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间女人第69章
第69章
“原来的技术门槛已经形同虚设,你和本土企业拼什么?价格?质量?服务?还是回扣?你还有什么优势?老余,你以价格换市场份额的打算,很可能落空,最大的赢家,另有其人。”
余永麟躬起背,脸埋在膝盖间楞了很久,抬起头问:“妈的全是马后炮,你为什么中途不再参与,撇下我一个人去操作?”
程睿敏笑了一下,心平气和地回答:“因为你是我兄弟,众诚是我的partner,我只能选择中立。”
“程睿敏,我操你大爷!”余永麟捶着沙发大声说。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可以攒在一块儿骂,省点儿力气。”程睿敏站起身,让开电脑屏幕前的位置。
余永麟走过去,看到程睿敏正在准备的文件,疑惑地问:“这不是你那份《葵花宝典》吗?你想做什么?”
“给谭斌,也许能帮她度过难关。”
余永麟顷刻间酒意上涌,气得额头青筋都爆了起来,“你是不是有病?你脑子进水了?”
“老余……”
“你别叫我老余,我不认识你。”余永麟脸色铁青,“眼看刘秉康那混蛋,马上就能卷铺盖滚蛋,你帮他?你帮谭斌就是帮他,你难道不明白?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
“谭斌她现在是我的人,我不能害她。”
“哈……你的人?你不是在说笑话吧?好吧好吧就算是,可这事过去,你有多少种方式可以补偿她?”
“那不一样老余,我忘不了第一次在‘英虞’见她的样子,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女孩子,今天却变成另一个人。我栽过跟头,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所有的自信全部摧毁,锐气全失,一辈子都难以补偿的伤害,我不想让她经历。”
余永麟不再说话,从兜里掏出香烟,叼起一支又去找打火机,不知是火机的液体用完了,还是他手哆嗦得不得要领,无论怎么较劲就是不见火星。
程睿敏瞪他一眼:“阳台上抽去。”
余永麟一下就爆发了,用力把打火机扔在地板上,又抬起脚后跟用力跺几下,近乎咆哮道:“我他妈的就在这屋里抽怎么了?有种你开始就别算计MPL,做到一半你放手,你他妈的是男人不是?”
程睿敏也忍无可忍:“你给我滚蛋!”
多年的好友第一次翻脸,灯光下他的脸色透出惊人的惨白,余永麟犹豫片刻,还是摔门而去。
是夜节令为小雪,北京城果然飘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对余永麟来说,这年的小雪,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他的妻子出现早产症状,连夜被送进医院。他在产房外等得团团乱转,不时有医生送出各种生死状要求他签字。
他在慌乱、烦扰、不安、恐惧中度过了六个小时。
凌晨六点十分,他的儿子宽宽终于伴着雪花提前半个月呱呱坠地。
护士把那个软若无骨的小东西交在他手里,余永麟战兢兢地拨开婴儿袋,看到一张比成人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脸,皮肤皱巴巴浑身通红,象只出生不久的小老鼠。
他备受冲击,忽然间就落泪了,七尺高的男人当众哭得眼泪滂沱。
那一刻,除了怀里的小生命,其他一切身外之物皆变得无关紧要。
他急于和人分享这种感受,完全忘记了头天晚上和程睿敏的龃龉,看看表应是平日起床时分,迫不及待地拨通程睿敏的电话。
但任凭他拨了手机再换市话,都是一样的结果,一直无人接听。
再打到他的办公室,依然找不到人。
余永麟有些不安,因为这不是程睿敏的风格。除了在飞机上,他的手机永远处于开机状态,随时在线。
想起昨晚他那种不正常的苍白,更加重了余永麟的忐忑。
打算开车过去看看,病房里乱糟糟地一时又离不开人,觑着丈母娘的脸色他挣扎良久,忽然想起一个人。
扒开皮夹找了半天,谢天谢地,那张奇特的名片竟然还在,他立刻照着号码打过去。
严谨原本睡眼惺忪的声音,听他说明来意,一下精神起来,爽快地说:“我去一趟得了,物业那儿有他的钥匙,您先忙着,谢了啊哥们儿!”
放下电话,余永麟想来想去放心不下,还是把妻儿交给家中老人,驱车朝着机场高速的方向奔去。
等他赶到,正看到两个人站在程睿敏别墅的门口,其中一个就是严谨。
他们已经站在门外按了半天门铃,屋内却无人应门,而二楼明明亮着灯。
商量一会儿,物业取出备用钥匙,开门进去。
窗外的天色依然半明半灭,别墅内静悄悄的,一层完全黑着灯,只有楼梯处漏下二楼书房的灯光。
严谨扬声喊:“小幺,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
三人拾级而上,书房的门的半掩着,严谨上前一手推开,几个人如被雷电击中,全部木立当场。
严谨最先回过神,冲过去抱起已毫无知觉的程睿敏,气急败坏地叫:“小幺你搞什么鬼,甭吓哥哥,醒醒嘿!”
物业已经麻利地退出去,掏出手机:“喂,110吗?我是XX山庄的物业,我这儿有住户出了问题……”
余永麟一脚踢了过去:“打120叫救护车!妈的你打110干什么?”
十分钟后上来三名医生,手忙脚乱地吸氧注射,将人送上急救车。
一片忙乱过后,人去屋空。暂时留下来善后的余永麟,发现书桌上的鼠标被人无意中碰触,原来黑屏状态的显示屏,竟然亮了起来。
那上面,正开着一个新邮件的页面,发送地址和附件都已附上,唯有正文写了一半,还没有完成。
他静静地看一会儿,伸出手,轻轻点下发送键。
京城的东北部,熟睡中的谭斌,突然被剧烈的心跳惊醒。
按着几乎要冲出胸口的心脏,只觉得一阵阵难以控制的心慌意乱,跳得她再也无法入眠。
她坐起身,纳闷地看看窗口,天色尚未大亮,地板上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线晨光。
既然睡不着,她索性起床,拉开窗帘,惊喜地发现窗外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澄明安静。
吃完早餐准备出门,才想起今天是周日,她自嘲地笑笑,又把外套脱了换上家居服,
周日是例行的家庭日,每周这个时候她都会给父母打电话报个平安。
对父母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车轱辘话,我很好我没事工作身体都很好。
虽然她在和母亲聊天时,提到工作两个字,屡次有哭的冲动,但都咬牙忍住了,为了不在母亲面前失态,她找个理由匆匆结束通话。
放下电话,她支起电脑开始收邮件。
过去两天发生太多的事,她整个人处于飘浮的状态,完全没有顾上看一眼收件箱。
其实看不看都那么回事了,她已经不再是普达集采的BM,也不再是北方区三省一市的ActingDirector。
昨天的碰头会上,刘秉康宣布了三件事。
一是普达的集采并未结束,高层还在努力斡旋,希望能有所挽回,即日起所有关于集采的工作由于晓波负责。
二是谭斌手里的三省一市,从下周起交接给乔利维,乔利维将担任整个北方区的Acting销售总监。
最后就是谭斌的新职位安排,她将担任NewSolutionSellingLead,负责今后所有新方案在各省的销售。
会议室里一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各自默默消化着这些消息,各自拨着自己的小算盘。
谭斌坐得端正,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挂着微笑。
她还记得当初接受BM这个职位,就是在这间会议室里。那时她极其担心责任和权力的不平衡,会成为她的滑铁卢。
没想到一语成谶,结果且比她想象得更加悲惨。
新职位甚至没有任何级别的标识,只含含糊糊给她一个Lead的头衔,没有下属,没有任何资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一个临时的位置。
以前有过不少先例,往往过不了多久,类似位置上的人就会主动递上辞职信。
她显得如此轻松,是因为最大的冲击波已经在刘秉康的办公室里遭遇过,此刻才能保持镇静。
和刘秉康的谈话,象镌刻一样烙在她的记忆里,谭斌相信很久之后她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他说:“Cherie,我觉得很难开口,但我不得不说,集采失利,是非常严重的事,影响到今明两年共四千五百万的销售,这件事,我们必需有一个Solution……”
谭斌还记得自己问:“能不能给我个解释?集采失利,我愿意承担责任,但我在北方区的工作,为什么也被否认?”
“我们必须要面对现实,现实是我们失去了极重要的销售机会。”刘秉康看着她,“我们必需对员工,对总部有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谭斌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明明是沉重的话题,竟有了要笑的冲动。
集采为什么失利,他不想和她讨论。他要的就是一个结果,一个了结。
想起自己处理方芳事件时,明知方芳替人背了黑锅,虽然心里惋惜,但在同意解除合同的文件上签字时,下意识里仍有一丝难得的轻松。
因为方芳的离开,于大局完全无碍,却可以把那件事划个句号,对所有人有个交待,这是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
三年风水轮流转,今天终于轮到她。
她没有象方芳一样被扫地出门,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今年的指标已经很难完成,但明年上半年必须有所补救。Cherie,我希望你利用NewSolutionSelling,帮助Localsalesteam,把普达省公司从集采中压下的配置,一个个挤出来。”
谭斌专注地望着刘秉康,神情奇特。
她记得半年前他还是一张白净的圆脸,如今却皮松色黯,眼睛下面两个大眼袋,六个月内象老了七八年,显然这半年他的日子过得也不如意。
想起一句话,谭斌终于翘起嘴角,不合时宜地笑起来。
那句话是: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她心中的悲愤和自怨自艾,就是在这一刻被稀释淡化。
学艺不精,她愿赌服输。
“我接受新的职位。”她终于说,语气平静。
结局已定,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现在她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安静接受,要么回去写辞职信。
后一个不是她的选择。就算离开,她也会选好下家再走。
赌气辞职的事,谭斌见过太多,当时图一个痛快,事后后悔得居多。
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不找到自己失败的真正症结,换个地方仍会遇到同样的问题。
刘秉康反而意外愣住,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光打量着谭斌,显然他没有想到谭斌接受得如此从容。
但他很快恢复常态,温和地说:“这样很好。”
谭斌也微笑看着他:“您放心,NewSolution的销售,我一定会尽力,只要还是MPL的员工,我就会尽职尽责每一天,这是我的职业操守。”
以后还是要在一个行业里周旋,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如好聚好散,绿水长流。
忽然“叮”一声轻响,打断了谭斌的回忆,一封新邮件到了。
她凝神去看,发现新邮件的下面,有封六点多收到的外部邮件,没有题目,发信人是她现在非常不愿意看到的一个名字。
经过一天一夜的缓冲,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盛怒之下的口不择言,颇有点后悔,可是一想起他最后那句话,就忍不住上火。
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半天,她一咬牙把它拖进了Outlook的删除文件夹,扣上电脑离开书房。
屋里转了一圈,发觉有很多事可做,却不知从哪里下手,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闲暇的周末。
最后拉开衣柜的抽屉,开始一个个清理。手里忙着,脑子也就可以暂时处于冻结状态。
过去的四十八小时,她不敢回想,一想起来就觉得冷而且疼。
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竟然都在这两天里做了清算。
一旦专心做事,时间就过得飞快,一直到傍晚才理出眉目,她直起腰,换了衣服去超市。
刚出了公寓门口,便听到身后有人说话:“这是16号楼吗?妈的这什么鬼地方,所有楼活象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晃得老子头都晕了。”
声音有点熟,她转过脸去看,正和那身材高大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严谨?”她睁大眼睛。
严谨看到她,立刻大踏步走过来,直接攥住了她的手腕:“真他妈巧,我正找你。”
他的手劲儿极大,谭斌的手腕象被铁钳夹住,疼得眼泪差点下来,拼命想挣脱,“你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他怒气冲冲地逼近她,“我还想问你,你对小幺做了什么?”
谭斌停下挣扎,看着他忽然笑了,“我对他做什么?他是一男的,你觉得我能对他做什么?”
严谨不由分说拖起她就往前走,“你跟我走!”
谭斌气极,死活不肯动:“你放手!我凭什么跟你走?你再不放手我叫警察了!”
严谨一把甩开她,谭斌立足不稳,差点坐在地上
“行,你狠!算你狠!”他叉着腰嚷,“小幺现在重症监护室躺着,你他妈的是不是觉得特解恨?”
谭斌象遭了雷劈,脸一下变得刷白。
去医院的路程,只有三十分钟,她却觉得象三年一样漫长。
心内科的主治医师竟是她的熟人,文晓慧的现任男友,高文华。
看到谭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难怪我看着他眼熟,原来是上回见过一面。”
谭斌紧贴着玻璃窗,在几张床之间拼命寻找着,却只能看到乱七八糟的氧气筒、各种各样的仪器和管子。
“心肌梗塞,幸亏送得还算及时,再晚就麻烦了。”高文华站在她身边,“平时有症状,估计被忽略了。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头痛牙痛,其实是心绞痛的反射。”
“心肌梗塞?”谭斌转过脸,用力咬着下唇才能让声音保持正常频率,“他才三十四……”
“如今年轻人得这病的越来越多,今年我就遇到五六例,最小的只有二十八岁,送来的时候心源性休克,最后没有抢救过来……”
说到这里,高文华忽然停下,因为谭斌正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泪水。那是他见惯了的患者家属的眼神,充满了祈望和贪婪,象仰望上帝。
他叹口气,“跟我来,换一下鞋套和衣服,我带你进去。”
病床前只看了一眼,谭斌已经坚持不住。
他的脸上似乎只剩下黑和白两个颜色,睫毛覆盖在眼睑上,毫无生气。
她茫然地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他的脸。被高文华眼明手快地拦住:“不行。”
她把右手食指塞进嘴里,紧紧咬着,浑身发抖,五官整个扭曲了。
高文华看情形不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果断挟持她出去。
她的膝盖早已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模糊中她觉得被转移到另一个人手里,那人搂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孩子,别这样。”
谭斌抬起眼睛,眼前的老人正关爱地看着她,是程睿敏的干妈。
她的眼泪决堤一样疯狂涌出来,抱住老人终于哭出声:“我错了,阿姨,我错了!”
“别哭别哭,好孩子,他没事,会好的。”
严谨在一边抱着肩膀冷冷说一句:“现在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
“这孩子,你给我住嘴!”干妈呵斥他。
严谨哼一声,跺脚走了。
“唉,你们这些孩子,就都仗着年轻胡闹。”在一间安静的休息室里,干妈递给谭斌一块热毛巾,摸摸她的头发。
谭斌低头接过,说声谢谢,却把湿漉漉的毛巾放在膝盖上呆呆看着。
“睿敏的父亲刚还在这儿,老头儿自己血压高,心脏也不好,先回去了。”
谭斌“嗯”一声。
“他母亲过两天也回来。”
谭斌这才抬起头,“他……国外的母亲?”
“啊,原来睿敏和你说了,没错。我和她在电话里谈了很长时间,她非常后悔。”干妈拍着谭斌的手背,“睿敏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心结我很明白。毕业后不肯让他父亲帮忙,一个人跑到外面拼命,是因为他总想做成点什么给他母亲看,让她后悔当年放弃的,是个多么优秀的儿子。”
谭斌想起那条领带,一时没有出声,眼泪倒是收住了。
她有过预感,可是没有往深处想过,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好逸恶劳原是人的天性,也许每一个工作狂的背后,都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程睿敏的是他母亲,她的,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她心里非常明白,瞿峰。
人性有时候不得不说很奇怪,最在意的往往不是爱自己的人,而是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
“他从小没有和父母在一起,遇事自主惯了,从不喜欢和人商量,更不喜欢解释,你和他在一起,一定要多点耐心才成。我知道这很委屈,可是孩子,”干妈仰起脸,笑容通透象穿越另一个世界,“人这辈子,再怎么风光,最后都免不了一个人孤单地离开,运气好,你能遇到另一个人走到尽头,运气不好,你要一个人走很长的路,真的遇上了,就要好好要珍惜,别辜负彼此。”
谭斌的眼泪再次落下来,“阿姨,我懂。”
干妈从手腕上褪下一串佛珠,放在她的手心里:“你们两个也许流年不利,不过好在今年就要过去了。这东西不值什么,带在身边辟个邪吧,”
夜深打算离开医院时,谭斌遇到匆匆赶来的余永麟。
他一愣:“哟,严谨真把你找来了?”
谭斌这才明白严谨怎么能熟门熟路地摸到自己家去。
“我说Cherie,我大概是你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吧?”他的神色多少有点尴尬。
谭斌手插在大衣兜里,淡淡笑笑,“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不会很失望?”
“还真有点儿。”余永麟也笑起来,取出烟盒递她跟前,“要不要来一支?”
“不了,谢谢。”谭斌转头望着身边的树丛,树干上还覆盖着尚未融化的白雪,慢慢说,“他不喜欢我抽烟。”
“这样。”余永麟收回手,自己点了一根,“今年的天儿还真邪行。”他说。
谭斌看他一眼,“好象你的戒烟又失败了?”
余永麟抽进一口烟,再缓缓吐出来,眯起眼睛笑,“啊,本来还抗着,今儿看了老程,又抽回来了,人生苦短,享受本来就不多,我干嘛还要跟自个儿过不去?”
谭斌微微牵动嘴角,对这个大嘴巴,完全无话可说。
余永麟一口一口抽着烟,终于问:“老程那封邮件,你看了吗?”
谭斌立刻转头盯着他,象是再问:你怎么知道?
“那邮件是我发的。”他犹豫半天才说下去,“我今天一天都在琢磨,究竟是他没来得及发呢?还是他没有想好到底发不发,我就怕他将来埋怨我。”
谭斌沉默一会儿问:“我还没有看,他写了些什么?”
“那你自己决定决定看还是不看吧,或者等他醒过来再说。不过就老程这事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反正他够狠,换我肯定做不出来,这世上最亲的人是谁?除了爹妈,就是老婆孩子,怎么对女友能一字不提呢?不过Cherie,你得这么想,一个人要是仇都不记,你还能指望他记恩吗?”
谭斌苦涩地笑笑。
他沉默地吸完半根烟,扔掉烟头,“我去看一眼就走,回去晚了老丈母娘得剥我的皮。”走了几步又转回来,“对了,忘了给你看看我儿子,一大胖小子,帅,长得象我。”
回到家里,谭斌把那封邮件从删除文件夹里拖了回来。
正文很长。
“谭斌,这封邮件不该发到你这个邮箱,可是我想公司邮箱应该是你能最快看到的地方,看完后请立刻删除。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为你的敏感惊异,可是今天我却希望你能多少迟钝一些。发这封邮件,不是为了请求你的原谅,而是为了告诉你真相,你应该知道的真相,有些话面对你永远说不出来。
集采之初,我促成过Tony和田军的相交,MPL集采中的问题,我看得清楚却没有提醒过你,那是因为我介意和MPL曾经的恩怨,其中更涉及现公司的合作伙伴,在商言商,我很抱歉。但是宝贝,我该怎么说你才能相信,任何一个大型商业行为的背后,各方利益互相纠缠,绝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一个人一件事就能搞定所有,这最终结果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白天自不同渠道得到一些消息,希望能帮到你。
一是MPL失利,应是来自普达高层多年的不满,这是给MPL一个教训。如果高层肯出面斡旋,并利用已经习惯于MPL设备的省公司向集团总部施压。事情当有转机,第二轮或许可有机会。
二是集采的失利并不全是坏事,可以促使你们下决心转型。这种集采每年一次,利润会越杀越低,直到无法承受变成鸡肋。普达目前最需要的,是业务增长的刺激。附件中是多年收集的客户资料,也许有用。
请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轻言放弃,不要意气用事,否则你永远跨不过自己那个坎。
你对感情的质疑,我无言以对。当初接近你的确动机不纯,但是塘沽一行让我放弃了这个念头,你是念旧和有底限的人,有些事你永远做不出来。可是谭斌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么久的相处,你竟没有感觉到一点真情?你说的那些话”
邮件就在这里中断,没有写下去,谭斌撑着头,想象他在打这些字时的心情,心头如同百味纠结。
照他的脾气,一口气解释这么多,恐怕已至极限。
她无法猜测,如果早几个小时看到这封邮件,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但此刻,这些都不再重要,她只要他能无恙。
附件是EXCEL格式,最后的修改时间,是当日清晨六点半。
文件一打开,她这才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无法计算价值的数据库,十几个省的详细客户资料和业务运营分析历历在目,不知花费多少心血和精力才收集而成。
他竟整个交给了她。
她握着鼠标的手出了汗,在电脑前枕着手臂伏了许久抬不起头。
现在再看这邮件,难免有物是人非的凄凉,集采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很久后她坐直身体,再把正文看了一遍,保存附件,然后永久删除。
打开阳台的窗户,寒风顿时扑面而至,但却带进室外新鲜的空气。
她在窗前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