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水第18章:危机(下)
105
港务局办公楼东面,有一片郁郁郁葱葱的小树林,每天清晨,伴随着喳喳鸟鸣,东江港那些五十岁往上的老职工,便到这片小树林来遛遛弯、活动活动身体。
秦池喜欢打太极拳,长年不辍,一套陈氏太极已打得相当有造诣。
卢子明也喜欢打太极拳,打得也相当不错,与秦池旗鼓相当。
今天,卢子明的拳却打得呆滞沉涩,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秦池昨天从煤码头回来心情不错,见老卢头一副委靡不振的样子,不由嘲笑道:“老卢头,咋打蔫了,一点精神头没有?瞧瞧你这手‘白鹤亮翅’,使的像‘麻雀坠地’。”
卢子明索性收了势,眺望着已经泛黄的江水,忧心忡忡说:“早上听天气预报了吗,上游中游的局地降水量,都破了历史同期纪录,弄不好,今年恐怕要来一次几十年不遇的大洪水,咱们江北煤码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这要是让水漫了,又是三五年翻不过身。”
秦池也收了势,目光同样眺望在江面上,只不过脸上没有一丝忧虑,笑呵呵地说:“老哥哥,五年前煤码头工程改造时,你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嫌我把变电站建在南面坡道上,现在你明白我用意了吧,不把变电站建在南面坡道上,上哪省出一个亿修建防洪堤?”
卢子明暗暗叹了口气,那道防洪堤真那么管用吗?五年前,秦池就没把他的意见当回事,如今木已成舟,他也因裕泰号沉船事故提前退了休,秦池更不会把他的意见当回事。多说无益,徒增烦恼,可不说又如鱼刺鲠喉,煤码头出了事,承担损失的还不是东江港几千名职工?
秦池见卢子明阴着脸不吭声,知道他有话憋在心里,大度地笑笑:“老伙计,咱俩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卢子明沉着脸道:“说多了你也不爱听,我就问你一句,孟建荣承建的工程,真那么靠谱吗?”
秦池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老卢头,说这话可得有根据,瞎说不得!”
卢子明又沉默了。
秦池恼火地继续说:“那道防洪堤造价是高了点,但施工标准在那放着,二十毫米双层钢筋网、高标号水泥沙石浇筑,值那个钱,市质量技术监督局的大红验收章不是白盖的!靠不靠谱,洪水过来就知道了,抗千年一遇的洪水我没把握,抗五十年一遇、一百年一遇的洪水,我还是有信心的!”
卢子明依旧沉默。
秦池嘴上虽然强硬,心里却也暗暗打鼓,卢子明越是沉默他越是感到事态严重,和卢子明共事几十年,他对这位老朋友太知根知底了,为人低调,寡言少语,但言出必应,从不无的放矢,莫非真让他抓住了孟建荣什么把柄?
秦池这么一琢磨,口气又缓和下来:“老卢头,当年修建煤码头防洪堤时,我可是三令五申要按最高标准施工,你说孟建荣有那个胆儿,敢在工程上弄虚作假吗?”
秦池口气缓和下来,卢子明的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说道:“人若动了贪念,有什么事情不敢做?远的不说,前两天报纸上不是曝光了吗,咱们上游一个码头,花八千万建了一道防洪堤,才几年呀,内侧护面就被江水淘空了,露在外面的钢筋也就筷子那么粗,当年这可是省重点工程,还不是照样弄虚作假。”
秦池强装笑颜:“老卢头,你别吓唬我,咱们煤码头这道防洪堤建了也有五年了,你见着哪一段有塌陷?哪一段有水泥脱落?哪一段有钢筋暴露出来?”
卢子明摇头道:“汛情年年有,煤码头那道防洪堤,要说能抗二三十年一遇的洪水,我不怀疑,要说能抗一百年一遇的洪水,我心里没谱。”
秦池的脸色又难看起来,抗二三十年一遇的洪水算什么,当初提出的承建标准是要抗百年一遇的洪水,孟建荣真要是在工程上耍滑头,可就坑死他了!
卢子明步步紧逼,又说道:“孟建荣真要是有胆量的话,我带他到防洪堤上用冲击钻钻上十几个孔,咱们倒要看看,他用的是几个圆的钢筋,多高标号的水泥?”
卢子明此言一出,秦池不由得冒出一脑袋冷汗,他知道,卢子明若无十足把握,肯定不会这么说。
“老哥哥,你可别乱来!”秦池急得一把抓住卢子明胳膊,“
你这么做不是打我的脸吗!”
卢子明瞪一眼秦池:“这么做也是为你好,防洪堤若真有问题,洪水来了再采取防护措施就晚了,那可是天大的责任,你承担得了吗?”
秦池心里顿时乱了套:“我这就把孟建荣叫来,让他给我交个实底。不过,这事没有确切定论之前,你可千万不要乱说乱动,成吗?”
卢子明长叹了口气:“成,但愿孟建荣没有偷奸耍滑。”
秦池犹豫再三,又道:“万一孟建荣在工程做了手脚,还有什么补救措施吗?”
卢子明考虑了一下道:“办法倒是还有一个,就是得让孟建荣吐吐血。”
“老哥哥,你说,什么办法?”秦池心想,孟建荣要是真敢在防洪堤上做手脚,那就是杀头的罪,让他出血,他敢不出吗?
卢子明道:“采取锥探灌浆的办法,每隔十米打一个深洞,下入钢筋,用高标号水泥现场浇筑,这就相当于打了几百根钢桩,把防洪堤彻底加固了一遍。”
秦池眉头皱起来,办法是好办法,但这么做不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煤码头造价上亿的防洪堤,就是个豆腐渣工程吗?可卢子明这边又必须稳住,万一他那倔脾气上来,把这事捅到江河那里,麻烦可就大啦!思量了好一阵,秦池咬着后槽牙说:“老哥哥,工程质量若真有问题,就照你说的办,孟建荣要是敢在防洪堤上弄虚作假,我饶不了他!”
1
06
江河从省里匆匆回来,又忙活了几乎一夜,着急上火,外感风寒,得了重感冒。早晨,徐小惠给他试了表,三十八度六,扁桃腺又红又肿,开始化脓,徐小惠心疼得直哆嗦,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忍不住埋怨道:“你也太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现在你就什么也别想了,到医务室去挂水吧。”
江河一听挂水就急了:“这当口挂什么水?你给我拿两片药,一会儿我还要去江北!”
徐小惠一听江河这么说也急了:“你要不想活了就别挂水,我告诉你,再这么烧下去你就脑残了,不傻也痴!”
江河不做声了,只好跟徐小惠来到了医务室。徐小惠给江河打了退烧针,接着又挂上生理盐水和抗生素,高烧是扁桃腺发炎导致的,必须要用抗生素。她一边给江河扎静脉,一边暗暗垂泪,处理裕泰号沉船事故时,江河一晚上抽了七包香烟,第二天嗓子就嘶哑失声,这大半年来,喉症丸、清咽丸一类的小药几乎没断过,仍挡不住三天两头咽炎、喉炎发作。那七包香烟的代价太大了,很可能贻害他终身,如果真的和他分手,他能照顾好自己吗?
徐小惠是深爱江河的。原来她以为,有了爱就有了一切,现在她明白了,真正能够把夫妻联结在一起的,除了爱,还有彼此的容忍。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适合不适合做自己的丈夫或妻子,
不要问他或她有什么,而要问自己的笑与眼泪。经常让你流泪的,条件再好也不要;一直能让你笑的,就是再吃苦也值得。一个人独守空房暗自垂泪时,徐小惠才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孤独。一个人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了伴侣后的那种孤独。一个男人,再有才华,再有智慧,再有能力,再孝顺,再大爱无疆,可是心里没有自己又有什么用?想明白这个道理,徐小惠整整用了十年。没想明白时,她常常为江河早出晚归头痛;真想明白了,头不痛了,心开始痛。心痛的感觉原来比头痛更煎熬人,更折磨人,更令人心力交瘁,情无归处。
打着吊针,江河昏昏沉沉睡着了,徐小惠浸湿一块纱布,轻轻擦拭着他干裂的嘴唇,心中五味杂陈,痛楚阵阵。自己不是巾帼女杰,也不想做巾帼女杰,自己只是一个女人,只想要一份安安稳稳的生活,只想过一种平平淡淡的日子,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能每天晚上把自己搂在怀里呵护、关心,这错了吗?这过分吗?可是这一切,江河很少给过她。想到这里,委屈的泪水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秦池来过医务室一趟,见江河正在挂水,眼闭着似乎睡着了,没有说话。徐小惠欲叫醒江河,秦池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走了。
水挂完了,江河睁开眼,打了一个哈欠,起身要走。徐小惠急了,你这个样子,还能过江吗?江河一笑,嗐,我又不是纸扎的,这点小病算什么!徐小惠不理他,转身甩给他一个后背。夫妻俩现在越来越谈不拢了,虽然没有大吵大闹,但这种相互间的隐忍和压抑,却比那种火星撞地球式的碰撞更加可怕。
“小惠,前段时间是我不好,我太自私了,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我向你作检讨。”江河打破沉默,“可我也难呀,从一个公安局长转型做港务局长,上任第一天就摊上裕泰号沉船那么大的事,走起来真是步步惊心,如临深渊,各方面的利益都要照顾,各方面的关系都要平衡,谁承想反倒把自己家里弄得不平衡了。我心里不是没有咱们这个家,不是不想照顾你和雯雯,我实在是分身无术。”
徐小惠转过身来,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江河,你听听你说的这些话,谁家两口子这么说话呀?你这就像是在党委会上发言,说的全是官话。我知道你调到港务局很忙,忙得已经忘记了我和雯雯的存在,可你不是调到港务局才开始忙,你在公安局时不是一样忙得分身无术吗?公安局也好,港务局也好,都是你的天,出了芝麻大点的事,你就担心你的天会塌下来。可你想过没有,我的天在哪里?都说男人是女人头顶上的一片天,可你就像是我头顶上的一块云,来阵风就刮得无影无踪。你觉得维持一个没有一点生活情趣的家,还有意义吗?”
徐小惠这些话不知在心里压抑了多久,此时说出来,却又全无情感上的迸发,语气平静得就像拉家常。可她越是这样,江河心里越感到刺痛,就像是被人用刀血淋淋地剜着心头上的肉。江河坐在病床上,满脸苦涩地说:“小惠,你说的这些话让我无言以对,我也不知该怎么向你解释。有件事我跟你说一下,清明前,我的一个老战友从香港过来,我和她讲了我们夫妻间的状况,她给了我一个建议,让雯雯到国外上中学,你跟着去陪读,我觉得未尝不可。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冷静,你说好吗?”
徐小惠考虑了一下说:“我当然愿意让雯雯到国外上中学,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可我们都是工薪族,能负担起雯雯上学的费用吗?”
江河道:“费用不是大问题,我那个老战友可以为雯雯联系公立学校,基本上没什么费用。我们不是还有十万元存款嘛,你都带上,够你和雯雯用一段时间了。我那个老战友还可以为你联系工作,你是医生,收入应该不会太低,主要是看我们自己能不能下这个决心?”
徐小惠犹犹豫豫说:“你一个人在东江,吃不上喝不上的,我和雯雯在国外,心里能踏实吗?”
江河对此显然有所考虑:“这个容易解决,我把干娘接过来,彼此都有个照应,干娘做饭的手艺堪比
东江最好的大厨,你还怕我吃不上喝不上吗?”
“江河,你让我再想想,再说这么大事,怎么也得和家里老人商量商量,听听他们的意见。”徐小惠心里乱糟糟的,让雯雯到国外上学的想法对她来说太过突然,她没有丝毫心理准备,况且她也拿不准,这样做能否挽救她与江河的婚姻?
107
从医务室出来,江河接到了一个电话。合上手机,他没有听从妻子的劝告回家休息,登上划江快艇来到煤码头。
沈奕巍和卢茜刚刚从溪口大堤回到办公室,港口成立了防汛指挥部。江河任总指挥,秦池是常务副总指挥,沈奕巍是副总指挥,卢茜是指挥部成员,负责宣传。他们见江河步履蹒跚地进来,不禁吃了一惊,卢茜问,局长,您脸怎么这么红?她伸手摸了一下江河的额头,叫道,烫手呀,您发烧了!
江河咧着干裂的嘴唇:“没那么夸张!卢茜,咱们说正事,刚才省防总打我手机,说接到国家防总通报,根据目前上游中游局地降水量判断,长江发生全流域特大洪水已不可避免。省委省政府紧急指示,从现在起,我们沿江各单位的工作重心都要立即转到防汛抗洪上来。奕巍你准备一下,给我安排一间办公室和一间宿舍,从明天开始直到汛情结束,我要在江北上班。”
卢茜关切地说:“局长,您现在这种身体状况,怎么能到江北来上班呢?还是稍缓缓吧,让徐大夫给您挂几天水。”
沈奕巍也道:“是呀,局长,再急也不在这一两天,你还是等烧退了再过来。”
江河拿起水杯喝了几口水:“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心里有数,入夏了,发烧感冒能有多大事,挺挺就过去了,你们把防汛工作抓好了,对我就是最有效的良药。”
沈奕巍汇报道:“防汛工作我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刚才我带卢茜看过了,溪口大堤后面的仓库已经盖好了,这周之内,省防总调拨的抗洪物资就可全部到位。”
江河脸上露出笑容:“奕巍,仅仅抗洪物资到位还是远远不够的,我们一定要有应对多种突发情况的多种预案,把煤码头周边的水文地质情况彻底摸清楚。这方面你我都不是行家,一方面我们要依靠水文方面的专家,另一方面要依靠我们的老码头……”说到这里江河看了看卢茜,问道,“卢茜,你父亲最近身体怎么样?”
卢茜道:“还是心血管方面的老毛病,最近血压控制得不好,忽高忽低的不稳定。”
江河道:“你一定要把他照顾好,他号称‘溪口活地图’,关键时刻我们要请他出山。”
卢茜和沈奕巍相对一视,这一点江河和他们想到一块去了。她点头道:“我知道。我听小惠姐说,血压不怕高也不怕低,就怕忽高忽低的不稳定,我这一两天抽个时间带他到
人民医院去检查一下。他现在是越老越固执,你让他一个人去医院检查,他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的就是不肯去。”
江河道:“老人都是这样,只能做儿女的多尽孝心了。奕巍,明天我在煤码头坐镇,给你半天假,你和卢茜一起陪老卢到人民医院去检查。”
卢茜脸一红:“谁要他陪?”
江河点到即止:“奕巍,咱们长话短说,我们向最好的方向努力,但也要设想到最坏的结果,五十年一遇的洪水、一百年一遇的洪水是什么阵势,我们谁都没见过,真要像老秦说的那样,电线杆子高的浪头排头打来,我们煤码头那道防洪堤能不能挡住,也还需要论证论证。”
卢茜一撇嘴:“秦局长也是危言耸听,我听我父亲讲过,一九五四年发大水洪峰通过时,电线杆子那么高的浪头排头打来是不假,但那是滚滚东去,又不是向北岸打来。真要是向北岸打来,除非长江改道!”
沈奕巍和卢茜一唱一和:“嘿嘿,卢茜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谱了,前些日子我还真被秦局长吓得不轻,洪峰通过时只要不是直接冲击北岸,我就有信心把它挡在煤码头之外。”
江河脸一沉:“你们两个别给我盲目乐观,倘若真是爆发百年一遇的洪水,洪峰通过时,长江水位要增高多少,你们做过模拟计算吗?长江水位每增高一米,江堤承受的压力又要增加多少,你
们手里有数据吗?省防总要求长江水位一旦超过警戒线,立刻封堵溪口大堤运煤通道,这是拍拍脑袋就做出的决定吗?这背后能没有数据支持吗?”
沈奕巍听江河这么说,脸色也严峻起来:“局长,说句心里话,对于省防总这个决定,我心中存疑,水位超过煤码头防洪堤警戒线时,为什么一定要封堵溪口大堤运煤通道,难道就不能加固我们煤码头防洪堤,让它发挥更大作用吗?”
江河心头一凛,沈奕巍虽一介书生,骨子里有股韧劲,他若执著起来,一旦水位超过警戒线,鼓动煤码头上千职工拒不执行省防总的封堵决定,干扰了省防总和国家防总的统一部署,后果实堪严重。但江河内心的焦虑并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而是平静地说:“奕巍,有些事情仅仅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是不行的,如何加固煤码头防洪堤,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这需要精确计算洪峰通过时的流量和防洪堤的承受能力,你们能拿出说服省防总不封堵运煤通道的精确数据吗?”
沈奕巍和卢茜又对视了一眼,答道:“局长,我正和卢茜商量,利用局里那台大型计算机,根据不同的洪峰流量,搞几次模拟计算,同时结合煤码头周边的水文地质情况,制订出一套完整的防汛方案,我们希望省防总能考虑一下我们沿江单位的具体情况和意见。”
江河听沈奕巍讲述着,习惯性地拿出香烟和打火机,正要点燃,卢茜上前一步从他手里夺去:“局长,您就不能忍忍吗?”
江河一笑:“能忍,这个能忍。不过卢茜、奕巍,我提醒你们一下,在关键节点上必须要与省防总保持一致,尤其是奕巍,该忍的时候也要能忍,一定要顾全大局。我一再说要设想到最坏的结果,什么是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洪水淹了我们煤码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再大的洪水也能退去,但设备过水后隐患无穷,这个一定要有防护措施,否则洪水退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也无法正常生产。”
沈奕巍面露难色:“设备如何防水是个大难题,我们正在组织技术攻关,做了几次试验都不理想,还在继续探索。”
江河考虑了一下说:“你看看,需要的话我再从技术科和设备处给你调几个人,增强一下你这边的攻关力量。”
沈奕巍点头道:“当然需要,我这边正缺人手,多多益善。局长,还有件事我汇报一下,洪水过来时,难免有突发情况,我想抽调精兵强将组建一支突击队,队长由我亲自担任,我考虑让刘黑子担任副队长,你看行不行?”
江河没有直接回答,看了看卢茜,问道:“卢茜,你看行不行?”
卢茜笑道:“我看行,奕巍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江堤上要真出现险情,黑哥倒能压得住阵脚。”
江河也笑了:“刘黑子强悍,往江堤上一站像是半截黑铁塔,奕巍身边是得有这么一员猛将。噢,顺便告诉你一声,你的任职报告已经批复了,党办已经下发各分公司、各部门。我看你这个副局长兼煤码头总经理就不要再当什么突击队长了,把队长让给刘黑子担任。”
卢茜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江河用意,沈奕巍更是心领神会,在关键时刻把刘黑子放到关键位置上,充分体现出港务局领导层对刘黑子的信任,这对进一步教育改造煤码头那些两劳释放人员,具有强力推动作用,不由赞道:“局长,还是你考虑得全面,以洪水之势巩固打黑成果,让黑子当这个突击队长最合适。”
108
卢茜陪父亲从东江人民医院出来时,已是暮霭四合的傍晚时分了。但见红霞与黑云相拥,渐渐融成一片,隐匿在云层中的太阳迸射出一道亮光,为灰红相间的云朵镶上了一圈银边。
卢茜看看天,说爸,今天我们不回家吃晚饭了,我请你吃老福兴。刚才体检,老人身体情况并不乐观,主动脉已被堵塞了百分之七十,大夫留他住院,老人死活不肯。卢茜拿他没办法,最后父女俩达成协议,雨季一过便来医院搭支架。老卢头知道女儿心中不痛快,听了她的提议,就用讨好的语气回应,好呀,老福兴的黄酒老爸可是许久没喝过了。
卢茜伸手打车,一辆出租车嘎一声在她面前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了沈奕巍。
卢茜一愣,怎么是你?沈奕巍不好意思地笑笑,咳,刚要出门,临时有件事要处理,耽搁了,老卢叔没啥事吧?卢茜未及开口,老卢头截过话头,奕巍,让你惦记了,我没啥大毛病,这不,卢茜要请我去老福兴喝黄酒呢!
卢茜瞪一眼沈奕巍:“谁让你来的?”
沈奕巍上前挽住老卢头的胳膊:“江局长布置的任务,我当然要完成了。老卢叔,今天我来晚了,老福兴我埋单。”
老卢头笑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像是一朵绽放的菊花,从里往外流露着喜悦,奕巍,你和卢茜去吧,我回去喝碗粥,又舒服又养生,就不跟你们凑热闹了。说着,挣开沈奕巍的手,一转身走了。
卢茜知道老爸的心思,没好气地又甩给沈奕巍一句:“就赖你,我老爸难得出来吃一顿饭,还让你给搅了!”
沈奕巍不急不恼,在卢茜面前,他就像身穿高级防弹背心,对姑娘射出的一发发枪弹,未被击伤,也从不还击:“卢茜,人生难得半日闲,我当了总经理还欠你一顿饭呢,今天正好补上!”
沈奕巍今天来是经过精心准备的。江河暗示他在情场上有可能败给秦海涛,确实让他纠结。想想自己和卢茜交往了好几年,说心心相印并不为过,凭什么就让那个秦海涛后来居上,占了先机?扪心自问,自己确实不够主动。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纸,男追女,隔座山,自己一天到晚若即若离,一涉及情感,就像含羞草一样先关闭了花蕾,幸福难道能上赶着叩响自己的门环吗?特别是对卢茜这样心高气傲、冰清玉洁的姑娘。冲刺了,没有撞线,留下的是遗憾;如果输在起跑线上,留下的就是终身的悔恨了!刚才他从煤码头出来,特意跑到礼品店精心挑选了一件礼物,他觉得今天是个机会,他要把这件礼物亲手交给卢茜。
“算了,沈副局长,还是给你省省吧。”卢茜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说。
“那怎么行?卢茜,说句心里话,我能有这样一个平台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江局长说了,和你当初向他鼎力推荐密不可分。从这个角度,我请你吃顿饭也是应该的。”沈奕巍的目光像吐丝的蚕一样,把卢茜缠住:“再说,我今天还有特别重要的事要请你帮忙呢!”
卢茜疑惑地望望沈奕巍,略一迟疑:“那好吧,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绅士一回。”
坐在老福兴靠角落的一张餐桌前,沈奕巍的心里毛茸茸、暖烘烘的,就像装了一只要破壳而出的雏鸟,只不过他有些忐忑,不知道这只幼鸟是未来的凤凰还是明天的山雀。卢茜一直是他心中的女神,他原本觉得卢茜和自己心有灵犀,彼此的心灵感应完全不需要挑明。现在他才意识到,埋在心中的希望就像一罐喷香的老酒,
并不是发酵的时间越长,酒的香味就越浓厚。如果封口不严,有缝隙可以让空气进入,也会让希望挥发殆尽。
“沈副局长,有何见教?我们今天谈话的主题是东江港未来的发展,还是目前抗洪形势的应对?”卢茜给自己和沈奕巍斟上茶,语带调侃地问。因为她知道,涉及到这个话题,两个人才可以无障碍沟通。没想到沈奕巍一摆手:“卢茜,我们今天不谈工作,只谈友谊。”
卢茜扑哧一乐:“难得,难得!沙场征战的沈局莫非要穿越金戈铁马,漫步花前月下?”
沈奕巍一咬牙,心中的火苗燃烧起来,像一个功能良好的燃气灶:“卢茜,实话告诉你吧,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今天就是要请你帮我拿拿主意。”
卢茜心里一沉,有一点大事将至、风雨欲来的沉。在她的印象中,沈奕巍还从来没有以这种眼神,用这种语气和她谈过这个问题,就故作轻松地说:“哦?沈大才子也食人间烟火了?说一说,什么样的姑娘可以入沈大才子的法眼?”
沈奕巍大胆地望着卢茜,暗波涌动,眉眼生风:“我有她的照片,你要看看么?”
卢茜喝了一口茶,避开了沈奕巍的眼神:“前提是,如果你愿意给我看。”
沈奕巍从手包里掏出一个八音盒,双手郑重地递给卢茜:“你打开,照片就在里面。”
卢茜不明就里,有些忐忑地接过那只深红色的八音盒,用手轻轻打开,贝多芬的钢琴小品《致爱丽丝》的旋律悠然响起,盒盖内侧,还镶着一面心形的镜子,镜子里映出的是她娇美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