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间女人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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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再清醒时,人已在医院。

眼前模糊一片,有人试图和她说话,耳边却嗡嗡声不断。

谭斌努力睁开眼睛,阴翳退去,眼前的轮廓渐渐清晰。

“你醒了?”有人凑近,干净的沐浴液味道,是午后草地的清香。

浓眉下清朗的双目,他有双温柔而深远的眼睛。

“是你?”谭斌意外,一开口声音完全嘶哑。

程睿敏看着她笑一笑。

谭斌游目四顾,周围入眼皆为白色,即刻明白身处何地,昏迷前的记忆全部回转。

检视身体并无伤害,她略微安心,挣扎着要坐起来。

程睿敏按住她的肩膀,“别乱动,手上扎着针头呢。”

床边输液架上,晶莹无色的葡萄糖液体还在一滴滴不紧不慢地坠落。

“你怎么也在这儿?”她问程睿敏。

“正好路过,就送你来医院。”程睿敏说得轻描淡写,并不想提起那场闹剧。

当时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严谨,因为斗殴伤人被巡警带走,至今还被扣在派出所里。

“给你添麻烦了。”谭斌轻声道谢,不想追究原委,也不愿再回想记忆里乱七八糟的一幕。

情绪失控之下的一场发泄,似乎已耗尽所有的力气,她感觉疲倦,重新闭上眼睛。

她情愿象蹩脚电视剧中的镜头,醒过来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她仍记得每一个细节,包括听到噩耗时心脏破碎的脆响。

她依然记得沈培温暖的身体,记得他斯斯艾艾问结婚手续是否麻烦,记得他说相信我我爱你我不会放弃你。

她浑身颤抖起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和恐惧。

程睿敏为她掖一掖被角,“冷吗?”

谭斌不做声,整个人瑟缩在被单下,不住发抖,牙关打战。

程睿敏不安起来,“我叫医生。”

他站起身,衣袖却被人拽住。

谭斌紧紧揪着他的袖口,似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她的脸肿起半边,唇角破损,一缕缕头发被冷汗贴在脸上,睫毛上有细碎的水滴闪烁。

曾经令男性侧目的强悍,此刻统统远去,重新还原为女性的柔弱,眼中只有哀伤和依赖。

他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替她拨开眼前的湿发。

谭斌嘴唇开始颤抖,一点点下撇。

她不看他,脸转到一边,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她抬手去抹,泪水流得更加迅急。

程睿敏试着去擦拭,最终把手覆盖在她的眼睛上。

他的手指微凉,手心却温暖而干燥,安抚人心的力量透过体温汩汩传递过来。

眼泪霎那间疯狂涌出眼眶,谭斌终于哭了出来。

没有任何声音,只有灼热的泪水,顺着他的指缝不停地往下流。

他站着不动,感觉心脏抽紧,象日光下的黄油,慢慢化做一滩液体。

就象她柔软的身体倒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眼睫低垂,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心已沦陷。

耐心等她把悲伤发泄干净,逐渐安静,程睿敏在床边坐下。

“有一个故事,你愿意听吗?”他这样开口。

谭斌转头看着他,水洗过的眼睛黑白分明。

“我两岁的时候,在护城河上玩,不小心掉进冰窟窿,从此特别怕水。小学开游泳课,别的孩子都利利索索跳下去,只有我站在池边哆嗦,老师的威胁利诱没有任何作用。后来有一天,外公趁我不注意,抱起我扔进游泳池,我又踢又踹,吓得拼命哭叫,然后突然发现,我居然漂在水面上,而且就要游到池边了。”

谭斌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起这样的陈年旧事,更不知该如何接话。

“虽然学会了游泳,可为这事我一直记恨着他。直到有一天外公跟我说,地球上百分之七十的地方,都被水覆盖着,小敏你回避不了,总有一天要面对它,并且学会对付它。”

他低下头微笑,“人最怕的,是生老病死,可是每个人都避不开逃不过,你总要学着面对。”

谭斌呆望着天花板,脸上并无特别的表情。过一会儿她静静地问:“你都知道了?”

“你的手机一直在响,我想通知你的家人和朋友,就替你接了,是一位姓黄的女士。”

谭斌撑起身体,“她有什么事?”

“她已经来了,就在外边。我和她谈过,建议等你情绪稳定了再见她。你现在愿意见她吗?”

谭斌点头。

这时程睿敏的手机嘀嘀响了两声,他取出看一眼,又放回去,“那我先走了。”

“谢谢你!”这一次,谭斌的感激是由衷的。

程睿敏自然听得出其中的差别,他犹豫一下,还是拍拍她的手,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哪怕百分之一的希望都不要轻言放弃。”

谭斌勉强回他微笑,却笑容苦涩。

“保重!”程睿敏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用力按一按,“有什么我能做的,一定要让我知道。”

他拉开门出去了。

走出门诊大楼,余永麟在门外等着他。

“完事了?”程睿敏靠着花坛的水泥墩子,脸色有点发白。

“啊,给了事主五千块钱,私了了。”

“严谨呢?”

“也放出来了。他说替你把车开回去,家里等你。”

程睿敏仿佛松了口气,就势坐下,“这么久,特难缠是吗?”

“可不是。”余永麟直点头,“那夫妻俩忒生猛,好像局里也有熟人,搞得我那哥们儿都皱眉,差点摁不住。”

“严谨没当场尥蹶子吧?”

“你那发小儿啊,”余永麟忍不住笑,“这回碰上一个生瓜蛋儿的小片警,进去就给週小黑屋去了,让大灯照了仨小时。”

程睿敏皱起眉头,“人没吃亏吧?”

“那倒没有,警察也是看人下菜。主要是那男的给揍得不轻,你想啊,两口子都血赤乎拉的一身伤,尤其是女的,象被强暴过一样,换谁也得给他们打同情分。”

这还不是主要原因,关键是严谨进了派出所,嚣张得象回自己家,整一个混不吝的痞子相,两句话就把办案的民警气得脸色发青。

碍着面子,余永麟没好意思说,他当时只以为遇到了黑社会大哥。

严谨的为人,程睿敏当然更清楚,把余永麟叫出来,就是怕严谨暴脾气发作,再捅出大娄子。

“真不好意思。”他说,“为这点儿无聊事,上着班还要麻烦你。”

“见外不是,朋友不就是用来坑的嘛?”

程睿敏笑,看见余永麟手里的矿泉水瓶子,他伸出手,“饶一口。”

但他含着一口水,却半天咽不下去,脸上现出隐忍而痛楚的神色。

余永麟回头,“怎么了?”

程睿敏没出声,余永麟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然后变做两个,他闭上眼睛。

“老程?”

程睿敏睁开眼睛,若无其事,“没事儿。”

站起来的时候身子却直打晃。

余永麟扶他一把,“到底有事没事?守着医院呢,挂个号去?”

程睿敏低声说了实话,“刚挨了两下,背疼。”

“靠!”余永麟一听就炸了,“你干嘛不早说?验伤了没有?走走走,先照个片子。”

程睿敏扒拉开他的手,“照过了,就是软组织挫伤,没别的毛病。”

余永麟还在嚷嚷,“你为什么不提供验伤证明?妈的早知道有这一出,我给他钱?我给他个屁!”

大门口医生和患者来来去去,有人投过诧异的目光。

程睿敏无奈,“瞅瞅,你都这反应,让严谨知道,他还不当场碎了那小子?”他叹气,“本来理就不在这边,息事宁人算了。”

一句话提醒了余永麟,他连连摇头,“一起呆了五年,为什么我就没发现,谭Cherie的性子这么暴烈?刚才那边一口咬死,是她故意开车撞人,真要起诉,可够得上故意伤害罪了。”

“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不能怪她。”程睿敏凑近,低声说了几句话。

余永麟立刻瞪大眼睛:“真的?”

程睿敏点头。

“这也忒邪性了。”余永麟脸上变色,拔腿就往门里走,“我去看看她。”

“别!”程睿敏一把拉住他,“她心里正难受,你去了还得强颜做笑应付你,你就甭添乱了,送我回家!”

程睿敏住在机场高速附近,绿树丛中一片颜色鲜明的联排别墅。

严谨正百无聊赖地站在大门前,双手插在裤兜里望着来车的方向。

他身上的衬衣揉得一塌糊涂,上面又是血又是土,领口一直撕到锁骨处。

路边经过的人难免好奇地打量他。

他倒也不在乎,是男的就吊儿郎当地看回去,女的就冲人笑一笑。

老远看到余永麟扶着程睿敏下车,他小跑着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