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影小说

　　16创业孵化器中关村，步行街，几家书店，难得一见的大槐树，向里便是车库咖啡。

 

　　咖啡馆的位置十分奇怪，不在热闹的写字楼和商场，而是在一家宾馆的二楼，没有门面，似乎不想招徕顾客。沿着黑黢黢的楼梯来到二层，豁然开朗，面积也比其他咖啡馆大上好几倍，光顾的都是熟客，从上午九点到晚上十点营业。咖啡馆设施齐备，复印机、传真机、会议室和超大的投影设备和电话会议系统一样不少。

 

　　这些还不算什么，车库咖啡的股东才是传奇。

 

　　很多年前，林佳玲从IBM的美国总部被派到中国，遇到周锐和方威，面临难以撼动的商业对手。周锐制定策略，方威收集情报和建立关系，她负责方案和技术，与对手在经信银行相遇，爆发了一场银行业迄今为止最为激烈的战役。周锐和方威赢了，却失去各自的恋人，伤得刻骨铭心，从此看透输赢，退出江湖。IBM势如破竹，笑傲商场，惠康兵败如山倒。林佳玲没了对手，也没有了同伴，意兴阑珊，职务越来越高，反而更加乏味。

 

　　商场如战场，职场似江湖，争不尽的名和利，没完没了的升职记，失去的却是生活。西服套装、精准的时间表、日夜不息的旅程、日益增长的数字，越来越乏味。林佳玲厌倦了争斗和是非，也告别了那个江湖，内心却热血沸腾。网络上那些熟悉的面孔，周锐、方威、肖芸和崔龙，头像都变成灰色，很久都不登录，不再鲜活。她打开手机找出周锐的号码，他在哪里？过去就过去了，时间不可能倒流，情感也是。

 

　　风水轮流转，投资最流行。众多朋友转战投资领域，在那个广泛流传的故事中，挖金子的不一定赚到钱，真正赚钱的是销售掘金工具的。林佳玲厌恶了你争我夺的日子。她喜欢咖啡，在美国读书的时候看过很多在车库里创业的故事，苹果的乔布斯，微软的比尔·盖茨，惠普的休利特都在家中的车库创业。投资和咖啡结合在一起，便有了车库咖啡。

 

　　她开了家咖啡馆，过着悠然的生活，想做就做，倦了就去旅行。只是，当她握着咖啡杯，望着窗外的树叶，又开始怀念那些日子，心里有一只耐不住寂寞的怪兽，随时都要冲出来，她想念那段充满激情的日子。人总是这样，谁肯真正甘于平淡？一张一弛罢了。或许，可以把咖啡馆交给苏菂，其实，这家创业咖啡馆本来就是他亲手设计和规划的。

 

　　林佳玲是车库咖啡的股东，苏菂才是创始人，他自称店小二。

 

　　几年前，苏菂只是思科的一名售前工程师，林佳玲那时是IBM金融行业总经理，他们在招投标现场相遇。那时IBM横扫金融行业，林佳玲却一二再再而三地输在苏菂手下，一个不知名的晚辈。她实为意外，更奇怪的是，从此之后，她在这个银行一路输下去。林佳玲默默注意这个对手，比自己的年纪还小一些，样子并不出众，他凭什么赢？她百思不得其解。在一系列的交手过程中，苏菂在林佳玲心目中的形象高大起来。

 

　　苏菂赢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赢得了林佳玲的注意。在苏菂眼中，林佳玲是女神般的存在。

 

　　没有多久，林佳玲退隐江湖，苏菂再也见不到那个让心脏怦怦狂跳的她。胜利的滋味没了味道。他辞职进入了一家技术投资公司，担任投资总监，这一点与林佳玲的选择十分相似。几年之后，他们的重逢既出人意料又合情合理。在一次投资论坛上，苏菂担任演讲嘉宾，林佳玲是受邀的对话嘉宾。他们终于见面了，不再是对手。在林佳玲心目中，苏菂有一道耀眼的光环，她纵横商场，却屡次输在这个年轻人的手下。他们现在不是对手，可以平心静气地讨论投资和创业。林佳玲提起她在美国加州的经历，硅谷、斯坦福大学、乔布斯在自己车库中创业的故事。

 

　　“为什么不创建一个咖啡馆，让大家来创业？”苏菂突然之间，抛出了这个想法。

 

　　“就像乔布斯父母那样，将车库腾空，让乔布斯和沃兹尼亚克焊接第一台苹果的线路板！”林佳玲很兴奋，卖了北京二环的两个厕所，就能买一栋有两个车库的美国西海岸的大别墅，普通中国人家中仍然没有车库可以创业。

 

　　“对，只要买一杯咖啡，就可以在这里办公，开始创业。”苏菂面对心中的女神，热血沸腾，脑细胞分外活跃。

 

　　“车库咖啡！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这个想法。”林佳玲用了三个“特别”，那是一个美妙的瞬间，她常常回味那个时刻，如同心灵的舞蹈。

 

　　“好名字！”苏菂欢呼，“我回去做一份计划书。”

 

　　三天之后，经过沉淀和深思熟虑，两人再次见面。苏菂忘不掉那天的情景，林佳玲换掉套装，穿着LuLuLemon运动装，平常盘起的长发扎成马尾，年龄减少了五岁，深色套头衫内露出一道粉色的内衣。她是骑着自行车来的，虽然她常常开豪华汽车。她坐下来，翻阅苏菂的商业计划书，文件根本不谈赚钱，而是罗列出各种各样为创业者提供的服务，咖啡、高速网络、投影设备、会议室，取得政府支持，把银行、工商拉进来，给予贷款、企业注册和税收的优惠，吸引更多创业团队。数年之后，当苏菂上了新闻，车库咖啡声名远播的时候，林佳玲不得不佩服，车库咖啡的运营轨迹早就在那份计划书中被描绘了出来。

 

　　这些都很棒，林佳玲看中的却是另外一点：时间和精力。她退出江湖，不再朝九晚五，做到生活和工作的平衡。然而车库咖啡每周七天，每天十二小时运营，如果把时间完全泡在这里，应对各种各样的琐事，哪有时间用来旅游、度假、听音乐和骑行？时间和精力是最大的问题，以林佳玲的年龄，她明白，必须找到一个创业伙伴，苏菂是完美的人选。

 

　　苏菂翻到下一页，指着数字说道：“这是我计算的投资。”

 

　　三百万，房租、购买设备、运营一段时间的投入，一个合理的数字。

 

　　“我刚好手中有一百五十万，要么买股票，要么创业。”苏菂提议两人各占一半，互相平等。

 

　　林佳玲笑了，接受这个提议：“我不多不少，刚好也有这么多资金。”

 

　　两人一拍即合，两三次碰面之后，完成了规划。林佳玲后来回忆，之所以这么顺利，有四个原因：第一，她多次与苏菂交手，知根知底，不需要互相了解和认识；第二，她多次输给对方，苏菂在她眼中近于神化；第三，苏菂的商业计划书为车库咖啡指明了方向；第四，她创办车库咖啡确实需要一个合作伙伴。

 

　　苏菂后来庆幸，幸好没有把这一百五十万投入股市，车库咖啡的估值不断上升，投资人排着队苦苦哀求，希望用一千万美元能够买到车库咖啡百分之十的股份。与此同时，房价上涨五六倍，中国GDP全球第二，股市却屡创新低，上证指数又回到十年之前。然而，苏菂的最大收获不在于此，他的投资目的不仅是金钱，还有时间，与林佳玲朝夕相处的时间。他默默地端茶倒水，守着车库咖啡好像就能守住这份感情，这才是投资背后的另一层含义，林佳玲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

 

　　他们签署协议，资金到位，连车库咖啡的地址也选好之后，他们成为无话不谈的合伙人。林佳玲这才问出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当年，有一家银行信息系统采购项目，还记得吗？”

 

　　“记得。”苏菂摸不着头脑，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你怎么赢的？”林佳玲运筹帷幄，本想决胜千里，却吃了个大亏。

 

　　“这个，有些说不出口。”苏菂有些腼腆，这本是重要的商业秘密，但是现在退出江湖，没有什么不能说了。

 

　　“你必须告诉我。”林佳玲严肃起来，在苏菂眼中显得非常非常非常的可爱。

 

　　“因为，我爸爸在相关政府部门。”苏菂从没有说过底细，他不想利用这层关系去赢，谁知道，分管行长还是发现苏公子参与投标，连招呼都不打，立即慌了神儿：苏菂爸爸对自己有意见，还是信不过？行长三天三夜没有睡好，既然人家不挑明，自己也不能主动向上贴。他情商很高，亲自关心和过问招投标，力排众议，把订单交给了苏菂。苏菂莫名其妙，回家一说，爸爸哈哈大笑，说道：“刘行长以前为我拎过包，还行，眼中还有老领导。”

 

　　听完真相之后，林佳玲做了一件很久都没做过的事情，动粗。她把一整杯咖啡倒在苏菂身上，又在他肩膀和胸口捶了几拳，然后哈哈大笑，直到笑出眼泪，直不起腰，指着苏菂说道：“你，你可真气人哪！”

 

　　今天，车库咖啡开业三个月，林佳玲来到车库咖啡。她摘掉太阳帽和头盔，自行车向墙角一靠。这里已经有了满满的创业者，她取来一杯咖啡，穿行在座位间，一组一组地看着。有没有新的团队？他们在谈什么话题？研发什么产品？针对什么市场？有兴趣便坐下来，听听聊聊。车库咖啡是创业孵化器，年轻人没有资金和办公场地，甚至连公司都没有，只有想法和天赋，每天只要买一杯咖啡，便可以使用这里的办公环境，从这里起程。迄今为止，已经有三个小组被投资人看中，得到资金，租了更大的办公室，搬了出去，苏菂和林佳玲都会为他们庆祝。

 

　　不断有新的团队进驻，也有团队搬走，林佳玲总是默默观察。

 

　　三个年轻人靠窗坐着，一个人瘦高，戴着黑框眼镜，灰白长发包住耳朵，是典型的技术宅男。他唱着白脸，各种难听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他旁边的女孩子清汤挂面的直发，面容姣好，唱着红脸，处处为别人考虑，拐弯抹角地讲着各种难处，结论都是一个：别创业，不折腾了。他们对面的那人十分奇怪，全身晒得黝黑，脸却像辣椒一样鲜红，好像穿着藏人的袍子，时不时反驳几句，却是香港口音。林佳玲被他们的样子吸引，坐在旁边听着。车库咖啡是开放的环境，有机密的事情，自然会去会议室，在外面便可以公开。这样有一个好处，投资人随时可以坐下，观察和倾听，寻找合适的投资项目和团队。

 

　　“大愚，这不是创业，是软件民工！”雪发小伙子说。

 

　　“是啊，没有发展前途，大平台上才有机会。”女孩子又说道，“你以后总得买房买车，再找老婆吧？我觉得吧，其实她还是喜欢你的，只要你找份正常的工作。”

 

　　“创业需要资金，你连办公室都租不起了。”小伙子说，他们轮流苦口婆心地劝说。

 

　　对面的香港小伙子执拗地低着头，打开电脑，双手在键盘上飞舞，一男一女见他听不进去，停下来喝着咖啡。从林佳玲的位置，正好看见电脑屏幕，对讲机、移动互联网、iOS、安卓……林佳玲喜欢旅行，常把自行车折叠起来，放入后备厢，自由自在驾驶，对讲机是少不了的装备。在城市里开车，如果遇到急事，发短信违反交规，停车发短信太耽误时间。如果手机有了对讲机功能，的确是不错的联络方式。

 

　　那小伙子站起来，走到白板旁边，用十足的香港口音说道：“语音短信很棒，但是还在短信界面，不方便，应该把语音功能独立出来，就像一部对讲机。”

 

　　林佳玲眼前一亮，对讲机的功能很吸引人，用户为了相互通话，导入通信录，一传十十传百，快速聚集用户，传播的爆发力十分惊人。那两个同伴提不起兴趣，眼皮都不抬，仿佛听着无数遍的陈词滥调。

 

　　“我有一个好消息。”郭鑫年压低声音，自认为这是说服卢卡和杨洋阳的撒手锏。

 

　　“什么？”杨洋阳凑到他耳边，卢卡一动不动看着屏幕，脑子又在想着某种技术。

 

　　“我过几天去高摩，谈风投的事情。”郭鑫年面露神秘笑容，那蓝让他去趟高摩，他又燃起希望。

 

　　“只要高摩肯给你投资，我们立即辞职跟你干。”杨洋阳白了郭鑫年一眼，这毫无可能性，高摩那样鼎鼎大名的投行，看中郭鑫年的可能性比中彩票还小。

 

　　“好，把新版本搞出来，我和高摩谈。”郭鑫年变本加厉，狡黠地笑笑。

 

　　“没时间！”杨洋阳反对，郭鑫年把自己和卢卡叫来，果然是要开发新版本。

 

　　“也没钱。”卢卡终于从屏幕上移开眼睛。

 

　　“我们这关系，还谈什么钱？谈股份，你说吧，多少？”郭鑫年故技重施，股份完全是空中楼阁，八字没一撇。

 

　　“大愚，这是你一厢情愿。”卢卡看着白板，过了半分钟才慢吞吞说道，“对讲机怎么挣钱？以前的语音短信也叫好，就是没有赢利模式，还是死路一条。”

 

　　嗯，赢利的确是一个问题，但是不难解决，就像地下有一个宝库，任何人都会先把宝库挖出来，再想赚钱的事。如果你非要先寻找下家，再动手挖掘，恐怕就会被别人抢先。林佳玲沉思，只要能够聚拢大量的用户，总有办法赢利。

 

　　郭鑫年被问住，手向空中一挥：“苏菂，老兄帮忙。”

 

　　“在。”苏菂洪亮的声音能够穿透耳膜。他放下托盘，过来和林佳玲打个招呼，递上热气腾腾的咖啡。苏菂特意约林佳玲过来与郭鑫年见面。郭鑫年将一行公式写在白板上，问道：“我们如果发展了十万用户，怎么样才能做到盈亏平衡？”

 

　　卢卡是工程师的脾气，不太瞧得起这个咖啡馆的店小二，继续盯着笔记本电脑，杨洋阳充满兴致地抬起头来。苏菂拖来白板，在上面写了三个词，“广告”、“游戏”和“电商”，说道：“互联网的商业模式基本可以分成两步。第一步是通过杀手级应用吸引用户，保持黏性，留住用户，这是流量。第二步是赢利。互联网已经证明的赢利模式有三种：广告是最常见的一种，比如奔狼；第二种是游戏，比如“愤怒的小鸟”，就是靠游戏赚钱；最后一种就是电子商务，比如亚马逊，这个过程叫作转化。”

 

　　杨洋阳吃惊，卢卡也抬起头来，这个店小二对移动互联网的运营极为了解，车库咖啡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苏菂手一伸，介绍他们互相认识：“林佳玲，我们的股东之一。这是郭鑫年，香港人在北京，我在高摩说明会认识的朋友，可以叫他大愚，或者鑫年。”

 

　　郭鑫年不介意这个外号，向林佳玲介绍：“这是卢卡，我的好兄弟，去年全国挖地雷锦标赛冠军。”

 

　　卢卡眼睛盯着屏幕，外表高傲，语气却很客气：“幸会，我旁边这位美女名叫杨洋阳，智商一百四十五，网络红人，新浪微博的粉丝有五十多万，兼职情感专家。她号称，比她漂亮的没有她情商高，情商高的没有她漂亮，我看未必。”

 

　　杨洋阳反唇相讥，拎着卢卡的长发说道：“他叫卢卡，成天泡在网络上，头发都白了，叛出长胜，却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现在在企业当网管。”

 

　　“哪有？我们把长胜打得落花流水。”卢卡不服气，他始终认为，自己的技术不比长胜差。

 

　　他们不显山不露水，却各有奇异之处。林佳玲很客气，向低头写程序的卢卡伸手。卢卡合上电脑，坐着握手，仿佛领导，慢悠悠说道：“林佳玲，身高一米六九，体重五十二公斤，最近刚从C罩杯升级为D，耶鲁MBA，三年前从IBM离职，当时是市场部总监，车库咖啡的股东之一。”

 

　　“你！”林佳玲脸腾地红起来，这人极不礼貌，与她以前在IBM遇到的那些人完全不同。

 

　　杨洋阳猛踩卢卡：“你，你又入侵人家网络了？”

 

　　“反正她要介绍，我先知道有什么不对？”卢卡从车库咖啡的网络侵入到林佳玲的电脑，简历，还有网上购物的记录一览无余：“顺便说一句，那家网店信誉不太好，很多顾客说，出汗之后，颜色脱落，会现出形状和痕迹。”

 

　　林佳玲骑车来车库咖啡，略有汗迹，低头一看，果然有浅浅的黑色，汗颜不止。她一般出国采购衣物，在国内反而喜欢在网上购物。卢卡竟能侵入到车库咖啡的网络系统，找到林佳玲的购物记录，车库咖啡的网络安全是苏菂一手部署，此人绝对是黑客中的黑客。卢卡长发及肩，早生华发，不近人情，却是不可多得的电脑高手。跨国公司喜欢到大学里进行校园招聘，其实他们仅是优秀人才，却绝非天才。天纵之才往往难以适应大学的清规戒律，要么退学，要么脱颖而出，比尔·盖茨和乔布斯都是退学生，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一个。

 

　　卢卡不理林佳玲的诧异，继续说：“最好加一道硬件防火墙，免得信用卡密码被木马程序盗走。”

 

　　“没必要，像卢卡这样的黑客，中国没有几个。”郭鑫年不想让苏菂折腾，劝阻。

 

　　杨洋阳挡在卢卡面前，为他道歉：“对不起，他就是这样，没有恶意的。这是郭鑫年，天真善良的香港人，本来是狂热的跑车极客，现在驾照被吊销了。人不坏，其他什么都没有。”

 

　　卢卡躲在她背后，不甘寂寞地插话说：“他没房没车没工作，本来有老婆，现在也跑了。他只有一样，梦想。”

 

　　杨洋阳挤过去，把郭鑫年夹在中间：“但是我们都听他的，他是老大。”

 

　　郭鑫年推开他们，想起被拒绝的事情：“听我的？大言不惭，嘴皮子都磨成刀片服务器了，你们听吗？”

 

　　“老大，我们也得过日子啊，业余给你干不行吗？”杨洋阳退让半步，拍拍卢卡请求援助。他仍然一动不动，杨洋阳干脆把笔记本屏幕关上，他依旧不理，保持那个姿势。

 

　　争论再次爆发，林佳玲喜欢听，却不参与，低头翻阅着郭鑫年的文件。在车库咖啡这种开放的环境中，只有核心技术是机密，创意完全可以分享。郭鑫年认真的样子很像周锐，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以前的好朋友们毫不留恋地退出这个江湖，只剩自己。外企大不如前，十几年前新入职员工的薪水是三四千元，十年不涨。以前出差住五星级的宾馆，现在只能住快捷酒店。利润越来越薄，考核周期越来越短，每个季度考核一次，每周检查一次，人如同在绞肉机上。工作毫无乐趣可言，人才流失，如同血液一般，外企越来越苍白，越来越虚弱。可是，退出就这么简单吗？林佳玲怀念热血沸腾的日子，在这个咖啡馆里，时光如同不上弦的时钟，慢慢悠悠，晃里晃荡，寂寞得长出草来。

 

　　“我们努力了这么久，就放弃吗？”郭鑫年非常沮丧，他不断根据用户反馈升级新版本，反复折腾，原地踏步，时间却飞速流逝。

 

　　手机上的对讲机，林佳玲喜欢这个想法。她问道：“没有成功，总有原因吧？”

 

　　这是杨洋阳思索很久的问题，无数尝试，各种各样的挫折，明明有好想法，却始终难以取得市场的共鸣和认可，不能触及核心。她向林佳玲描述道：“有一位才华横溢的科学家，穷尽一生，一无所成，他的同窗好友却不断突破，拿到了诺贝尔奖。这位科学家百思不得其解，他朋友拿出一块木板，请他用螺丝刀钻一个孔。科学家不假思索地钻起来，木质坚硬，他只能划出轻微的痕迹，用榔头去砸，只是出现一个小坑，他不弃不舍，始终无法突破。朋友取来木板，仔细看看，挑了一个位置，螺丝刀扑哧洞穿了木板，让科学家十分吃惊。他朋友说出原因，你不看木板的薄厚，拿起来就钻，我却能找到最薄的地方去突破。”

 

　　卢卡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们就是这样，不知道深浅，就拼命向下挖。”

 

　　郭鑫年不同意，也用一个故事反驳：“有人挖井三米没有水，于是换个地方挖，总是不能突破，其实他只要再坚持一下，下面就是宝藏。”

 

　　杨洋阳想换个方向去突破，郭鑫年要继续深挖，这就是两人的分歧。林佳玲一时也看不清楚，站起来说道：“去会议室，我仔细看看。”

 

　　苏菂端着咖啡托盘，与林佳玲一起向会议室走去。卢卡和郭鑫年毫无知觉一般，杨洋阳只好使劲儿去拉他们：“卢卡，郭鑫年，来！”

 

　　林佳玲是咖啡馆的股东，哪懂得技术和产品？有必要向她介绍吗？纯属浪费时间，卢卡和郭鑫年都抱着这种想法。杨洋阳一左一右拽着胳膊，压低声音说道：“她不简单，相信我。”

 

　　郭鑫年和卢卡勉强跟上，他们精于做事，对人很迟钝。杨洋阳却是个中高手，对林佳玲充满兴趣。进了会议室，卢卡介绍产品架构和技术，眼睛发亮，滔滔不绝。郭鑫年懒洋洋地斜靠在沙发上，却无心细听，眼睛闭上，进入睡眠状态。唯有杨洋阳闪出一丝预感，阅读着林佳玲的每个表情，这次偶遇也许是改变命运的转折。林佳玲一声未吭，直到卢卡扬扬得意地讲完，坐在沙发上喝水的时候，她缓缓请求：“有几个问题，可以问吗？”

 

　　“请便。”卢卡轻快回答，没有意识到她的问题有多么难对付。

 

　　“按照你们的计划，未来要增加图片和视频，有没有计算带宽和成本？”林佳玲喜欢这个想法，也不怀疑他们的开发能力，开始询问运营方面的细节。

 

　　这是一个技术关键，郭鑫年抬头，卢卡抢先回答：“如果一万用户同时在线，十兆带宽不够，电信运营商的互联互通也有问题。服务器都在北京，南方速度会特别慢，所以，我坚决反对加入视频功能。”

 

　　苏菂猜到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他们限于经费，只能租到十兆带宽的服务器，每年大约两三万，再多就超过了他们的支付能力。林佳玲托着下巴，问道：“要是租用户数达到一千万，怎么部署？”

 

　　卢卡站在白板前埋头细算，假设每个人每天发送十条语音，每条语音占用的带宽数字逐渐呈现。如果采用分布式部署，北上广一线城市布置机架式服务器，每个月的带宽开支就要数十万，这是想都不敢想的数字，郭鑫年绝对无法负担。他目瞪口呆地问道：“一千万用户？！”

 

　　苏菂极有经验，点头：“这是互联网企业的规模起点，否则毫无商业价值。”

 

　　郭鑫年明智地闭嘴，把归了前妻的三室一厅卖了都不够服务器和带宽的钱，即便开发出来，也没有钱运营。

 

　　“有一个好想法远远不够，你们必须改变思维模式。”林佳玲耸耸肩膀，离开会议室。

 

　　这是当头一棒，他们三人吃喝拉撒睡，还要维持每个月的运营成本，郭鑫年断不可能再拿出每个月十万来租赁服务器和带宽。卢卡摇头叹气说道：“手机上的对讲机，好想法，难以赢利。”

 

　　思维模式！杨洋阳抓住了这个词，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她劝郭鑫年找份正当工作，见林佳玲已经阻吓住了郭鑫年，引开话题说道：“你没有收入，还要不断投钱，也该找个稳定的工作，天天泡在办公室，没准儿哪个女孩子愿意嫁你。我跟你说说伴侣价值的概念，我最近要写本这方面的书。”

 

　　郭鑫年盯着电脑屏幕，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完全没有听进去。卢卡刚进入一家上市公司，非凡的软件才能让他迅速脱颖而出，尝到甜头，说道：“我们不一定非要创业，大公司也不错，资源多，能学到东西。大愚，你怎么这么固执？说好听是百折不挠，难听点儿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郭鑫年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满脸兴奋：“林佳玲是车库咖啡的股东，是吗？”

 

　　“是啊！”两人一起点头，这是确定无疑的。

 

　　“咖啡馆的股东怎么会懂得这些，对互联网如数家珍？”郭鑫年一个个问题抛出来。

 

　　卢卡和杨洋阳面面相觑，郭鑫年耳朵好像有过滤功能，把不想听的全部滤去。他把电脑屏幕摊开：“看看，她是谁？”

 

　　搜索页面上显示出来十万多条林佳玲的记录，还有许多幅照片。卢卡点开一条，仔细看下去，耶鲁大学MBA，普华永道的资深顾问，IBM中国有限公司市场部总监，金融部门总经理，一连串的头衔让人眼花缭乱。谁也想不到，曾经叱咤风云的外企高管竟然成了一个咖啡馆的股东。

 

　　杨洋阳苦口婆心劝说郭鑫年，全做了无用功，被气出一个想法：“既然林佳玲是高人，她加入，我们就加入。”

 

　　“她能干吗？写程序不如卢卡，写文档肯定不如你，为什么给她股份？”郭鑫年反驳，这是不可能的任务，他不上当。

 

　　杨洋阳收拾桌子上的笔记本，卢卡也站起来，这是无言的威胁，表示不想再谈下去了。郭鑫年拿出最后一招，跳起来让步：“只要你们晚上的时间，保证不影响白天上班。卢卡，这个版本还有缺陷，你不是一直想弥补吗？你可以尽情尝试。洋阳，只要努力第一次，就可以赢得世界！你会答应的，我知道。”

 

　　杨洋阳把最后一本书扔进包包，拉着卢卡离开：“大愚，我说句心里话，你是好人又有热情，可是你把所有事情都搞得一团乱麻。创业不能只靠激情，还需要管理和领导，这方面你完全不行，你开会哪次没有迟到？什么时候做过规划？随心所欲地乱冲一气。你有好主意，却总在浪费时间！我已经二十好几了，还有多少时间来浪费？外面排队约我的优秀男士，都可以排到天安门广场了，我却天天陪你们加班。”

 

　　“还有我。”卢卡指着自己鼻子。

 

　　郭鑫年听不进去，摆手：“林佳玲加入，你们就加入，对不对？我请她进来，她来管理，她来领导，我端茶倒水。”

 

　　郭鑫年就像大海中艰难前行的小船，只要有一丝亮光，就不放弃。他从两人中间穿过，推门出去。燃烧的希望绝不能被熄灭，他一次次碰壁，钢筋铁骨，不怕打击。林佳玲是个模糊的方向，也许能前进一小步，甚至是另一个错误，却不能放弃。

 

　　永远向前，路一直都在！