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长歌(凰权)第二十章 险地之吻 ·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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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原先点着瓷质美人灯,将室内笼罩在一片明亮的光影里。

门开处,气质温雅的男子,抱着轻弱似羽的女子,含笑进门来。

他的手托着她的背和膝窝,姿势轻柔,她的头靠在他的胸,长长的裙裾垂落,身上还盖着他的披风,她微微仰头含笑相望的姿势,像一朵险些被风吹破的花,承在他目光的暖阳中。

晋思羽一直将她抱到书架前的美人榻前,先将披风铺好,才把她放在美人榻上,又取过锦褥给她盖上,似是怕她枕得不舒服,几次给她调整了可以活动的美人榻的靠枕部,她软软的任她摆布,眼神清澈而随意。

从书架后帐幕的缝隙看过去,照着晋思羽的眼神,他的眼睛粼粼闪烁在烛光中,看她的神情温柔而专注。

如果没有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机关,没有这没完没了的惊心试探,没有她身上也许不知是谁下的禁制——这真是一对看来情意深浓的男女。

烛光下晋思羽小心的整理着她的发,将乌黑的长发握成一束小心的从她背后抽出,垂在榻下,以免被压乱。

美人榻一直放在书架前,晋思羽喜欢取书之后在榻上阅读,她的长发迤逦如流水,长长的发尾一直拖到地面。

他在书架后,帐幕间,透过书的缝隙,凝视那长发。

长发很美丽,细而顺滑如流水,他有点恍惚的看着那发,想起相遇以来其实很少遇见她披发做女儿态——她总是男装,小厮、学生、官服、轻衣缓带的少年重臣……很多面,哪一面都是才智卓绝的皎皎少年,哪一面都不是现在的她。

柔软而轻逸,开放在别的男人的臂弯里。

有风从窗缝里漏进来,拂动发尾摇荡如梦,他想起初见时这发滴着水,攥在她手中,她湿淋淋举着发,站在半身湖水里,水汽蒙蒙的看着他。

那时那发光润乌黑,一匹最为精致的黑绸,如今发长依旧,发尾处光泽却有些黯淡,伤病已久,她虽然薄点妆脂,但这飘摇发丝,还是泄露了她的虚弱。

有几根最长的发轻轻摇曳,近得仿佛只要他一伸手便可以捉住,然而他沉静在暗影里,别说手指,连呼吸都没动静。

尚未成熟的撷取,只会摧残枝头的花。

“芍药儿。”晋思羽坐在另一边的书案后,轻轻唤她,道,“我先处理今日的文书,你累了就体息会。”

这名字听得他一阵恶寒——芍药,真亏她起得出。

“嗯。”她答得婉转,尾音微微翘起,轻快而乖巧,“我可以看看书架上的书么?”

他在书架后挑挑眉——这女人就从没用过这种口气和他说话过,要么公事公办一本正经,要么一脸假笑似近实远。

“任卿选择。”晋思羽一笑,埋头进文书堆里。

她半躺着,打量着书架土的书藉,从他的角度,正看见她的脸。

看见额上伤疤,看见眉间淤红,看见不喜着脂粉的她用脂粉遮住的苍白气色,她薄得一张纸似的,绝世名医日日在侧长时间的调养治疗,竟然也没能令她迅速好转。

她竟病重如此,不由引得他一阵思索,军粮里的毒,宗宸来后一定已经解开,但是她眉间淤红显示她还有别的病症,想必那毒引起了她旧疾的发作,不过看宗宸的模样,似乎并不着急,想必没有性命之忧。

虽然想过她是不是还被晋思羽下了什么药,不过有轩辕世家后人在,倒也不必担心什么。

只是这种状态,很难在这龙潭虎穴中将她完好带出,难怪宗宸顾南衣明明就在她身侧,也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他倚着壁,手指扣着书架旁一个突起,凝神看着她的动作。

她伸手在书架上选书,衣袖极长遮住手指,那手在书架上一排排点过去,突然就停在了一个位置。

那里,是一本《大越总典》,集经史子集天文地理于一身的大越典册,每册的厚度都有巴掌宽,那书正挡在他的脸位置,那书抽出来,虽然还有层帘幕遮着,但是光影一透,很容易便会将他的脸部轮廓显现出来。

手指停在那里,并没有犹豫,慢慢抽出。

他无声苦笑了下。

“你要看那本?”晋思羽回身看见,道,“太重了,我帮你拿。”说着走过来。

“哎呀。”她仰头看着,手停住了,“你倒提醒了我,确实太重了,我怕我拿了之后,也抱不动,换一本吧。”

“好。”晋思羽走开,在隔壁书架上拿了一本《词选》,笑道:“你们女人,看这个陶冶气质。”

她笑,白了晋思羽一眼,“你是在暗示我没气质么?”

晋思羽笑而不语,神情温存。

随即她觉得手上一凉,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温软的贴了上来。

她如被惊电穿过,不动了。

黑暗中晋思羽遥遥站在窗前,一扇扇给窗户上插销,书房是一长排长窗,他一个个的关过去,不断响起的关窗声和插销落下声,遮没任何微响。

黑暗中美人榻旁,温软湿润的唇,靠上她变形的手指,那是带雨的风落泪的云,从遥远的天际寂寥的掠过,所经之处,留下湿而暖的痕迹。

她睁大着眼睛,有点茫然的样子,武功不能用,目力不如以前,隐约似乎看见有模糊的影子,半跪于她榻前。

她盯着那个影子,眼神里浮光变幻,如午夜潮汐,无声的涌在月下。

那带雨的风,掠过她的手指,突然便到了她的唇边。

气息逼近她才仿佛自梦中惊醒,下意识一让,他却似乎早已料到这一让,唇在最准确的位置等着,她一让,反而正将唇让至他唇边。

他毫不犹豫迎上,狠狠咬住了她。

咬住。

齿在她唇上,将那两瓣唇含在齿间,轻轻一吮,芬芳直入肺腑,一个轻巧的轻叩,无声叩开齿关,他长驱直入不待邀请,用灵巧的舌品尝她久违的芬芳清甜,做一只无所顾忌的蛟龙,只在她的蔷薇岛屿深处畅游。

她似是完全没想到他如此大胆,竟然敢在这样的地点时刻,几乎就是在晋思羽面前强吻,一时连惊叹都已忘记,只觉得脑中轰然一片,还未清醒便被他攻城略地,忘记了疆域归属。

黑暗中唇齿交缠,唯因在最不合适时机的最亲密接触,偷情般的刺激快感,她不能控制的红了脸,想推,手伤未愈,想挣扎,一动美人榻难免发出声音必然惊动晋思羽,只好僵在那里,渐渐便起了微微颤栗,瑟瑟如落花,因了这轻颤,那吻更荡漾无边,黑暗中彼此都听见对方剧烈的心跳,黄钟大吕,砰砰的震在彼此的脑海里,四面的涟漪无声无息扩展开去,如沧海起了巨浪,卷碎无数洁白的珊瑚,碎在碧波间,她渐渐也觉得自己碎了,每条筋脉都似掠过无数惊电,一丝丝穿越纵横,充盈容纳,将她震软,震裂,震碎,震成天地间的齑粉。

那般的软如春水无边沉溺,却丝毫未曾发出喘息,谁也没有,如此安静至诡异,沉默至惊心,于最不可能情境下最无机会险地间,抵死缠绵,一个吻。

感受里无比漫长,似穿越亘古洪荒,现实里无比短促,不过刹那星火。

晋思羽已经关到最后一个长窗。

她眼底突然泛上泪花。

那么晶莹的一闪。

恍如某一场大雪里第一枚飘落的六角梅花般的雪……

彻骨森凉。

他突然无声无息移了开去,已经不能再耽搁,她似乎坚持不肯冒险和他走,他也觉得时机未成熟,那便只有先进入书架后的密道。

密道是早已发现的,之所以不敢去尝试,是因为摸不准密道后到底是出路还是陷阱。

他并不是孤身进浦城和浦园,就算晋思羽布下天罗地网,他也有办法全身而退,但是如果她不配合,甚至根本没失忆积怨在心,那么会害死很多人。

从心底知道,冲出去也比进入密道好,那才是真正的不安全,然而那般抚着她,便心中一恸,知道自己这一冲便前功尽弃,赫连宗宸他们以后要想救出她会更难。

他想不那么自私一回。

这一路行来如此薄凉,如长天里漫漫深雪,然而这一生,总该为谁冒险一次。

他恋恋不舍而又决然移开自己的唇,向后退去,退向书架后。

她突然闪电般出手!

黑暗中悍然横肘,失去真力但角度精准力道巧妙绝伦,用尽全身力气,狠狠飞撞上他额角!

他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在此刻突然出手,只觉得脑中砰然一声,火星四溅,随即天地一片漆黑。

他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然后她开始尖叫。

叫声尖利充满惊恐,钢丝般戳破这黑暗寂静。

她一边尖叫一边滚下美人榻,滚下榻的时候一脚将他扫进书架后,连滚带爬到后窗边,那里也有一扇窗户,因为没有对着她这个方向,所以晋思羽没有第一个去关,她快速滚过去,跃起,抬手便将窗户拉开,拉得极其凶猛,黑暗中手中暗光同时一闪。

“嚓!”

有什么东西被激发,呼啸着撞进书房,砰一声钉在某处,带动嗡嗡的震动声。

她尖叫方起,晋思羽已经扑了过来,凭印象扑向美人榻所在,却摸了个空,大惊之下低喝:“芍药!”

她尖叫,缩在后窗下,抖抖索索,“有人!”

“嚓。”

晋思羽点亮灯烛,擎在手中,昏黄灯光映着他的脸,担忧之色浮于眉宇间,“芍药!”

他快步奔来,将她揽在怀中,“你怎么到了这里?”

“有人!”她在他怀中扭身直指后窗,“刚才你去关窗,我躺在榻上,突然就听见后窗被撞开,有人扑了进来,先掠过来抓起我,大概发现不对,一把扔开我,我跌了出去一直跌到这里……咦,人呢?”

她惶然四顾,倒抽一口凉气,道:“人呢?”

晋思羽盯着她,她一身狼狈的滚在墙角,撞得头发散乱,连妆也乱了,手上阮郎中给她固定骨节的软木也七零八落,显见是被人抓住手拉起来的,以至于她痛得眼底泛起泪光,冲掉了眼下的胭脂。

“你真的看见有人?”他缓缓问。

她摇头,他一怔。

“不是看见,是感觉。”她道,“我只听见后窗撞开,风声猛烈,然后有人抓起我扔出我,非常的快……我跌出去头一晕,只听见头顶有风声,然后你灯就亮了……那人是人是鬼,怎么可以这么快?现在去哪了?”

晋思羽抬头看着后窗外飘摇不休的树木,缓缓道:“我想……因为前窗锁起,你又叫破他行藏,所以他从后窗出去了。”

她愕然抬起头,无意中眼光一掠,又是倒抽一口凉气。

就在前壁承尘上,钉着一排密密麻麻的乌青的铁箭,在灯影下光芒烁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