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影小说

 

　　86分道扬镳

 

　　“我签！”杨洋阳排开众人，在离职协议上签字。创业是伟大的旅程，但不是人生的全部，我们经历过了，收获满满，现在是结束的时候了。她将笔递给卢卡，他们已经订好机票，飞赴欧洲：“卢卡，签吧。”

 

　　卢卡接来笔，看着郭鑫年，纠结万分。他答应了杨洋阳暂时放下工作去旅游，而且他也不愁工作。由于魔盒，卢卡渐渐为人所知，很多大公司抢着要他入职。而且，随着魔盒的股份稀释，他和杨洋阳也有一笔不错的回报，他将会有非常幸福的小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

 

　　“那蓝还在想办法。”郭鑫年不想卢卡离开，仍然劝说。

 

　　“不等了，魔盒交给你，我们放心。”杨洋阳替卢卡回答。

 

　　“签吧，好兄弟。你们修成正果，我真的替你们开心。”郭鑫年放弃劝说，过来拍着卢卡，即便离职，他们也会是一辈子的兄弟。

 

　　卢卡叹气一声，在离职协议上签字，扭头钻进自己的座位，收拾电脑，准备搬离。杨洋阳知道他心里难过，为他倒一杯茶水，再去收拾自己的房间。

 

　　工程师们见两位创始人都签署了离职协议，各自签署，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写字楼就要退租，散伙就这么简单。郭鑫年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窗外是灯火阑珊的东三环，道路被红色的尾灯和黄色的前灯染成红黄两色的巨龙。书架上大多都是历史类的书籍，中间摆着一个相框，在拉萨布达拉宫前广场，自己拉着红色条幅，上面写着：拉萨不是终点，那蓝，北京见，把我们的想法变成现实！回顾一年多的创业历程，大起大落，我失去了那蓝，即将失去公司，该去哪里？

 

　　郭鑫年弯腰拖过一个空的包装箱，举起镜框，擦去灰尘，放进包装箱，再放入文件和书籍，用胶带绑紧。凌晨时分，所有摆设都变成了六个纸箱，空空荡荡的办公桌上还有一幅合影，这是一年多前在九华山庄散伙时拍摄的。杨洋阳被郭鑫年和卢卡挤在中间，各自裹着浴袍，举着啤酒。在那最困难的时候，我们熬了过来，现在却放弃了。郭鑫年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用牙齿咬开瓶盖，向肚里灌去。

 

　　杨洋阳已经收拾完毕，推门进来坐在郭鑫年身边，目光落在照片上，伤感的情绪郁积。

 

　　“对不起。”郭鑫年说道，由于自己的错误，杨洋阳和卢卡最终一无所获。

 

　　“没什么。”杨洋阳站起来，在包装箱上认真地捆绑胶带。

 

　　郭鑫年忍住泪水，大局已定，唯有离开，苦笑着说：“何必这么傻，应该好好过日子。”

 

　　“这张照片给我，好吗？”杨洋阳抓起合影，在泪水掉落之前冲出办公室。

 

　　郭鑫年抱起纸箱默默出门，迎面遇到卢卡。他抢来纸箱，用胳膊肘推开郭鑫年，一一将六个纸箱抱上推车，说道：“你说过，你绝不放弃，绝不离开。”

 

　　“说过。”郭鑫年点头，那是投票时他绝望的表态。

 

　　“你说过的话，我帮你兑现，上来！”卢卡指着推车，命令郭鑫年。

 

　　郭鑫年哈哈大笑，向纸箱上一坐，挥手说道：“出发！”

 

　　卢卡拼尽全力，将推车拉出办公室，缓慢前行，穿过呆呆地看着纸箱和推车的工程师们。郭鑫年挥手道别：“兄弟们，我们技不如人，被人家打败。这也没什么，毛泽东被胡宗南追出过延安，刘邦在鸿门宴上被项羽吓得屁滚尿流，李自成被打得只有十八骑，跑进商洛山，后来不都咸鱼翻身了？我不能和他们比，却知道愈挫愈勇，我郭鑫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推车行至玻璃门，一道坎拦在面前，轮子击打门槛发出铿锵的声音。郭鑫年要跳下来去帮忙，被卢卡推开：“你这人二不拉几，只有一点好，说话算数，言出必行。你说过，绝不走出这扇门，我不能让你说话不算数，今天扛也要把你扛出去，上来。”

 

　　郭鑫年十分为难：“那是气话，没人当真的，何必？”

 

　　杨洋阳向员工们挥手：“来，把郭总扛出去。”工程师们同声答应，将郭鑫年推上纸箱，七手八脚抬起推车，运送进入电梯。那名叫田野的美工放下推车，一溜烟跑回办公室，抱着纸箱也进了电梯，笑着说：“我就一个人，来去自由。”

 

　　“等等，还有我。”又有几名工程师抱着纸箱冲进电梯。

 

　　脚下堆着十几个纸箱，他们五六个人伫立街边，周围人来人往。一辆货车疾驰而来，几名搬运工人跳下来，七手八脚抱起纸箱，扔进空荡荡的车厢。车门打开，苏菂走出来：“大愚，没地儿去了？跟我来。”

 

　　“干吗？”郭鑫年正没有去路，苏菂真是及时雨。

 

　　“可惜啊，你们卖公司的钱，本来可以在五道口买套房子，老婆孩子热炕头过日子。”苏菂取出一支烟递给郭鑫年，五道口聚集着清华、北大、人大许多名校，中小学质量在北京名列前茅，学区内的房价便扶摇直上，成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高。

 

　　“没兴趣。”郭鑫年摇头。

 

　　“所以？”苏菂故意引诱郭鑫年说出这句话。

 

　　“继续！”郭鑫年拉开车门，跳进去大喊：“车库咖啡！我又有了一个想法，肯定可以改变世界。”

 

　　苏菂大笑，他们做出了艰难的决定，搬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写字楼，退回些租金，减缓了失血的速度，回到简陋单纯的车库咖啡。

 

　　小货车刚开出，一个人影抱着纸箱，从写字楼里奔跑出来，距离越来越远，向着小货车的尾巴大声喊道：“大愚，等我。”

 

　　杨洋阳从转门中出来，冲到卢卡身边：“你去哪里？”

 

　　卢卡不答，将纸箱向杨洋阳脚下一放，甩开大步去追。杨洋阳拉住他：“我们说好的。”

 

　　卢卡跟着郭鑫年创业，不如说是为了守在杨洋阳身边，以他的技术天分和在魔盒上积累的名声，每家大公司都会敞开大门。他在最后时刻反悔了，喏喏说道：“我打过工，朝九晚五，拿人钱财给人干活儿，就像死人。”

 

　　“大愚重要，还是我重要？”一般说来，这句话都是赌气，但以杨洋阳的智商和情商，这句话背后包含了很多含义。

 

　　“两年前，我应聘的时候，在大愚当初那个商住两用房的门口打了退堂鼓。公司这么小，什么都没有，转身间看见了你，只有一定睛的片刻，却是一世的等待。我停止呼吸和思维，没了抵抗的能力，呆呆跟着你去面试。我没见过这么二的老板，那不是面试，而是吹牛比赛。可我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我的眼里和心里只有你。我留下来了，只为你。”卢卡的回忆十分清晰，他永远忘不掉初遇杨洋阳的那个时刻。他换了语气继续说：“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却真心认可你送给他的外号，大愚。他真有病，瞎折腾。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用心去做。你们说，魔盒是那蓝和大愚心灵碰撞的结晶，我就笑了。

 

　　“魔盒也是我们的结晶，你画界面，我来编程，就像玩一个游戏，用最简单的操作完成繁杂的功能，极简和纯粹，就像有你，就拥有了世界，其他都是多余。即便大愚又笨又有病，我也忍了，而且渐渐喜欢上了这段旅程，魔盒是我用心做给你的礼物。魔盒上线那天，我彻底傻了，三天一百万下载，大家爱死了这个小东西。大愚挺有本事，这种小玩意儿，我在大公司根本不屑做，我们肯定会做加法。其实魔盒才符合人性，我们身处急剧变幻的时代，却渴望简单和纯粹。我爱上了这段旅程，把一个简单而纯粹的小小的想法变成产品，逐渐完善，直到诞生。”卢卡说到这里，看着杨洋阳：“别让我在你和创业之间做选择题，因为你，我爱上创业，又因为创业，更爱你！”

 

　　杨洋阳第一次听到他的表白，轻轻将他拥在胸口。这是他们之间的方式，与别人不同：“卢卡，我也爱你。你是一个聪明又纯净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多么稀少和珍贵，你自己都不知道。”

 

　　“洋阳，我们先别走，陪大愚度过这个时刻，好吗？”卢卡动了感情，热烈地看着杨洋阳，他渐渐明白了内心的想法，“旅行什么时候都可以，现在不行。在最艰难的时刻，我要留下来。你想想，我们旅行的时候笑得出来吗？即便走在塞纳河畔，也像行尸走肉一般！”

 

　　杨洋阳听出了异味，他似乎要反悔，不能功亏一篑：“创业是激动人心的旅程，也是一条没人走过的看不到尽头的路，崎岖难行。你可能赌上一辈子却一无所获，这就像造反一样，你要抛家舍业，拿性命来拼吗？我们经历过，创造了奇迹，该结束这段旅程，回归正常了。难道为了创业，连我也不要了吗？”

 

　　“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我只想陪大愚度过这个最艰难的时刻。”卢卡记得那次九华山庄的散伙，这段时间，他和郭鑫年之间凝结了深厚的兄弟之情。

 

　　“卢卡，求你不要走，我爱你。”杨洋阳第一次遇到卢卡的拒绝，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他。

 

　　“洋阳，我必须陪在好兄弟身边。”卢卡抱起纸箱，挥手想招租车，一时半会儿哪儿能找到。

 

　　“卢卡，这是明天的机票。我们就要前往欧洲，你怎么能在最后一个晚上把我抛下？”杨洋阳向来都是一句话，卢卡就会乖乖听话，这次是极大的意外。

 

　　“我不去了。”卢卡抱起行李箱，迈开大步向路口走去。

 

　　“卢卡，你要么留下，要么分手！”杨洋阳终于发出了最后通牒，豆大的泪珠从脸上滑下。

 

　　卢卡全身一震，他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种程度：“洋阳，不要逼我。”抹去泪水，他顽强地转身在路灯下拉出长长的背影。他抱着包装箱，走啊走，嘴里不停地喃咕引来行人的注目。

 

　　“我有什么错儿？”

 

　　“为什么一定要在现在去欧洲？”

 

　　“为什么什么都要听你的？听你九百九十九句，听我一句都不行吗？”

 

　　“分就分，反正我配不上你。”

 

　　“你去你的塞纳河，我去我的车库咖啡！”

 

　　他脚步越来越快，开始狂奔，迎面一阵风将他的棒球帽吹翻落地。他停住脚步，那是杨洋阳给他选的礼物，每天他都戴着。可是，分手了，留着帽子还有什么用？他缓缓转身，不管随风滚动的帽子，迈开大步跑得越来越远。一辆公共汽车驶来，将棒球帽卷进车轮，再用力一掀，那棒球帽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