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影小说

 

　　校园里，小道消息传得很快。翩翩以为星期四约会是个秘密，却不知正在小范围传开。一个年轻女孩固定出现在学校家属楼，总会引人注意，何况，晚上尹齐还会送她回家。

 

　　谣言很难听。小地方死水一般的生活，大家都盼着能有个什么桃色新闻，好做茶余饭后谈资。尹齐，尹老师之子、复读生；徐翩翩，孤傲美女。两人天天待在一个小屋子里，能有什么好事？人们总是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一时间出来很多版本。

 

　　翩翩浑然不觉。终于，最后一次星期四约会，她没有见到尹齐，见到了尹老师。他微笑说，我让尹齐去教室了，想和你聊聊。

 

　　徐翩翩脑子一片空白。

 

　　好在，尹老师很慈祥，并没为难她。只是问了她的家、她的学习，临了，意味深长地说：你们这个年纪，只要成绩好，其他都好说。你们班主任对你也很看好。别耽误了。

 

　　翩翩斜倚着花园栏杆，盯着尹齐的教室，玩味着尹老师的话。许是心情好，这半年来，翩翩成绩有了大幅度提高。尤其到了文科班以后，没了化学物理拖累，能在全年级排上名次了。班主任还让她当学习委员。身为学生，只要成绩好，其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要是不好呢？尹齐怎么办？

 

　　尹齐从教室出来，径直朝翩翩走来，没有一点意外似的。翩翩注意到，有很多人在看他们。她有些慌乱，尹齐扯扯她的书包带，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一路沉默。突然，尹齐说，我给你唱支歌吧！两人停下来，翩翩靠着路旁的大树，尹齐对着她。

 

　　“看时光飞逝，我祈祷明天，每个小小梦想都能慢慢的实现。我是如此平凡，却又如此幸运，让我说声谢谢你，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翩翩静静听着。很快，完了。她看着他，不知道命运会安排他们怎样。

 

　　尹齐皱着眉，吞吞吐吐地说，翩翩，又快高考了。咱们的星期四之约取消吧！

 

　　翩翩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答案。半晌，她说，嗯。你在大学等我。

 

　　尹齐似乎被这句话感动了，眼睛亮亮的，重重点头。说，今天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你走吧！

 

　　6

 

　　谁都没有想到，这居然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谈话。只是尹齐不知道，翩翩每天都会守在花园的拐角处，看他上学、放学，只为远远看他一眼。坚持了三个月，高考结束。尹齐就失踪了。

 

　　翩翩用高三整整一年时间，才认定尹齐失踪这个事实。高考结束不久，翩翩就到学校看录取榜单，尹齐不在其中。接着，她到老师办公室拿作业本时，听到他们在说风凉话。说尹老师的孩子居然三年考不上大学，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不认识他的朋友。她只能厚着脸皮托邻居家哥哥帮她。没有结果，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一天，翩翩在人群里突然看到那件熟悉的蓝色运动服一闪而过。她心跳加快，跑步追上去。仔细看，原来是他堂弟。以前见过一次。她问，尹齐呢？他瞥她一眼，没说话，走了。或许，他认为是翩翩影响了他哥哥。

 

　　翩翩死心了。她想，尹老师可能托关系让他上了一所私立大学吧！她想，等自己考上大学的那一天，尹齐一定会出现，一定会祝贺她。

 

　　她日复一日把自己埋在书本里，一天说不上十句话。累了，就静静坐着，一遍遍回想以往每一个星期四的夜晚、想那条回家的小路。那一年，她是靠回忆熬过去的。

 

　　录取通知书来了。翩翩考上了北京数一数二的大学。她没有太多惊喜，因为这本在预料之中。预料之外的是，尹齐依然没有出现。

 

　　漫长的暑假。尹齐也应该放假回家了吧！翩翩每天都去学校家属楼，一遍遍敲门，从无人应答。临去北京的前一天，翩翩从楼上下来，哭了。她恨尹齐，为什么不遵守诺言？为什么不知道她在等他？

 

　　大学，为徐翩翩打开了另外一扇窗。她觉得自己终于来到了自己该来的地方，这里的自由和学术氛围让她如鱼得水。

 

　　她终于可以彻底摆脱那段灰暗的青春岁月。但是，她摆脱不了尹齐。每个夜晚，尹齐都会出现在她的梦里。最初，她常常会哭醒。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身边很多人都开始谈恋爱。有很多人追求翩翩。她想快点忘记尹齐，便随便挑了一个人交往。吃饭、上自习、看电影，大学里的爱情很单纯。在黑暗的电影院里，那个男孩用冰冷、潮湿的手抓她的手，她忍着没动。当他把嘴唇凑近时，翩翩使劲推开，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她想念尹齐。那个只隔着手套牵她的手的男人。

 

　　7

 

　　思念如潮水般涌来，无法停息。她思前想后，给尹老师写了一封委婉的信。请求他告诉她尹齐的情况。一转眼，她都大三了，他们已经四年未见。

 

　　她怕再不找他，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出人意料，尹老师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他说尹齐在大理，一个美丽的地方。投奔了一个亲戚做生意。还附了他的地址和电话。

 

　　翩翩打了一个星期的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她以为电话错了。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通了，在一个早晨。

 

　　电话那端是一个很陌生的声音。翩翩突然无语。忐忑着说，我是翩翩，你还记得吗？

 

　　谁？那端反问。

 

　　翩翩。

 

　　哦，有点耳熟。

 

　　他忘了。翩翩觉得自己自取其辱，想要挂电话，又不甘心。问：你不记得我，你记得星期四吗？

 

　　那端沉默。翩翩挂了电话。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自己记挂了四年的感情，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翩翩告诉自己这次真的应该放手了。

 

　　世事难料。当天晚上，尹齐就回了电话。从此以后，翩翩的宿舍电话成了尹齐专线。他说那天自己出差回来，看到手机里全是一个号码的未接来电，有点蒙，所以没反应过来。当他听说了翩翩的学校后，有掩饰不住的艳羡。他说这辈子自己算是和大学无缘了。当初因为上学的事和尹老师闹僵,一时意气跑了出来，四年没有回过家。这几年混得很累很累，后悔也来不及了。他说，没想到翩翩还会想着他。

 

　　他们保持着热线电话，翩翩终于弥补上了大学期间与男友煲电话粥的空白，同时，通过一根电话线，补上了他们四年的空白。

 

　　不用再传达什么信息，傻子都明白，翩翩爱尹齐。没过多久，尹齐提出让翩翩作他女友。他开玩笑调节气氛：这么一个大好的姑娘，掉到我面前,我一定得接住。

 

　　放下电话，翩翩如释重负。

 

　　8

 

　　那个冬天，他们终于在那个小城市的十字街头见面了。翩翩努力辨认，一片模糊，一直走到跟前，才认出来。

 

　　她的第一反应：这不是他。

 

　　印象中的他，高大俊朗；面前的他，不过比她高出半个头，瘦且面色疲惫。

 

　　他笑，越长越漂亮了。

 

　　她也笑，一种隔阂的空气逐渐浮现，拉开了努力缩短的距离。

 

　　他说，尹老师说要感谢你，要不是你，我还回不了家。

 

　　她突然明白了那封热情洋溢的信的缘由。现在不是早恋，现在是合法的、必需的谈恋爱时间。父母要全力促成，绝不能反对。

 

　　他邀请她到家里做客，她拒绝了，提出想去学校家属楼看看。

 

　　人也非、物也非。就连那栋楼，都变了样子。当初崭新的外表，经过五年风雨洗刷，明显的旧了。

 

　　那间屋子很久没住人了，有一层浮土。不过摆设没有变。翩翩依旧坐椅子，尹齐依旧坐床边，两人不约而同回想起过往岁月。尹齐站起来，慢慢拉住翩翩的手。翩翩往前靠了靠，两人慢慢挨在一起。抱着的那一瞬，翩翩突然想哭，莫名的，好像有很重要的东西捡回来，又丢了。

 

　　再见面，是在一个小茶馆。尹齐说，尹老师想让他去翩翩的学校自费进修，只有这样，两人才能在同一个城市。征求翩翩的看法，翩翩心中害怕，说，你既然上学，就是为了你自己。不要为我，我担当不起。

 

　　尹齐明显暗淡下来。他说，是，我也这么想。我年纪不小了，不能从头开始，不能到现在还花家里的钱。

 

　　整个假期，两人就见了两面。翩翩隐约觉得自己错了，这种巨大的落差让她无法适应。她在心里把他想象成一个完美的男人，可是，他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

 

　　回学校以后，忙着找工作、写毕业论文。慢慢的，翩翩似乎可以把这份感情沉淀下来。奇怪的是，那次见面以后，尹齐也很少再打电话。只有一次，翩翩开玩笑说我来看你吧！他也支吾着婉拒了。

 

　　翩翩无名火往上冲，难道他也失望了？坚守了五年的感情，瞬间幻灭。

 

　　又过去三年。翩翩换了几份工作、换了几个男朋友。在她以为已经能把尹齐彻底忘掉的时候，他再次出现。

 

　　深夜，翩翩电话响，是个陌生的号码。声音也陌生，是尹齐。他低声说，没想到你还用这个号码。顷刻间，前尘往事如潮水般袭来。翩翩忙问，你好吗？

 

　　原来，始终不曾忘记。

 

　　他说，你还记得三年前你说要来看我的时候吗？那时候我倾我所有做一笔生意，打算做成了就来北京找你，结果，一败涂地。甚至，那段时间我连买烟的钱都没有。后来，我用两年时间还清了所有欠款。我以为我再努力一阵子就能来找你了，可是前几天，尹老师突然脑出血进了医院。以前那么有学识、不服输的人啊！现在躺在那里一动都不动。我后悔我以前跟他闹成那样，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爸爸。如果当初我听他的话，去上一个自费学校，可能也不会成现在这样D—步错、步步错。 '

 

　　翩翩，我回家了。我要陪尹老师度过最后的时光。家里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过年我们就结婚，我要让父母安心。这么多年漂泊在外面，该停下来了。咱们认识快有十年了，按说缘分不浅，可是，始终不能在一起。我承认，当年的好感微不足道，可你再次找到我的时候，我以为我遇上了爱情。这三年，我做什么都是以你为最终目标的。现在，结束了……

 

　　翩翩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有水，擦也擦不干。

 

　　挂上电话，尹齐发来一条短信：如果下辈子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起。

 

　　就这样，这场时而大过天，时而小如尘的爱情，牵牵绊绊过了十年光景。并且，终将继续下去。从此以后，他长期潜伏在她脑海里。而她，常住在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