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秦明第九案 荒山干尸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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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强,1971年10月17日出生,龙番市五星街道五星花园小区17栋802室。
身份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资料。
“哟,是咱龙番人呢。”大宝说。
“是死者吗?”我看了看身份证的正反面,质疑道。
“不是死者的话,说不定就是嫌疑人了。”曹支队说,“这儿根本就没啥人来啊。”
“应该是他。”我逐个看了林涛从背包里清理出来的东西,说,“死者的冲锋衣没有帽子,而包里的这个帽子应该就是从冲锋衣上卸下来的。就这一点,基本可以肯定这个背包就是死者的。而背包的暗格里放着的钱包里的身份证,自然也应该是死者的。”
“反正也是要经过DNA验证的,咱们在这儿纠结这个没用。”林涛说,“我们看了背包里的东西,所有生活必需品一应俱全。而且,所有的物品都十分整洁,摆放也很整齐,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包里的钱包也在,里面还有万把块钱。只是,没有手机。”
“凶手只拿手机?”大宝说。
“第一,这不一定是一起命案,还需要进一步检验才知道。”我纠正道,“第二,为什么手机不在就一定是被人拿走了?有些驴友为了不被打扰,就是从来不带手机的好吗。”
“哦,说得也是。”大宝说。
我皱着眉头看着地面上整齐摆放的物件,说:“一个驴友可以不带手机,但是不带水壶的,倒还是挺少见的。”
“是啊。”大宝说,“这都有压缩饼干、罐头什么的干粮,就是没见有水壶。这是为啥?凶手为啥只拿水壶?啊,不对,这不一定是一起命案。”
我皱着眉头思索着。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韩亮说。
“熟悉?”我又看了看身份证,说,“这名字估计也不少见吧。熟悉不熟悉又有什么意义呢?”
韩亮甩了甩脑袋,说:“现在记性越来越差了,这名字我绝对听见过,就是这时候不知道咋就挖不出来呢?”
“挖不出来慢慢挖。”我见两名民警抬着尸体已经往外走了,笑着说,“现场既然已经清理完了,我们把尸体和随身物品都带回去慢慢看吧。”
“是啊,这走出去还得半个多小时呢。”大宝又搓了搓自己的手背。
费劲地走出了山地,当看到警车的那一刹那,我们都感到无比幸福。有的时候真的很佩服那些驴友,一个人走一个小时路不算什么,但是走一个小时没路的山地,实在是太耗费体力了。一个人一边走没路的山地,一边担心自己的新衣服被毁掉,更加不堪回首。
我满头大汗地坐在勘查车里喘着粗气。
“想起来了吗?”陈诗羽显得最轻松,扭头问韩亮。
“快了,快了。”韩亮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什么叫快了?”大宝惊愕道,“你怎么想事情搞得和拉一样?”
“你觉得像命案?”林涛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点了点头。
“反正我觉得那不像是一个命案现场该有的状态。”林涛摊了摊手。
干尸化的尸体,看上去就像是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尤其是头部的皮肤紧紧地贴合颅骨,头发还附着在头皮之上,导致尸体变成一副皱巴巴的丧尸模样。但即便是这样,法医也并不讨厌干尸。因为快速的风干,尸体的腐败停止,尸体内的水分被蒸发,所以尸体没有臭味,看起来也不恶心。无论从嗅觉还是视觉,再到触觉,都不会对法医造成太大的刺激。
按照尸检的顺序,我们最先翻开了死者的眼睑。这最先的检验,就让我们有些犹豫。死者的眼睑被翻开以后,我们没有看到应该有的白色的巩膜和黑色的角膜,只能看到眼眶里黑乎乎的一片。虽然尸体干尸化,会让眼球内的玻璃体液蒸发殆尽,导致眼球变形,但变形到一眶泥土样的物质,倒是没有见到过。
想来想去,我们也想不出这是什么导致的,也就不再纠结,继续进行尸表检验。
干尸化的尸体,是一种保存型的尸体现象,尸体身上的每一寸皮肤,虽然变了颜色和性质,但都是完整的。如果有什么机械性的外伤作用,一定会留下痕迹。
我们顺着死者的颈部,到躯干,然后再到四肢,对尸体的皮肤进行了仔细的观察。我们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即便有小的针眼,甚至电流斑,我们都一定要发现。
可是,我们即便是使尽浑身解数,甚至我们把颈部等关键部位皱巴巴的皮肤尽可能地展平,防止损伤藏在皱褶的里面,也没有能够在尸体外表皮肤上发现一点损伤。死者肯定是没有遭受任何暴力作用。
“没有约束伤、威逼伤和抵抗伤。死亡的姿态非常正常。”大宝拿起死者的右手,说,“不过,死者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啊。不仅是随身物品整理得很整齐,而且个人卫生也超好啊!一般旅游探险的人,至少指甲缝里都很脏吧?这人不留指甲,干干净净。有着良好指甲卫生的男人,多半是医生。”
“行了!我想起来了!”韩亮在旁边长吁了一口气。
“你一直在想啊?就像便秘一样?真是心疼你。”大宝嬉笑着说。
“储强,就是余莹莹家诊所的那个医生啊!”韩亮说。
听韩亮这么一说,我也是恍然大悟。
一个多月前,因为韩亮的前女友余莹莹受不了小时候的心理阴影,以闻见异味为理由,向警方报案,在湿地公园有异常。警方经过挖掘,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是余莹莹家诊所的病人,意外触电死亡,余莹莹父母误以为是医疗事故,遂将尸体藏匿掩埋,而掩埋过程被当年只有十二岁的余莹莹意外看见。后来,诊所的一名叫作储强的医生也意外触电,此事的真相才浮出水面,让余莹莹父母追悔莫及。这名叫作储强的医生,在拿到了工程队一大笔赔偿款之后,辞去了工作,开始游山玩水的生活。一个多月前,警方对此案进行调查的时候,就因为储强一直未婚,父母也不在世,自己是个资深驴友却没有带手机的习惯,所以没有找到他。
我们都知道,世界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眼前的这个储强,肯定就是余莹莹家诊所当年被电击的医生。
“他会是被人杀害的吗?”韩亮吞吞吐吐地说,“你刚才说,他刚好是死了一个多月,对吗?”
我知道韩亮一直有些放不下余莹莹这个前女友。一个多月前,余莹莹的父母因涉嫌“侮辱尸体罪”被刑事拘留的时候,韩亮就动了恻隐之心,连续几天都陪着余莹莹。
“你是害怕,这个储强也是余莹莹的父母杀的?”我说,“因为一个多月前,警方总去调查余莹莹的时候,余氏夫妇就害怕了,他们认为是储强泄露了秘密,所以杀害了他灭口,对吗?”
“是啊,那就从侮辱尸体罪变成了故意杀人罪。”韩亮说,“那样的话,余莹莹就要失去父母了。”
“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个情况反馈给专案组和龙番警方吧。”我说,“至少要先排查一下泥炭鞣尸那起案子的案发前后,余氏夫妇有什么异常,有没有作案时间。”
韩亮低头不语。
尸源已经找到了,我们省去了很多工作。但是,对于尸体检验的工作,还是需要继续严谨地进行。毕竟,案件的性质还不清楚。
手术刀划在已经干硬的皮肤之上,很艰难。换了两次刀片,我们才将死者的颈胸腹部的皮肤彻底打开。逐层分离之后,尸体已经干瘪了的肌肉和韧带暴露了出来。和尸表看见的情况一样,丝毫损伤都不存在。
“没有机械性损伤,没有导致机械性窒息的外力痕迹,这个人难道是病死的?”大宝用胳膊扶了扶鼻梁上快要掉下来的眼镜。
我不死心地检查了死者的其他内脏——都已经自溶、脱水,变成了薄薄的一层组织,但是各组织上并没有损伤和出血点。确实,这具尸体排除机械性损伤致死和机械性窒息致死是没有问题的。
“除了你说的三种死亡原因,咱们还需要进行理化实验才能排除中毒死亡。”我仍然不愿意放弃。
“中毒的话,就不一定是他杀了。”大宝说,“如果是服毒自杀,那和疾病死亡就一样了。”
“不过,服毒自杀依旧解决不了水壶和火源的问题。”我说完就陷入了思考。
大宝二话不说,用止血钳熟练地分离出已经干瘪的气管,然后用止血钳打开了气管腔,说:“你看看,气管这么干净,没有充血反应也没有假膜。口腔里面也没有损伤,牙龈都是好的,牙齿也没有松动。更关键的是,四肢躯干都没有约束伤、威逼伤和抵抗伤,可以排除是别人强行灌服农药导致他死亡。”
“不是灌服也不一定就不是他杀。”我说,“还有骗服呢。”
“这……不好鉴别吧。”大宝说。
“只要是无色无味的毒药,骗服完全有可能啊。”我灵光一闪,说,“水壶的丢失,恰恰就是最好的依据!”
“你是说,现场没有水壶是因为水壶就是投毒的工具,所以凶手把它带走了?”林涛问。
我点了点头。
“理化能不能做出来?尸体都已经这样了。”林涛担心道。
“做不做得出来不确定,碰碰运气吧。”我说,“不过很多无色无味的毒药都是性质相对稳定的,即便时间很长,依旧不会降解、分解,还是可以做出来的。”
因为死者的胃壁已经非常薄了,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术刀划开胃壁组织。死者的胃内有不少食糜,但也是经过消化的模样了,而且此时都已经脱水,呈现出干燥的颗粒。看起来,死者应该是进食三四个小时后死亡的。我用不锈钢勺捞出死者的部分胃内容物,并剪下了一部分胃壁和一部分肝脏,送理化实验室检验。
然后,我们几个人傻傻地站在解剖台的前面发愣。
如果我推断得全部正确,这个储强确实是被他人投毒致死的,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呢?靠着几枚残缺的足迹显然是不足以发现犯罪嫌疑人的。
虽然并不是所有的案件都需要我们技术部门提供侦查方向和线索,很多案件我们技术部门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就已经破案了,但是,每一起案件我们都希望自己可以发现更多的线索以支持侦查。即便对侦查工作帮助不大,以后在起诉审判过程当中,我们的分析也可以作为参考。
不过,这具尸体真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以进行深究了。除非,那全是“泥土”的眼眶?
我这样想着,用手术刀延长了头皮切口,一直到耳后。然后把额部头皮继续向下分离,直到眼部皮肤和骨骼完全分离了,露出了白森森的眼眶骨骼。
“你们不觉得眼眶里有些问题吗?”我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把眼眶里的“泥土”夹了出来。
“好像是有问题。大多干尸的眼球虽然干瘪降解,但是还是能看到黑白眼珠的分界的。”大宝说,“这个眼眶里都是乱糟糟的。不过,也不能排除是动物啃食。”
“动物只啃眼珠?什么动物?”我一边继续清理眼眶,一边说。
“昆虫也可以啊,蚂蚁什么的。”大宝用止血钳扒拉着我从眼眶里夹出来的灰褐色的物质。
眼眶内的物质被清理干净后,就可以看到死者双侧眼眶内不规则走向的血管压迹了。我找来一块酒精棉球,仔细地把眼眶内周围骨壁附着的软组织给擦拭干净。随着擦拭的动作,死者右眼眶外侧壁的一条痕迹逐渐显露了出来。
我心里一惊,反复地擦拭那块痕迹,让它更加清晰。
在几经确认之后,我难以置信地说:“你们看!居然和我们想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