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第一三一章
明隐寺血案过后,故皇后日夜受梦魇折磨,终日缠绵病榻,身子已一年不如一年。
被方远山这么相逼,她痛定思痛,终于决定不再忍耐,将一切实情告诉了昭元帝,从她是怎么对宛嫔起了加害之心,到老太监暗中保下宛嫔;从方远山是怎么发现宛嫔活着,到她是如何教唆卢美人杀害宛嫔;从方远山是如何放走程旭与小太监,到他贪得无厌,还想利用这二人挟制她,想要再次高升。
昭元帝听后,震怒异常,立刻问斩了方远山,并且发落方府一家。
“所以,当年方远山被斩,并不是因为中饱私囊和写错太|宗皇帝的名讳?”程昶问。
“不是。”宁桓道,“方远山爱惜前程,做事仔细,为官也算清廉,但他真正犯下的罪行,比明面上的要大得多。”
云浠问:“那这些事,阿嫂……方芙兰她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这些事毕竟是天家秘辛,常人不可能知道的,且当时事发太快,故皇后将实情告诉陛下的当夜,陛下便命人缉拿了方远山,第二日就降罪问斩了,再一日,方芙兰之母虞氏也自缢了。”宁桓道,“不过我知道得也不详尽,当时宫中大事接踵而至,方府抄家,故皇后病危,塞北蛮子入侵,陛下急派人寻找五殿下,朝堂上下乱作一团,我跟着太子殿下也无暇他顾。”
云浠又问:“宁大哥方才不是说五殿下与他身边的小太监‘逃’去塞北了吗?”
“是。”宁桓道,“五殿下和小太监很聪明,他们知道方远山没安好心,也知道他暗中派了探子跟着他们,所以他们趁着方府出事,甩掉探子,混入往塞北运送粮草的大军,逃去塞北了。”
“本来只要找到这名探子,借由他寻到五殿下与小太监的下落其实不难,但是这名探子少时是个赌徒,结过不少仇家,被五殿下甩掉不久,他便被仇家找上门一刀捅死了,临终只留下五殿下去往塞北的线索。”
程昶道:“所以,这才是忠勇侯出征塞北的真正原因?”
宁桓点头,叹了一声,说道:“故皇后与陛下相敬如宾了一辈子,哪怕身陨,也该是荣光无限的,可惜陛下在得知宛嫔之死的真相后,对她生了厌弃之心,直到故皇后病亡,陛下也再没去看过她。”
故皇后临终前,将故太子叫来塌边,对他说她很后悔,如果不是当年一念之差决定加害宛嫔,她身居皇后尊位,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故皇后说,其实这世上善恶只在一念之间,哪有什么天生恶人?不过是犯下一桩恶事后,一步错,步步错罢了。
正如她当年加害了宛嫔后,得知宛嫔和程旭活着,为了掩盖当年的罪行,不得不教唆卢美人再次杀害宛嫔。
她说:“可惜这世间缘法,逃不开天道轮回,善恶果报八个字,或许只有种善因,才能得善果吧,我当年种下了恶因,如今自食其果也是罪有应得。自从害了宛嫔后,我这十多年来,过得苦极了,没有一日真正地开心过,眼下快死了,也算终于解脱了。”
故皇后最后对故太子说:“其实宛嫔这个人,本宫记得,难得善良温婉一个人,还有那么高的才情,她教出来的旭儿,想必与你一样,一定是仁德纯善的。”
“旸儿,母后最后再托付你一桩事吧。”
“母后但说无妨。”
“眼下塞北战事将起,即将陷入危境,你找一个可靠的人,去塞北寻到旭儿,然后把他接回宫,好好照顾他,便算……便算帮母后赎罪了。”
……
“其实当时出征塞北的将领已定了,正是因为故皇后之托,殿下便保举了忠勇侯,请侯爷去塞北寻找五殿下。”
“那时太子殿下的身子已大不好了,我毕竟是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卫,虽然知道殿下心系五殿下安危,也不敢贸然离开……”
岂知不久以后,塞北竟传回忠勇侯战死的消息,连五殿下程旭也无踪可寻。
昭元帝得知此事,怕故太子自责,便将一切过错归咎于忠勇侯贪功冒进,随后降云洛为招远副将,再次出征塞北。
故太子苦劝无果,只好命宁桓同赴塞北,查明忠勇侯战亡的真相。
不成想宁桓刚查到一点线索,招远就叛变了。
“太子殿下自觉对不起忠勇侯,苦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想把真相禀明陛下,为忠勇侯洗清冤屈。无奈我日夜兼程赶回金陵,刚把查得的线索告诉殿下,竟被郓王打断。”
“太子殿下虽未服下郓王给的毒汤,但他得知郓王下毒,气急攻心,没能等来陛下就病逝了。”
故太子最后对宁桓说:“老四愚蠢,老三心狠手辣,我若病逝,你即便向父皇禀明真相,没有证人证据,也恐难定老三的罪,说不定你还会因此遭来杀身之祸。你快走,先保住自己,然后去塞北,把一切因果缘由查清查明,找到旭儿。云舒广于旭儿有恩,想必他会愿意为忠勇侯府平冤。你且记得,云氏一门镇守塞北数十年,将士们浴血边关,保家卫国,赤胆忠肠日月可昭,我们……万不可让他们寒了心。”
宁桓道:“至于后来金陵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日夜赶赴塞北,途中遇到人追杀,赔了一双眼睛,在塞北苦寻了五殿下年余,才知云洛竟活着,因他也要为忠勇侯洗清冤屈,我二人便一起行事了。”
这时,秦忠道:“其实郓王、还有枢密院的那个姚杭山暗中调用兵粮这事,少将军一早猜到了,不过那会儿塞北私底下还存了点粮,这事不至于让侯爷这么冒进。”
“侯爷当时安排我们天字部守吉山阜,所以侯爷究竟为什么要追出关外,我们至今都不知道。但就当时的情况看,如果没什么特别的缘由,侯爷追出关外这个决定,是有点轻率了。所以那会儿朝堂上有人参侯爷贪功冒进,我们这些塞北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郓王陵王确实不是东西,如果没有郓王调用兵粮,没有陵王通敌,塞北数万将士也不至于尽皆战死。”
程昶问:“你们去塞北追查五殿下的下落,有结果吗?”
“只打听到了一点线索。”云洛道,“父亲到塞北后,似乎是寻到了五殿下和小太监的,因为当时塞北草原上,有人看到父亲将两个十几岁的少年交给了一个叫做‘哑巴’的人。”
“哑巴叔?”云浠一愣。
她记得这个人。
他是很早以前云舒广从沙场上捡回来的,不会说话,脑子也有些问题,所以塞北的人就叫他哑巴。
哑巴离群索居,只信任云舒广一人,从不跟外人来往。
因云浠是云舒广之女,她很小的时候,哑巴给她塞过馕吃。
“塞北一战后,五殿下与小太监便失踪了。”云洛道:“哑巴住的地方与开战的地方有些近,可能是受了战乱波及,战事结束后,哑巴耳朵竟聋了,他不识字,这里——”他点了点脑子,“也有些混乱,没法与人交流,我们只要一追问他五殿下和小太监的下落,他就拼命往南指。”
“我们后来才知道,原来哑巴早就看明白了我们在问什么。”宁桓接过云洛的话头道,“他拼命往南指,是想告诉我们,早在塞北一战结束时,五殿下与他身边的小太监就往金陵来了。”
“我们这些年为了求证这一点,苦寻五殿下下落,终于在淮北一带打听到消息,大约五六年前吧,就是云洛‘身亡’那一年,淮北旱灾,有两个少年自北而来,一路跟着灾民往东南而行。一般的灾民都是为求活路,走到富庶之地便不走了,这两个少年很特别,只顾着往金陵去。那时不少灾民都对这两个少年有印象,不过因他二人满脸尼污——应该是刻意为之,所以没人记得他们的样貌。”
云洛道:“这一年来,陛下身子日渐不支,陵王大权在握,可五殿下的行踪尚且渺茫,我与宁桓商量过后,决定先将我们昔日从达满部落找到的证人带回金陵,然后进宫窃取布防图,拿到陵王通敌的罪证。总之无论如何,一定要阻止陵王登极,若任由他这样的通敌之人坐上帝位,父亲的冤屈再无可平不说,也将是朝臣和天下百姓的劫难。只可惜……找不到五殿下,我们并无十足把握将陵王拉下马,毕竟陛下膝下……”
云洛话到此处,却是一顿。
他原本想说,毕竟昭元帝膝下只余陵王这么一个可承大统的儿子了,可他忽然想到,眼下宫中的局势是程昶与陵王分庭抗礼。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权势滔天的王世子究竟作何打算,说不定他想自己掌权,然后扶小皇子上位做傀儡王呢?
又或者,哪怕程昶并不如斯打算,但他身为王世子,还是先帝嫡系,身份本就敏感得很,眼下掌权掌到这个地步,有朝一日皇权更迭,也将被身后洪流推向不得不争抢的那一步吧。
毕竟铁锁横江,古来这样掌大权的王,到最后不是反了,就是伏诛了。
云洛忽然意识到,他既然要找到五殿下,拥立五殿下,那么他的立场,与眼前这个三公子或许是对立的。
程昶问:“眼下只有那个哑巴见过五殿下和他身边的小太监,你们从塞北来金陵,把他一并带来了吗?”
云洛听了他这一问,犹豫片刻,竟是没答。
怎料秦忠快人快语,径自就道:“带来了带来了,不过这个哑巴脑子不是有问题么?初来金陵那会儿,成日躲在房里,谁也不愿见,眼下一年过去,才稍微好点儿。”
云浠愣道:“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哥连他活着的事都不让我们告诉你,这事我们怎么跟你说?”秦忠道,“行了,改日我带哑巴去一趟忠勇侯府,让你的哑巴叔见见你这小丫头。”
程昶看云洛目色沉凝,猜出他顾忌自己,但他没多说什么,只道:“昨晚奔劳了一夜,我让林掌事在春台阁收拾了几间厢房,宣威将军、宁侍卫,还有诸位先去歇上一歇吧,秦护卫那里有太医看着,想必不会有大碍。”
程昶既这么说了,云洛等人也不推托,当下起身道谢,由林掌事引着往春台阁里阁去了。
其实程昶昨夜也彻夜未眠,但他作息惯来很有规律,到了这会儿竟是不困,他独自往扶风斋走去,倚着小亭廊椅,刚养了一会儿神,就听身后云浠轻声唤他:“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