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第二部 1993(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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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被-插-在一只青瓷执壶里,执壶是她的,但不知是谁挑的这只本不与-插-花相干的执壶,一束花竟被-插-得极有味道。梁思申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人。抽出执壶下面压的纸条一看,果然是李力的杰作。李力说他刚出差回来,有急事相询,让梁思申回到家里无论多晚多早都打电话给他。李力的字一如既往的漂亮。
 
  梁思申看看手表,做个鬼脸,不客气一个电话挂给李力。然后开门出去,坐在台阶上等被她吵醒的李力过来。
 
  夜凉似水,在皎洁的月光下,欣赏一个美男子披拂花香而来,是件赏心悦目的美事。梁思申一直等到李力走近,才道:“是不是不应该打搅你?”自从元旦疏远了之后,两人还是第一次单独见面,梁思申觉得不便请李力半夜进门。
 
  “应该,很应该。你这么晚才回来?”
 
  “是。本来想明天给你电话,但看你留下纸条似乎很急的样子。”
 
  “不好意思,买通我的保姆擅自进你家门。送你一件小礼物,我画的花瓶,前几天去景德镇做的,请你这方家看看还行吗?”李力说着坐到台阶上拆开包装,在月色下亮给梁思申看。他毕竟是个争胜好强的,有个机会去景德镇玩,便用心学上了,这就拿来梁思申面前显摆。
 
  梁思申看了一下,微笑道:“很多仿制品因为出自工匠的手,即使仿制尺寸相当,可整件东西依然透着浓重的匠气。这件的形体一般,少点灵巧,可上面彩绘布局却是非常漂亮,有清三代雍正时期的雅致。真是你画的?屋里你-插-花用执壶,也亏你想得出,真漂亮。”
 
  李力得意,笑道:“这叫匠心独运。本来想用这只瓶-插-姜兰,可惜感觉不对,这么热闹的粉彩不合姜兰的素雅。回家再看这只,对比后才知你那只青瓷执壶之美,我这只花瓶太闹。”
 
  梁思申奇道:“什么,半夜要我打电话给你,就是谈这些?要不我收拾收拾睡去,你自己慢慢参悟?”
 
  李力笑道:“当然不是这件事,你别心急,哪有见面就开门见山的,总得找几件风雅事寒暄寒暄。有这么一回事,最近我又看准一处地块,说起来的时候,萧然想参与。可是我想知道,萧刚为出资他的合资公司卖掉一块市中心地皮给你,现在他跟我说他的资金不成问题,我能信他吗?”
 
  梁思申没想到是这么个问题,想了想才道:“我倒是刚今天中午遇见萧总,谈了几句话。但我跟他从未谈过他手头有多少资金的话题,我想,你是他的朋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些。”
 
  李力也料想梁思申不会直说,但他还是继续问:“你看萧拿得出一千三百万吗?”
 
  梁思申摇头:“不清楚,我对你们这些人在国内银行借贷的途径和手段都不了解,你们的能量不符合常规。”
 
  “你的意思是,萧现在拿不出这些钱,需要通过银行借贷才行?他的合资公司不是章程里面注明不能用于抵押和担保吗,他还有什么渠道筹资?啊,对了,你们今天中午见面都说了些什么,萧很重视你的经验,常说有问题要请教你。对不起,希望这个问题不会令你为难。”
 
  梁思申笑道:“你要真不想让我为难,你就别说出来。萧总问了我一些工厂管理方面的问题,这方面我外行。他的合资工厂好像出现一些麻烦,工人习惯于以前的工作节奏,而日方管理想提高工作节奏,双方正闹得不可开交,好像已经影响到正常生产。”
 
  “那么说,他的合资工厂现在无法产生预期效益?”
 
  “恭喜你,套话成功。”
 
  李力一笑,知道梁思申其实精得很,即使有意放水说了他想知道的情况,也非赖是他套出她的话。只因她现在正在萧然的地盘投资,不便得罪萧然。他笑道:“我何尝套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还有,这事你最清楚,年初萧跟我打听他的日方合作伙伴会不会有恶意,你看日方恶意的可能-性-有几成?”
 
  “恶意可能是我教给萧总的,不过是做最坏打算的意思。最后可能-性-有多大,我想萧总应该心知肚明,要不然他不会卖了市中心地块便宜我。”
 
  李力一时没法定论,萧然那边的资金究竟保险不保险。梁思申侧目看李力思考,问了一句:“你不是一个项目正在造楼,旁边一家厂正成你的囊中之物,难道你还有实力再买一块地?梁大好像说你们资金紧张啊,你有能力再背一个项目?”
 
  李力顾自出了会儿神,才道:“最近大家都抢着批租地块,一般……听说你最近通过二轻局改制拿下两家厂,是不是也是协商议价的方式?你准备把那两块原厂房用地用于自己开发,还是倒手转让?”
 
  梁思申一想,便明白李力吞吞吐吐不便说明的意思,微笑道:“我的用于自己开发。对了,我虽然没参与具体操作,可也大致了解到,两家厂的转手,基本没有交付评估,这价格……如果同样一件事,你在上海操作的话,可能你说的通过协商议价的方式得到的地价更低吧。我早跟萧总说,象他这样的人,想不通的才弄一家工厂管管。”
 
  李力微笑:“我记得你以前问我的一句话,你问我为什么拿了地皮不转手卖掉。我今天才知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出来的人问出来的问题个个事出有因。不过还来得及。”
 
  梁思申笑了笑,“对了,官员都跟我说浦东即将大发展,鼓励我们去浦东投资。你看呢?”
 
  “浦东可能是未来的希望吧,不过目前看来,增值不高。而且交通着实不方便,即使南浦大桥开通,可一道收费站就够阻拦人气。”
 
  “是的,我看浦东荒得很。不过我明天可能还是会谈到浦东。你们明天上班几点?我准备八点五十分与同事在宾馆汇合。”
 
  李力立刻明白,起身告辞。他没要求明天送梁思申,因为知道梁大有车有司机给梁思申。
 
  李力的谈话,让梁思申的情况通报提纲又添一笔。李力才是被她套出话来,但见李力得意的模样,他大约是享受着他的特权吧。梁思申很有感想。在回国感受的新鲜感过去之后,她终于体会到有种混乱的感觉无处不在。她想回去后好好查阅一下英美等国发展初期的历史。
 
  陶医生做事喜欢条理,她一向喜欢提前五分钟到达目的地,送儿子去少年宫学琴也是如此,不过她看到家长中有个人跟她差不多的习-性-,那就是宋运辉。但今天路上遇到自来水爆管,她不得不绕了远路,因此赶到少年宫的时候几乎是压着上课铃声,而看到宋运辉则是已经坐在走廊椅子上认真看一份传真。
 
  陶医生安顿好儿子,看到走廊上基本快坐满,只得坐到宋运辉腾出一只包让给她的位置。却看到宋运辉在看的传真全是英语,心中暗服,心说这人坐到那位置,还是有原因的。她搭讪着问一句:“最近一阵子没见你。”
 
  宋运辉笑道:“最近常跑北京,没法过来。你英语还行吗?这份传真写得很有意思,通过一个对中国有善意的,又与我们有不同意识形态人的眼睛看中国,这与我们看中国的视角很有不同。即使我常出国,我也看不到这个视角。”宋运辉说着,掏出包里的一把小刀开始裁传真,分出第一张交给陶医生。
 
  陶医生接了传真道:“常参考国外医学资料,不知道看不看得懂经济类的。”
 
  宋运辉笑道:“我的英语也是靠翻阅专业资料巩固下来,学的第二外语日语因为不大用得到,基本荒废。”
 
  “我也是,德语基本只认识几个字母了。最近忙啥呢?”
 
  宋运辉愣了一下,这话现在可不大有人问他,而且问了他也不会实说。但是面对陶医生轻轻巧巧的提问,他竟没掩盖,实实在在地道:“最近我们部里换新领导,新领导跟我谈话后,对于我们的项目挺重视,加快了三期批准进度,可没想到会遇到新问题,三期批准后,我们厂的行政级别就得升了,可是问题卡在我这儿,我的行政级别不够。现在部里都在笑话我:如今谁最想身份证造假?宋某某!我年龄赶不上……”
 
  陶医生没想到宋运辉跟她说实话,她作为一个优秀的医生,见识的头面人物不少,听得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先是意外,随即便感同身受地笑了出来,打断道:“是的,是的,我评职称什么的也遇到这个问题,还有病人看病也怀疑我,百口莫辩,只好拉倒,逼自己清心寡欲做个好人,不争名利。”
 
  宋运辉听了也笑,但感慨地道:“我要是能退倒也罢了,正好蜗居东海厂这个半岛上修心养-性-。可是我这位置是不进则退,多少级别相当的人嗅到这个机会,争着想把现有东海厂变为一个分厂,三期变为另一个分厂,把我变为一个分厂长,由他们来当现成的厂长。你说我能甘心吗?”
 
  陶医生奇道:“还有这种事?总不成跟我们科室一样,主任医师让资格老的去做,手术让我来做吧?连我都不能甘心,你怎么能忍受。”
 
  宋运辉笑了一笑,道:“制度杀人。这篇传真中也有反映。”
 
  陶医生想了想,道:“差不多。我最近的一次职称评定,本来我可能又是被牺牲的一个,正好在深圳一家医院工作的校友来邀我,给我解决职称和户口。我索-性-向院领导摊牌,让我评,我不走,不让评,我出走。好了,什么周折都不需要,顺利评上。他们最终还是需要有人做事。”
 
  宋运辉知道陶医生这话是针对他说的,笑道:“是,我们所倚仗的唯有一手过人技术。好在我们幸运,前面有历史原因造成的一大段人才空白。不过有时候体制内的事难说得很,难说,难说得很。你包里……”
 
  陶医生忙打开手中-抱-着的黑包,掏出正叫得欢的传呼机,等她看清上面是医院号码的时候,旁边宋运辉的手机也递了过来。陶医生感激,可是看看手机上面花花绿绿一大堆按键,不知从何下手,只得道:“帮我拨个号码行吗?”
 
  宋运辉看着陶医生手上的传呼机,接通了才递给陶医生。原来是有床手术,非陶医生过去不可。宋运辉在一边听得断断续续,可也大致听得明白,等陶医生放下电话,他就主动地道:“去吧,田田下课我先接走,你得空了打我这个电话,我再送田田到医院或者你家。”
 
  陶医生想,也只有这样了。但她忍不住请求:“谢谢,那就拜托了。你带着田田……如果遇到熟人,请千万别介绍这是某医院陶医生的儿子,谢谢。”
 
  宋运辉一愣,但他没问,只是答应一声,看陶医生匆匆起身要走,他嘱咐一声:“别心急,路上小心。“
 
  这下换陶医生愣住,回头不由看了宋运辉一会儿,这才匆匆离开。宋运辉回味陶医生刚才的话,心说难道上回游海边的事也传到陶医生医院了?难怪她后来一直避开他。宋运辉不由觉得好笑,人们可真闲。有些人还闲到找机会劝他别找有历史的、带拖油瓶的、好强的,几乎每一个人在他面前说起陶医生的时候,都是反而赞美他的情操,赞扬他不去追逐石榴裙,是个本分人,只是可惜陶医生……。宋运辉倒是觉得陶医生挺好,见识过那么多女-子,除了梁思申,他也仅仅是看得上陶医生,他看得上的就是陶医生的好强和聪明。他本来没把陶医生怎么想,可后来那么多人弄假成真地跟他提起陶医生长陶医生短,俨然把陶医生当他女友的时候,他才考虑了一下。
 
  宋运辉也是有婚姻历史的人,作为一个理-性-的技术出身的人,他分析他婚史上面最大的错误是没找对一个能交流心灵、相濡以沫的人。因此他不免在考虑第二次婚姻的时候,侧重考虑沟通。而目前能沟通得好的,不,简直是无障碍的,唯有眼前这个陶医生。但这只是他的技术-性-选择,至于感情方面……梁思申是跟着他一起长大的……可惜,即使他现在已经有资格,他还是怕,越是爱,越是怕。他怕得不敢说出口。怕一说出口,换来梁思申对杨巡的那种轻忽。
 
  宋运辉自己都觉得这想法不三不四,可他就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着,腻歪着,无法自拔。因此他反而挺同情杨巡,那傻小子,就不怕被打击至死吗。
 
  手中的传真是梁思申昨天传到他办公室的,跨国传真,即便是梁思申有意用打字而非手写,并且放大字体,看着还是有些微吃力,毕竟不是母语。昨晚已经看了些,没想到梁思申从最先的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四处指手画脚之后,开始思考、对比、寻找原因。这家伙成长得真快。
 
  他想到,与梁思申算不算沟通顺畅?他想来想去,岂止是顺畅,而且更是挑战。梁思申的开阔眼界,梁思申的咄咄逼人,目前让他每次都全力以赴。因此,梁思申无论是思想上,还是形象,在他印象中,都是鲜亮,逼人的鲜亮。陶医生与她比,几乎是两个极端。反而无可参照,不用对比了。看着传真中模糊的字,宋运辉心想,他到底想怎么样。
 
  胡思乱想了会儿,才继续专心看传真,越看越是感慨。虽然梁思申的有些思考依然有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的影子,可是,这一篇里面,看得出她的思考,而且已经是成熟的思考,令他都看到许多新的知识,新的思想。若不是因为英语看着费劲,他会兴奋得一目十行。
 
  文章不短,几乎是宋引下课,他才勉强看完,看完之后,他极想与谁好好谈谈。那感觉,就像当年读大学时候,忽然接触另一个世界,见识另一种思想,满心都是欢喜。他领着宋引和陶令田下去,带着两个孩子先去西饼店买了几块奶油蛋糕,让两个上课上饿了的孩子坐在车上先充饥,自己忍不住一个电话打给老徐,他感觉,处于老徐的地位,老徐应该是更想看到这种文章的人。
 
  宋运辉当然也清楚,自己对梁思申这篇文章的看法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他向老徐推荐的时候竭力做到客观,先把老徐已经见识过的梁思申这个人介绍一下,以说明这是一个有什么视角的人,然后才将文章中的几点内容择要介绍。老徐说,他常看香港等地的报纸,其中对大陆的评论各有精彩,但文人写出来的东西常有脚不着地的飘,太过注重意识形态,缺乏实事求是、循序渐进的诚恳。他欢迎有调研有类比的报告,要宋运辉赶紧寄给他。听着老徐这话,宋运辉就跟听到自己孩子宋引被人表扬学习好为人好一样欢喜。
 
  但是老徐随即就问:“你自己的事怎么办?耐心等上级有关部门派个人来压你上头?”
 
  宋运辉没想到老徐也知道这事,叹气道:“这事我很被动,甚至可以说狼狈。按条规,我四不沾,上面已经跟我明确说明,这回再难破格提拔。说实话,即使上头体谅,安排一个傀儡来,可是傀儡坐到我头上后,尝到甜头的人是很难继续傀儡的。可我又难拒绝工厂升级,下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这个大好机会提高行政级别呢。”
 
  老徐道:“这事,我替你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好办法来。但不能拖吗?据我所知,他们还是很重视你这一块的,听说你产品质量提升方面抓得很紧,他们都等着你这边放一颗卫星。”
 
  “唉,放了卫星之后,我总得奖励有功之人,总不可能提拔了一串处级干部跟我并列。而且现在二期陆续开工,试验条件更好,照目前研究进度,我估计出成果就在年内。还能拖几天啊。”
 
  老徐笑道:“对于你而言,起码还得拖一年才够。你得找出适当理由让上司不便派遣他人。”
 
  宋运辉心中感激老徐替他考虑,“谢谢你,老徐。我现在算是想尽一切办法地拖。包括加紧洽谈香港上市的事,加紧促进三期资金到位,让设备早日进入洽谈的事。但很多事,都在一念之间,不是我能指望的。”
 
  这边宋引早就习惯看爸爸打电话谈公事,陶令田却是小孩子心-性-,吃完好吃的蛋糕,直爽地大声问道:“宋叔叔,我还能吃一块吗?”宋运辉只得回头说一句,“还可以再吃一块,不能再多,免得吃中饭没胃口。”
 
  老徐听见了在那端笑道:“你管孩子管得也不错啊。百忙当中有没有考虑一下婚姻大事?”
 
  宋运辉不由笑道:“呵呵,正在分析我应该适合哪种人,以免再误人误己。老徐有没有金玉良言?”
 
  老徐笑道:“你这做技术的,拿你没办法,不能感-性-一点吗?就你这-性-格,我一点不成熟的建议,你看看能不能找个知识型的,可以让你看得起她。呵呵,我们不说闲话,言归正传。关于你东海升级这件事,我是这么想的,欣赏你的大有人在,很多人跟我差不多,大概也未必愿意看到你头上压一个人,对你对他们都没意思。前期你的活动宗旨基本上在讨上司们一个保证,这保证吧,比较难。你要不调整一下策略,改为让他们对这件事一致沉默,不表态,心照不宣一起拖,这就相对容易一些。一年,说长不长。”
 
  宋运辉恍然大悟,连声道谢,到底老徐宦海沉浮多年,想出来的主意技高一筹。想到上回去北京找老徐的时候也谈起这事,老徐也一时没想出办法,看来老徐今天的主意是几天考虑后的结果。这年头,大事小事,拖拖拉拉的多了,只要没人牵头,拖到什么时候去都不知道。现在部里在兴风作浪的是那些觊觎东海现成便宜位置的人,领导们因为制度有明文,不便明确表态反对,他宋运辉更不便封住领导的口,他才多大。可是让他们沉默,还是可以通过努力达到的。
 
  宋运辉顿时跃跃欲试,本来想让谁把梁思申的传真复印件带去北京,这下不用了,他准备自己再走一遭。
 
  中饭后陶医生做完手术打电话给他,请他把陶令田送到她家那边。这年头有车的人少,上回去海边的事传到医院,已经让陶医生不胜其扰,她还哪敢让宋运辉开着亮晃晃的车到她医院示众,那不是败坏她的好名声吗。陶医生打完电话后急着踩自行车回家,却看到宋运辉早已带着两个孩子明晃晃地站在车外等待。陶医生欲哭无泪,宋运辉就不知道收敛着点吗?
 
  宋运辉见到陶医生,却立刻想到老徐说的“看得起”这三个字。当时听着感觉有些突兀,现在看着陶医生才想到,“看得起”这三个字,确实高难度。老徐实在是个人精。让他宋运辉真心看得起一个人,岂是易事。
 
  因此不由得好好打量了陶医生几眼,见陶医生大概是察觉到他的打量,脸色绯红。这还是宋运辉难得看到硬气的陶医生露出小女儿态,心中诧异,不由心中一软,不忍再用苛刻的眼光打量。正好宋引与陶令田两个小的商量得热火朝天,陶令田说他用手术刀做的削笔刀有多好用,宋引说她爸爸替她改造的卷笔刀强得多,两人都不服气,宋引一定要看看陶令田的小刀。宋运辉趁此要求陶医生,能不能让宋引上门看看,他忽然极想看看陶医生一个女-人带着陶令田是如何艰难地生活着。可是被陶医生拒绝了。陶医生的拒绝很简单,就只“不方便”三个字。
 
  宋运辉问的时候,就预料到以陶医生的脾气会坚壁清野,果真被拒绝了,反而心里喜欢她的毫不含糊。他却粘粘乎乎说他准备再去北京,问陶医生有没有要带去的,有什么要带来的。再次不出预料地被拒绝后,宋运辉带着女儿满意而返。倒是把陶医生弄糊涂了,宋运辉到底想干什么。
 
  但宋运辉却是因着对老徐的敬重,开始认真考虑陶医生这个人。打算以后给女儿宋引买东西,开始一式两份,一份给陶令田。在陶医生面前,宋运辉长袖善舞,没有什么怕不怕的。
 
  但是宋运辉去北京做的说服工作并不顺利,他毕竟级别还太低,说话不够响亮。而那些想着挤进东海做老大的,反而都是比他官大一级的,很有一些人更因为多年呆在机关,深深懂得这个部门里面的套路,就近下手,事半功倍。宋运辉感觉非常吃力。都清楚东海是块多么鲜嫩的肥-肉-,谁不想来分一杯羹,升级别的事更让东海站到明处,引发某些人的食欲。宋运辉努力,那些人也努力,各自八仙过海。宋运辉背后是东海的力量,而那些人虽然各自为营,却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想要促使部里派员下到东海厂。到得北京下了几场大雪的时候,宋运辉都累得不想做了,考虑是不是退后一步,将拒敌于国门之外,修订为关上门打狗。
 
  而这时,刚刚试点改革工作完毕的雷东宝,却从红伟那儿得到消息,处处被他们围着打追着打的省电线电缆厂正与港商洽谈合资。
 
  雷东宝立刻凭直觉意识到,这是一个严重的动态。但是究竟严重在哪儿,他召集干部开会时候,众说纷纭。有人说跟港商合资会给省电线电缆厂带来资金,对方以后就敢压低价格跟小雷家竞争,也可能拿钱上更多设备,对小雷家实施反包围。有人说港商会不会带来技术和设备,让小雷家拍马也追不上省电线电缆厂做出来的产品质量。还有说,合资后会不会让省电线电缆厂的产品打到国外去,那倒是更好了,让出国内市场给小雷家。雷东宝听着觉得都不是回事儿,要两个大学生调查了市里几家中外合资企业,看看人家合资后都干些什么。他再要求镇里想方设法搞清楚省电线电缆的合资内容。
 
  正明现在又恢复成为他手下的老二,正明异常自信,认为从市里的几家合资工厂来看,合资改变不了什么,要雷东宝不用担心,还是一如既往地扩大规模,用利润上一条电缆设备。
 
  这个时候,因为电线设备简单易操作,价格又低,入门容易,周围已经零零星星开起只有一条两条电线设备的小厂,那些小厂几乎是一家人上阵,成本极低,有些象小雷家刚发展起来那阵子。但是现在的小雷家却有些正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成本方面是无法与那种作坊式小厂匹敌了。
 
  因此雷东宝感觉现在前有狼后有虎,形势就跟现在的严冬那样严峻。
 
  他约下宋运辉,元旦时候登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