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水第11章:闯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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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像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踩着秋后泛黄的草地,一路走来。它身后,有片片枯叶从枝头落下,被风刮到了地上,发出瑟瑟的声响,那是生命枯萎时的叹息。排浪击石的长江也收敛起了夏日的豪放和秋天的腼腆,像一条不再随风飘荡的灰色长链,有些滞涩地横卧在长天大地之间。
 
  廖汉中从东江港铩羽而归,一直很郁闷。
 
  郁闷的表层原因是,如果不是江河醍醐灌顶一席话,他即刻悬崖勒马,头上的乌纱帽怕已被程副省长摘了去,这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妻子的事没讨到说法,险些还把自己也搭上。这是可以在酒桌上大骂出口的原因,还有说不出的原因,江河话里有话的一番敲打,让他产生了警觉,回到矿山闷头昏睡三天后,他开始查账。
 
  账一查完,廖汉中惊出一身冷汗。
 
  从一月到九月,煤炭产量比去年同期增长了百分之十五,但利润却还不足去年同期五分之一,大量优质煤被当作劣质煤出售,利润损失高达上亿,大好的琊山煤矿,几乎已成为徒有其名的一具空壳。优质煤当劣质煤卖,账面上做得天衣无缝,哄外人行,哄查账的人也行,但哄不了廖汉中这个一矿之长,这本账毫无疑问是本欺上瞒下的假账,账面上没有一个廖汉中熟悉的客户,他怀疑方秋萍另有秘密账户。
 
  廖汉中百思不解的是,方秋萍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这一死,所有的问题无从查证,别人可以一股脑儿地把责任全推到她身上。廖汉中心中却叫苦不迭:娘子啊,娘子!你走了一了百了,剩下我可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这天,他正在办公室独自闷坐,门一敲,赵达夫推门进来。
 
  在东江港,廖汉中自然听出了江河的弦外之音,方秋萍是总会计师,赵达夫是主管生产的副矿长,方秋萍如果想暗度陈仓,瞒天瞒地难瞒赵达夫。吊丧过后,回想起赵达夫在整个过程中推波助澜,确实让廖汉中心生猜忌。但鉴于自己和方秋萍的特殊关系,廖汉中有苦说不出,一旦和赵达夫撕破了脸,他若反咬一口,说方秋萍所作所为皆是受他指使,他能洗清吗?所以他不敢彻查赵达夫,表面上还要维持一团和气。
 
  廖汉中抬眼看了一眼赵达夫,没有说话。
 
  “老大,江河来了!”赵达夫也不客气,抓起廖汉中桌上的中华烟,抽出一支自己打火点燃,一屁股坐在廖汉中对面。
 
  “什么?”廖汉中一愣:“秋萍的遗体找到了?”
 
  “两手攥空拳,只身而来!”
 
  “那他来干什么?”
 
  赵达夫吐出一口烟雾,从老板台对面的皮椅上翘起屁股,俯过身对廖汉中说:“明摆着,他放出狂话,说煤码头一年要完成四百万吨的中转量,离开了咱们琊山矿,还不是扯淡!这趟来,肯定是让咱们给他发煤!”
 
  廖汉中也抽出一支烟,赵达夫把打火机顺桌面滑了过去。若是早先,他会主动把烟给廖汉中点上,如今他用不着了。方秋萍一死,赵达夫可谓悲喜交加。悲的是,方秋萍转移走的巨额售煤款,原本说好是有他三成的,老天不长眼,方秋萍命丧大江,这笔钱成了无头案,方秋萍把钱转移到了什么地方他一无所知;喜的是,方秋萍财务上留下的黑锅,顺理成章要由廖汉中背,他既是法人又是方秋萍的丈夫,没人可以替代他。矿上的财务状况,别人不知道,廖汉中和他心里都明镜似的,他已经掌握了廖汉中的软肋,他不必像以前那样对廖汉中谦恭有加了,他知道,廖汉中会给他留足了面子。一旦有一天,秦池成了东江港的老大,他成了琊山矿的老大,随方秋萍沉入江底的那几成损失就可以加倍捞回来,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了。在东江港,本来他的计划正一步步实现,生生让这个江河给搅了局。今天他犯在了自己手里,岂有不往死里整他的道理,江河一旦走了麦城,还有谁会真心去帮廖汉中?
 
  琊山之行,注定会是江河的“滑铁卢”!
 
  “你把他安排到哪了?”廖汉中问。
 
  “市里最好的宾馆。”
 
  “咱矿上不是有招待所吗?”
 
  赵达夫又续上了一支烟:“无论如何,咱们上百个兄弟大闹东江港,人家每天是好酒好肉的招待咱们!咱不能慢待了人家,你说是不是老大?”
 
  廖汉中知道赵达夫对江河成见很深,没想到江河上门却表现得如此大度,心中不由涌出一丝感动,他掐灭烟,站起身:“兄弟呀,这么做人就对了,你在宾馆摆上一桌上好的酒席,我亲自去会会他。”
 
  廖汉中哪里知道,安排江河住在市里宾馆,恰恰包藏了赵达夫的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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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河赴琊山矿时,交待卢茜过江协助沈奕巍尽快制定出煤炭服务质量标准,他这样安排,有一多半原因是想给沈奕巍创造一个机会,促成这对金童玉女的姻缘,和东江港许多人一样,他认为两个人各方面条件都很搭配,称得上天作之合,可不知为什么,江河觉得这两个人在工作上配合默契,情感上似乎若即若离。卢茜冰清玉洁、亭亭玉立,不知有多少人惦记;沈奕巍德才兼备、阳光聪慧,没有一个好的情感归宿也让江河不踏实。
 
  卢茜不明就里,以为江河对煤码头放心不下,江河前脚走,她后脚就过了江。进了公司的院子,卢茜在沈奕巍办公室窗前的树影里站下了,窗子半开着,她听到沈奕巍的声音,探头一看,办公室里坐满了人,沈奕巍正在开会。
 
  “先说一个与生产无关的故事。数千年来,人类一直以为四分钟内跑完一英里是件不可能的事,但是在1954年,罗杰·班尼斯特做到了。谁也没有想到班尼斯特的破纪录会给其他运动员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在随后的一年里,竟然有37个人进榜,再以后的一年里更高达300人之多!”说到这里,沈奕巍停顿了一下,把手一挥,加重了语气:“为什么会这样呢?那是因为人们常常对自己本身或自己的能力‘自我设限’,其中的原因可能是曾经失败过,对于未来不敢再抱奢望;也有可能是没有一个具体目标,对于愿望能否实现心存疑虑,长久下来就会学得‘务实’,而终至平庸!”
 
  沈奕巍站起身:“煤码头完成400万吨中转量,在两个多月前我们还觉得是天方夜谭,可是今天呢?”他一伸胳膊,遥指远方,“它已经是东方地平线上一艘已经可以看见桅杆的航船了!”
 
  众人哈哈笑了。江河坐镇煤码头一个星期主持打黑,一举切除了以二狼为首的黑社会这颗毒瘤。二狼因盗窃国家资产和组织黑社会罪被依法逮捕,其他几个重要成员也纷纷作鸟兽散,跟着起哄的两劳人员知道自己不过是二狼手中的一枚棋子,后悔不迭,大都参加了沈奕巍开办的培训班。煤码头的生产环境得到了根本性改善,工人的生产积极性也被充分调动起来了,所以大家非常认同沈奕巍的比喻,同时也被总经理的乐观与幽默感染了。
 
  沈奕巍重新坐下,打开一盒烟,散给众人:“怎么确保完成400万吨,我们已经做了大量工作,指标也层层分解到各班组了。下一步,我们就是要把新建立的各项规章制度落到实处,把每个人的工作实绩和每个人的收入紧密挂钩,400万吨,只能超不能减!”
 
  “琊山矿如果不从我们这里走货,情形就不能太乐观。”有人说。
 
  “对!”沈奕巍点点头,“琊山矿是块硬骨头,江局长亲自去啃了,我们应当相信江局长的智慧和魅力,我们要做的就是要把码头的生产环境打造好,江局长说了,他去请客户,我们负责留住客户。退一万步说,沿淮煤矿几十家,即便琊山矿一时半刻不肯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可以做好其他客户的服务。企业都是以效益为中心的,我相信,一旦咱们东江港的口碑建立起来了,不信它琊山矿不从咱们这里走货,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头说的对,家有梧桐树,还怕没有凤凰来吗?”机械队长说完这话,一扭头看见了窗外的卢茜,朝沈奕巍一挤咕眼:“沈头儿!”
 
  沈奕巍往窗外一看,是卢茜,脸上不由泛出笑容:“呀,贵客!”
 
  卢茜只得推门进屋,说不好意思,影响你们开会了。本来她是带着一股怨气来的:江河单身闯琊山,还不是为与廖汉中重修旧好,争取琊山的煤炭通过东江港中转,秦池不去也就罢了,沈奕巍怎么可以当缩头乌龟?方秋萍的遗体没有打捞上来,廖汉中的情绪难免失控,谁知道这样一个莽汉鲁夫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本想狠狠敲打沈奕巍几句,但见沈奕巍指挥若定,俨然一派大将风度,气已消了一半儿。
 
  机械队长为卢茜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沈奕巍又从卢茜手里把水要回去,对众人说:“你们看,我一只手把水递给卢编辑,只要水没洒出来就是保证了质量;若是我用两只手把水端给卢编辑,就是服务标准,因为这里面体现了尊重。我们制定的服务质量标准,要体现出这样的细节!明白吗?”
 
  “明白!”众人答一声,心领神会。
 
  卢茜也很有触动,没想到沈奕巍上任两个多月,已完全进入了角色,照他这个思路管理,煤码头翻身真不是什么奢望了!
 
  机械队长露出一脸坏笑:“沈头儿,今儿就到这吧!”
 
  沈奕巍知道这是兄弟们想为自己和卢茜创造一个空间,他又何尝不想和卢茜单独待一会呢!前天江河打电话说要让卢茜过江来协助他制定服务质量标准,他就知道局长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免心生感激,可眼下百事待举,他还真没有谈情说爱的闲情逸致。
 
  “着什么急?”沈奕巍伸手示意大家不要动,“还有两件事,也在碰头会上落实一下:一是工人们说任务翻倍,工资应该跟进,至少每年按10%递增,这个要求是合理的!公司财务部门搞个方案,从下月开始兑现,如果我们连每年10%的工资递增都不敢承诺,怎么要求工人达到质量服务标准?二是你们商务科一定要把上海那家工厂的售煤款追回来!”
 
  商务科长回答:“沈总,那五千吨煤是矿主同意厂家拉走的,有完备的手续,和咱们港口没有半毛钱关系。再说上海那家工厂已经倒闭了,咱们去过两次,根本找不到人,追款谈何容易?”
 
  沈奕巍笑了笑,对商务科长说:“这笔款和咱们煤码头是没有任何关系,从情理上说根本没必要去管。但是换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假如我们把这笔和我们毫无关系,而且很难追回的一笔售煤款替矿主追回来了,对树立咱们的企业形象就是一个万金难抵的广告,不用我们自己去说,客户们就会口碑相传,他们的话比我们自己说作用要大一万倍。企业形象树立起来了,今后无论哪一方,把货放到咱们港口,都会感到放心,我们还用发愁货源不足吗?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咱们为什么不去主动把握呢?”
 
  “可是工厂已经倒闭了!”
 
  “工厂倒闭了,它的上级主管部门还在。我了解了,这家工厂被兼并重组了,现在效益还不错!”
 
  商务科长一听,来了情绪,他把手一挥,大声说:“明白了!沈总,我亲自去。”
 
  沈奕巍赞许地点点头,说你住在那里,不给钱不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况且欠账还钱,天经地义!商务科长点头称是,要不到钱我不回来。沈奕巍向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又转身对众人一挥手说,今天的碰头会就开到这儿,大家各忙各的去吧!
 
  众人嘻嘻哈哈往外走。商务科长、一个五十来岁的胖男人,走到卢茜面前时挤挤眼,说卢编辑呀,我们沈总可是钻石王老五,奇货可居,不赶快下手,怕是会被别的姑娘抢走喽!羞得卢茜脸像着了火,急也不是,恼也不是。
 
  众人走后,沈奕巍有些尴尬地从文件柜里拿出一摞材料,放到办公桌上说:“卢大编辑,这些是我们搞的服务质量标准草案,你多批评指教,我上午到码头转一转,中午回来陪你吃饭!”
 
  卢茜瞪他一眼:“忙你的去吧,谁要你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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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席安排在宾馆最豪华的包间。
 
  赵达夫叫来了矿上两个酒量最好的人作陪,一男一女,都不过三十来岁。廖汉中看到这两个人,问这是要喝大酒?赵达夫笑笑,老大,咱们去东江港,人家可是大酒大肉地招待,有来无往非礼也啊!
 
  推开包间门,江河已在里面等候。
 
  廖汉中一挥手,坐吧。他要拿捏好分寸,既不能对江河太热情,因为离开东江时他已放出话不再和东江港来往;也不能对江河太冷淡,无论出于什么动机,毕竟江河帮过自己。
 
  众人分宾主坐定,服务员端上凉菜。
 
  赵达夫招手叫过服务员,伸出一个巴掌,说五瓶六十度高粱烧,一人给我墩一瓶。不够,再加!服务员有些愕然,她见赵达夫并没有更改指令的意思,就应一声,转身离去。
 
  江河看一眼赵达夫,又看一眼廖汉中:“中午,酒就免了吧!”
 
  廖汉中又一挥手:“无酒不成席,酒怎么可以免啊!”又冲赵达夫努努下巴:“今天我做东,从明天开始,从一号井到五号井往下排,挨着个儿做东。江局长既然来了,酒就要喝透。”
 
  赵达夫连连点头:“矿长,您放心。歌里唱得好呀,朋友来了有好酒,是不是,江局长?”
 
  江河看一眼赵达夫,知道这顿酒是脱不过去了。来之前,他已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知道过不了这一关,其他一切都免谈。这时,服务员已在每人面前摆了一瓶“烧刀子”,赵达夫指着小酒盅说,全拿走,换大碗,咱煤矿的人喝酒,讲究的就是个痛快豪爽!服务员愣了一下,用盛米饭的细瓷小碗换去了每个人面前的小酒盅。不等服务员动手,年轻女人已起身,哗哗为每个人的瓷碗里倒满了酒,然后端起碗拿腔拿调地说:“久闻江局长大名,今天得以相见,果然不同凡响,小女子敬你一碗,以表心意。”
 
  江河只好站起身,端起酒碗说:“谢谢了,你我随意。”
 
  赵达夫嘿嘿一笑,双手扶着桌沿,身子往前探着说:“江局长此言差矣,和年轻姑娘岂能你我随意?这一随意岂不是要出问题?啊,哈哈……这碗酒是一定要干的!”
 
  廖汉中端起酒碗,来,我赞助,江局长,干了吧!言罢,一饮而尽,再双手一翻,向江河亮出碗底。江河一看,不再推辞,双手举起酒碗一口气喝光,也双手一翻,向廖汉中亮出碗底。
 
  “痛快!”廖汉中用手抹了一把嘴。
 
  “痛快!”江河把酒碗往桌面上一墩。
 
  赵达夫起身要为廖、江满酒,陪酒的男子抢过酒瓶,我来。他先为江河斟满酒,再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江局长喝了美眉的酒,不会厚此薄彼,不给小弟面子吧!”
 
  江河一看,这是要搞车轮战术啊!两个陪酒人看来肩负使命,不把自己灌倒不会善罢甘休,如果还没谈事就被放倒,岂不是白来琊山一趟?于是站起身,冲众人举起碗,说公平起见,咱们一起干!江河心想,如果一对一,谁把谁放倒还不一定呢!
 
  “公平起见?”赵达夫咧咧嘴,一副不屑的神态:“如果我没有猜错,江局长此行的目的是游说我们琊山矿通过东江港中转煤,杨子荣上威虎山,还有先遣图做晋见礼呢,江局长两手攥空拳就跑来了,未免小气了吧?”
 
  对赵达夫的无礼,廖汉中并没有制止的表示,反而大睁双眼看着江河,那神情分明也是希望江河给个说法。江河知道方秋萍的事无法回避,她可能没死的消息又不容透露半分,一旦打草惊蛇,会对破解“诈死”阴谋徒添障碍,好在早有思想准备,江河端起酒碗说:“廖矿长,这次到琊山没有能送回嫂夫人的遗体,我真是愧疚万分。这样,我自罚一碗,算是给廖兄赔罪!”
 
  言罢,一饮而尽。60度的“烧刀子”,像是一团火,顺着江河的嗓子眼滚落到胃里。
 
  廖汉中一挑大拇指,行,够汉子!坐下,吃两口菜。赵达夫却不依不饶,说自罚一碗酒就扯平了?那这买卖也太便宜了!沿江有的是港口,现在是市场经济,我们凭什么非要走你东江港的水路?
 
  江河见赵达夫步步紧逼,颇为不快。心想水蛇穿上马甲,就变成乌龟了吗?你赵达夫暗中打的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清楚。但眼下不是较真的时候,看他在酒桌上的做派,在琊山似乎还有些影响力,连廖汉中也让他三分,就压了压心中的火气,说:“赵副矿长问的对,琊山的煤凭什么要走东江港的水路?”
 
  “是啊,凭什么?你那个东江港坐地臭一片,长江航道臭一线,可谓屎克螂坐军舰——臭名远扬(洋),琊山的煤凭什么要从东江港走?达夫愿听江局长赐教。”赵达夫双手抱在胸前,斜着眼看江河,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架势。
 
  这时凉菜热炒已上了一桌子,有油爆大虾、清蒸桂鱼、栗子鸡、香酥鸭。廖汉中用筷子指着一盘服务员新端上来的红烧排骨,示意江河用菜,目光却注视着江河,分明也是想听江河的解释。
 
  任何合作,必须双赢才能持久、才能稳固,这是商场最浅显的规则。沈奕巍就任煤码头总经理之前,他也许没有底气面对赵达夫的挑战;现在不同了,沈奕巍对煤码头的一系列改革和整顿已初见成效,他相信琊山矿会在东江港享受到最优质的服务。当然,有些他可以说,有些他还不能说,因为那还属于一个企业的商业机密。比如,向两头延伸,一头抓煤矿,一头抓电厂,缺煤时,东江港就是电厂的采购科;煤多时,东江港就是煤矿的推销科;以及建立配煤中心的设想等等。如果在还没有实施之前泄露出来,让沿江其他港口抢占了先机,自己的棋就不好下了,斟酌了一下,江河开口道:“赵副矿长话虽难听,也并非全无道理。不过那是几个月前的东江港了,一个企业面临绝境,两条路,要么死掉,要么重生。今天的东江港,已浴火重生!”
 
  赵达夫用手指连击桌面:“江局长上任不过四个月,东江港就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了?这话有点大吧?”
 
  江河两碗酒下肚,已有些兴奋,这几天他抽空已把卢茜找来的那几本书认真看了一遍,对一些企业的现代管理理念心领神会,于是把手一挥:“那我用一句说来概括,企业的核心就是赢利,而东江港将为琊山矿提供最优质的服务,使琊山矿的利润在可能的范围内最大化!”
 
  赵达夫用眼示意了一下陪酒的一男一女,两人一起举起酒碗,一个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一个说,江局长不愧是现代企业家,话一出口就是有底气。
 
  江河笑笑:“警服刚脱了不到五个月,现代企业家不敢当,我也是现买现卖。”
 
  赵达夫一摇酒瓶,空了,侧身冲服务员喊:上酒。
 
  服务员眨眨眼睛问:“60度的高粱烧,已经喝干四瓶了,还要上啊?”
 
  赵达夫一瞪眼:“哪那么多废话,怕我结不起账?”
 
  服务员歉然一笑,一转身,四瓶高粱烧又摆到了桌子上。
 
  江河一看这阵式,知道自己很难站着出去了,矿山的人讲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为了东江港的翻盘,他只得横下一条心:不醉不归。
 
  廖汉中夹了一块鱼肉放到江河的盘子里,问:“刚才江局长说能使我们的利润最大化,此话怎讲?”
 
  江河知道这才是廖汉中最关心的问题,他没有马上回答。回答得太随意,难以引起廖汉中的重视。江河夹起盘子里的那块鱼肉放进嘴里,知道这是最贵的鲥鱼,一条要上千元,不免有点心痛,细细品咂了一下,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心想或许自己是青菜萝卜吃多了,舌头的味蕾已不灵敏。放下筷子,他见廖汉中仍神情专注地望着自己,知道琊山矿现在金玉其外,
 
  败絮其中,廖汉中急于翻盘,肯定对如何使利润最大化最感兴趣,就一板一眼地问:“廖矿长,请问煤炭中转过程中的合理损耗是多少?”
 
  “百分之三呀!”廖汉中不明白江河为什么问这么弱智的问题。
 
  “一百万吨的百分之三就是三万吨,三万吨煤按均价计算,将近一千五百万元。我们承诺东江港中转煤炭为零损耗,一年可以间接为矿山创造多少利润?”
 
  “此言当真?”廖汉中有些不信。
 
  江河啪一声摁开打火机,点燃烟吸了一口说:“这还只是我们承诺中的一项,其他承诺可能产生的效益绝对不会在此之下。”
 
  廖汉中张开的嘴一时合不上了,他和江河虽然没有打过几次交道,但印象中江河并不是那种满嘴跑火车的人。他既然说得如此言之凿凿,必有密不示人的利器,同样是走货,为什么放着河水不洗船?他离开东江港时所以沉石立誓,一是老婆尸沉江底,对他打击太大;更重要的是他觉得东江港管理混乱,不能提供优质服务,以前是方秋萍执意要借道东江港,现在方秋萍不在了,为什么不找一座更好的中转码头呢!
 
  赵达夫见廖汉中似有心动,急忙泼冷水:“江局长,就你们东江港那破煤码头,四个月的时间能有什么变化?嘁,我们又不是新客户!忽悠谁呢?”
 
  江河把筷子啪一声拍在桌子上:“忽悠人?老子当兵十年,
 
  当警察十年,还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呢?怎么着,赵副矿长,你教教我呀!”江河看似失态,其实心里清醒。赵达夫一再阴阳怪气,不打一打他的气焰,他还会节外生枝,对和廖汉中的谈判极为不利。从廖汉中的神色中他能隐隐感觉到对赵达夫的不满,料到给赵达夫一点颜色,廖汉中未必会生气,“两位老总说话,你一个副手不断插嘴,懂不懂点规矩?啊!”
 
  廖汉中端起酒碗,脸上没有愠色,反倒微微流露出一缕欣慰之色:“江局长,不必动气,来我敬你一碗!”
 
  廖汉中敬的酒,江河不能不喝,一仰脖,碗空酒尽。
 
  没想到,受了敲打的赵达夫如同打了鸡血,不但没生气,反而亢奋起来:“江局长教训的是,达夫失礼了。江局长言出行随,八百里皖江谁人不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我敬你一碗。”赵达夫举起酒碗,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放下酒碗,掏出手机,边喂边往外走,走到门口,捂住手机冲陪酒的一男一女说:“我接个电话,代我好好敬江局长几碗啊!”
 
  两位陪酒人如鸡啄米一样点头:“那是自然的,你放心,赵矿长,保证让江局长喝好。”
 
  江河的头已有些昏昏沉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