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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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毛娘有点窘。春香起身说,各位师父,台子上面,我最

    感恩了,也最感激,让我现在认认真真,敬各位师父,敬金妹阿姐。春香咪了半盅。樊师傅与拳

    头师父吃酒,稍微轻松一点,后来酒多了,称兄道弟,分别跟小毛春香,讲了一番成家立业的

    道理。这桌饭吃到后来,建国透露了一条特别消息,江苏省,已经有社办厂了,专门请上海老

    师傅抽空去帮忙,出去做两天,赚外快四十块,等于半月工资,这是上海工厂里最了不得的大

    新闻。等席终人散,小毛送了客,回来帮娘汰碗,收作清爽,小毛娘匆匆回去,已经下午四点敲

    过。房问里,只剩小毛。春香到里间休息,一觉醒来,已经夜到。小毛面前一片漆黑。春香起身

    说,老公。小毛不响。春香开电灯,小毛看看春香,独自发呆。春香说,老公想啥。小毛不响。春

    香说,有啥不开心了。小毛说,我开心呀,吃了点酒,喜欢静一静。春香说,我明白了。小毛不

    响。春香说,小毛想啥呢。小毛不响。春香说,小毛是想朋友了。小毛不响。春香说,想沪生阿

    宝对吧。小毛说,瞎讲八讲。春香说,今朝台面上,只是老公的师父,同门师兄弟,我心里一直

    是想,小毛的好朋友呢,自家的贴心好朋友呢。小毛说,朋友太忙,我一个也不请了。春香说,

    做男人,要有最好的朋友,如果一道请过来,有多好。小毛不响。小毛最想不到的是,五个月之

    后,到了最关键阶段,春香同样讲到这一段。

    当时春香已经临产,但胎位一直不正,忽然大出血,送到医院急救,产门不开,预备做手

    术,但迟了一步,先救大人,再救小囡,结果最后,一个也救不到。春香到了临终弥留之际,面

    孔死白,对小毛笑笑说,小毛,现在我最想晓得,主耶稣,是橄榄山升天的,还是加利利山。小

    毛心里伤惨,五中如沸。春香说,老公,小毛,不要哭,天国近了,我去天堂拜耶稣,我是开心

    的。小毛不响。春香说,不要担心我。小毛落了眼泪。春香说,只觉得,我走了以后,老公要孤

    单了,太孤单了,我有自家的教友姊妹,老公要有自家的好朋友。小毛眼泪落下来。春香说,老

    公要答应我,不可以忘记自家的老朋友。小毛不响,悲极晕绝,两手拉紧了春香,眼泪落到手

    背上,一滴一滴,冰冷。小毛眼看春香的面孔,越来越白,越来越白,越来越白,眼看原本多少

    鲜珑活跳的春香,最后平淡下来,像一张白纸头。苏州河来了一阵风,春香一点一点,飘离了

    面前的世界。万福玛利亚。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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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一

    陶陶时常去延庆路。黄昏,夜里,只要有机会,就去看小琴。心中有人,外表也显得忙,即

    便应酬,等于赶场子,吃到六七点钟,想出理由告辞,叫一部车子,直开延庆路,进了门,小琴

    就贴到身上来。有一次,菜场老兄弟过生日,陶陶敬了三杯酒,推说去医院吊盐水,急忙出来,

    竟然于走廊里,碰到一个气韵矜贵的女人,穿千鸟格套装,大波浪头发,面带三分醉。陶陶难

    免多看一眼。对方忽然立定,讲北方话说,嗨,还认识我呀。陶陶一吓,原来是潘静。陶陶讲北

    方话说,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潘静笑了笑,显然吃了酒,两人接近,陶陶仍旧闻到潘静身上

    熟悉的香气。潘静说,我还行,最近忙什么哪。陶陶说,也就这点破事。

    潘静说,前几天我还惦着,今儿就见了。陶陶看看表说,我有急事,再联系吧。陶陶离开潘

    静,一路朝前走。潘静在后面顿脚说,陶陶,陶陶。

    饭店门口有空车,陶陶开车门说,到延庆路。关门,眼睛一闭,车子开了十分钟,潘静电话

    就进来。潘静说,陶陶,我难道会吃人,对我太不尊重了吧。陶陶说,我真有事。潘静说,真的。

    陶陶说,好久不见,本想多聊几句。潘静说,亏你还这么说,那咱俩明天见,说个地方。陶陶

    说,明天没时间。潘静说,那哪天,后天成吗。陶陶说,后天,后天嘛。潘静说,晚上也可以,我

    家也行。陶陶说,这个,酒多了吧。潘静不响。陶陶说,我有空给你电话。潘静忽然激动说,我

    这也太失败了,我这样的女人,居然会被拒绝,我问你,究竟对我怎么想,说个真实的想法成

    吗。陶陶说,已经讲清楚了,不是吗。潘静说,我不清楚,不清楚,我恨你,恨你,恨你。电话挂

    断。陶陶朝后一靠,叹气连连。这天夜里,陶陶抱紧小琴,一言不发。小琴周全,同样一声不

    响。等送陶陶出弄堂,小琴说,最近要少吃酒,心里想到啥,样样告诉我。陶陶不响。回到屋

    里,开了门,见芳妹正对房门坐定,眼光笔直,精神抖擞。芳妹说,回来啦。陶陶觉得口气不

    对,有麻烦,闷声不响。芳妹说,面色不对嘛,刚刚做了几趟。

    陶陶说,啥。芳妹说,自家做的生活,以为自家晓得,裤子拉链拉拉好。

    陶陶朝裤子看了一看。芳妹说,校门经常开,校长容易伤风咳嗽。陶陶说,瞎讲有啥意思。

    芳妹说,我对老公,算得宽松了,讲起来雌狗尾巴不翘,雄狗不上身,但是一门心思外插花,屋

    里软,外面硬,样样只怪别人,可能吧。陶陶说,夜深人静,轻点好吧。芳妹说,我管啥人听不

    听,随便听,还要啥面子呢,我现在,面子,衬里,已经输光输尽了,今朝一定要讲出来,夜里

    去了啥地方,跟啥人做的。陶陶说,喂,神经病又发了,我不可能讲的。芳妹说,好,不讲对吧,

    我来讲,不要以为我是瞎子,我一直怀疑,也一直晓得,再问一遍,要我报名字,还是自家讲。

    陶陶不响,心里有点吓,嘴巴硬到底说,讲名字,讲呀。芳妹说,蛮好,浆糊继续淘,为啥叫陶

    陶,可以淘,我只问,今朝夜里,松裤腰带的女人,发嗲发骚,出几身汗的女人,名字叫啥。陶

    陶说,不晓得。芳妹说,真要是无名无姓的野鸡,我还气得过,讲,讲出来。陶陶说,啥人。芳妹

    冷笑一声说,我讲了。陶陶说,可以。芳妹说,还有啥人,当然就是这个女人。陶陶讲,啥人。桂

    芳说,狐狸精,外地女人。陶陶一吓说,啊,啥人啥人。芳妹说,除了潘静,还有啥人。陶陶听到

    这个名字,心里一松,叫一声耶稣。芳妹说,不响了是吧,这桩事体,现在就讲清爽,准备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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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能办。陶陶说,真是又气又好笑,我跟这只女人,会有啥事体呢,也就是走廊里讲了两句,通

    一次电话,可能是吃了酒,我神志无知。芳妹说,讲得圆兜圆转,合情合理,说书先生一样。陶

    陶说,我确实一声不响呀,后来。芳妹说,对呀,后来呢,后来,就开了房间。陶陶说,啥。芳妹

    说,不要紧张,房间单子,潘静马上可以送来,我早就相信了,会有这个结果。陶陶一吓。芳妹

    说,潘静刚刚来电话,全部坦白,两个人做过几次,心里做,事实也做,三上两下,倒骑杨柳,

    旱地拔葱,吹喇叭,吹萨克斯风双簧管,是吧,发了多少糯米嗲,样样不要面孔的事体,全部讲

    出来了。陶陶跳起来说,娘个起来,逼我做流氓对吧,根本是瞎七搭八的事体,讲得下作一点,

    真正的说书先生,就是这只外地女人,我连毛也见不到一根,这社会,还有公理吧。芳妹跳起

    来,方凳子一掼说,喉咙响啥,轧姘头,还有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