以我对你们两位的了解,这样的条件,你们是肯定不会答应。”

“那你还挡着路干吗?”药不然不耐烦地说,手又向怀里探进几分。

钟爱华呵呵一笑,从容说道:“其实我只有一件小事相求,戴海燕这里,我志在必得,而许大哥和药大哥是我最大的阻碍。我希望你们……”

药不然没等他说完,蹭地跳到他面前,掏出手枪指住他的额头,恶狠狠地说:“你小子想耍什么花样?”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药不然掏出枪,吊儿郎当的小青年一下子变成一个锋芒毕露的杀手,胸口紧张得怦怦跳。

被枪指着额头,钟爱华的表情却一点都没有变:“药大哥,你过于紧张了。我不会像你一样使用暴力的,我更喜欢用脑子。”

药不然把枪口又贴近了一些:“脑子是吧?等一下我打了洞出来,好好看看你的脑子是怎么用的。”

“你相信吗?我在这里一动不动,就可以把你们两个都干掉。”钟爱华一脸平静。药不然哈哈一笑:“尽管来试试吧!”

我眉头一皱,钟爱华不是傻瓜,他如此有恃无恐,肯定安排了什么手段。我望向林阴路的另外一侧,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光亮,悚然一惊,对药不然大喊道:“你快走!”

药不然看着我,有点不理解。这时林阴道的另外一个方向,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那是皮靴踏在水泥路面上的声音,而且人数不少。

这是警察。

药不然顿时脸上一片寒霜,我也变了色。

药不然是一个在逃的通缉犯。钟爱华要对付他很简单,只要打电话报警,他将面临着警方的严厉追缉。钟爱华拦住我们说了那么一大堆废话,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警方赶到。

药不然大怒,拿枪对着钟爱华作势要扣动扳机,钟爱华被压弯了腰,脸上浮现出的得意却遮掩不住。药不然眼看警察逼近,不再有半点犹豫。他把枪收入怀中,转头就走,三步两步就消失在黑暗里。警察们随后赶到,简单地询问了一下钟爱华,然后循着他逃窜的方向追了过去。

林阴道上只剩下我和钟爱华。钟爱华道:“怎么样?许大哥,我没撒谎吧?”我看着他:“药不然就算被抓,也是罪有应得。但你打算如何对付我?”

钟爱华笑道:“对付许大哥你就更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