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速青春第7章
陈昂那批人走了，看热闹的人群发现热闹看完了，也纷纷散去。餐厅门口，只剩了Matthew他们几个。
首厨战战兢兢看着Matthew：“老板，咱们今天还营业吗？”
Matthew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还营业个屁，店都快要被人拆了。”
他像台进水的老旧拖拉机，咔哒咔哒，迈着迟缓的步子走进店里，路杰刚想转身，就被他一声断喝：“你们几个，都给我滚进来！”
何诚语与周洋洋互相看看，只得耷拉着脑袋走进去。
进来狭小拥挤的店长办公室，Matthew把门关上，然后抬头看看路杰。
“小子，你的脑瓜到底是怎么长的？参加黑市地下赛车？！你疯了吗！”
路杰扬了扬眉毛：“可是店长，刚才那种情况下，难道我们可以不答应他们吗？眼看着陈昂把周洋洋剁成肉球？”
周洋洋剧烈颤抖了一下！
“……还是让那群人把咱们的店砸个稀巴烂？”
Matthew剧烈颤抖了一下！
“……还是把咱们全都抓去，关在陈会地下室里殴打泄愤？”
何诚语剧烈颤抖了一下！
路杰无奈地看看Matthew：“店长，刚才答应他们的条件，是我们能做出的最好的反应。”
Matthew伸手用力拍着桌子：“答应了然后呢？！你有没有考虑过接下来的事情啊路杰！那个什么地下黑车比赛，到底是你能去还是我能去还是何诚语能去？！何诚语他到现在连脚踏车的平衡性都把握不好啊！”
何诚语被Matthew说得大窘！
他尴尬道：“Matthew，现在咱们讨论的不是我的平衡性问题……”
“那我们讨论的是什么问题！难道是集体买张机票跑路的问题吗？” Matthew说完，忽然捂着脸哭起来，“这么下去我就只能逃回中国了！爸妈都不在了，我唯一的亲人只剩了叔叔婶婶，他们都在甘肃……天哪，甘肃！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外星球！我去了那儿，又该怎么活下去！甘肃的人，还吃全麦面包吗？”
何诚语再听不下去，他安慰道：“甘肃只是中国西北的一个省，不是什么外星球，Matthew你别太难过了……”
Matthew把眼睛一瞪：“你还真想把我赶走啊！”
路杰却说：“Matthew，我想过了，这场赛车，我去就是了。”
这话一说，那三个，齐齐向他行注目礼！
周洋洋结结巴巴地说：“路……路杰，你真是太好了，你真是……”
“绝对不行！”何诚语第一个反对：“你没有开过赛车！你最多只骑过Matthew的摩托车……”
“什么！他骑了我的摩托车？！路！”
“Matthew，先别提这个了！总之这不行！太危险了！你根本没有任何驾驶经验！”何诚语激动得脸红脖子粗，“那是黑市赛车！你懂吗！是地下赛车比赛！没有任何保险措施，没有任何为你保驾护航的人！那种比赛非常容易死人的！你会在两三百码的急速里，被撞成一滩烂泥！阿杰，你想去送死吗！”
路杰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恐惧的神色，他扬了扬英俊的眉毛：“可是除了我，你们谁还能在速度上胜过别人？如果赢不了，陈昂说了，他还会来找麻烦的。”
那三个都不说话了。
路杰看他们没人反驳，他点点头：“我这就去做准备，不管怎么样，得尝试一下。”
他转身走了，何诚语在呆了半晌之后，转过身来，狠狠跺了一脚，指着周洋洋骂道：“你害死Matthew不说，现在又要害死阿杰！你这种闯祸精，活着到底干什么啊！”
周洋洋被他骂得眼圈都红了！
何诚语简单对Matthew说：“我是搞机械的，摸过一些零件，总算还有点小本事，店长，我去帮路杰！”
那俩都走了，Matthew缓缓起身，他走到办公室角落跟前。
那儿，有个小小的香案，案上，供奉着一尊小小的香炉。
Matthew一言不发，拿了两根香，点上，然后虔诚合掌。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请求周家列祖列宗保佑自己生意兴隆，却请天上的父母保佑路杰，让他无论如何，平安归来。
那天何诚语没有回自己的学生寝室，因为反正餐厅也无法营业了，空出时间，他就去了路杰家里。
路杰很少请朋友来自己家，因为养父Jason脾气不大好，也不是那种会说话的人，往往一开口就得罪了对方。
但是何诚语说，今天无论如何他也要跟着过来，俩人商量对策。
路杰的养父Jason，何诚语曾经见过一面，那次是为了什么事情，Jason找到店里来，一听儿子不在店里，红脸的壮汉就把脸色一沉：“他该不会又去飙车了吧？！”
声音非常凶狠。
何诚语吓了一跳，赶紧摇头：“不不，伯父您误会了，他去送餐了。喏，就是这种车！”
他将店里专门送餐的电动助力车，指给Jason看，Jason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定这种车时速不超过二十码，这才放下心来。
“我爸特别不喜欢我飙车，小时候，就算跑太快都会被他骂呢。”路杰嘿嘿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像个特别幼稚的小孩子，天真可爱。
那时候，俩人在路杰家的阁楼里，那是路杰的小窝，Jason还在汽车修理厂没有回来，两个大男孩正在为今天陈昂的这件事，商量对策。
何诚语想了想，很好奇：“为什么Jason不让你飙车？我也知道，通常父母都不喜欢孩子把车开得太快，但是一般大家也就是啰嗦两句，没有谁像Jason这么严肃，他好像视你飙车为大敌——”
“何止是视如大敌？他根本不允许我碰汽车。”路杰懒洋洋往旋转椅背上一靠，“何诚语你知道吗？我是偷偷学会开车的。”
和别的美国孩子不同，路杰并非是在家长的悉心教导之下学会开车的。Jason好像对路杰开车有非常严重的心病，当初也是在他强烈的要求之下，草草教了他一个大概，就仿佛只要让路杰了解一下机车的原理，做个“笔试秀才”就足够了，而让孩子开车开个痛快这种事，Jason更是绝对不肯干的。
“我那时候啊，每天都像做贼。Jason不在家，加班出差，或者出门有事……就是这样的空隙，我就偷偷开着他的车，在门口的玉米地里打转几圈。抓紧时间学习一切机车的驾驶。”路杰笑起来，笑容里倒是没有怨恨，只有怀念。
何诚语叹了口气：“如果让Jason知道你答应陈昂的赛车要求，他要打死你的。”
“嗯。”
路杰在简短的嗯了一声之后，低下头来。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说：“诚语，你知道吗？Jason早年也是赛车手。”
何诚语一听，吓了一跳！
“真的假的？！你养父是这么传奇的人物吗？”
“传奇不传奇的，我不知道，他不愿意被人提及早年的事，更不会讲给我听。但是我小时候，亲眼目睹他参加过地下赛车比赛。”
何诚语顿时兴奋得两眼冒光：“Jason一定很厉害是不是？每局都赢了对不对！”
岂料，路杰苦笑起来，他抬手敲了一下何诚语头上的鸭舌帽：“错了，他每局都输了。”
“啊？！”
路杰像是想起很久远很久远的事，他的黑眼睛闪烁着不明含义的光芒，神情也陷入了对往昔的怀念。
那时候，父子俩在这片陌生的土地打拼谋生，Jason一个人，带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生活非常艰难，路杰上学，吃饭住宿，还有长身体的营养剂，校车的费用，学校的校服……这些全都需要钱。Jason作为一个从没安过家的单身汉，此生初为人父，被养孩子的各种麻烦给搅得焦头烂额。
路杰笑了笑：“如果是两个成年的单身汉，那倒好办了，没有晚餐？一人开一罐喜力就足够——可是Jason不能给十岁的我喝喜力，他总是说，我必须吃有营养的饭菜，才能长个子。”
路杰停了停，才又低声道：“他总是说，我必须有一个安稳的家。”
迫于无奈之下，Jason只好铤而走险，去参加黑市的地下赛车比赛。
“Jason以前做赛车手，一定非常优秀吧？”何诚语猜测道，“我看他对机车那么了解，上次Matthew的马自达，坏得一塌糊涂，Jason不到半天功夫就给修好了。”
“也许他真的曾经非常优秀，可是这份优秀，当年我在黑市的赛车比赛里，没能看见一丝半点。”
路杰那时候年幼不懂事，每次Jason去赛车，他也偷偷跑去围观，还和别的小朋友说，我爸爸最了不起了！他是赛车手！他每天晚上都去赛车！
在小小的路杰心里，Jason是最伟大的人，什么困难都打不倒他，他甚至还带去了一个同班的小朋友，路杰想让伙伴亲眼看见自己父亲的英姿。
然而那场比赛，让路杰彻底失望了。
参赛的车辆一共有四辆，他知道，Jason驾驶的是一辆蓝色雪佛兰，那是Jason最喜欢的一辆车。
两个小男孩偷偷摸摸躲在围观人群里，从如林的大腿中间，窥视着赛车道的终点。
漆黑的夜晚，炽烈的水银灯将赛道照得通明如白昼，虽然围观人群拥挤不堪，但是在嘈杂的人声之上，更有一种如滚雷般具有强大压迫力的轰鸣，那是机车发出的压倒一切的噪音。
金发男孩探头探脑地往远处看，又不放心地问旁边的小路杰：“是不是要过来了？”
“嗯！就要过来了！我能听出发动机的声音！”十岁的路杰非常肯定地点点头，“Jason的发动机声音就在里面！”
“Jason是开的蓝色雪佛兰吗？”
“没错！海报上都写了，难道你没看见吗？‘伟大的赛车手Jason荣光回归’！等会儿，你就看着吧！第一个冲到终点的，一定是Jason！”
路杰的鼻子翘着，他的脸上写满自傲，没过多久，轰鸣声越来越近，就仿佛人步行向着瀑布走去的感觉，两个小男孩都被冲击到了，他们的脚掌，甚至能感觉到大地在震颤！
金发男孩有些害怕，一把抓住了路杰的胳膊，但是小路杰却完全不害怕，只顾着昂着小脑袋，使劲儿往车辆驶来的方向看，眼睛眨也不眨，生怕错过了一秒的精彩。
黑夜的灯下，由远方逐渐卷过来一阵飞沙走石，黄褐色的尘土被扬起，几乎遮蔽了天际。
金发男孩看着看着，忽然皱起眉头：“咦？在前面的好像不是蓝色的车哦……”
路杰刚想说“怎么可能！你看错了！”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下一秒，那辆红色的保时捷，像一枚离弦之箭，冲向了终点！
人群欢呼雀跃，冠军诞生了！
路杰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金发男孩看看他，又看看赛场，迟疑道：“那可能……你爸半途出了什么事故……”
“不！不会的！”路杰还想声嘶力竭地替Jason辩解，“我爸爸是最强的！”
他的话音刚落，第二辆车也旋风一样冲入终点，是一辆白色的捷豹。
第三辆，是黄色的宝马。
这时候，人群渐渐散去，因为冠军已经诞生，大家只对冠军感兴趣，至于第二名第三名甚至吊车尾的是谁，没有人愿意去关心。
如林的大腿逐渐走开了，徒留路杰和同伴呆呆站在原地，直至此时，蓝色的雪佛兰才驶入终点。
金发男孩撇撇嘴：“看来你老爸没有出事故，是真的不行啊！且！白让我激动一场！”
他耸耸肩，转身走了。
终点线之前，空空荡荡，只剩下小小的路杰，握着双拳站在原地，他咬着红色的小嘴唇，竭力想忍住眼眶里的泪水。
Jason从车里下来，他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路杰。
心里轻轻叹了口气，Jason慢慢走过去，他伸出手来，想去抚摸路杰的小脑瓜。
谁知，还未等他开口，路杰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为什么要输！”男孩冲着他尖叫，“你是第四名！最后一名！你为什么会输！”
Jason的嘴唇微微发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但终究，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路杰仰脸看着他，忍了半天的眼泪，此刻终于落下来。
“你是最伟大的赛车手！海报上都写着了！”小男孩声嘶力竭地叫，“你不应该输！这不对！”
Jason用力抿了抿嘴角。
“我并不是什么最伟大的赛车手，那是宣传的噱头。不要这样说我。”
路杰愣住。
从后方打过来的刺目的水银灯光，勾勒出Jason高大的身躯，在黑夜中，养父看上去像个颓废而疲惫的神祇，仿佛身躯要被那光芒给残酷切割开，继而一点点碎裂，化为灰烬。
“只是一场比赛而已。阿杰，咱们回去吧。”Jason恢复了平静，伸手牵了路杰，往家的路上走。
十岁的路杰哽咽着，还不肯死心：“那，如果你不是最伟大的赛车手，谁是呢？有那样一个人存在吗？”
Jason被他这句话给问得，突然愣住，脚步也停下来了。
“当然，他当然是存在的。”他望着深蓝的苍穹，像呢喃般，轻声说，“那是个比我强得多的人。”
“他在哪儿？！他是谁！”
沉默。
然后，Jason慢慢道：“他已经不在人世了，阿杰，他死了很多年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路杰年龄渐长，对世事了解增加，他也慢慢明白，为什么养父在那些地下赛车中“怎么都赢不了”。
那并不是能力问题。
“是因为……后台出老千？”何诚语猜测地问。
路杰低头笑了笑：“你看，你一听就知道问题的核心，我那时候，却怎么都不能理解，为什么Jason每次都吊车尾。”
何诚语一时无语，他伸手拍了拍路杰的胳膊：“在后台商量好名次，以此来赚取下注赌徒们的钱——这种见不得人的阴沟伎俩，当年的你肯定是无法理解的，但Jason这么做，一定是为了拿钱养活你。”
就因为Jason顶着“曾经非常出名的赛车手”这种名头吸引下注者，所以他的一再落后，让那些赌徒们损失惨重，举办黑市赛车的黑帮老板们当然是赚得钵满盆满，但是可怜的小路杰，就成了同学眼中的笑柄。
他带去的那个金发男孩，后来在学校大肆嘲笑路杰，把他当时那种笃定很夸张地表演出来，结果导致路杰在班上有了一个难听的绰号：长鼻子匹诺曹。
忍耐不下去的路杰，终于和同学打了一架。
而当Jason把鼻青脸肿的儿子接回家来，问他为什么要在学校打架时，路杰抬起被揍得像熊猫一样乌青的脸，边哭边说：“你为什么不能赢呢！”
Jason望着儿子，半晌，无语。
就在这时，父子俩忽然听见窗玻璃发出一声咚的巨响，路杰吓了一跳，跑出去一看，原来他家的窗玻璃上，被人砸了一颗烂番茄！
“没用的家伙！早点退出赛车场吧！”一个嘶哑的声音在阴暗的路灯下喃喃咒骂着。
路杰抬头望了望那扇窗玻璃，砸得稀烂的番茄，黏黏腻腻流淌下鲜红的汁液，痕迹狰狞。
有点像血。
路杰低着头，慢慢走回家里，他将木门关上，然后用力拴上铁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